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我们在学校停车场停车时,安塞尔转向我。
“布林肯定会想跟你聊聊的,所以我还是闪人啦。”
我点点头,解开了系在身上的安全带。
“请千万别对她大喊大叫,”他说,“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她的两只耳朵。”
我瞪着他。他喘口气,从车里逃了出去。
当我走到储物柜时,布林已经在那里了。我几乎能看到她的狼形模样,畏畏缩缩,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就跟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女孩一样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我发誓我之前没想到过会这样,卡。”
“我知道。”
我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她就在我周围局促不安地晃来晃去。“我很抱歉。我知道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
我点点头,眼睛一直在盯着柜子里那一叠课本和文件夹。
“请你看着我。”
我回过头面向我的好朋友,她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恐惧的神色。
我的喉咙一阵哽咽。“我无法给你许下什么承诺。”
她一把抓住我颤抖的手。“我明白的。走吧,我们一块去上第一节课。”
她在引着我穿过教室门走向我们俩位于在教室后方的桌子时斜瞥了我一眼。
“那,你有没有告诉安塞尔说我很喜欢约翰·多恩?”
“你很喜欢约翰·多恩?”我气呼呼地问。
“哇,”她喃喃说道,“你弟弟还真是厉害。”
我在包里翻找着笔时,听到她在喃喃自语:“我们的爱苗也这样成长,我们的遮盖掩饰也这样渐渐消逝。但如今不再这样。”
我呻吟了一声。“真是矫揉造作。”
我俯下身子。
“你浑身上下连一个浪漫细胞都没有,卡。”布林用笔记本往我头部后面一砸。
我耸耸肩膀,头也不回。这一天早上,布林并不是唯一让我焦虑的原因。我的眼睛瞥向了教室门口,期待着谢伊的到来。我原本下定决心要避开他,可是我在山坡上对他恶言相向的事让我深感内疚,动摇了我回避他的坚定决心。
可是,谢伊会给我招致危险;每次见到他时,他对我的吸引力都在与日俱增,而我很清楚我必须抑制自己的这种欲望。这样一种决定使我的双肩在隐隐作痛。我喜欢这个有点儿古怪的人类男孩。他对生命毫不在乎的态度以及对规则的不屑一顾,这些对于我身处的封闭世界而言都是可喜的变化。
就在这时他穿过教室门走了进来。他身着一件橄榄绿色的亨利衫配上一条牛仔裤,凌乱的头发不时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大跨步走进教室,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在我旁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我看着他生硬的动作,咽下了一声叹息。看来他已经开始严肃对待我的警告了,这既让我感觉如释重负,又叫我悲伤难过。我不仅仅是喜欢他——我为他而着迷。我从未想过竟然有这么一个人类能让我如此动心。谢伊的举止完全不同于那些怯懦的寄宿生,他们在过道里一见到守护者们从旁边经过时只会四散而逃。而他却无所畏惧,果敢决断,他使我想起了一头孤狼,甚至是一头阿尔法狼,不过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族群情谊的束缚。
我拿出了《伟大的盖茨比》这本书。格兰厄姆先生开始讲19世纪20年代的性别政治,我一边听课一边努力想记下笔记,可我的目光却老是不由自主地瞥向谢伊。他手中的铅笔在飞速地涂写着,他还不时停下来画出小说中的一些段落。他压根就没有看我一眼。我扭回头继续做自己的笔记,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他的这种举止变化是一件好事。
搞定两个人了。
我已经熬过了和布林、谢伊初次再会时的麻烦场面。现在我只剩下另外一个麻烦场面要应付了。
当我到达有机化学课的教室时,瑞恩已经开始在为当天的实验准备着实验台所需的器材。我大步向他走去,将我们上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回忆置之脑后。
“嗨。”我在桌子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嘿,莉莉。”他把自己的书本从我面前挪开,“裙子很漂亮。”
我克制住自己想开口顶嘴的下意识念头,从包的底部掏出了自己的工作手册。
“今天的课上什么内容?”我问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他。
我的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声。“炼金术。”
“什么?”我说。他肯定是在开玩笑。
他将一盘一分钱硬币推到我跟前。“我想,福瑞斯女士假装我们现在上的并不是化学课,以此来激发我们的兴趣。我们的实验是要重现古典主义时期和中世纪的炼金术士将金属变成金子的过程。我们需要检验的假设是这个过程是否真的会成功。”
“我清楚了。”我开始阅读工作手册上的说明,摆好几个烧杯,在试验中需要用这些烧杯来盛放各种液体。
“如果成功了,我会抓起金子走人。”他从橱柜里取出了更多的器材。
“这计划听起来不错。”我找到了长条的丁烷打火机,他则在准备着本生灯,“你周末其他时间过得怎么样?”
