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书虽然并不知音,但这一曲却也让他听得如醉如痴,他从来没想过乐曲竟能到如此境界。对旁人他倒并不意外,最意外的还是那个施正。
这人真是个商人吗?
他看向郑司楚。他本来注意力都在王真川身上,对这施正视若不见,但此时却已隐隐觉得,此人亦非寻常之人。
今天他来林府赴宴,实是凑巧。本来今天去帅府看过,给师母和邓小姐带两包新昌记鸭肫肝,吃过午饭后就要回东阳城,哪知师母却说本要来林宅赴宴,但大统制突然发下急令,专门还带了一句要师母也去接令,只好由他陪邓小姐前来。来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情不愿,心想早点敷衍完了,将邓小姐送回家再说。只是看到了郑司楚,他心中的疑虑便越来越重。
这个人的手法如此高明,真的会是商人?
这施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完全是个贩咸鱼的商人。但让傅雁书起疑的,是这个人的气质。此人气度太大,完全不像个斤斤于蝇头小利的商人。虽说世上之人藏龙卧虎,有高人隐于市井亦不足为奇,可是这个施正表露出来的,哪里还是个小贩,简直气吞宇宙。这种气质,他仅仅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过。
其中一个,是大统制。他曾远远在军中见过大统制一眼,在那个貌不惊人的男人身上,他恍惚看到了无垠的天和地,不禁咋舌。第二个,却不是老师,而是师母。师母身上,仿佛隐约也有大统制这样的气度。当然也不奇怪,大统制和师母本来便是兄妹。
只是,这种气度,他竟然在这个施正身上也看到了。
这可能吗?难道是眼花了?
他正在踌躇,郑司楚却也感到了背后如芒刺一般的目光。
糟了,这傅雁书生疑了。念及此郑司楚已是暗暗后悔。为了压倒王真川,找机会绑走他,自己表现得未免有点过火了。宣鸣雷一生不服人,但对这傅驴子却是既惧而佩,外加不甘心。如果傅雁书对自己生了疑心,只怕这一趟就要难办。他心念一动,放下笛子,打了个哈哈道:“林公,在下这些粗浅笛技,实在让您见笑了。”
林先生吁了口气,笑道:“施先生,真是想不到啊,您的笛技竟然一高至此。施先生,您能不能……能不能歇了生意?”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怔,心想这两句话根本不搭,林公失心疯了不成?人家笛子吹得不错,居然就要他歇了生意。郑司楚却是洞若观火,心知林先生准是打了个礼聘自己的主意。他装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道:“林公此言何意?”
林先生咽了口唾沫,讪笑道:“没什么,是林某失礼了。只是施先生,若你倦于商贾,不妨来我家中暂居,指点一二可好?”
他虽然觉得要这施正歇了生意来自己乐班里当个笛师太过分,但仍然不肯死心。郑司楚心中暗笑,想了想道:“其实有闲的话倒也不错。不过……”
林先生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心痒难搔,急道:“不过什么?施先生请说。”
“这个……延误了生意,只怕我的伴当拿不到薪水要有怨言。”
林先生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是想要开价又不好意思。当即微笑道:“施先生放心,将来施先生南下采办的货物,我全包了便是,另外还有程仪相送。”
郑司楚松了口气,深施一礼道:“如此多谢林公,恭敬不如从命了。”
傅雁书见这施正居然当场开价,不由暗暗一撇嘴,忖道:原来只是在笛子上有点小技而已,毕竟还是个市侩。
林先生见郑司楚答应了,不由欣喜若狂,道:“拣日不如撞日,施先生便在我家中盘桓几日吧,贵伴当就让他们自行回都可好?”
郑司楚见他急成这样,更是暗笑,脸上却仍是诚惶诚恐道:“承蒙林公错爱,愧莫敢当,待我将一些善后事宜解决了再来叨扰可好?”
林先生心想自己未免也太急了,笑道:“正是正是。来来来,还是入席吧,我这做东的真是怠慢贵客。”
此时酒菜已流水价地送上来。林先生家中豪富,吃得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邓小姐面前却放了一盆卤水拼盆,笑道:“邓小姐,这是新昌号特制的,请尝尝。”
邓小姐和母亲都特别爱吃新昌号的卤味。她掩齿一笑道:“林伯伯,真是麻烦您了,原来您也知道我爱吃这个。”
林先生心道投其所好之理哪会不知。现在招来了施正这么个高手笛师,他心境大好,道:“来,让奶娘把小宝抱出来,给诸位姐姐叔叔伯伯公公瞧瞧。”
林先生今天本来便是借办满月酒的名义设宴,此时奶娘抱了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出来,一干人说了些客套话,正在边吃边聊,有个工友进来道:“林公,外面有军爷来请傅将军。”
林先生还没说什么,傅雁书闻声站了起来道:“是吗?诸位,暂且失陪一下。”说罢便转身出去了。郑司楚见他出去,心中不免一震,忖道:这傅雁书倒是恪尽职守,只是不知有什么事,总不会是我的事吧?
