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我”两字,让黑衣人也不由大感踌躇。
与中臣镰足商谈合作之事时,他并不知道中臣镰足要自己杀的乃是苏我氏一族之人。
他与中臣镰足合作,所希望的自然是能够借来倭国之兵。只是中臣镰足虽是倭国显臣,但眼下并非什么炙手可热的人物。相反,苏我氏在倭国权倾一时,当真可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于他来说,也许与这苏我伏鹰联手,杀了中臣镰足更为合算。
现钟不打,何苦铸钟来打。这种心思,谁都会有吧。中臣镰足一定也担心自己知道了内情,会弃己而去,所以有意不告诉自己对方的真实姓名。
因此,虽然苏我伏鹰已如鱼肉在俎,黑衣人却缓了一下手。只是没想到这片刻的迟缓,换来的却是苏我伏鹰意料之外的反击。
苏我伏鹰已中了他的五体封灵秘术。虽然五官未能尽封,但眼耳鼻都已经打了个折扣,此时的苏我伏鹰便如一个七老八十之人一般行动迟缓。只是更让他意外的是,苏我伏鹰突然间尽复旧观,甚至比未受封时更强。
倭国秘术,果然也不可小觑!他想着。到了这时候,纵然他想弃中臣镰足,转而与这苏我氏子弟合作也已来不及了。
现在他最为赞叹的,不是眼前这个苏我伏鹰出人意料的坚忍强悍,而是中臣镰足的算计。
中臣镰足显然已经算定了苏我伏鹰的性子,算定了等自己知晓对方的真实姓名时,已经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这样想来,与中臣镰足联手同样是上上之策吧,只是时间要长一些,而且要加倍小心……
他的一怔忡,大概只不过一弹指。可就是这一弹指间,苏我伏鹰的反击已然到来。
苏我伏鹰掌中的黑烟几如有形有质,便似两柄尺许长的短剑。而苏我伏鹰方才举步维艰,此时步法却突然间快如闪电,黑衣人的头刚抬起,苏我伏鹰已到了他身前。
黑烟只是黑烟,但此时却真如剑一般,那两道黑烟一上一下,一取面门,一取前心,黑衣人哪里还闪得过,这两道黑烟同时刺了进去。
黑烟甫一刺入,苏我伏鹰已觉不对。这招影剑双杀已是超出了他的极限,他原本就准备拼死一搏,与这黑衣人同归于尽。影剑无形无质,本来也是无坚不摧,但他的双掌向前推到黑衣人胸前时,却觉双掌竟然并没有碰到实体,眼前竟是空空一片。
这黑衣人竟是个幻象!
苏我伏鹰以最后的力量反击,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这最后的反击居然也已落空。此时纵然再想搏命,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呆呆地站着,叹了口气道:“阁下到底是谁?伏鹰想要死个明白。”
苏我伏鹰自恃本领高强,但在这黑衣人面前,却连一丝胜机都不曾抓到。与斗法落败相比,这种突然间知道有人远比自己高明的失落感更是痛苦。
黑暗中,却不见那黑衣人回话。苏我伏鹰的反击也让这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倭国秘术,果然有其高明之处。
黑衣人闪身在边上一棵树后,默默地想着。他已不敢再有托大,方才若不是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脱身,只怕自己要死在苏我伏鹰的拼死一击中了。
夜长梦多,还是杀了他。
其实此时苏我伏鹰已是油枯灯烬,再无还手之力。但他刚才这影剑双杀实在太过凶险,便是这黑衣人也不敢再行冒险。黑衣人将右手往怀中一探,摸出了一根雪白的牙筷。
这牙筷长约五寸,一头削出尖锋,便如一根钢刺一般。他伸手往左臂上肘弯处向手腕一划。等牙筷划到左腕时,他左手一翻,一把从右手里抓过牙筷,右臂却已顺势伸直,筷子又从右臂手腕向肘弯划了一道。