问错问题了。
瑞恩一愣。“还好。”他从我手里抓过打火机。
这节课的时间在紧张和尴尬的气氛中一点一滴地消逝,我们俩的对话仅仅限于唐突的问题和一个字的回答。我们机械性地做着实验,而我的胸膛则被一阵空虚慢慢蚕食。
我查看着夹在金属钳中间的一分钱硬币,找寻着变化的迹象,而这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
“嘿,瑞恩。”
我回过头瞥了一眼,手中的钳子夹得更紧了。阿什莉·赖斯,双腿修长、长着一头深褐色头发的人类女孩,正抬头望着班恩族的阿尔法。她那双犹如粉色泡泡糖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嘿,阿什莉。”瑞恩放下铅笔,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实验台上。
见到她在眨巴着眼睫毛,我便扭回头继续做我的实验了。为瑞恩倾倒过的女孩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依然对他恋恋不舍的女孩,另一种是每个晚上往代表他化身的巫毒娃娃身上扎针的女孩。阿什莉属于前一种类型。
我瞥了一眼时钟。我们的实验课差不多要结束了。我走到水槽边,开始将烧杯里的液体倒了进去。
“呃,瑞恩。”阿什莉娇媚的语调使我一阵哆嗦,“我知道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现在肯定有一大群女孩子排队等着邀请你一起参加血月舞会。”
我咬牙切齿。我拿起纸巾把一个烧杯擦干净后,又抓起了另一个烧杯。
阿什莉充满渴望的叹息声如倒钩般卡住了我的脖子。“我们有好一阵子没有一块聚聚了。你愿意跟我一块去吗?”
“对不起,阿什,”他说,“我已经有约了。”
“你已经有舞伴了?”她响起一声尖叫。
“是的。”
我听到阿什莉蹭脚的声音。“那,你的舞伴是谁?”她怨声问道。
“卡勒。”
我手里的烧杯一下子碎了。玻璃碎片扎进了我的手掌,我骂了一声。
瑞恩随即出现在我身旁。“拜托,卡。这烧杯怎么就得罪你了?”
我摇了摇头,嘴巴里还在骂骂咧咧,开始将刀片般锋利的透明玻璃从皮肤上一片片拔了出来。
“你还好吧?”阿什莉向我们的实验台靠了过来,用装出来的关切声音问道,“我的天啊。你流了这么多血。”
尽管我的手还是很痛,但一看到她脸色发青拔腿就逃时,我露出了笑容。
“我去拿急救箱。”瑞恩离开了实验台,片刻之后带着一个印有红十字标志的白色箱子回来。
“我告诉福瑞斯女士说情况没那么糟糕。要是她看到你的手,她肯定会送你到医院缝针的。”
我将血流不止的手伸到水龙头流出的清水里冲洗。
“你可务必要把所有的碎片都取出来。这些伤口会很快愈合,千万别把玻璃碎片残留在皮肤底下。我有一次就是这样子,结果痛得实在受不了。”
“谢谢,”我酸溜溜地回答,“我想我能应付。”
我从水龙头底下抽出手时,他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检查伤口后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碎片,便把纸巾捂在了手掌上。
“你刚才是怎么弄碎烧杯的?”瑞恩靠在桌子上,皱起眉头看着我,“我想你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不过,现在你肯定知道这回事了。”
“我听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消息。”我向他伸出了那只毫发无损的手,等着他将纱布递给我。
“我来吧。”他牵起我受伤的手掌,开始包扎伤口,“什么样的消息?”他一边问一边轻轻地将一块块方形的薄棉布贴在我的手掌上。
“我听说有人约我当血月舞会的舞伴。”我想在开口时佯装出生气的样子,可他的手指一直在轻柔地抚摸着我的皮肤,这使我心慌意乱,“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告诉别人说我们俩在约会。”
他仔细查看了我包扎好的手以后,站起身来。“是的。这似乎是目前最恰当的回应。我又不是在向我以前交往过的所有女朋友发出婚宴请帖。不管怎么说,消息会传播出去,我也就不用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逐一拒绝那些女孩的邀请了。”
我哼了一声。“你觉得会有更多的女孩邀请你?”
