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后,渭水北岸。
寻找桃源而未得的那一老一少行走在河边的大路上,走着走着,少年忽然匍匐下来听地,道:“爹!有骑兵!”
老者将少年一拉,两人一起隐入大路边的长草丛中。
过了一会儿,远处渐渐出现一百余骑,行色匆匆地向郿县方向奔去。为首的两人服饰与其他骑兵不同,显然是这队骑兵的首领。其中一个时常在马上回顾长安方向,叹道:“不知丞相如何了。”
另一个道:“希望尽快找到青羊子取得灵药,使父亲大人病情转危为安。”
马上对答的这两个首领,前一个叫苻阳,爵拜秦国东海公,后一个叫王皮,是前秦帝国丞相王猛之子。
这时是东晋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天下分成南北两块:南方的东晋皇朝是孝武帝在位;北方的前秦,雄主苻坚登基已有一十八年。
这十几年来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灭了鲜卑族所建立的燕国,打败了东晋,攻占了蜀地,又吞并了拥有陇西地区的凉国和占据晋北的代国,疆域东至大海,西至大漠,基本上统一了中国北方,并迫使东胡称藩,西域来朝,境内五胡束手,天下再无劲敌。
自桓温老病以后,举世再无英雄能抵挡苻坚与王猛这对无敌组合的锋芒。眼见天下十分苻坚已得其七,东晋之危堪比三国后期蜀汉灭亡后之孙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王猛却得了重病,医药无效以后,苻坚亲自到南郊北郊、宗庙社稷为王猛祈禳,又遣侍臣遍祷河、岳诸神,诏寻天下能疗王丞相重病的奇人高士。
其中往西寻找青羊子这一路苻坚最为重视,所以特地派侄子苻阳和王猛之子王皮前来。两人多方打探,到今日才得到一个较为确切的消息。
苻阳在马上问王皮道:“这个青羊子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王皮道:“这我也只是听家父提起过,说他学问博冠天下,云笈派的丹药之术又不在南方素灵派之下。想来他名列玄门五老之一,必有道理。”
玄门五老乃是当今玄门五大宗派的魁首,这五大宗派本来的分布是南一北四,但中原为五胡所乱以后,由于五派均奉晋室为正统,所以留在北方的也相继南迁。只有云笈派由于在江南受到排挤,便转而入蜀接受成汉政权的供养,成汉灭亡前夕又迁徙到秦岭一带隐居起来。
云笈派在战乱中屡屡迁徙,门人弟子越来越凋零,近十几年来其门人甚至没有在江湖上露过脸,但掌宗者青羊子仍然以他的个人声望与实力在玄门五老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苻阳道:“当初青羊子才到关中时,我大秦本来有意加以礼待,谁知却偏偏遇上厉王之厄错过了,当今陛下登基以后再要寻他,却又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厉王是秦国前代君主苻生死后的谥号,苻生在位时荒淫残暴,杀人如麻,把他父亲苻健留下的江山搞得乌烟瘴气。他的堂弟苻坚因势就利,以篡位登基而举国称庆。
王皮听了苻阳的话以后笑道:“这青羊子陛下也确实找过他,但只怕找得没那么卖力,要不然就算陛下找不到青羊子,青羊子他自己还不会跑出来么?”
苻阳眉头扬了扬道:“你是说……佛门?”
“没错!”王皮冷笑道,“当时长安上至天子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信佛,关中虽大,可未必容得下二教并尊。再说青羊子虽然是道门宗师,但他云笈派毕竟是曾随晋室南迁、藐我北朝为胡虏的汉统玄门,忽然北来,陛下能马上就信任他?”
苻阳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次令尊染病,对青羊子来说却是个好机会。你说青羊子能不能趁机上位?”
王皮脸上满是担忧,说道:“青羊子能否上位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盼望着他确有回天之术,要不然……唉……”
苻阳安慰道:“别这样。丞相去年才寿登五十,天年正健。只要能在青羊子那里求得灵药,定能让丞相延年益寿。我怕的反而是这青羊子藏得太深我们找他不着,或者是耽误了时机——被皇上责备倒是小事,怕的是误了丞相的病。这次幸而是打听到曾伺候过他的一个火工道人,在郿县,但郿县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到这个人只怕也不容易。”
王皮咬牙道:“我们已经得了皇上令谕,到了郿县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叫徐隆庆的人找出来!”
“咦!好大的船!”
苻阳和王皮听见属下惊嚷都向河中望去,果然看见一艘大楼船,长达数丈,船头甲板能容马匹回旋。这个时代渭河河水虽远比后世充沛深广,但这里毕竟是内河,出现这样一艘可以和海舟媲美的楼船实在有些奇怪。
王皮打马近河细看,只见这艘大船无帆无橹,但逆流行走竟不比奔马慢多少,更奇的是船头栖息着一只极其罕见的青羽赤尾大鸟,个头竟比人还高。那青羽大鸟听见马蹄声响,向这边望了过来,眼中竟闪烁着寒光。
王皮对苻阳道:“此鸟青羽赤尾,看形状莫非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灭蒙鸟?此鸟应该已经绝种千年了,若不是家父藏有《山海经》和《山海图》的部分残卷,就连我都认不出它来,这种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艘船来历只怕大不简单。若不是郿县的事情更急,真想上去探探!”
苻阳道:“这里是内陆又不是海上,这么大的船藏不了,等我们办完青羊子的事情再来寻它也不迟。”
王皮道:“不错!”
两人定议以后,快马加鞭,领着这队骑士绝尘而去。等他们过去以后,道旁的长草中才走出一老一小两个人来,少年指着远去的苻阳、王皮等人道:“爹爹,刚才你听到了么?他们好像也要去找青羊子!”
那老者沉吟道:“马上言语带风,我却没听得清楚。”
少年道:“没错的,没错的,我分明听见带头那个人说‘等我们办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什么什么’的。怎么办?会不会是来捉我们的?”
那老者摇头道:“不会不会。看这批人的服饰是苻秦的人,我们的仇家宗极门拥护的是大晋,如今秦晋势不两立,宗极门无论如何不会和苻秦搅在一起。想来他们找青羊子要办的是另外的事情。不过咱们最好还是抢在他们前面,否则恐怕事情有变。”
两人走出数里,寻到一个渡头,渡头上一艘寻常民船也没有,只有刚才在渭河上逆水如飞的大楼船。
少年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道:“爹爹,看!那艘大船,还有那只青色大鸟!”
像这样大的船、这样奇异的大鸟都是罕见之物,那少年虽然在逃亡之中,但好奇毕竟是孩子的天性,所以一见到那大鸟双眼就亮了起来,一副想过去瞧瞧的神色。
“别管它!”老者道,“我们初到三秦,人生地不熟的,这些来历不明的事情能少管便少管。还有,你要切记!若有人问起你我的姓名,便说姓秦,万万不可透露本来的姓氏。”
少年道:“嗯,我知道,我姓秦,叫秦征,爹爹叫秦……秦礼泉。
唉,真别扭。”
那老者道:“你叫秦征无所谓,毕竟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礼泉二字却也透露不得!”
少年秦征道:“那叫什么?”
老者道:“我们取这个秦字是指国为姓,这名便指地为名,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叫秦渭吧。”说到这里叹道:“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氐人防得极紧。到了这里,希望能逃过他们的追杀。”
说到宗极门秦征忽然激动起来:“爹爹!他们宗极门不是自称玄武正宗么?我们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为什么这么为难我们玄家?”
