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被打开了,一阵风夹着雨丝吹了进来。李元昌身边那个少年打了个寒战,道:“张师政,外面有人么?”
张师政看了看窗外。窗外暮色沉沉,将近中夜,整个长安城都已一片昏暗死寂。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心底仍然有些不安。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心中有些惴惴,又仔细扫视了四周。留仙阁是周围一带最高的建筑,站在窗前,周遭景致尽收眼底,如果有人的话定然看得到。但望去仍是空荡荡一片,并不见人迹。他有些不安,向那少年身边的朱灵感道:“朱兄,你来看看吧。”
朱灵感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向上瞟着,听得张师政的话,才大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走到窗前,伸出右手拇指到唇边沾了些唾液,便要抹到眼皮上。他以前当过道士,眼下虽已还俗,但一身道术还在,这一路“秋毫辨”练得极其精湛。秋毫辨能看破世间一切鬼物幻术,只是使出来颇伤元气,但为了看个究竟,他还是决定一用。
手指刚要沾到眼皮上,从楼梯上忽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道:“汉王玉趾相顾,某家实是受宠若惊。”声音爽朗,可是嘴上虽说是受宠若惊,却根本没半分受宠若惊的意思,倒似李元昌与那少年是来谒见一般。
听得这男人的声音,张师政一惊,忽地转过身,却见楼梯上有个满面虬髯的汉子正拾级而下。这汉子身材也不是如何高法,但看起来却显得无比伟岸,每下楼梯一步,张师政便觉迎面有千钧之力压上来。他大为惊异,心道:“这人……这人便是张三郎?”他以前听说过虬髯客张三郎之名,因为后来此人销声匿迹,也不觉如何了。此时一见,虽隔得丈许,恍惚间却有不由自主便要下跪的意思。正想着,忽听得身边朱灵感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朱灵感手指僵直着一动不动,嘴唇只是不住地发抖,这声音竟是牙齿打战发出的,仿佛突然间中了邪,一个头更是似要扭过来,又似被铁焊住了动弹不得。张师政大为诧异,心道:“老朱本领不弱,法术也高强,秦真人和韦真人对他都客气三分,怎么会这般不济?”
张三郎已经走了下来,朗声道:“汉王殿下,今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李元昌也觉背上一阵寒意,低声道:“小王前来打搅张先生,实是想问一下,那位明月奴姑娘可是答应了不曾?”
张三郎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看向朱灵感的背影,道:“朱兄也来了。一别二十余载,原来朱兄尚存于世间。”
朱灵感忽地转过头,李元昌暗暗皱了皱眉,心中一沉,心道:“不妙。”他知道朱灵感极是傲气,本领也极其高强,张三郎此话实不啻挑衅,若朱灵感恼怒之下,二人火拼,实在不妙。正想说几句圆场的话,哪知“扑通”一声,却是朱灵感跪倒在地,道:“髯……髯公,灵感昔年得髯公教诲,便不再修习血婴咒了。”
朱灵感出自道家灵宝派。灵宝派传自三国葛玄、葛洪祖孙,因此也称葛家道。葛氏祖孙栖修于阁皂山,灵宝派传到后世,便成为符箓三宗之一的阁皂宗。灵宝派也是道家名门,最重礼仪,但朱灵感少年时心高气傲,只觉灵宝派太过拘束,终于破门而出。灵宝派恨他欺师灭祖,派人追杀,但朱灵感本就本领高强,破门之后,多涉旁门邪术,本领更是大进,那些本门师兄弟居然没一个是他对手。总算他尚存香火之念,对落败的师兄弟并不下杀手。灵宝派长老无奈之下,也只好忍下这一时之气,当没这个门下弟子。朱灵感下山后,正值隋大业五年,炀帝开大运河,他投到了开河都护麻叔谋麾下。当时他从西域学得一门叫血婴咒的邪术,要取三十六个足月胎儿练符,投到麻叔谋麾下正是为练此术方便。哪知正好虬髯客云游天下路过此地,得知当地竟然发生数起孕妇被杀之事,出手与朱灵感斗法,结果朱灵感不敌虬髯客水火刀,一败涂地之下,跪地苦苦哀求,赌咒发誓说要痛改前非。虬髯客虽恨他行邪法伤平人性命,但也爱惜他一身本领,加上虬髯客自己虽然出身剑术名门,但少日因为多涉猎旁门杂学,将道术融入剑法,创出“术剑”一门,以至于受前辈侧目,与朱灵感经历也有相似处,心一软,便放了他。朱灵感经此一役,已成惊弓之鸟,也不敢在麻叔谋手下待着了,后来倒因祸得福,麻叔谋因罪被斩杀,他倒得脱大难。但二十多年过去,他对虬髯客之惧却是与日俱增,尽管日日苦修,总觉仍比不了虬髯客的万一。好在易代之后,虬髯客已绝迹中原,听说是远居海外,他才算放下心来,这才重新出山。哪知出山未久,却又碰到了这个平生最惧之人,见虬髯客还记得自己,登时便跪下来,求饶的话险些便冲口而出。
那少年见朱灵感居然如此胆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李元昌知道这少年心中定然已有怒气,忙道:“张先生,那明月奴姑娘已答应了么?”