他抬起头望着我,微微一笑。我从他戏谑的脸上移开视线,怒视着地面。
她们当然会这么做啦。
他向垃圾桶走去。当他走回到我们的实验台前,看着我双手叉腰的站立姿态,他冷不丁绷紧了身子。
“卡勒。你难道真的觉得从现在到联姻仪式的这段时间里我还会跟其他女孩约会吗?”
我转过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
“唔,”他吼叫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他开始将我们的实验用品逐一放回橱柜里,然后猛地用力关上了橱柜的木门,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让你背负了这么重的负担。”我边说边握紧了拳头,这使受伤的手掌一阵刺痛,我疼得抽搐了一下。
“你在说些什么呀?”他扭回头。
一阵响亮的清嗓子声音使我不由得将视线从瑞恩身上转移到了实验台的另一侧方向。谢伊正站在那里盯着我的实验室搭档,目光中俨然流露出厌恶之情。
“打扰了,瑞恩。”他从咬紧的牙齿里进出了几个字,“你介不介意我跟卡勒单独说说话?”
瑞恩向谢伊走了过去,目光缓缓地上下打量着他。当他看到另外那个男孩挺直肩膀时,我注意到班恩族的阿尔法正强忍着笑意。“这应该由卡勒决定。”
谢伊瞥了我一眼;他嘴角愤怒的神情化为了痛苦的表情。我不安地动来动去,看了看瑞恩,又望了望谢伊。
瑞恩突然一把抓起包。“没问题。她就交给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等等!”我说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位阿尔法停住了脚步。我转身面对谢伊。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的话就像割破我自己手掌的破碎玻璃一样伤害着他,而我只是将一切看在眼里。
我拉过瑞恩的胳膊让他搂住我的腰。看到这一幕谢伊握起了两只拳头。
“一块去吃饭吗?”我话刚说出口,下课铃就响了。
“当然可以。”他引着我离开了实验台,撇下谢伊独自一人在桌子旁发怒。
我们走出教室之后,瑞恩瞥了我一眼。“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了搂在我腰间的手,我感觉到了一种失落的刺痛。
“没什么。”我在编织着谎言时竭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自从星期五那两个‘抢劫者’袭击了我们之后,他就对我有点儿着迷。一直对我紧追不舍。”
“他在烦着你吗?”他同。
“得了吧,瑞恩。”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他是受主管们关照的男孩;你可不能去欺负他。再说,你知道,我也能和你一样轻而易举她将他一屁股给踢扁。他是有点儿烦,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怎样……”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我还是难以相信谢伊靠近我是出于好的动机,但不可否认,他对我的关注让我沾沾自喜,“现在,我们俩约会的消息已经传开,他就不会再想入非非了。”
瑞恩打住我的话,轻柔地抓住了我的两只上臂。“你打算开始称呼我为你的男朋友啦?”