“玄家”二字一出口,秦渭便喝道:“住口!你忘了我刚才的嘱咐了?玄这个姓氏,今后不准你再出口,除非你将来能修成无上武学道法,不怕宗极门的追杀,否则便把这个姓氏烂在心里,任他是至亲好友也不准告知!”
秦征低下头道:“是。”
秦渭眼中满是悲痛,含泪道:“冰儿啊!爹爹的话你要牢记啊!这世间除了你自己,没什么人信得过的。你想想,孙宗乙与我是总角之交,从小到大几十年的交情,可一听这个玄字,还不是马上翻脸无情。现在我一想起当年酒后吐真言便悔恨欲死。从那一天起,你的叔伯们,你的哥哥们,还有你的大娘便一个接一个全死了。若不是在颠沛流离中遇到你母亲,我们玄家只怕便要绝后了。可那几年里我们躲得那么偏僻,还是没能躲过宗极门的追杀,他们找到我们以后,竟然连你刚刚生产完的母亲,还有你那才出世的弟弟也不放过!”
秦征听得泪流满面道:“这个大仇,孩儿长大了一定要报!”
秦渭摇头道:“不,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至于报仇,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宗极门玄武双修,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就是大晋天子也对他们备尽尊礼,甚至连桓温那等人物生前也要对他们假以辞色,我们家这仇如何报得了?”
秦征哼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不怕他们的人?”
秦渭叹道:“不怕他们的人,也许还有几个的,比如这次我们要去寻求托庇的青羊子便是其中之一。但青羊子就算肯出头,最多也不过是保得我们的性命,至于说到要动摇宗极门的根基,恐怕便是玄门五老联手也未必能够;更何况五大玄门除了青羊子之外又大多和他们广通声气,若是见到我们。别说帮我们报仇,只怕反而会在宗极门的怂恿下来追杀我们。总之报仇一事你此生再也休提,只要能躲过这个劫数,便算对得起你娘亲和兄弟的在天之灵了。”
秦征却低着头,没有接父亲的话头,只是道:“孩儿去找找看有没有船可以过河。”
他沿着河边眺望,来来去去走了好远也没找到渡船,正感奇怪,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问道:“你在找什么?”
秦征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英俊少年,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秦征听力极为灵敏,但这少年竟然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背后,直到出声他才发觉,如何不叫他吃惊?但想想对方站在背后也没暗算自己,想必没有恶意,便随口回答道:“找船过河。”
那少年服饰华贵,容貌更如明珠宝石一般,且腰佩宝剑英气勃勃,似乎是士族人物。秦征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烂,乍一看就像一个流民,但他面对这华贵少年却半点也无自惭形秽之感。对于秦征的从容,那少年丝毫不掩饰他的好感,翘首向西望望,随即摇头道:“我们刚从东边来,那边没船过来。看样子西边也没什么船只。”
秦征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另外再想想办法吧。”
那华贵少年道:“要不我去问问师父,看能不能渡你们过去。”
秦征愕然道:“你们有船?”
那华贵少年指着那艘船头停栖着青羽大鸟的大船道:“喏,那不是?”
秦征看见那艘大船心中一凛,想起父亲嘱咐他别去招惹这艘来历不明的船只,正想着如何拒绝,忽然一个极好听的女子声音道:“莫怀,干什么去这么久?”
秦征听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吃了一惊,却见那少年对着大船的方向道:“师父,这里有个人要渡河找不到船只,我们能不能渡他一渡?”
秦征见他说话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话音却远远送了出去,心道:“原来是传音功夫。这艘船的主人果然不是寻常人家。”
又听那声音道:“别人的事情,还是少管吧。我没记错的话,前方十余里外另有个渡口,那里或许有船,让他们自己寻去吧。”
秦征心道:“这声音好美,原来这女人是他师父。”
那少年莫怀又看了秦征一眼,脸上颇怀歉意。秦征笑道:“不要紧,再说你师父已经指点过我们了,还是谢谢。”说完便走。
走出一段路程,他父亲便从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秦征把刚才的事情说了,秦渭道:“好,那就走吧。”
秦征嗯了一声,转头见那少年坐在岸边垂钓,他看了一眼对方的姿势便笑道:“这人不会钓鱼。”
秦渭道:“别多管人家的闲事,走吧。”
秦征道:“爹爹,你等会,我去教他一下。”
秦渭皱了皱眉头。秦征道:“反正不用很久。再说我们过潼关之后宗极门的人便再没出现过,想必没什么事情的。人家刚才指点过我们,也算是投桃报李。”说着便跑了过去对那少年道:“你这样钓鱼不行的。”
那少年一怔:“不行?”
秦征道:“你的手法不对,还有,我看看你的饵……咦,你居然没有装饵!”
那少年有些尴尬起来:“钓鱼要饵的啊?”
秦征一听差点晕倒:“没饵怎么钓鱼啊,还是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不在乎钓不钓到鱼,就是弄着玩儿?”
那少年道:“不是的,我是要钓几尾鱼给云卿吃。”
“云卿?”
“嗯,就是停在我们船头的那只灭蒙啦。”那少年往那艘大船船头的那只青色赤尾大鸟一指说:“云卿本来也会自己捉小兽吃的,可它最喜欢吃鱼,偏偏又不会抓鱼,所以我便帮它钓几尾吃。”
秦征道:“看它的块头,只怕食量很大吧?”
那少年道:“是啊,相当大。”
秦征道:“那你要钓到什么时候?嗯,我悄悄帮你个忙,算是报答你师父指路之情——只是不能让我爹爹看见。你靠近些,帮我挡住。还有,说话小声些别让我爹爹听见。”
那少年也是童心未脱,听秦征说的有点神秘兮兮的,也来了兴趣,依言靠近,两个少年便偎依在一起。秦征背着远处的秦渭,在脚下拾起六块石头,跟着摸出一块指甲大的香料来,扣在拇指与中指之间。那少年问道:“干什么?”
秦征道:“别作声!”弹指将香料射入水中,口中默念:“散。”
那少年喔了一声道:“是控香诀啊!”
秦征心道:“遇到个识货的人了。”手指连弹,将那六块石头也射了进去,石头入水之时带着一股奇异的劲力,那少年看得点头道:“这六块石头就是六个方向的定子,布下无形网,要这些鱼来得去不得。你是个术士吧?”
