我背靠着储物柜往下滑,蜷起双腿瘫坐在地。
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成为族群的新阿尔法难道不是应该让我变得更加坚强的么?
我不清楚自己在那里坐了多长时间,随后我闻到了舒展的树叶和雨天乌云的味道。
“卡勒?”
我抬头一看。谢伊就站在几英尺以外的地方。
“你还好吗?”他问道,但没有向我靠近。
我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声音心存疑虑,可以肯定的是,要是我开口的话,我会对着他怒骂的。惹怒我的人并不是谢伊。我已经不再生他的气了。
他蹲下身子,和我的位置持平。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竭力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问道。
“徒步登山比上课好玩多了,”他说,“不过我得回来拿作业。”
“哦,好吧。”我开始站起来。突然急切地想离开学校,但匆忙之间我的脚绊到了自己的包,我摔了一跤。
谢伊一个箭步冲上前,认定我的踉跄表明了我即将面临着情绪崩溃的危险。“卡勒,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想谈这件事。”我说着,只觉胸中的愤慨再度升腾。
谢伊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有人伤害了你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如果我不是一味恼火而是采取报复那会怎样呢?
我抛开了自己的一丝内疚之情,他觉得我快要落泪了,而我则任由他将我拥入怀抱。
“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吗?”他问道。“我很想帮你。”
我的额头紧挨着他的脖子,知道自己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并不是帮助。他皮肤上清爽的味道安抚着我的情绪,可当我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心跳加速的声音清晰入耳。这种声音使得我对他的欲望更加强烈。我紧紧地依偎着他,他紧绷的肌肉温暖着我的皮肤,让我沉醉其中。
“想出去走走吗?”他对着我头顶轻声呢喃,“我还没去过学校的花园呢。”
“好啊。”我从他的臂弯中退了出来。
我们离开了那栋楼,穿过停车场,来到了山蛉学校修建齐整的树篱和花床之前。我们刚踏进花园没几步,就惊吓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寄宿生,他们正在爬满青藤的拱门底下亲昵拥抱,卿卿我我。一见到我们,他们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望着他们仓皇而逃的模样,很想知道瞒着世界的片刻偷欢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谢伊在我身旁安静地走着。我摊开手掌心一看,所有的疤痕和伤口全都不见了。
“我很抱歉今天在学校对你那么粗鲁。”我说道,向他伸出手。
他的嘴角一挑。露出了一抹戏谑的坏笑。“你总是趁保镖不在旁边时才表现出友善的一面。”
“谁?”我皱起眉头。
“高大,黝黑,狂暴。”他喃喃细语。他的手指紧扣着我的手指。
“你说的是瑞恩吧?”我没有松开谢伊的手。但我心想着是否该这么做。
他默不作答,可下巴抽搐了一下。
“我的举止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说道,难以完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当时在生你的气。”
“随便啦。”他甩开了我的手指。显然我不是唯一一个在生气的人。
“我们走这边吧。”我拐到了一条小径上。与其他路不同的是,这里的泥土没有被碰过的痕迹,也不像花园里大多数的走道一样由圆圆的雨花石铺设而成。黄昏时分的阳光透过乌云和高耸的常青树洒落到了小径上。当我们来到花园里我最喜欢的一处地方时,我停下脚步,然后走到松树环绕的空地边缘坐了下来,身子半掩在高大的蕨丛之中。
谢伊停下脚步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很漂亮呢。”
“是啊。”我向着天空张开双臂,让阳光温暖着我的皮肤,“我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这里感觉很安全,”他说着,在我身旁蹲伏下来,“隐蔽幽静。”
刚才在蕨丛中坐下来时,我的裙摆稍微往上一缩,这时我察觉到谢伊的视线正落在我的皮肤与裙子之间的临界线上。我俯身向他靠近。
“吻我。”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命令。他不禁双肩紧缩,“可以吗?”