“要是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要是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用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头发,“我真的是搞不懂你,莉莉。”
我们到达自助餐厅时,我们的族群同伴已经聚集在了我们平时坐的餐桌旁。纳威正站在椅子上放声大唱着那首《如果我是个有钱人》,周围七位年轻的狼人对着他哈哈大笑。他还是那副平时穿着,犹如参加诗歌朗诵会时的一套黑色装扮,这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怪异的一幕。
瑞恩和我困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想象不出纳威在搞些什么;我一直认为他是最腼腆的狼人之一,此外还有珂赛特,她时常默不作声,缺少活力。
“如果我是个有……钱……人!”纳威大声吼着,然后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将脸埋进手心里。梅森咧着嘴傻笑,凑上前去,拍了拍他的头。
“出什么事了?难道纳威终于失去理智了吗?”瑞恩抓住达克斯滑过来的椅子。他将椅子反转过来,坐了上去。
“他打赌输了。”梅森说道。纳威抬起脸来怒视着他。
梅森叹了口气。“看到这么一位独立吉他手竟然唱起了舞台音乐剧,真令人感伤啊。你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纳威扫了扫两只胳膊,似乎要把他刚才表演时的晦气都给一扫而净。“你很清楚那是我的人间地狱。所以你才选了它作为赌注。”
“打什么赌?”我眉毛一扬。
梅森露齿而笑。“星期五晚上在伊甸园时,我们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我当时说对了,而纳威说错了。”
“你弟弟比我想的更有能耐。”纳威说,朝我挥了挥帽子。
瑞恩开了一罐可乐,望着纳威,而纳威则将头摆向了安塞尔。
我的目光转向了我弟弟和布林,他们俩紧挨着坐在最远处的桌子旁,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一种嫉妒感揪紧了我的胃部。尽管他们承受着风险,但他们还能够选择彼此。而且,有瑞恩和我当他们的阿尔法,他们的恋情很可能不会有什么危险。梅森和纳威,达克斯和费伊。他们都有机会体验真爱。瑞恩和我则别无选择。这就是作为阿尔法所享受到的奖赏吗?
瑞恩望着这一对情侣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尖厉的笑声。
“我说过不要张扬的。你们两个。”我亮出牙齿以示警告,而心里却暗自清楚,我的尖牙变得锋利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愤怒,而且还因为嫉妒。
布林一阵抖缩,但安塞尔帮她解了围。“当然,在其他人面前是如此,但我们是不可以向族群同伴隐瞒任何事情的。”
费伊将一张椅子推给我,我坐了下来,用额头磕着桌面。“你们真是要了我的命。我们现在是在学校里。有多少双跟睛在看着你们呀。”
我看着瑞恩,心里很难堪。“对不起。我原来打算今天晚些时候告诉你的,我发誓。”
他只是耸耸肩膀。“你弟弟说得没错。你不可以向族群同伴隐瞒任何事情。”
班恩族的阿尔法再次望着这对新情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听从卡勒的话:在我们的圈子以外不得张扬此事。不许对其他的守护者透露半个字。省得触怒某些人。”接着他对着安塞尔咧嘴大笑,“恭喜你啦,小家伙。”
我弟弟绽开笑容,爱慕地望着布林。她叹了口气,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小发卷。
我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专心地剥起了手中的橙子。
“纳威,我希望你没有离开我们去百老汇发展的计划。”我身后响起了一把冷淡而丝滑的声音。
桌子旁的一切说话声戛然停止。布林和安塞尔迅速挪开身子,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一口间歇泉突然喷发。
我从椅子上转过身,只见洛根·班恩正对着他未来的族群绽开笑容。
“你的嗓音美妙动听,我的朋友,”他接着说道,“我和我的同伴们都十分钦佩;我们在餐厅的另一头都能听到你的歌声。真是精彩绝伦。”
“谢谢。”纳威忐忑不安地向他报以微笑。
洛根绕着桌子走到纳威和梅森坐的位置,在梅森坐的椅子后面停下脚步。这位主管一只手搭在我族群同伴的肩膀上。梅森紧张起来,瞥了纳威一眼,只见纳威脸色苍白。
瑞恩正准备站起身,但洛根将手冷冷一挥,示意他不用起立。“不,不用麻烦,放轻松点。”
这位主管俯身前倾。“想必你们的阿尔法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按照决定,从10月31日起我将继承你们新族群的管理权。”他等到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肯定之后,才慢慢地走到瑞恩的身边,“我希望你们在今天放学后到食堂集合。到时见。”
“遵命。”瑞恩低下头。
“好极了。”这位年轻的主管脚后跟一转,朝坐在自助餐厅另一头的同伴们走了回去。
围坐一圈的年轻狼人们继续吃起了午餐,不过此时餐桌旁的气氛已经变得阴沉不安。梅森坐着一动不动,瞪着眼睛发呆。纳威凑上前,向他伸出手。梅森牵起他的手,将两个人紧握的手藏到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