秦征笑了笑道:“算是吧。”他天性本来活泼,逃亡途中一直压抑着自己,这时遇到言语投机的伙伴,说上几句话,瞒着严父干点悄悄事,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乐子。
说话间岸边数尺见方的水面忽然冒腾起来,就像水开了一般,冒腾的水中不断跳出鱼来,也不知水之所以冒腾是被鱼带动,还是这些鱼是被冒腾起来的水托出水面。鱼越跳越厉害,再过片刻,那数尺见方的地方竟有数十尾鱼同时跳动,而水下还有不知多少鱼在游动。
那少年大喜,说:“你这香料好像能引得鱼儿发狂啊。”
秦征甚少得到同龄人的赞赏,微微一笑,说:“鱼虾是最蠢的生物,要令它们发狂最容易不过了,若换了是猫犬鸟兽,我这香料就没用了。不过你放心,这香料能刺激这些鱼的大脑,让它们产生幻觉,本身是没毒的,所以这些鱼可以吃。”
那少年嘬口一呼,那只灭蒙张翅飞了过来。巨鸟停在船头时已显得很不寻常了,这时双翼层层张开,左右竟有二三丈之宽!羽毛一振,掩天而来,把秦征吓了一跳。那少年笑道:“别怕。云卿长得凶猛,其实很温顺的。”
那灭蒙虽然不擅长捕鱼,但这时鱼儿不要命似地往上跳,它轻轻松松地便随口啄食,那少年正看得津津有味,秦征道:“好了,这些鱼怕够它吃了。我也告辞了。”
那少年怔了一下道:“这么快?你还没教我怎么钓鱼呢。”
秦征回头望了父亲一眼,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也可猜想父亲的焦躁,说道:“我再不走我爹爹会生气的。钓鱼的事情,下次若有机会见面再说吧。而且就算没人教你也可以自己琢磨啊,但记住要用饵。”说完便走。
那少年在他背后叫道:“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征停了一下回头道:“我叫秦……秦征,秦国的秦,征途的征。”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名字与人交接,感觉十分奇异。
却听那少年道:“我叫沈莫怀,沈是江东沈氏,莫怀是莫要忘怀之意。”
秦征道:“嗯,不会忘记的。后会有期。”
秦征走后,沈莫怀等灭蒙吃饱便回船了,才踏上船头,便听帷幕后面他师父的声音道:“一点旁门小道,就哄得你这样高兴!”
沈莫怀低下头道:“对不起,师父。因为我很少见到和我同年的人,所以……”
“所以就玩的得意忘形了?”
沈莫怀头更低了,帷幕后的声音喝道:“抬起头来!”语气竟然颇为严厉。
“师父,我错了……”
“我有说你错了么?”
“我……”
“听好!从今往后,第一,不要随便低头,名门子弟,头低低的像什么样子!”
沈莫怀头一昂,帷幕后的声音道:“不错,就应该这样。”顿了顿又道,“第二,从今天起不要随便认错,如果你真的做错,就是认一万句错也无意义,倒不如在做之前多想想怎么不犯错,第三,你刚才解释自己的名字解释错了!莫怀,不是不要忘怀,而是不要记得……”
秦征不知道他新结交的朋友为刚才的事挨了一顿骂,但他自己却有挨骂的心理准备。果然他走到秦渭身边,便被父亲责道:“很好玩么?我们这一路来隐藏身份,便是再小的事情也不肯轻易露出功夫来,怕的就是留下痕迹。你倒好,路边随便遇上一个陌生人便显露控香诀,还帮人捕鱼!”
秦征讷讷道:“我只是施展一个小法术,这种功夫,很多人都会的,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够了!”秦渭打断他道,“你这个年纪,贪玩,希望多交朋友,这都很正常,在别的小孩那里也不算什么坏事。可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逃亡!虽说宗极门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但我太了解他们了,以他们的个性决不会轻易放弃的,在青羊子亲口应承要庇护我们之前,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秦征听到这里问道:“可是爹爹,青羊真人他……他会帮我们么?”
秦渭黯然道:“听说云笈派和宗极门关系很紧张,当年宗极门赞成什么,云笈派便反对什么,所以才闹得没法在南边立足。不过这次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而得罪宗极门,其实我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爹爹身上带有青羊子故人的遗书荐信,希望会有帮助。好了,不多说了,走吧。”
秦征望了望渭河道:“爹爹,要不我们直接用水遁过去吧。”
秦渭喝道:“你给我住口!有道是路上说话,须防草里有人。这里视野开阔,焉知没有人伏在暗处看着?我们脸上都戴着人皮面具,就这么随随便便走着不会引人注目。但要是施展水遁让人看见,我们的身份便露底了!”
秦征觉得父亲实在太过谨慎了,心里并非十分服气,但见父亲正在气头便不敢说什么。父子两人再往西行,走了几里,秦征怕父亲年纪大了,劳累过度,道:“爹爹,咱们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说着便伺候秦渭在路边坐下,父子二人取出干粮,就着一壶清水,在路旁对坐嚼咽。秦征嚼了几口干粮,忽然说道:“不知什么时候,能和爹爹一起在饭桌上吃饭,而不是蹲在路边、藏在破庙,缩在山洞,连吃一顿安生的饭都不行。”
秦渭听了这句话不禁呆住了,这些年他们父子二人为了躲避宗极门的追杀,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时被儿子触动心伤,不由得黯然伤感,伸手摸了摸秦征的头发,安慰说:“孩子,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当今世上,也不是咱们父子俩如此,北方胡人自相屠戮,汉人受尽凌辱,南方的百姓虽然免了胡乱之苦,但上头有权贵门阀压着,贫寒之士无立锥之地,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天下人都在受苦啊。咱们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秦征想起一路来的见闻,说道:“爹爹,你说要是能找到一个躲开宗极门追杀的世外乐土,那多好……不过,唉,世上又哪里有一个能把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都装进去的乐土呢?爹爹,你曾跟我说起过桃源,那个地方真有那么好吗?”
秦渭听了秦征的感叹,也不由得一怔,忽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但随即闭上眼睛,强行将之忘却,道:“找不到的地方,就不要去想它了。”
吃完了干粮,两人重新启程,又走出十余里,果然见到一个旧渡口,渡口上停着三两只小船,却只有一艘船上有人,看模样是个渔夫,斗笠盖面正在船上睡觉。
秦征上前叫道:“这位大哥,我们想过河去,不知能否渡我们一渡?”
秦征叫了几声,那渔夫才懒洋洋起身,掀开斗笠骂道:“什么大哥!你小子有几岁,敢叫我大哥!”他满头白发,原来却是个老头。
秦渭见对方年纪如此之老,反而放心不少,因为宗极门来追杀他们的人里头没有这么老的人物,便上前施礼道:“少年人不知礼数,还请老先生见谅。”
那老渔夫哼了一声道:“什么老先生!我们粗人,担当不起这称呼!”
秦渭赔礼道:“是是。只是我们父子两人要到对岸办点事情,苦无舟楫,不知老丈人能否渡我们一渡?”
那老渔夫往自己的船一指,道:“老头子我懒得动了,若你们要过河,自己来摇船。”
秦征大喜道:“我会摇!”便跳了上去拿桨,秦渭也即登船。
秦征把桨荡水,船到河心,那老渔夫赞道:“好把势!”
秦征笑道:“比不上公公。”
那老渔夫笑道:“不,我比不上你。实际上我虽也生长在南方,但摇船却不大擅长,这次怕露了马脚,所以才让你们自己来摇。”
秦渭父子听到一半已经暗中心惊,等那老渔夫说完,父子俩已经聚在一起,秦渭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渔夫笑道:“玄礼泉!你以为就你会乔装易容么?我们也会啊!”
秦渭惊道:“宗极门!”
那老渔夫笑道:“不错!区区冯周启,钱宗盛师座下末学,特来向玄家最后的两位高手请教!”说着手一抹,去了脸上的化妆,却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手一反,掌中已多了一柄剑。
秦渭大惊,想也不想将秦征抓起就往河里丢,一边叫道:“水遁,逃!”但秦征才离开他的手掌,秦渭一瞥眼扫见河水里闪烁着光华,袖子一抖飞出一条状如蛛丝、细微得几不可见的细线,在秦征落入水面之前就把他卷住,喝道:“回!”又将他倒拖回来拉在自己身边。
秦征道:“怎么了爹爹?”
秦渭哼了一声道:“河底也有埋伏!”
秦征往水里一望,果见河水里似乎游荡着几尾银光闪闪的鱼,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些银光恐怕不是鱼,而是剑。
冯周启笑道:“上天无门,入水有剑,玄礼泉,我看你这次怎么逃!”