他心里有点不安,但脸上仍是毫无异样,竖着耳朵细听。傅雁书虽然就在门外,但席上正谈笑风生,实在听不出来说了些什么,隐约只听得“邓帅”云云。他更是惊慌,暗道:这事是邓帅派下的?难道我来东平城的事真个犯了,还是他们要提前出发?
现在东平城已经聚集了大批调拨来的军队,很快就要第二次南下征讨。本来想来总还要月余才能成行,但邓沧澜会不会又和上一次一样,提前出发,要打一个措手不及?郑司楚正思前想后,傅雁书已经回来了,向林先生行了一礼道:“林公,实在抱歉,雁书有急事要回军营,只能先行告退。阿容,待一会儿我再来接你。”
林先生此时正拿一本乐谱给邓小姐和王真川翻看,听得傅雁书现在就要走,不由一怔道:“傅将军,这么急?”
“是,军令如山。”
邓小姐却翻着乐谱道:“没关系,等一会儿让林公送我过江好了。”
林先生本就求之不得,心想你要住这儿最好,我给你打扫静室让你安歇,便道:“是啊是啊,傅将军有公务在身,我会派人专程送邓小姐过江,傅将军您就放心吧。”
傅雁书皱了皱眉。刚才麾下士兵说邓帅有紧急命令下来,要自己即刻回营接令,若是有什么急事,确是没时间再送邓小姐过江了。他是个视军令如山的模范军人,自然不可能因私废公,想了想道:“那就有劳林公了。”
林先生见他不带邓小姐走了,如释重负,心想能请到宣鸣雷的师妹前来,实是难得之机,将来只怕也没这种借口了,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傅将军请便。”
傅雁书又行了一礼,向邓小姐道:“阿容,你可要小心点。”说罢才转身出去。
待他一走,邓小姐却将乐谱往桌上一放,微笑道:“林公,我想看看你家绣姐姐去。”
林先生的女儿叫林绣,生了孩子还在娘家坐月子,听邓小姐要去看,他道:“这个嘛,产妇的房间,只怕……”
邓小姐道:“这有什么要紧,我妈说了,还有个给宝宝的脚镯要我亲手交给绣姐姐。”
林先生心想产妇的血污之室男子是不好去,女子倒没这种讲究,见邓小姐执意要去,便道:“好,好,我让奶娘来引邓小姐过去。”
邓小姐微笑道:“好的。”她顿了顿,忽然道:“对了,我听妈说,昨天雾云城里出了件大事。”
林先生心想你一个小姑娘真是不知轻重,也说什么雾云城大事。但邓小姐既然说了,他也只好接口道:“是吗?不知是什么大事?”
“昨天,吏部顾司长图谋行刺大统制。”
“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包括郑司楚在内。这消息实在太惊人,即使是从邓小姐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嘴里说出来。邓小姐似乎也觉失言,一下捂住口道:“哎呀,妈还让我别告诉别人呢!糟了,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这消息现在还是绝密,没想到邓小姐居然不知轻重地说了出来。王真川却声音颤颤地道:“是吗?邓小姐,这是真的吗?”
邓小姐道:“是真的。妈说,大统制肯定要捉拿顾司长的亲族。哎呀,我又说出来了,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她说着,转身跟着奶娘进内室里去了。待他一走,郑司楚忽听身边砰一声响,却是王真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张脸白得全无人色。他心头一亮,想到:王真川怕成这样……他和顾清随有关系?
猛然间,他想起了宣鸣雷说过,王真川有个亲戚在雾云城位居高官,所以不可能答应到五羊城来。但假如……王真川那位居高官的亲戚正是顾清随吗?他都没想到运气竟然从天而降。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真川现在实已走投无路,不用绑,他自己都要找门路逃到五羊城去了。
只是,这话该怎么说?他正打着主意,邓小姐已走了出来,微笑道:“林伯伯,我也该回去了,能不能麻烦你派人送送我啊?”
林先生亦被邓小姐刚才的消息搞得头昏眼花,顿了顿才道:“也好也好。”这时苗进和与侯功山突道:“邓小姐要回去吗?我们也要回去了,正好去送邓小姐去码头。”
林先生已是兴味索然,心道:你们倒是逃得快。忙没口子道:“好,好,我马上让施国强备船。”说罢便赶了出去,看样子比苗进和与侯功山还急。邓小姐微微一笑,向宋成锡道:“宋伯伯,您家在东阳城吧?”