他已是第二次问了,张三郎却仍是不答,只是对朱灵感道:“朱兄,起来吧,我知道你已废了血婴咒,否则你哪里还能在此说话。”
他的口气听起来便如对晚辈说的一般,其实朱灵感年纪与他相去无几,大概朱灵感还要大得几岁。但朱灵感抬起头,眼里已是如蒙大赦的欣喜,道:“多谢髯公。”好像虬髯客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典。那少年越来越怒,一张脸已沉了下来,李元昌怕他发作,忙上前一步道:“张先生,此间寒气中人,不妨前去暖阁相谈吧。”肚里却寻思道:“真是糟糕,不要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大胡子原来如此威风,这些礼聘来的好手竟然都是银样镴枪头。若是被他反客为主,可不好办。事过之后,定要想个办法除了他!”他心中已动杀机,脸上却仍是笑容满面,殷勤备至。
张三郎这才转过脸,道:“汉王殿下,那位明月奴姑娘的先师与某家有旧,某家要将她带走,代她谢过殿下恩典了。”
他也不问李元昌肯不肯,只说谢过李元昌恩典。李元昌费尽心机方才将明月奴擒来,所谋之事,都着落在明月奴身上,哪知张三郎竟公然说要带她走,心中怒火勃发,但他涵养深厚,脸上一如寻常,正要开口,那少年却耐不住了,右手插入左袖中,在一边喝道:“张师政!”
张师政闻言一凛,上前一躬身道:“小人在。”
“你将这个给这位张先生看看。”
少年从袖中取出的,正是那个雷鼓瓮金锤。当初李玄霸恃此横行天下,以至于后世说书人越传越神,说是每个锤重达八百斤。其实战场所用之锤,绝不能超过体重之半,否则纵然人有舞动之力,双脚也根本站不住地面了。李玄霸体重不过百余斤,这雷鼓瓮金锤个头并不大,却重达三十斤,寻常人根本舞不动,少年自恃膂力过人,手下也只有张师政力量沉雄,本领出众,方能使用。
张师政接过锤来,心中不禁有些踌躇。雷鼓瓮金锤是武德天子亲笔所封的镇国神锤,持此锤者杀人勿论。少年平时将这锤交到他手中,便是要他将人打死。现在将锤交给他,难道是要打死虬髯客么?
他心思还在转着,却觉身边一阵微风掠过,手上便是一轻。定睛一看,手中竟然空了。他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却见那锤正在虬髯客手中,也不知他是如何过来将锤从自己手中取走的。身法极快之人,力量多半不大,而且使出这等鬼魅般的身法,取走的又是一个三十斤重的铁锤,这等举重若轻的本事,张师政自认远远比不上。他以前只略略听过虬髯客之名,毕竟不曾见过,并不觉得害怕,此时却大生惧意。
他呆在那儿,张三郎却将雷鼓瓮金锤在手中颠了颠,道:“原来是雷鼓瓮金锤,小哥,你也是李家子弟么?”
那少年见张师政才将锤接到手中,却不知如何一来便到了张三郎手里,险些要气破肚皮,喝道:“张师政!你是吃屎的么?”