眼见身陷绝境,秦渭反而冷静了下来,冷笑道:“谁说我要逃?就凭你,还不配让我逃!”右边袖子一抖,隐隐露出兵器的光芒来。
他正要动手,便听水中一个声音笑道:“若再加上我们呢?”小船东西两侧各有两个人从河中腾起,两人身上穿的衣服质地十分奇特,从水中冒出来后水滴便顺衣服滑开,出水后身子一振,水滴四飞,除了头发之外便再无一处湿淋。秦渭哼了一声道:“蒋周齐!方周信!”
那船实在太小,被秦渭叫做蒋周齐、方周信的这两个青年剑客从水中冒出来后,竟不在船上落足,脚同时在船舷上一踩,凌空而起,跟着竟然就围绕着小船在水面疾驰起来。
“蜉蝣步法!”秦征脱口而出。
冯周启笑了起来:“不错!玄家的公子,见识果然不凡。”
秦征听父亲说过,宗极门的高手能将气劲运于足下,在脚底接触水面的一瞬间制造出一种螺旋状的漩涡,借助这种漩涡的推动力在水面行走。据说此法源于对蜉蝣渡水之术的模仿,故称之为蜉蝣步法,乃是一门颇为高深的轻功。
双方正待出手,便听南北两岸两个声音同时笑道:“这么快动手了啊!”风声猎猎,又有两个人如风一般横掠河面,用的仍是蜉蝣步法,只是来势却要迅疾得多。两人欺近之后,也一样绕着小船飞步打转,只是打转的位置却比先前那两人离得远了些。四条人影便如四个光点,围绕着小船形成两个同心圆。
冯周启道:“南岸来的这位罗周原师弟玄先生是见过的,至于北岸来的严周震师兄和我一样,与玄先生乃是初会。”他的言语仍然显得十分客气,若不知道的光听这话怕会以为冯周启是在和师长父执说话。
水面四人绕着小船周行不息,最大的目的显然是要防止秦渭父子逃跑。秦渭心道:“这次主攻必然是由这个冯周启来发动。”哼了一声,说道:“水里还有两位,其中一位想必是司马周贤吧?”
冯周启笑道:“司马师兄自然是在的。玄先生四处偷师,从名门正派到旁门左道的逃跑功夫都学了个囫囵,尤其擅长五行遁术。水里没有司马师兄坐镇我们如何能放心?”
秦渭哈哈笑道:“为了捉拿我父子二人,宗极门居然出动了七把剑!哈哈!我们父子的面子可大得很哪。”
冯周启笑道:“何止七把剑,孙宗乙师叔随后就到。”
听到这个名字,秦渭惊怒地重复了一下:“孙宗乙!”
“没错。”冯周启笑道,“所以玄先生如果不想多吃苦头,不如……”
秦征含怒道:“不如就把头献上,对不对?”
秦渭喝道:“冰儿不要多口!”
空中罗周原扫了秦征一眼道:“上次见你,面貌声音都不同。想必你不但化了妆,还变了声线。嘿!可惜如今什么也不管用了。在我们宗极门七剑的剑圈之内,就是十个玄礼泉也别想逃出去!”
秦渭呸了一声骂道:“就凭你们几个,也配称宗极门七剑?”手一抖,喝道:“接招!”他的袖子突然抖出一支兵器来。那兵器如同一支铜棍一般,直袭冯周启面门。冯周启举剑一挡,眼看就能隔开这一招,那铜棍忽然长出一截来。冯周启临危不乱,腰不动脚不抬,整个人却已经挪移到了船头,除了脚尖,全身都虚仰在船身之外、河水之上。不料那怪异兵器的末端忽然弹出五个尖刺,尖刺又射出了十分凌厉的锋芒来直袭冯周启的五官——这五道劲气才是秦渭功力之所聚。
原来这件兵器分作三截,第一截如同一个人的上臂,第二截如同一个人的前臂,那五个尖刺更如五个手指一般。
冯周启叫道:“这就是公输氏机关手么!来得好!”
秦渭的武功不如宗极门,但却有家传的种种阵法机关,这时人在河中无法布阵,护身机关术随即展开。这机关手是他遵鲁班遗谱打造而成,因鲁班本姓公输,所以此手便叫公输氏机关手,手指尖端如匕首,掌缘锋锐如刀,临战之际又可以曲折如意,威力极大。
冯周启说话的同时向后一翻,虽然躲开了这“公输氏机关手”的袭击,但人也已落到了船外,可冯周启脚尖在水面一点,竟然稳稳站住了。秦征心中一跳:“蜉蝣凝立术!”
用蜉蝣步法在水面行走,走得快比走得慢容易,要停在水面上,这份功夫可比在水面疾驰还要难得多。
冯周启躲过秦渭袭击之后正要反攻,却听嗤嗤几声响。原来秦渭攻他这一招看似凌厉,其实还是虚招,机关手抖出的同时,他的乾坤袖中又飞出一个奇形暗器来。那暗器张开后竟像一个人头,但比头颅略大,底部状若飞轮,飞轮中有三十六片极薄却极锋锐的玄铁刃。若被这飞轮罩住,就是精钢宝剑也得被绞断,若是手足被罩住,当场就得残废,若是头被罩住,那就是断头杀身之祸。
“蜀中飞卫阁的颅血飞轮!”冯周启这次连叫出声都来不及,心里才掠过这个念头,那颅血飞轮已经罩到了罗周原头顶上方。
罗周原惊呼一声闪开,同时一剑向颅血飞轮刺去,那机关头颅猛地口一张将剑咬住,同时铁齿间喷出毒雾缘剑而来,罗周原大叫一声,竟然被迫弃剑。
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个同心圆包围圈便露出了一丝破绽,秦渭喝道:“快走!”往秦征背脊一推,将秦征推得如一块投石一般飞了出去。
原来他施出颅血飞轮仍然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给儿子创造一点逃跑的机会。
冯周启等五人来不及阻挡都啊了一声,却听嗤嗤嗤连响,水面下陡然喷出十二道水柱,就像一道牢门一样挡在秦征身前。秦渭惊呼了一声,知道这十二道水柱里头都隐含着断金裂石的剑气,若是人撞了上去全身立刻得被洞穿,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残废。
秦征人在空中,吓得一颗心狂跳不止。幸好他自幼勤修遁逃之术,危急之际丹田之气一提,在半空中翻起个空心筋斗,将秦渭在自己背上的那一推之力由横推转化为向上,整个人便如同变成了一个圆球,在离十二道水柱不到寸许处翻滚着先向上冲,力道用尽之后又翻滚着笔直下落。
他这一招在冯周启等看来也不算多深的武功,但瞧他反应如此之快,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秦渭长叹一声,蚕丝飞出,又将儿子卷了回来。罗周原身子一晃,又回到了那个同心圆的轨道中,眼看他有了防备,再要以同样手法打开一个缺口是难上加难了。水面这五人也还罢了,更难抵挡的是潜伏在水里的两人。从刚才那十二道水柱中所隐藏的剑气看来,那司马周贤的武功当为宗极门七弟子之首,就算突破得了水面冯周启以及两个同心圆包围圈的三重防范,解决不了水底的伏兵,秦征仍然无望脱逃。
秦渭右手抓住儿子后将他放在一旁,脸色沉了下来。冯周启叫道:“这两人乃是魔种余孽,留在世上只会祸害人间!不要留手,杀!”