宋成锡倒是好整以暇,他还没想通这个消息为什么让众人吓成这样,微笑道:“是啊,那我也该告辞了。”话虽这么说,看样子还有点不太情愿,毕竟这一桌酒席才吃了一半。
邓小姐和他说完,又转身向王真川微笑道:“王先生,您家在东平城吧?那和我一块走吧。”
王真川已是面无血色。本来他还和侯功山、苗进和有说有笑,此时那两人看他简直如同一个怪物,避之唯恐不及,他没想到邓小姐居然和自己说话,怔了怔道:“我?”
邓小姐又掩口一笑道:“王先生,您总不会要叨扰林先生一晚吧?”
王真川如蒙大赦,道:“是,是,那多谢邓小姐。”
一听王真川要和邓小姐一船过江,苗进和已抢道:“哎呀,邓小姐,人老就是不中用了,我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侯先生,只能麻烦你送邓小姐了。”
侯功山张了张嘴,却没说话。邓小姐道:“苗伯伯,您身子不适吗?侯先生,那请您送送苗伯伯吧,我不要紧的。”
侯功山长舒一口气,没口子道:“好好。”郑司楚却是心头雪亮,忖道:这邓小姐真是养尊处优,不知轻重。王真川定然就是顾清随的亲属,很快就要被抓了,那姓侯的姓苗的急着躲开他,邓小姐还把他叫上一船。不过邓小姐是邓沧澜之女,她是肯定不会有事,对自己来说,现在却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傅雁书回营接的,肯定是搜捕顾清随在东平城亲属的密令。以傅雁书之能,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在林先生席上把王真川捉去,林先生自己也难辞其咎。邓小姐却自己提出要带王真川过江,这样等如给林先生解了一场大难,难怪林先生这么急就去备船。现在自己该怎么办?他本来也想提出要同船而去,心里却又是一动。
这个少女真的是不通世事,将这机密事走漏口风吗?
郑司楚心思极是缜密,算计深远。虽然在这片刻之间,他心里已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苗进和说肚子痛时,她的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就是这一丝笑意让他对邓小姐最初的估计有些拿不稳了。
苗进和与侯功山两人以送邓小姐为名告辞,无疑是想脱离眼下这是非之地。但听得邓小姐要带王真川离开,苗进和马上就借肚子痛再次脱身。本来侯功山自食其果,逃都逃不掉,只能送邓小姐上船。万一傅雁书在码头上将王真川捉住,邓小姐当然不会有事,但侯功山可逃不过“送王真川逃跑”的罪名了。可邓小姐让他送苗进和,又让他也脱了这一场大难。这个少女,分明是暗里在帮他们解围。
她是真的不通世事吗?
郑司楚越来越觉得不对。邓小姐年纪不大,但眼里分明有种超过她年纪的智慧,此事分明是她计划好的,不然早不说晚不说,就等傅雁书一走便说出这件大消息来,时间掐得恰到好处。但她到底是想救王真川,还是要把王真川捉住、只不过不想牵连林先生?饶是郑司楚足智多谋,此时也想不出端倪来。他见邓小姐和王真川便要出去,再不多想,站起来道:“邓小姐。”
邓小姐没想到这施正突然说话。她站住了,回身道:“施先生,有何指教?”
一看她的态度,郑司楚再无怀疑,眼前这少女绝非不通世事的寻常少女。他道:“邓小姐,我也有急事要回东平城,邓小姐既然要回去,能不能搭个便带我过江?”
邓小姐怔了怔。她倒没想到这商人还不知轻重要自寻麻烦,不过此人既是外乡人,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何况郑司楚的笛技让她多少有点好感,她含笑点了点头道:“好啊,那请施先生一块儿走吧。”
这时林先生已带着施国强过来了。他走到邓小姐跟前,行了一礼道:“邓小姐,船已备好,请您动身吧。”
邓小姐微微一笑道:“多谢林先生,请代我向绣姐姐问好。”
邓小姐自己也有辆马车,却只带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女伴。林先生亲自坐了辆车送行,王真川和他同坐一辆车,郑司楚和沉铁的车走在最后。一离开林先生家,沉铁便低低道:“施先生。”
沉铁的声音极轻。郑司楚拉开前窗,也低低道:“怎么?”
“下一步怎么办?”