张师政被骂得狗血喷头,不由一凛,心知再不出手,只怕先要被这少年砍了。他打点精神,道:“张先生,请将神锤赐还。”说着,先束了束腰带,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放到腰后,右手向前一伸。
张三郎又颠了颠雷鼓瓮金锤,道:“原来你是岱宗派高足,这一式‘五大夫’也有二十多年的火候了,不错。”
他伸手将雷鼓瓮金锤向张师政一抛,张师政一凛,猛一提气,左手也一下伸出来,准备硬接。岱宗派以拳沉力猛著称,这一式“五大夫”也是他练得最为得意的,确有二十多年的功底。他见虬髯客将铁锤抛来,锤本身有三十斤,加上一抛之力,只道此锤掷来定有千钧之力,单手恐怕接不住,便将浑身力量都运在臂上。哪知锤一入手,却并不觉得沉重,反而觉得轻飘飘只有十来斤而已,浑身力量全然落空。他武功高强,心知这等发力无着,最是大忌,连臂骨都有可能被自己这力量震断。可是此时力量已然发出,收也收不回来了,他已听得手臂骨节发出的轻微鸣响,马上就有断臂之厄,心中正在暗暗叫苦,却觉雷鼓瓮金锤忽地一沉,竟然重了好几倍,已将他上托之力消去,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虬髯客的目光已极是佩服。这自是虬髯客手下留情,否则方才便已废了一条手臂了。
张三郎掷出锤去,也不再理睬张师政,道:“汉王殿下,昔贤有云,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如今李二郎龙飞在天,某家还劝殿下葆素养贞,息心火,绝万欲,方为正理,还望殿下三思。”
李元昌知道这少年手下,单论武功便数这张师政最为不俗,但张三郎却如戏小儿,张师政根本没半分还手之力,心头更是惊恐。正在想着究竟该让何人牵制张三郎,却不料张三郎说出这等话来。他张口结舌,还未说话,那少年却已勃然大怒,指着张三郎喝道:“张三,你若不愿帮忙,何不早说!若想吃里爬外,老子饶不了你!”这少年虽听李元昌说面前此人名叫张三郎,但这人一脸大胡子,实在与“郎”不沾边。
张三郎斜眼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张三郎既然受人所托,自当忠人之事。”
少年喝道:“你知道此理,为何事到临头却又推三阻四?难道怕了不成?”
张三郎淡淡道:“正为忠人之事,某家才不忍见尔等身首异处。你们以为自己策划周详,万无一失么?太小看世民小儿了。”
少年还待斥骂,李元昌已踏上一步,走到张三郎跟前,道:“张先生所言之意是……”
张三郎眼中忽地射出两道寒光,道:“你们的计策,早在世民小儿预料之中。可知袁天罡、李淳风二人明日也会去会昌寺么?”
李元昌只觉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周身都是寒意,道:“张先生是说,陛下早已觉察了?”
“岂但觉察,会昌寺礼佛,正是世民小儿抛下的香饵。李玄通自以为得计,其实他的性命,明天便会到头了。”
明日陛下微服造访会昌寺,那是李元昌设在内监里的眼线传出的消息。袁天罡与李淳风二人都以善法术而知名于世,眼下正奉命巡察各处,李元昌正因为此二人不在长安,才觉得是行事的大好时机。但听张三郎所言,此行是陛下设下的圈套。袁天罡工相术,李淳风工天文,二人也是道术之士,当初陛下领兵与王世充战于洛阳,王世充手下有个胡僧伽罗婆帝,精擅西域秘咒,以咒术杀人,例无虚发。那次陛下曾中了伽罗婆帝咒术,多亏袁天罡李淳风二人守护在侧,以六道圆轮大法护佑陛下魂魄不散,又以道家咒术破西域咒术,咒杀伽罗婆帝。袁天罡李淳风二人生性恬淡,不喜夸耀己功,此事少有人知,但李元昌幼时当故事听也听得多了,自然知道此事。一想到袁天罡李淳风二人的本领,李元昌心底已生寒意,道:“陛下……陛下他知道我们的举动么?”