五道剑气同时发出,斩向秦家父子。秦渭打了个手势,秦征心道:“爹爹要用那东西了!”身子一缩,整个人伏在了船板上。便见秦渭背脊一挺,包袱破裂,无数类似青铜片的东西从布碎之中显现,一瞬间拼成一个无头无手的独脚人形傀儡。颅血飞轮往颈项上一罩,变成了头颅,公输氏机关手往肩头一接,变成了傀儡手臂,又有无数若隐若现的蚕丝链接着傀儡与秦渭。看来这些蚕丝就是秦渭操控这些机关的关键。
机关人独脚支船,悬在半空急转。它表面看起来满是铜锈,但坚硬竟然还胜过生铁,借着旋转之势竟将五道剑气尽数弹开,严周震等讶声叫道:“鲁班的诅咒傀儡!”
冯周启冷笑道:“素闻玄先生身藏七大旁门异种兵器,又按照鲁班遗谱《鲁班书》造成了传说中的诅咒傀儡。不过据上古传说,匠圣鲁班因为自己造出来的机关害死了自己的妻儿,悔恨之下诅咒所有修习《鲁班书》的人,玄先生竟然去学这等邪门异器,不怕自己也没好下场么?”
秦渭哈哈笑道:“你既然称鲁班为匠圣,圣人传下的学问,怎么会是邪门?难道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们宗极门是唯一的正宗不成?”
他说话间双手虚抱,发动了机关,有一股极凝重的能量从蚕丝反传过来在他双掌掌心之间对流,形成了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了他全身周围两丈方圆。
冯周启叫道:“听说那诅咒傀儡里头藏着一块天外奇石,能发出异样力量,大家退开数步!”
秦渭喝道:“迟了!”
一个无形的气场越笼罩越宽广,这气场肉眼看不见,耳朵听不清,极难捉摸。冯周启将内息上行至泥丸宫,使识神加倍清明,便感应到秦渭布于身周的这股力量虽然覆盖得很广,却并不如何凌厉坚厚,倒似数十根的细线交织起来一般,暗想:“听师兄说玄礼泉所得鲁班遗谱并不完整,所觅材料又不齐全,看来果然不假。如果玄礼泉运此功是要抵挡我们的剑气,那真是做梦!”
冯周启正想着,却见秦渭双目一睁,袖中射出几十粒黑色石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围棋棋子,其中六颗射向他,其余三十颗分别袭向空中四人,共是三十六粒。棋子破空之际,竟然带着一种哭号之声。
冯周启叫道:“是‘小丹朱怨’!大家收摄心神,控制鼻息,小心被怨气干扰了元神。”
围棋传说是上古时代尧帝的发明,用来教育他的儿子丹朱,因此可以说尧帝和丹朱是第一对弈棋者,而他们所用的围棋则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副围棋。但后来尧帝将帝位禅让给女婿舜,丹朱抑郁而终,心中怨念不知不觉中都侵入到日常所用的围棋之中去,形成了一副神器,这就是“丹朱怨”。
秦渭的祖先亦善弈棋,当初曾发掘丹朱墓取得了“丹朱怨”,但其后在躲避宗极门追杀时遗失,到秦渭这里,才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以五金混同了铁石,制成了一批特殊的棋子,取名“小丹朱怨”。这些“小丹朱怨”中有细微的裂缝,破空之际可以发出干扰心神的声响,裂缝中又藏有香料,散入空气中会攻击人的大脑神经。
冯周启眼看棋子飞近,凝神屏息,手一挥,掌中长剑精光暴闪,便听叮叮叮六声连响,把棋子都弹开了。严周震等也分别以剑气将棋子震散。但说来奇怪,那些被弹开了的棋子竟未被剑光所粉碎,被弹开后也没有跌落在船上或河里,而是在空中乱飞,飞动的轨迹乍一看似乎毫无条理,但严周震离得比较远,旁观者清,看出这三十六颗“小丹朱怨”竟围成一个棋网,笼罩了方圆两丈的空间,把秦渭父子牢牢护住。
宗极门几个高手见了都心中佩服,均想:“我等若以气劲外发,形成一缕气劲丝操控脱手之物,也还能够,但那也只限于一人控一剑、两剑,三数剑,他居然能同时操控三十六颗棋子,不怕控棋气丝互相碰撞而混乱么?”
严周震年纪较大,见闻较广,感到秦渭身周那个奇异的气场其实不是一个气盾,而是由数十道内息组成的气轨;空中棋子看似乱飞,其实都是循着那气轨激射飞行。他猛地想起师父曾跟自己说过的一件事情,叫道:“小心!是星弈门的小天罡阵法!”
原来秦渭这一个小天罡棋奕阵不是发出三十六道气劲丝控制三十六颗棋子,而是在全身周围形成一个特异的气场,三十六颗棋子遵循着秦渭预先设定的气轨,自己就会在这个气场内的轨道中飞射盘旋。秦渭本身亦只需要发出维持这个气场的真力,而不需要直接控制棋子的运行去向与进击方位——机关运用到了这个层面,已是玄之又玄的境界了。
冯周启哼了一声,凝神挥剑,剑光抖了一圈,竟幻化成重重剑影,便如他的手变成几十双手,那剑变成几十柄剑,跟着剑影重叠,由繁归简,由简归一,剑光大盛,竟耀得秦征眼睛发疼。
那小船才多大的空间?冯周启和秦渭之间相距不过五丈,冯周启剑光一吐,眼见就要射到秦渭脸上,秦渭双手虚抱,再分不出手来抵挡,那三十六颗棋子忽然如蜂趋蜜,闪电般向剑光射来。冯周启冷笑道:“几颗小小的棋子便想挡住我的剑芒?”剑光一震把棋子全都逼飞了,但棋子一离开他剑上的光芒也霎时间黯淡下来,而那些被震飞的棋子却都裹着一团光华,无论是飞行的速度还是撞击的力道都比刚才更加强劲。
冯周启只觉得力量一阵外泄,同时头顶一凉,机关人的右臂竟已扫到额头。他急急退开,却已经被公输氏机关手削去了一块头皮!
严周震惊道:“不好!他这‘小丹朱怨’竟然能吃我们的剑气!这是什么东西?”
果然严周震等人剑光挥出,还没刺到秦渭便已经被棋子半途截住,剑光也总是被带得偏了,而且那些棋子急速旋转,产生了一股向心力。
宝剑与棋子相撞时,严周震等注入宝剑中的内息每每就被棋子的吸力卷走,棋子吸走了剑气以后又将之内化为其新的动力和杀伤力,到后来三十六只棋子不但越转越快,而且越转越强。
宗极门诸剑心中都是一凛,秦征则看得心中得意,心道:“爹爹这小天罡噬芒阵攻防一体,专门对付你们宗极门的剑芒!你们发出的剑芒越厉害,这小天罡噬芒阵的威力就越大,到最后不是你们的力量被吸干,便是抵挡不住棋芒反扑的力量而自取灭亡。”他抬头看了秦渭一眼,却发现父亲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心道:“我们已经占了上风了啊,爹爹为什么反而这么担心?”