牙筷虽尖,但那黑衣人用力甚轻,筷尖在他的衣袖上划过,布料上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只是他的筷子到处,苏我伏鹰却觉双臂突然一阵剧痛,像有一把无形的尖刀划过,他的双臂肘弯到手腕处几乎同时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把两个袖子都染得红了。只是他已精疲力竭,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只是低低呻吟了一声,道:“你杀了我吧。”
如果现在还能自杀,苏我伏鹰一定会自杀的。这两道伤口极深,他双臂已然废了,那黑衣人到此时才相信苏我伏鹰的确已无还手之力。他慢慢从树后踱出,道:“苏我公子,受人之托,取君之命,还请公子海涵。”
他的厌胜术虽能伤人,但要取人性命还力有未逮,要杀苏我伏鹰,只能近前动手。苏我伏鹰双臂已废,两脚也沉重得根本迈不开,他只是勉力站着。看着这黑衣人走近,他居然还淡淡一笑,道:“技不如人,命该如此。”
黑衣人双指拈着牙筷刺向苏我伏鹰的咽喉。这人衣着形相都诡秘怪诞,但这拈筷的姿势却潇洒之极,极是不类。苏我伏鹰心道:“这人到底是谁?”虽然要死在这黑衣人手上,但除了这人会暗行堂与虎咆流的本领以外,全都一无所知。
他闭上了眼。
牙筷尖已到苏我伏鹰的咽喉处。正在将触未触之际,忽然有一阵微风掠过。
灞河岸边,又是岁暮天寒,起风自然毫不奇怪。只是这阵风来得突然,黑衣人的眼不自觉地眯了一下。
上下眼皮刚碰上,眼前一花的瞬间,他突然觉得不对。
有人欺近!
黑衣人身经百战,好几次甚至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又是精通暗行堂五体封灵秘术的高手,自己的五官更是敏锐之极,几乎浑身上下都是眼睛,单凭这风声,便能感觉到来者的身形。他的牙筷忽地一折,在空中斜斜一掠,已封住了此人的来势。
然而牙筷却只是在空中虚划了一道而已,什么都没有碰到,甚至,连站在那里的苏我伏鹰都不见了。
这黑衣人也不由一愕。
风火轮咒!
这身法分明是风火轮咒!
武功中,轻功身法是一大宗,各门各派都有独到之处,有些此道高手的身法更是惊世骇俗,恍如鬼魅。但武功毕竟是武功,任何一种武功,都有其极限,不可能无限制地快下去。
但法术中的神行法则不同。
神行法并不是人本身的跑动,而是以法术来驱使人行动。只是法术有高下之分,而受法之人也同样有强弱之别。若是受法之人原本甚弱,跑得快了,人的身体都要被扯得四分五裂。
此道高手,得名最著者,当数东汉汝南费长房。
晋代葛洪《神仙传》中,“壶公”条有云:“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放之复舒如旧也。”说的就是费长房的神行法。费长房的神行法已让人觉得能够缩地。地当然不能缩,只不过费长房来去倏忽,宛如将千里之地缩至目前。
而后来费长房之死,也是他将神行法修至极致,结果身体无法承受,被罡风扯碎。时人以为那是因为费长房驱使鬼物,因为失去符文,遭到鬼物报仇,将他撕碎。
轻功练得越高,对己身就越有好处,而神行法练得越强,自己反倒更危险。正因为这个道理,因此术门中人对神行法几乎都聊备一格,并不刻意修习。久而久之,会神行术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便是这黑衣人也不会。
只是他知道,当今神行法中最高明者,便是极玄子一脉的风火轮咒。
风火轮咒之快,如驭风火。而神行术中,形在声先的,也唯有风火轮咒才做得到。
在听到声音之前,身形便已先到。这等神速,当真匪夷所思。也唯有风火轮咒,才能闪过他的牙筷,抢在他动手之前将苏我伏鹰救走。
在蒙面的黑布后面,黑衣人淡淡地一笑,道:“明崇俨公子,别来无恙否。”
极玄子的行踪早已下落不明,不可能出现在长安外的这个荒林里的。现在还能使出风火轮咒的,就只有极玄子的嫡传弟子明崇俨一人了。
风火轮咒虽然神妙无方,却也不能持久。如此快速奔跑,便是施术者身体承受得住,也受不了那等摩擦所生的高热。明崇俨即使救了苏我伏鹰,也一定不会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