陛下虽是自己兄长,但李元昌自幼对这个二哥痛恨之极。他城府极深,表面上滴水不漏,看样子陛下也并不曾发觉。可是如果自己的形迹早为陛下所察,那么自己,连同这少年,只怕早已落入陛下的圈套而不自觉,这是他最为害怕的事了。
张三郎微微一笑,道:“汉王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便是李玄通,多半也不知殿下的真实用意,这个倒不必慌张。世民小儿心狠手辣,明日不惜以身涉险,正是因为尚不知究竟起意之人是谁。既有李玄通出头,殿下按兵不动,方为上策。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殿下,你命不该绝。”
李元昌只觉背后汗出如浆,身上也越来越凉。他自觉设计天衣无缝,明日实是十拿九稳,但听张三郎所说,那自己险些便要堕入二哥的引蛇出洞之计了。张三郎见他沉思不语,附到李元昌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少年见李元昌只不说话,心中焦躁。李元昌是他长辈,二人年纪虽然相差无几,他对李元昌却极是服膺,觉得李元昌此计实是万无一失,绝无失手之虞。李元昌说要借助这张三郎之力,他原本就大为不服,见张三郎三言两语,李元昌竟有打退堂鼓之意,更是恼怒,喝道:“呔!”他也知道凭自己本事,不是这张三郎对手,但集张师政、朱灵感二人之力,给这张三郎一点厉害尝尝也好,好叫他再不胡言乱语。哪知还不曾骂出,张三郎忽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也只是寻常一瞥,这少年却觉张三郎眼光如刀,直直刺入自己眉心,登时遍体生凉,哪里还骂得出来,只是张着口,连动都动弹不得,耳中却是“嗡嗡”作响,连呼吸一时间都透不过来了,整个人都如泥塑木雕。
李元昌听得这少年刚骂了一声便戛然而止,扭头一看,已知不妙,忙躬身道:“张先生,请手下留情。”
张三郎听得李元昌求情,这才伸手在眉头一抹,道:“汉王殿下,某家告辞了。明月奴姑娘,走吧。”
明月奴从楼上款款拾级而下。她脸色也颇为奇怪,无喜无嗔,一张脸倒似刷了一层糨糊。朱灵感和张师政二人都吃过张三郎的苦头,见他与明月奴二人下楼而去,也不敢拦阻,只是让到一边。
等他们刚走下楼,那少年忽地跳了起来,叫道:“七叔!你为什么放他走?妈的,我马上便去调集南衙,非将他捉回来不可。”
他正要向楼下冲去,李元昌却一边抓住他的手臂,道:“殿下,千万莫要打这个主意了。”
“那波斯女子便这般让他带走算了?他妈的,我们可是费了这许多力气才捉来的。你放走了她,那个傀儡就等若废物。”
李元昌眼中却隐然犹有惧意,轻声道:“殿下,我们未到之时,张三郎若是要走,谁留得住他?他当面告辞,那是有始有终之意。何况就算那波斯女子不走,张三郎不让她为我们办事,那傀儡还不就是个废物。”
这少年也不再跳着脚骂了,想了想,道:“是啊,那他为何不早走?”
李元昌道:“张三郎自视极高,他本是一国之主,又受我千金礼聘,自占身份,不能拂袖一走了之,他也要为我办一件事。”说到这儿,李元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殿下,此番定下之计已不能行,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番我们也不是劳而无功。”
少年道:“七叔,你是说……”
“欲对陛下不利者,南昭郡王也。”
李元昌嘴角的笑意更浓。他长相秀气,也以善书闻名,时人有“汉王乃右军后身”之评,但此时他哪里还有羽扇鹤氅的王右军风姿,倒似一条在洞口窥测外面的毒蛇。那少年道:“可是,万一他不知道陛下明天私访会昌寺之事,那该如何?”
李元昌轻声道:“他知道,当然知道。”
说着,嘴角的笑意越发阴险。那少年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打了个寒战,心道:“这是七叔么?”
李元昌在他面前,向来殷勤备至,但现在面前这个人却似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越看越陌生,也越看越害怕,不由看向张师政捧着的那个雷鼓瓮金鼓。
这时,从巷子里传来车轮转动之声,那正是张三郎带着明月奴上了车离去的声音。
“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明崇俨看着裴行俭,低声问道。等汉王一行离开留仙阁,他们也赶紧落下地来,追寻张三郎的马车而去。明崇俨的隐身术乃是一门幻术,并非真个能让人无影无踪,只是将身形气息隐于周围土木竹石泥瓦之间,因此只消一动身形,幻术马上失效。他二人在细雨中一动不动地待了许久,满头都已被雨水淋湿,但留仙阁中张三郎与李元昌一行人的一席话,却都已听在耳中。听得明月奴竟被张三郎带走,他们马上便追了下来。但就算追上了,他们自觉也不太会是那大胡子张三郎的对手,远远跟在那车后不敢欺近。明崇俨越想越觉得那少年奇怪,说他是王孙吧,谈吐低俗,举止粗鲁;说他是朝中哪位大将的子孙,又不该身怀李玄霸用过的雷鼓瓮金锤。他见裴行俭低头疾行,也不说话,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疑惑,问了出来。
裴行检也不拾头,只是道:“明兄,你是怎么会来的?”
刀傀儡所写之字,他没有向明崇俨说,照理他并不会知道明月奴关在这里。明崇俨却是一笑道:“跟着你来的。”
裴行俭暗自苦笑。他本来根本看不起术士,但这些日子来来去去老碰到这些术士,几乎每见必败。他哼了一声道:“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裴行俭又这般说,明崇俨不禁有些恼怒,心道:“我救了你一命,你还不肯说。”他心知裴行俭性情沉稳,不似高仲舒那般听几句好话便会忘乎所以,裴行俭自己不肯说,那是绝对不会说的,索性也不问,暗自寻思道:“反正我跟着你。明月奴定然知道那少年来历,只是,这张三郎又要带她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