便听水中一个声音道:“好巧妙的机关人,好厉害的噬芒阵,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秦渭眉宇间现出怒色来,他布开这个小天罡噬芒阵的时候,双手虚抱成圆,全身静止不动,是靠着那天蚕丝连接自己的神经与诅咒傀儡的机关,因此连体内的气机都乱不得。
但秦渭杂学甚多,竟然还懂得“皮腹语术”。此术与“气腹语术”不同,施展之时不牵涉内息流转,只是靠着腹部皮肉的震动就能发出声音,但那声音也怪异之极:“正道?正道!我秦渭前半生何曾做过一件亏心事?走的又何尝不是正道?偏偏你们宗极门强横霸道,硬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无辜被追杀的人不是正道,强加罪名的却是正道!这便是你们宗极门所谓的道?”
水中的声音淡淡道:“只要是姓玄的便该死!我们这样做虽然颇损天和,却也是为天下苍生计。”
少年秦征听得怒火中烧,想要抗辩却被父亲以目光阻住,秦渭以腹语术低声嘱咐道:“不要和他吵,待会若有机会便用水遁逃走,这艘小舟方圆五丈以外的水底便无剑光。”
秦征低声问道:“我们不是还占上风么?”话音才落,便听一声极刺耳的剑鸣从水下传来,跟着一把急速旋转的古朴巨剑破水而出。
那巨剑并不直接射向秦渭,而是从小天罡阵的边缘掠了过去,三十六颗“小丹朱怨”又像闻到甜味的蜜蜂般飞赴过去,但那巨剑并未将之震开,而是本身也急速旋转,产生一股磁力把“小丹朱怨”全部粘住了。棋子的吸引力不如巨剑强,因此非但无法吞噬敌气,自身的力量反而被巨剑吸夺了过去——这是以吸力破吸力的高深法门。
冯周启大喜道:“磁心诀!”
秦渭心中惊道:“司马周贤终于出手了!”他已看出司马周贤是这七人之首,功力比其余的人更胜一筹,所以一直对他十分忌惮。
在严周震等人的喝彩声中,“小丹朱怨”上的光芒已被巨剑的螺旋磁力反向吸收,几十颗棋子变得黯然无光纷纷跌落。吸收了棋芒的巨剑在瞬间竟像长大了一倍,猛地下击,破开丝状气场,斩断了诅咒傀儡的公输氏机关手,一个盘旋切断了秦渭与诅咒傀儡之间的天蚕丝。
诅咒傀儡哗啦一声掉入渭水河底,那把巨剑却已经悬在秦渭头顶上,随时准备击下。
秦征抬头仰望,见那把巨剑居然悬空停住,心想:“这就是他们宗极门的御剑术了么?爹爹驾驭棋子靠的是内息外发,在身周凝成一个气场,他们宗极门的御剑术又是靠什么凭虚御剑的?”
这不是秦征第一次看见御剑术了,他们父子既以宗极门为死敌,对宗极门的武功也多有琢磨。秦征曾猜想宗极门的高手是以无形真力形成一种若无实有的力线,便如有一根丝线牵住宝剑来战斗一般。但当初有个玄门前辈听说了他这个想法后忍不住一笑,道:“若是那样的话便如使用一把系在长鞭上的剑,那还能凌空使出那么凌厉的剑招么?不是的,不是的。宗极门御剑之原理,非仙术,甚至不是玄法,乃是纯粹的武功,非求诸外而求诸内,乃是在自身精元上用功夫。”
可惜当时没有时间问个仔细明白,这时便听冯周启笑道:“玄先生,你还有什么法宝兵器没使出来么?”他剑光凝聚,也指住了秦征。
秦渭惨然道:“罢了罢了!都到了这地步,我还有什么好说!”脚下一个踉跄退了半步,但他本来就已站在船尾,还能退到哪里?冯周启等人对他颇为忌惮,无论进击包围都显得小心翼翼——他们合七人之力倒不是怕输,而是怕秦渭逃,所以才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围堵上而不是进攻上。这时见他准备放弃抵抗无不暗喜,却没发现秦渭说话时下垂的袖子里,已向水中洒落了一些肉眼难以察觉的透明粉末。
悬在秦渭头顶的巨剑终于动了,水中司马周贤的声音道:“玄先生,我们孙师叔与你数十年交情,临出发时曾再三嘱咐让我们给你父子留个全尸。现在你们最好别动,我和冯师弟的宝剑将发出两道剑芒直刺你们的心房,让你们心麻魂散而死。这样的死法最无痛苦,也算尽了孙师叔与先生的故人之情。”
秦渭脸上一片黯然,好像已准备好受死:“好,好!来吧!”
秦征却咬牙道:“哼!我总算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这些号称玄武名教的仁义!”
司马周贤在水下道:“怎么说也好吧。总之没有你们一家人存在,天下人会安宁得多。”说完空中巨剑与冯周启的银剑便各有一道光芒射出。秦渭赶在剑芒射下的前一瞬间动手,左手多了一面护心镜,右手多了一面六棱水晶,分别挡在秦征和自己的心口上。护心镜在消解冯周启剑芒时被震破,六棱水晶却把巨剑发出来的那道剑芒反射,一道变五道分别袭向冯周启、严周震、方周信、罗周原和蒋周齐。
那道剑芒分化为五道以后弱了很多,但威力仍非同小可。冯周启等人吃惊之下慌忙抵挡,与此同时河水沸腾,水下两人同声怪叫着冒了出来,其中一人身材奇高,怒吼道:“你敢下毒!”听声音正是司马周贤。
秦渭哈哈大笑,右手袖口抖动,趁着对方阵脚颇乱飞出七根蚕丝分别牵住了他们七人,左手将秦征抓起来往上游远远抛去,一边叫道:“逃!别忘了我的嘱咐!”
司马周贤惊叫道:“别留下孽种!”便要冲过去,却听秦渭哈哈笑道:“有七个人给老夫陪葬,也算不枉了!”司马周贤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同归于尽,无不惊惶,但那根蚕丝一碰到人便马上散开变成成百上千蚕丝将他们七个牢牢缠住,一时半会哪里挣扎得开?
扑通一声秦征跌入水中,入水前他瞥见一道火光从秦渭的“乾坤袖”里冒出,入水后他又透过模糊晃荡的水面隐约看见整条小船都炸了开去。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父亲是在拼死给他制造逃跑的机会,更知道今生今世也许再也看不见父亲了。但他不敢冒出河面去看个究竟,如果父亲的最后一击没能解决掉所有人,那他一冒头就会让父亲的苦心化为乌有。
秦征躲在渭河河底,以水遁诀顺着潜流往下游漂去。他的水遁诀学得很肤浅,在这伤心欲绝的时候更是忙乱,实际上到了最后几乎只是闭气任水下潜流冲荡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流下了泪水,但在这渭河河底他的眼泪还没出眼眶便与河水混为一体了。
也不知被河水冲出了多久、冲出了多远,秦征闭气的极限终于到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就此结束生命自沉于河底算了,但这种颓丧之念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换成强烈的求生冲动。他脚一蹬浮近岸边的水面,在水草间露出鼻孔深吸一口气,随即又潜入河底。
“活着!活着!我一定要活着!”