我之前并不知道开口要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原来竟是如此之难。我并不习惯向别人提出要求。
只此一次,让主管和他们的法规都见鬼去吧。他们下令要我跟这名英俊少年共度时光,所以这是他们自找的。我的初吻应该由我自己做主。
谢伊站了起来。“别误会,卡勒。并不是我不想这么做。”
“你想这么做吗?”一股由空虚激起的热流席器了我的全身。可你不会这么做。
“是的,当然了。”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收紧前臂肌肉,“但是,你现在心烦意乱,我不敢肯定你叫我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算什么。”
我把裙摆往下一拉。“那就算了。”
“无论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心烦意乱,我都会帮你解决。”他说,“不过,今天上午你泼了我一头冷水,我可不想今天吻你明天又被你叫滚蛋。”
一棵毫无防备的蕨成了我倍感羞辱的出气筒,我将它连根带土拔起。
“我知道,我知道。”我边说边将手里的叶子和泥土一丢而尽,“我很抱歉。”
“天快黑了。”他向我伸出双手,“你有狼人的夜视能力,我可没有。”
“有时我忘了你还有缺陷。”我和他手指相扣。
“缺陷?哈!”他将我猛然一拉,我再次笑了,谢伊的举止大方使我的一切烦恼都烟消雾散了。我一站起身,他拉住我的手,将我的指尖搭在了他的胸前。接着他松开了我的手,而他自己的手却滑到我的背后,搂住了我的肩胛,我们的身体紧紧相拥。
我感受到他胸前的每一处轮廓,品味着他的大腿紧贴自己臀部时的感觉。他轻柔的触摸穿透了我的身体,在我内心深处一触即发。我一阵战栗,轻咬着他的下唇。他发出一声呻吟,手指掐进了我的后背。他用双唇撬开了我的唇,摸索着,徘徊着。
他抽身而退时,我依然紧闭着双眼。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这么做了呢。”我悄声说道。
我望着他,他羞怯地笑了。“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很高兴。”我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跳动的脉搏,“我之前并不知道接吻原来是这样子。感觉很奇妙。”
“等等。”他的食指垫在了我的颚下,托起了我的脸,“这才不是你的初吻呢,卡勒。绝不可能。”
我退缩到了四周环绕的松树林荫下,想要遮掩住脸颊上的红晕。
他没有跟过来。“别这样。到底怎么了?”
“这就是我的初吻。”我掸掉了裙子后面的尘土,“就这样。别再提了。”
他的手顺着一棵高大的蕨缓缓滑动。“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初吻,那我很高兴这没有令你失望。”
“是的。”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传遍我全身的热流,“我没有失望。”
他开始向我走来,但我举起了手示意他停下。“但是,我们不能再做这种事情了。”
“你说什么?”他的眉毛骤然一挑。
“这是我的初吻,”我说。“我必须遵循跟其他女孩不一样的规则。”
“亲吻还有规则?”他差点笑出声来,可当我点头时,他便开始骂骂咧咧,用登山靴的脚后跟狠狠地踢着地面。
“我并不是在叫你滚蛋。”我走回到他的身边,但没有触摸他,“可是,我并不像其他女孩,谢伊。我不能这么自私。”
“亲吻我就叫自私吗?”他轻抚着我的脸颊。
“非常自私。”我转过脸,嘴唇轻轻拂过了他的手掌心,陶醉在他的温暖,他的味道之中。
“如果我想再次吻你呢?”他喃喃细语。
“别。”我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推开,心里却希望自己不必这么做,“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别这么做。”
“有件东西我想你也许会有兴趣想看看。”他伸手拿过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本书,“我找到了这个。”
“你想辅导我吗?”我抬头望了望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你还记得缺乏夜视能力的事吗?”
“就一小会儿。”他手上拿着的书不仅很厚重,而且很古老;书脊看上去已经几近脱落,“我想让你看这个。”
“一本书?”
“原谅我私闯你的山岭。”他将书的封面翻了过来,递给我。
我看到了书的标题,黑色的字母仿佛是烙在封面之上,就在那一瞬间我不假思索即刻现出狼形,警觉地从他跟前逐渐后退,颈背的毛竖起。谢伊踉跄地往后退,目瞪口呆地盯着我。那本书从他手上跌落到了地面。
“卡勒,卡勒。”他如吟唱般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洪亮,“怎么啦?我做错什么了?”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犬牙毕露。
“请变回人形吧。”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向你道歉。”
我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搜寻着其他人的踪迹,留意着陷阱的迹象。可什么也没发现;那里只有我们俩。我细细打量着他,并未在他惊恐的神情中发现有丝毫背叛的痕迹。我勉为其难地变回了人形。他大舒一口气,向我走过来。我往后一跳。
“原地别动。”
他呆住了。
“卡勒,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着头。“现在轮到我问问题了。”
他迅速地点着头。我凝视着那本躺在地上的书,用一根手指瑟瑟发抖地指着那厚重的书籍。
“你是谁,谢伊?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弄到这本书的?”
“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我。我从来就没对你撒过任何谎。”他的脸颊上泛出了内疚的红晕,“我是从我舅舅的图书馆里找到这本书的。”
我张开双手,准备在必要时向他动武。“你舅舅不介意你借他的书吗?”
他摆弄着外套上的拉链。“不见得。”
我望着他,看到了他因惊吓到我而心生恨意的神色。我放下双手,蹲伏在地面,用手指拨弄着土壤,希望这一抚摸土地的动作能够使我平静下来。
“你说的‘不见得’是什么意思?”