郑司楚低低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见机行事,断土还在客栈。”
把断土丢下,沉铁亦觉做不出来。他不再说话了,只是赶着车。郑司楚在车中沉思着,打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如果只是为了捉拿王真川,邓小姐实在不必出这种花样。王真川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邓小姐应该不可能以身试险地来诱捕他。那么,她便是想救王真川了。
仁。
他想起了老师常常对自己说的那个字。枪术的真谛是一个“仁”字,兵法也是。但这话除了老师,旁人从来不这么说。虽然与邓小姐只是初识,郑司楚却在这少女身上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那就是仁心。
邓小姐是真的要救王真川,自己又怎么可以不择手段,以她做人质逃生?他在车中沉思着,想着万全之策。本来以为到了东平城,总要准备花几天时间才能得手,可情形一变再变,自己的计划几乎赶不上变化,现在只有随机应变了。
先前坐来的船正停在码头上,此时天色已晚,这时候还要过江,施国强看样子多少有点不情愿。但林先生亲自送行,他也没办法。在码头上林先生向邓小姐说了不少抱歉之类的话,送了邓小姐上船,见郑司楚的车正要上船,他走了过来,敲了敲车门道:“施先生。”
郑司楚拉开车门道:“林公。”
林先生压低了声音道:“施先生明日过来便是,请不必多虑,王先生的事情邓小姐说了,不会牵连到我的。”
林先生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施正见王真川要被捉了,吓得再不敢过来,因此一定要来交待一句。郑司楚道:“真的吗?”他倒没想到邓小姐居然会对他说这么明白。
林先生看了看周围,小声道:“本来我也只怕自身难保,不敢留施先生,还好邓小姐年轻,漏出口风来。既然她将这担子挑下了,您就不必有所疑虑了。”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道:“可惜王先生终究保不住。”
郑司楚恍然大悟,心道:一定是你吓得魂不守舍,邓小姐都看不下去,这才宽宽你的心,你还道她年轻不懂事。只是林先生说王真川还是保不住,他倒是一怔,“林公此话何意?”
林先生道:“王先生的舅父是顾司长,这回谁也保不住他。虽然邓小姐解了燃眉之急,不至于让他在我家里被抓走,但将来他哪里还敢露面?下半辈子只有隐姓埋名了。”
原来如此,那邓小姐还是想救王真川。只是,她一个年轻女子,真的如此大胆妄为?还是受父母指派?郑司楚想到此处,试探着道:“邓小姐真要救他吗?为什么不救人救彻,让邓帅或可娜夫人向大统制求个情?”
林先生又看了看周围,苦笑道:“施先生,您不知道这些事。可娜夫人虽是大统制胞妹,这些年为了避嫌,什么事都不插嘴,邓帅就更不会求情了。大统制要做的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大统制看来连可娜夫人的面子都不肯给。郑司楚皱了皱眉道:“林公,不要怪我多嘴,您就不能收留他吗?”
郑司楚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其实心里已捏了一把汗。这句话看似只是句闲话,其实却可以引出许多下文。只是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商人,对王真川如此关心未免也让人生疑。林先生道:“我何尝不曾想过,但此事已然通天,看来以后的事要靠王先生自求多福了,可能要去句罗避避风头再说。”
王真川的琵琶当真了得,郑司楚猜他可能打过把王真川收留下来的用心。这般一试探,林先生果然中计说了出来。他装作吃惊的样子道:“这么严重吗?唉,可惜了王先生这一手绝妙的琵琶之技了,流落异域,再难返回家乡。”心里却道:邓小姐果然是要救王真川,这倒好办多了。
听得这施正这般说,林先生几乎要流下泪来,心道:这施先生虽然爱财了点,却也是性情中人。他是乐痴,有爱才之心,只道旁人都是如此。郑司楚关心王真川,他听来只觉这施正对王真川惺惺相惜,更令人感动。郑司楚见他只顾感动,心中大急,暗道:还没回过味来吗?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明年才要去句罗一次,不然……”
林先生眼中突然一亮,道:“施先生,您要去句罗?”
郑司楚一看他的模样,心里便是一跳,忖道:这人上钩了。但他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懊丧的模样道:“是啊,要进些句罗的山参貂皮。这是惯例,连关防文书都是提前就备好了的。”
林先生眼里已满是希冀地道:“施先生,虽然只是初识,但我见施先生你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施先生可否答应?”
郑司楚几乎要笑出声来。林先生极是爱才,他猜这林先生定下了心,知道自己不会受牵连,就肯定会想着要救王真川,现在一试,果然如此。他故意沉吟道:“林先生是说,要我将王先生带去句罗吧?”