报仇的信念,支撑着这个少年在骤然面临丧父之痛的情况下仍决意生存下去,在渭河河底的短短半个时辰里秦征就像长大了十年。
他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脱下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用一块石头把这些压在河底,然后便赤条条地向下游游去。
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他自己。
日落月升。
秦征最近一次浮出水面时,望见了沈莫怀坐的那条大船,心中一动,决定绕开。为什么不向沈莫怀他们求助呢?或许因为秦征不想连累他们,或许因为秦征还不信任他们,也或许两者兼有之。他从水底绕到河心,想越过这条大船,但忽有一股潜流将自己往大船那边冲。此时秦征又饿又累,竟抗不住潜流的力量被冲到渡口附近。他在船板水下部分轻轻一借力要想游开,忽然左臂上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随手一摸,心中一惊:“是个鱼钩!”便觉有股力量将自己往上扯,秦征还没来得及将鱼钩拔出来,鱼钩已入肉很深,那一瞬间,他不想左臂被扯下一块肉来,只能用右手牢牢抓住鱼线。
钓鱼的人力气好大,而那线也不知是什么质料,坚韧得出奇。噗的一声,秦征竟整个人被甩出水面,落在船舷上。月光下,一个少年愣愣地看着他,正是沈莫怀。秦征喘着气也看着他。
日间那个女子的声音在舱内问:“莫怀,你钓到什么东西了?这么大声响?”
沈莫怀苦笑道:“天!师父!我钓到了一个人!”
“活人死人?”
沈莫怀道:“活的。”
“活的就把他给丢了吧。”
沈莫怀应了声“是”,指着河水对秦征道:“这位兄台,真对不住了,一不小心竟把你钓了上来。不过我师父逐客了,我也没办法,请啊请啊。”沈莫怀在白天见到的秦征不但戴着面具还变了声线,所以此刻在月光下竟认不出他来,以为自己钓到的是个陌生人。
秦征一声不吭拔下带血的鱼钩,但此时他甚是疲累,所以没有马上下去,而是扶着船舷喘息,心中犹豫:“不知宗极门那帮人怎么样了。他们要是没死光沿河搜索,我现在这个样子怕逃不远,眼下既然上了沈莫怀的船,也是一种缘分,要不要借助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呢?”
沈莫怀是个不喜欢动粗的人,他看看秦征的样子,也不急着赶他走,说道:“听说关中在王猛的治理下百姓生活不错,怎么你连件衣服也没有?是下河沐浴溺水了么?”
秦征道:“不是,我是遇上了强盗。”他此时说话用的却是他自己本来的声音。
沈莫怀叹了一声道:“可怜,可怜。这里离长安也不算太远,居然也有强盗出没,看来王猛也没传说的那么好嘛。”
秦征道:“这位公子,我现在又累又饿,能否讨口饭吃?”
沈莫怀看了看鱼钩上的血,眼中掠过一丝歉意,说道:“好吧,你等等。”便回舱拿了几块点心出来递给他,又取了一套衣服道:“这是我的旧衣服,若不嫌弃便穿上吧。虽说关中已沦为夷狄,但一个男子汉赤身裸体的实在太不成样子。”
秦征和他年龄相仿,算不算男子汉还两说呢。不过沈莫怀这个年龄通常都自诩为男人,那和他同龄的人自然也就是男子汉了。
秦征三口两口把东西吃了,力气长了不少,跟着穿上沈莫怀送他的旧衣服。这衣服其实根本就不旧,但对沈莫怀这种人来说,也许穿过一次的衣服也算旧衣服了。秦征穿好后对沈莫怀道:“谢谢公子。不过小人新遭丧乱,无家可归,眼看公子这船船大人少,不知是否需要人在跟前奔走效劳?”
沈莫怀奇道:“你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才吃了东西拿了衣服,还想找事做?”
秦征脸皮红了红道:“一家得便,不烦两家。”
沈莫怀对船舱的方向笑道:“师父,这个人有趣得很。要不要留他给我们打扫船只?”
船内人道:“你自己看着办。”
沈莫怀又看了秦征两眼道:“你这人看着不讨厌,言语也颇有文理,读过书吧?”
秦征红了眼睛道:“小人从小随家父在关东浪荡,四处流离,幸而家父在家破之前读过两年书,流浪中划沙为字教我认,所以我倒也认得些篆隶。”
沈莫怀笑道:“还有其他本事没有?”
秦征想了下道:“小人会钓鱼。”他知道这一点很可能会打动对方。
果然沈莫怀眼睛一亮:“钓鱼?”
“嗯。”秦征看了看沈莫怀手中的鱼线鱼钩道,“我在关东浪荡的日子里,有时就靠钓鱼捕兽为生。”
沈莫怀大喜道:“好好好!那你就留下吧。不过我也不会留你太久,等我们到了渭水没法再行船时,便不能带你了。到时候你可得自谋生路了。”
秦征道:“这个自然。小人也只是想做份短工。”
沈莫怀忽然又道:“不过还有个问题,我们船上没舱位让你睡觉啊。”
秦征道:“不要紧,船头船尾,有个地方能坐着打盹就行了。”
沈莫怀看了看月亮的方位,说道:“那好,你便留下吧。晚了,我要睡了,明天再来向你请教钓鱼的本事。”
他说完便回舱了。秦征坐在舱门边上,心道:“今晚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却不知明天怎么办。”
忽然舱内传来对话声,正是沈莫怀和他师父。此时夜深人静,秦征耳目又灵敏,所以听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留他?”
“师父你不是说由我决定么?”
“我没说要干涉你的决定,只是问问你为什么。”
“嗯,其实留不留他都可以。他的样子,好像落难了,多半前面还有人会为难他,所以要借我们的船来躲避。”
秦征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想道:“原来我的心思竟被他窥破了,可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呢?”
便听沈莫怀的师父道:“那你还留他作什么?”
沈莫怀笑了笑:“我觉得这人顺眼,所以就留下他了。反正我们也不怕麻烦。”
听到这里他师父便不再说话,舱内也就静了下来。秦征心道:“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既不是故意让我听到,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我听到。嗯,是了,这师徒两人行径奇特,多半来历不小。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无足轻重。留我不留我,就像一个富家公子看见一只蝼蚁身陷水中,是否伸指相救都只在一念之间。所以他虽然留下了我,却连我的名字也不屑问。嘿嘿,可他们是否知道我的麻烦有多大呢?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对头是宗极门,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他想着想着,竟然便睡着了。他梦见与秦渭在破庙中躲雨,外头雷电交加,破庙里头处处漏水,父子俩挤在神案下面。以往秦征觉得这种日子很苦,这时双手抱紧了秦渭的胳膊,却恨不得这样的日子能永远过下去。
忽然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秦征心中一惊:“宗极门!”整个人跳了起来,却见天已发白,自己是在做梦。手里抓着的哪里是秦渭的胳膊,却是一个英俊少年的手臂。
推他的是沈莫怀。这个贵胄少年微笑着,说:“你睡得可真甜啊,脸笑得像婴儿一样,我本来不想吵醒你,不过对不住,要开船了。”
秦征有些不好意思。沈莫怀道:“放开我,要开船了。”秦征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沈莫怀的手,脸一红赶紧放开。
沈莫怀便走到船后,拉起船锚准备开船,秦征赶紧过来帮忙,说:“公子,这些粗活当由我来做。”
沈莫怀笑道:“你倒是蛮勤快的。”拿着竹竿往渡头一撑,劲力透处,船便偏离渡头向河心移动,秦征看在眼里,心道:“他果然是个会家子,而且功力多半比我还高。”
沈莫怀又拿那根竹竿在船头戳了两戳,叫道:“别偷懒,睡了一夜了还不够么?开船吧!”船头两个隔水舱门打开,游出两个影子来蹿入水中,跟着那水面便有些混浊,似乎有什么东西游动起来拉着船只前行。
秦征往水里张望了一下,这时靠近了看,才隐约看见拉船的竟是两个人!惊道:“这……人拉船?咦!他们怎么有尾巴?”