“博斯克允许我在他的房子里四处走动,但他不许我进入他的图书馆。他专门收藏珍本书籍。他认为年轻人不会妥善保管图书。”
“就像那样的?”我又瞥了一眼那本被他丢落在地的大部头。他咕哝了一声,抓起书来,扫掉了书上的尘土。
“这不能怪我。你把我吓坏了。”他把书紧紧地捧在胸前,“我平常对书总是精心呵护的。要不是因为我想拿给你看,我也不会将它从博斯克的房子里带出来的。我觉得,他禁止我使用图书馆的做法是不公平的。”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他甚至还把图书馆的门给锁上了。”
“如果门一直锁着,那你又是怎样拿到书的呢?”我的指尖在附近一棵树的树皮上轻轻掠过。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顽皮的笑意。“我看的可不仅仅只是哲学书。我小时候很叛逆,下定决心将来要当一名职业小偷。那个时候我看了一大堆《小偷与国王》。”
他望着我眉毛扬起的样子哈哈大笑。“那是一套漫画书。不管怎样,我自己学会了如何撬锁。我现在撬起锁来还是很拿手。任何时候我都能偷偷地进出寄宿学校的学生宿舍,这种感觉很不错。”
尽管我心里忐忑不安,但一想到夜深人静之时谢伊从一所精英预科学校沉睡的大厅里溜了出去,这一幕让我忍俊不禁。
“可是,你为什么要搬家呢?”我问,“你不是已经在一所寄宿学校里上学了吗?”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他开始在空地上踱起步来,“我舅舅说熟悉的环境只会造就懒人,他主张我需要见识世界上的不同地方。我想,我见识得已经够多的了。”
“听起来的确如此。”我附和道。
“可是,搬家挺痛苦的。我没有任何归属。没有真正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他在某种程度上亏欠着我。”谢伊若有所思,“另外,我个人强烈反对审查制度。我不相信知识还有禁忌之说。”他话语中流露出的自信让我感觉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正如履薄冰。
“这么说来你很欣赏夏娃咯?”我问道。
“她背负着不应有的罪名。换成是我,我肯定有朝一日会把伊甸园里智慧树上的所有果子都给吃掉的。”他咧嘴而笑,“我已经去过伊甸园了。我认为它名不副实。”
“我感觉原版的伊甸园要比伊弗朗的版本强多了。”我咕哝了一句,半个身子躲到了树干的后面。
“不过,即便抛开强行闯人的诱惑不说,”谢伊继续说道,“我觉得我舅舅的要求很荒唐。而且还有些无礼。我们一直在世界各地生活,我总是被困在无聊的宿舍里,而且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住在他家族的房子里——可他偏偏就定了这条规矩。我很喜欢书,尤其是旧书。我是不会糟蹋任何一本书的。这本书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猜它是早期现代的书,有可能属于中世纪晚期,不过我并不清楚具体的年限;书上没有任何出版信息。”
“是的,的确没有。”我喃哺说道。
“你看过这本书了么?”他问。
“不。”我的双手再次开始颤抖,“我没看过。”
“可你认得这本书。”他向我走近。
我朝他亮出了尖牙。“退后。别拿着那本书靠近我。”
他将捧在手里的书翻了过来,封面朝上。
“你很害怕它。”他盯着那本书,然后又看着我,“为什么你会害怕一本你从未看过的书呢?”
我真的可以告诉他真相吗?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周围堆积起来的许多谜团拼凑到一起。
他翻开书。我一声哀嚎,他猛地合上书的封面。“好吧,不看这本书了;我知道了。我只想给你看这幅地图。”
“地图?”我问。
他点了点头。“里面总共有四幅地图。它们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规律,上面的地点遍布全球各地。”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幽怨,“遗憾的是你并不打算看这些地图;它们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在如此古老的一本书里,我竟然找到了一张北美洲西部的地图,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惊讶。我猜想,难怪舅舅不希望我去碰这书;如果书里有证据表明中世纪时欧洲人就已经知道这片大陆的内部结构,那可就不得了。这本书的价值很可能高达数百万美元。”
他举起手中的大部头,仿佛在掂量着它的价值。我做了个鬼脸,等着他再度开口。
“当然啦,里面没用到当代的地名。整本书都是用拉丁文写成的。不过,那些地理内容还是不难辨认出来的。那天你遇到我跟那头熊的时候,我正在找一个大洞穴系统。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搞洞穴研究。”
我皮肤发冷。他看着我的脸,皱起眉头来。“洞穴研究就是洞穴探险。”
“我知道洞穴研究是什么,”我说,“你当时是在找海蒂斯?”
他惊讶地眨着眼睛。“这正是地图上的名字,海蒂斯。”
我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要是你从来没看过这本书或见过这些地图,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大洞穴的呢?”他问道,“我看过一切关于徒步旅行的指南以及地形图,其中唯一提到这处大洞穴——或这座山岭——的只有我舅舅的这本书。”
他的目光又落回到那本书上。他想翻开书,回顾他刚才描述的图像,他的这种强烈愿望我全看在眼里。
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做着抉择,不知道我会为自己的命运做出怎样的决定。“我的任务,这里所有守护者的职责,就是要使海蒂斯洞穴远离我们敌人的魔爪。这些敌人就是搜寻者。”
我凝视着书的标题,那镶嵌在封面的一行黑色拉丁文短语。
Bellum omnium cortra omnes.
我闭上眼睛,可乌黑的文字却依然浮现在我的眼前,似乎那一行烙印已经镶嵌在我的眼睑内侧。那几个禁忌之词在我的心里久久回荡着。
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