林先生见这施正举一反三,简直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更是希望大增,深施一礼,轻声道:“是,是。施先生,我也知道您行商不易,打乱了计划只怕会遭损失,这点损失由我来补足吧。”
郑司楚本来还真个要扮到十足市侩,再开一笔价,以示这施正虽然也有爱才之心,却也爱财。但见林先生为救王真川如此卖力,不忍再去骗他,故意想了想,一咬牙道:“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只不过早去大半年而已。林公笃于友情,施某虽然不才,岂敢被林公小看了?便走这一趟吧。我看他与我一个叫……雷芷新的伴当长得相仿,正好让他冒这雷芷新的关防文书。”急切之间他也捏造不出姓名,便顺口把宣鸣雷和申芷馨的名字揉到了一处。
林先生听得这施正说来头头是道,连关防文书都已备齐,这施正和王真川以前毫无交往,谁也不会想到他有个伴当就是王真川,而且又是走惯句罗的,旁人更不会疑心。想到王真川绝处逢生,他心境大佳,又向郑司楚深施一礼道:“那多谢施兄援手,我即刻去跟邓小姐说。”
他劲头一来,已急急跑上船去。郑司楚心想邓小姐一直对这事装作不知,这般一说等如把事情挑明,让她怎好回答?岂不是太不知轻重。正待拦住他,心里忽地一转念,忖道:这样也好。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贪财的商人,商人无利不起早,正有点不知轻重。他不知邓小姐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疑心,但林先生这样说,反倒可以打消她的疑心。他扭头对赶车的沉铁道:“上船吧。”
郑司楚和林先生一番对话沉铁都听在耳中,沉铁对郑司楚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一边听起来,郑司楚这番鬼话丝丝入扣,全无破绽,心道:人真是怎么长的,难怪太守极其看重郑公子。
他赶着马车一上船,却见林先生正在邓小姐车前兴冲冲地说着什么。虽然说得很轻,但郑司楚也知道定是说自己愿送王真川去句罗之事。待郑司楚的车上了船,林先生已迎过来道:“施兄。”
郑司楚小声道:“邓小姐怎么说?”
林先生压低了声音道:“邓小姐从头到尾并不知道此事,明白了?”
郑司楚心中不觉又要窃笑。林先生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也算难得,想必他因为家境豪富,根本不用关心这些。他也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是。王先生呢?”
“他在舱里。”林先生说了一句,又压低声音道,“施兄,下了船便带王先生走吧,不要和邓小姐多说话。”
这话正中郑司楚下怀,他点了点头道:“林先生放心。”心里突然有点促狭,说道:“林公,此番我耽搁了行程,只怕要损失数百金币……”
林先生这话倒听得出来,道:“施兄放心,一切损失皆由我来补足。”
郑司楚只是顺口说一句,把林先生对自己这个贪财市侩的印象敲敲定,但听林先生顿也不顿就答应下来,他也不禁有点感动,心道:其实,林先生为人当真不错。便不再多说,向林先生拱了拱手道:“林公,您为人仁厚,定有福报。”
上了船,与王真川见过,现在的王真川哪还有先前的傲慢,只是向他感激涕零。郑司楚心中却在窃笑。这一趟本来难上加难的行动,没想到凑巧发生了这件事,现在居然一切迎刃而解,似乎上天也在关照自己。他宽慰了王真川几句,让他不要外出,自己走上船头。
他走上船头时,施国强正在桅杆上挂红色号灯。晚上开船,因为看不了太远,因此每艘船都要挂上一个号灯,以防相撞。见郑司楚上来,施国强还笑了笑道:“施先生,吹吹风啊?”
郑司楚道:“是啊。”大江阔有二里,上一次郑司楚一家是坐螺舟渡江,什么也看不到,现在他站在船头,看得大江两岸的灯火星星点点,一派繁华,海风正从大江下游吹来,隐隐不知从哪里带来一阵幽渺的歌声,真有点歌舞升平的祥和景像。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一阵气苦,心道:难道,有一天我真要领兵攻打这里吗?
他在军中日子不短,攻城掠地,杀人和被杀都看过了不少。在军中时,想的只是夺取胜利,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但现在却越来越有种迷惘。
如此美丽的城市,有一天会被战火吞没,真的值得吗?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正默默想着,耳畔忽然响起了邓小姐的声音:“施先生,您要去句罗吗?”
听得邓小姐的声音,他心中一凛,猛地抬头,却见她带着两个侍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跟前。郑司楚自然不会忘了自己所扮这施正的身份,慌忙行了一礼道:“邓小姐,是啊,我每年都要去。”
“我还没去过句罗呢。那儿好玩吗?”
是要试探我吗?郑司楚虽然并不肯定,但他对邓小姐已隐隐有了些忌惮,自不敢有丝毫疏忽。虽然他并不曾去过句罗,但当初郑昭在位时,句罗使臣曾来拜访过多次,知道这位国务卿公子爱读书,送了不少句罗典籍给他,郑司楚虽然没去过句罗,对句罗所知却是甚详。他笑道:“句罗气候较为凉爽,景致甚佳,邓小姐若有闲暇,不妨前去游览一番。”说着,他把以前在书上读到的金刚山、桂江之类句罗名胜搬出来说了一番。他读书甚细,口才也不错,说得历历如绘,当真比去过的人说得还真。邓小姐听得入神,待他停下来时又道:“对了,听说句罗有一家名叫真妙阁的酒肆,有两百余年了,是不是啊?”
郑司楚心道:小姑娘,你想试我,却不知这点可试不出来的。他道:“邓小姐说的是妙真阁吧?”
邓小姐双手一抚,颊边浮起一丝绯红道:“对,对,是妙真阁,瞧我这记性。施先生你去过?”
这妙真阁是句罗名气最大的酒肆,当初大诗人闵维丘周游天下,到了句罗后曾在妙真阁一醉三日,醒来后在壁上题了一首诗,后来店主东将这堵墙笼上碧纱,句罗文士每当岁考,都要来妙真阁这堵诗壁前拜祭一番,以求岁考得到好名次。郑司楚在书上读到这一段,记得极深。而且这妙真阁在雾云城开了家分店,据说造得跟句罗的本店一模一样,郑司楚曾去过几次。他道:“去句罗的,两个地方必去,一个是金刚山拜句罗王陵,另一个便是这妙真阁,一观闵维丘墨宝。”说到这儿,他心头忽地一动,忖道:这样谈吐未免太文了,不似一个商人。他心思极快,口中已接道:“就是店里的菜不便宜,那个烤肉味道虽好,也不敢多吃。”
邓小姐掩口一笑道:“施先生爱吃烤肉啊?我还听说闵先生题诗之前,妙真阁是以一块能让五十人一同烤肉的大铁板最出名。我就想不通,五十个人挤一块儿,只怕手都伸不过去了,这铁板要怎么大法?”
郑司楚心知邓小姐还在试探自己,便道:“其实铁板也不是很大,是个‘回’字形,当中坐个小伙计在那儿添柴擦铁板,尽闻些香气,就是吃不着。”
邓小姐又掩住口笑了笑道:“是吗?若有机会,我真要去妙真阁看看。铁板烤肉的滋味挺不错吧?”
郑司楚道:“滋味当然不错,不过多吃嫌腻。”
邓小姐这时回望了一下东阳城方向,忽道:“对了,施先生,您会下棋吗?”
郑司楚心中一动。这邓小姐似乎在有意跟自己搭话,难道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可郑司楚自觉说得滴水不漏,更有可能的,是先前自己施展了一番笛技,让她对自己很有好感吧。他道:“下是会下,不过不太精。”
邓小姐道:“太好了,过江还有一阵,能请施先生与我手谈一局吗?”
郑司楚心中又是一动。现在的自己是个其貌不扬的商人,邓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难道她已对自己生了疑心?他脸上还贴了一张面具,虽然这面具十分精致,不易看出破绽,但他对邓小姐已有了点隐隐的惧意,若与她对弈,说不定会被她看出破绽来,便笑道:“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得去跟伴当整理一下了。将本求利做点小生意,身不由己,还望邓小姐海涵。”
他一口回绝,邓小姐倒也不坚持,点点头道:“那也好,施先生请。”
郑司楚生怕待在甲板上邓小姐还要问东问西,向她行了一礼便进了底舱。底舱可以放下十来辆大车,现在只放了两辆车,左边那辆便是邓小姐的马车。他向自己的车走去,沉铁听得他的脚步声,从车上一跃而下,低低道:“施先生。”
郑司楚走到他身边,也小声道:“没旁人吧?”
“他们都进舱里歇息了,一个人也没有。”沉铁顿了顿,又低声道:“王先生呢?”
“在舱里,等靠岸了就带他走。”郑司楚说到这儿,又向四周看了看。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虽然一切都很顺利,可又似乎太顺利了,总让他心神不定。他小声道:“等上岸后,你即刻去通知断土,我在南门等你,等天亮一开城门便走。”说完,郑司楚又补了一句道:“千万要小心。”
沉铁点了点头。这一次,确实顺利得简直不敢相信,但无巧不成书,偏生这个时候顾清随出事,实是上天帮忙。他道:“明白。施先生,你不上去了?”
郑司楚道:“不上去了,就在车里等吧。”
他说着,上了大车。车中的货物已然搬空了,但仍是一股腌鱼味,当真不好闻,但郑司楚毫不在意,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心里转来转去,却总是邓小姐的模样。
很明显,这个少女此番过江,应该就为了解救王真川。她不可能知道王真川是自己的目标,而且顾清随之事亦是突然发作,事先根本料不到,那么她仅仅是不忍见到王真川被无辜连坐而下狱。只为了这一点,郑司楚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把她当敌人看了。
坐在车里实在有点闷,鱼腥味仍然很重,郑司楚只觉越想头越疼,便跳下车来走到舷窗边,打开了窗子。一开窗,外面涌进一股江风,冰凉彻骨,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眯起眼,看着窗外,心道:天也不早了,东平东阳两城仍是灯火通明,果然天下繁华,以东平和五羊为冠,连雾云城都要稍逊一筹。
他正想着,又是一阵风吹来。夜风凄清,吹面如刀,郑司楚心里却突然一跳。
不对!
他分明记得,江风是从下游的东边吹来的,现在自己却是在船的右手方,也就是说,这窗应该靠西边,不应该有这么大风。难道现在风向转了?
沉铁见郑司楚面色有异,诧道:“施先生,怎么了?”
郑司楚没有回答他,把头探出舷窗向外望去。刚探出窗去,他就觉心一沉。东平和东阳两城隔江相望,但东平城毕竟是十二名城之一,要大得多。可现在望出去,后方的灯火竟然比前方要密得多。也就是说,现在这船已掉过头来,转向东阳城去了!
他缩回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低声道:“情况有变,这船在往回开!”
沉铁也吃了一惊,“什么?什么时候转的向?”
船转个大圈,人若坐在船里不看外面的话,确实很难发现。郑司楚喃喃道:“上当了!”
邓小姐一定是看破了自己!所谓找自己下棋云云,其实是为了稳住自己!郑司楚根本没想到那个长得秀美绝伦的邓小姐竟然有这等心机,居然上了这个大当。他道:“他们一定看穿我们了!”
一瞬间,他已有些惊慌失措。沉铁却笑了笑道:“原来这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就只有这条绝后计了。”
郑司楚一怔,“绝后计?”他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好主意,没想到沉铁却这么快就有了对策。沉铁点点头道:“我看过,这船上除了我们,共有十一人,其中有三个女子,剩下八个没有一个好手。只要我们抢占舵舱,他们根本没办法。”
硬来吗?郑司楚想着。他们来时和断土有过约定,若事态有变,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沉铁就放出花炮信号,告诉他自行脱身。己方撕破了脸夺船,邓小姐身边的随从很少,而且没有好手,以他二人的本领,拿下她并不困难。只要到了北岸,以三匹飞羽的脚力,敌人定然追赶不上。这计策虽然笨了点,但现在却不失为一条单刀直入的好计。郑司楚心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现在只有这么干了。
他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干。不过,”他顿了顿道,“尽量不要伤人。”
沉铁咧嘴一笑,“谅他们也不敢动手。”他伸手从座位下取出郑司楚的如意钩道:“施先生,这是你的兵器。”现在已经准备撕破脸硬干了,沉铁倒也精细,说的仍是化名。
郑司楚接过如意钩放进袖子里,道:“我去吧,你在这儿守着,小心别让他们伤了马。”
沉铁道:“你一个人成吗?”
郑司楚回头淡淡一笑,“如果不成,你再上来帮忙也不迟。”
他向上层走去,心里却在不住嘀咕:我怎么会想不到这办法?
这种笨而有效的计策自己当然不会想不到,但自己却根本不曾想过。说到底,在自己心底,根本不想把邓小姐当成敌人,更别说打将她掳为人质的主意了。让沉铁守在这儿,固然也是让他守住马匹,但更主要的,还是怕他出手不知轻重,伤了邓小姐。
为什么会暗中维护这个女子?他抹了下并没有汗的额头,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邓小姐的面容。现在他还不知道邓小姐是怎么看破自己的,可依然不愿伤害她。
我这一生,不伤害妇孺,永远。他想着。
他一个箭步已上了甲板。此时甲板上已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桅杆上那盏号灯被江风吹得不住晃动,给桅杆顶上添了个金黄色的光圈。郑司楚快步走到舵舱,却见里面施国强坐在舵手边,两人正在闲聊。一见郑司楚急匆匆过来,施国强倒吃了一惊,站起来道:“施先生,您怎么还过来?”
郑司楚道:“现在的船的方向不对,怎么又回东阳去了?”
施国强苦笑道:“这个啊,邓小姐说她有件要紧东西落在那边了,非要拿过来不可。好在就在码头上,耽搁不了多少时候,施先生您去歇息吧。”
邓小姐也许正是如此说的吧?郑司楚道:“施管家,即刻转舵,我有急事非得去东平城不可!”
施国强听他说得如此急迫,心头亦是一沉,忖道:糟糕,这两人居然打架了。只是这施先生不过一介小小商人,哪有邓小姐重要?他心想你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脸上还是陪着笑道:“施先生,现在已经转向了,再转回来也麻烦,还请施先生海涵,去舱中歇息吧,打个盹就到了。”
郑司楚听他不肯,手一缩,手指已触到袖中的如意钩。施国强不知内情,不肯听自己的,他也早已料到。施国强对自己颇有周到,他也不想对这人动粗,但现在不动粗已然不成。
施管家,对不住了。他想着,正待拔出如意钩,身后突然响起了邓小姐的声音:“施先生原来有急事啊?施管家,那还是施先生的事要紧,我那东西过后让人带来也一般。”
邓小姐的声音轻柔温和,但郑司楚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居然还敢当面出来!郑司楚猛地一转身,却见邓小姐和两个侍女笑吟吟地站在舵舱口。见郑司楚转过身,邓小姐行了一礼道:“施先生,真对不住,我不知道您有急事。”
她是真的看破了自己吗?郑司楚反倒一阵茫然。本以为邓小姐看破自己,定然会有一番恶斗,但她却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邓小姐这等温文尔雅,他也只得还了一礼道:“那多谢邓小姐。”
施国强一听邓小姐发话,心道:真是大小姐,想到哪儿就是哪儿,唉。先前邓小姐亲自过来,说要回东阳城取落下的东西,他是老大不乐意,但也不得不从。没想到这施先生一说,邓小姐从善如流,马上便又改了主意,他道:“那老周,转向吧。”
待船重新转向,邓小姐这才莞尔一笑,又向郑司楚行了一礼道:“施先生,给您添了麻烦,对不住得很。”
郑司楚越发茫然。难道邓小姐真的只是为了去东阳城拿件落下的东西吗?还是另有图谋?他对这个少女竟然已隐隐有了点畏惧之心,还了一礼道:“哪里话。实在是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耽搁不得,请邓小姐原谅。”
施国强听他们两人在那儿客气,肚子里却是一股子没好气,忖道:你们客客气气,我却要累个半死。多耽搁这一阵,今晚回家只怕天都要亮了。哎哟,万一到了东平城,邓小姐又说要去东阳城拿东西,那该怎么办?
邓小姐见船重又转向,也不说什么,只是向郑司楚道:“那施先生,我回舱歇息了。”
郑司楚见她真个要回去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多谢邓小姐。”心里却不住地揣测,邓小姐的真意究竟是什么?是没看破自己呢?还是明白己方二人都非易与之辈,动起武来她这一边人虽多亦无济于事?不管邓小姐真意如何,现在这船终究是又往东平方向开了。他不敢再离开,等邓小姐一走,便大马金刀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道:“施管家,这船请不要进东平城码头,开到城外停下吧。”
施国强一怔,道:“城外?”
东平城外当然也有可以下船的地方,但那地方不是码头,只是一片滩涂而已。郑司楚点了点头道:“正是。”
施国强到了这时也有点火了,叫道:“施先生……”他正想说那地方又不是码头,万一这船搁了浅怎么办?哪知他话还没说话,郑司楚手一抖,抽出袖中的如意钩,突的一声在板壁上扎了个眼,道:“施管家,您的脑袋应该没这板壁硬吧?”
施国强见这施正突然间似变了个人,哪还有半点猥琐市侩,坐在那儿气宇轩昂,心不由一沉,肚里不住口叫道:“糟了!原来这施正竟是强人!”只是这施正凶器在手,而且出手之快之狠,他是做梦都梦想不到,只轻轻一扎,厚厚的板壁便已扎透,自己的脑袋可没这么硬。他苦着脸道:“是,是。”
郑司楚再不敢怠慢,坐在舵舱中押着施国强和那舵手。现在是二月,江风甚紧,吹的是东北风,若是顺流而下,这船也定然会驶向东平城外。他在舵舱里看着船只不住向西南边而去,那地方正是上回自己一家坐螺舟登岸的地方,心知那舵手并没有出花样,便手一缩,将如意钩收回袖中。施国强在一边看着他,再不敢和他搭话,郑司楚却知道他定然在肚里将自己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不过只要施国强不轻举妄动,他亦不想伤人。照这速度,后半夜便能安抵南岸。虽然出了种种意外,但这一趟仍是出奇的顺利。
他正想着下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