沈莫怀笑道:“那不是人啦,是两头水鬼。”
“水鬼?”
“是啊。不过也不是真鬼。就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怪物。我听师父说,那是以前地兽门想要造出《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人鱼’,拿活人和鱼类交配做血因试验,留下来的后代。以前他们经常在五湖为患,被我师父收服了,便乖乖地听命愿做我师父的仆役了。这两个家伙没其他本事,就是游得够快,力气也大。”
这两只“水鬼”的力气果然够大,拖起这么大一艘楼船逆流而上竟比常人在岸上走路还快!若是不拉着船,那还不知会游得多快呢!
秦征看得惊奇,心想:“地兽门是什么?血因又是什么?拿人和鱼类交配?那可多残忍啊。”要想问时,却被沈莫怀扯住了道:“别看他们了,有什么好看的,来,教我钓鱼。”秦征这才打起精神,一一教沈莫怀钓鱼的诸般诀窍。沈莫怀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便拿着鱼竿比划实践,有疑问再问秦征。他显然天赋极高,什么事情都是一听就会,片刻间秦征就觉得没什么东西可教他了。不过两个少年一起坐在船头,谈谈说说,倒是十分投缘。
旭日渐升,船只来到昨日河心鏖战的地方。秦征但见河面一片平静,内心暗藏激荡:“船呢?宗极门的那七个畜生呢?还有,爹爹呢?”
他几乎想跳下去探个究竟,却终于忍住了没表露出来。
再往前二十余里,楼船便到了郿县。岸上往来的人渐渐多了,看见这艘大船都有些惊奇。沈莫怀将船停靠在一个人迹较少的地方,问他师父是否要办些什么东西。舱内列出一张单子来,沈莫怀便取了一些钱让秦征上岸去买。
秦征问沈莫怀:“要是我拿着这些钱跑了怎么办?”
沈莫怀瞪了一眼道:“跑?这个问题我可没想过。”
秦征又道:“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岸走走?”
沈莫怀满脸的向往,但往船舱看了一眼,口中大声道:“这种小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秦征一听明白过来,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很想上岸玩的,只是顾念着他师父,所以故意这么说,便笑了笑道:“那我上去了。”跳上岸来,进了县城,买齐了东西正要回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别磨蹭了,快回去吧!”
秦征心头狂震:“是冯周启!”脚下的步伐却半点不变。没多久,便有两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看了一下那两人的背影,果然是昨日袭击他们的宗极门门人,其中一个正是冯周启。秦征心道:“他们没死!他们竟然没死!那爹爹怎么样了呢?”
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不敢跟得太近,幸好此时路上行人颇多,人步杂乱,让人难以察觉他在跟踪。走了一小段路程,冯周启两人便转入了一个小客栈。秦征在门口停了一停,决定犯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敲着柜台问:“有没有雅静一点的房间?”
那客栈的门面却是一卖茶水点心的地方,冯周启已和其他两个宗极门门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另外两人看模样,一个是严周震,还有一个是昨日未曾通报姓名的人,但秦征想起爹爹曾说有一个叫刘周誉的一路追杀他们,想来就是此人。
冯周启等见有人进来都往这边看了一眼,秦征压住心中的害怕,大大方方地也看了他一眼,瞪目道:“看什么!”口中带了些才学来的关中口音。他这样做看似冒险,其实似险实安。冯周启等人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若秦征一直鬼鬼祟祟地背着他们,说不定反而会让冯、严等人觉得他身形有点熟悉。现在让他们先看一遍这张冯、严等人没见过的脸,让对方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反而不会再去怀疑他的身份。这些微妙的心理骗术,都是逃亡路上秦渭传授的。
果然,冯周启等人见秦征如此无礼,只是一笑,冯周启道:“关中毕竟沦陷已久,百姓染胡风太深,都不知斯文为何物了。”
秦征也不再理会,免得弄巧成拙,转过脸去,刚好那掌柜的说:“客官,真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满了。”
秦征一脸的不悦道:“满了?”
掌柜道:“是啊,都让这几位爷包了。”
就在这时,背后的冯周启道:“这次大难不死,还得了桃源的地图,实在是意外的收获。当时幸好司马师兄见机够快,要不我们几个就算不被烤熟,只怕也要身受重伤。老的虽然已经废了,但小的……”
因为旁边有人,所以冯周启这几句话字眼掐得颇有机巧,不相关的人便是听去了也未必懂他在说什么,但秦征却是懂的。
他听到这里脑袋嗡嗡作响:“他说什么‘老的虽然已经废了’——难道爹爹还活着?”他从小经历坎坷,所以动心忍性处非其他同龄少年所及,但年纪毕竟还小,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也做到心若止水?一时心神激荡,冯周启后面的话便没再听进去了。
忽然冯周启咦了一声,秦征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惊道:“不好!难道被发现了?”
秦征背着冯周启等人暗自防备,那个掌柜还在他面前道:“客官,真是不巧,小店很久没这么好的生意了,只不过……”
忽然脚步声乱响,门外冲进七八个人来,围住了柜台。秦征耳闻人是从门外来,反而镇定下来。那掌柜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便有一个人用刀柄拍了拍秦征的肩膀道:“小子,一边去!”
秦征回头一看,心道:“原来是他们!”原来进门的这七八个人正是他在渭河路边遇见的那些骑士。秦征知道这些人来历不小,眉头一皱,退到一边去,在冯周启那张桌子旁边站定,心道:“进来的怎么才八个人?”眼睛一扫,见门外晃动着人影,再凝神倾听屋上也有踩瓦的细声,心道:“原来其他人埋伏着以防他们要捉的人逃跑。”
冯周启见秦征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早早远离这是非之地,眼睛斜光扫了他一眼。秦征心道:“万万不能示弱!”也瞪了对方一眼。
冯周启一笑,小声道:“胡儿少年多胆大,果然不错。”
忽然刚刚闯进来的那群人的首领对那掌柜的冷笑道:“徐隆庆!我们找得你好苦啊!”
那掌柜的脸皮颤了颤,随即哈腰道:“这位官爷,小人王得贵,不知官爷说的徐隆庆是谁。”
那首领一听哈哈大笑道:“好了!别跟我装蒜!”手一抬便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那掌柜的从柜台里提了出来,道:“放心,我又不是要为难你,怕什么!”
他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道:“这位是大秦东海公苻阳将军,在下王皮,你的来历我们早已打听清楚,再隐瞒也没用。今天来找你只是要你带个路,事后亏待不了你!”
那掌柜的徐隆庆瑟瑟道:“带……带什么路?小人不懂。”
王皮道:“十年前你服侍过那人的,忘了么?你放心,我们不是去找他麻烦,而是陛下有事垂询,一场富贵在等着他呢。你好好做个穿针引线的跑腿,到时候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征想起他在渭河边草丛中听到的对话,心中一动:“他们好像要找青羊子,莫非这掌柜知道青羊子在哪里,所以他们找来了?嗯,多半如此!”
那掌柜的看看眼前的局势,觉得王皮所说或许不假,叹道:“是陛下终于要重用真人了么?”
苻阳和王皮见他说出这句话均大喜道:“不错!”
王皮道:“天王要请他到长安炼丹祈福。”
那掌柜的叹道:“不敢瞒两位官爷,小人原名确实叫徐隆庆,也确实曾伺候过真人,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真人道观的所在,小人也确实去过,可惜……”
苻阳喝道:“可惜什么!”
徐隆庆叫苦道:“可惜小人全忘了啊!”
苻阳怒道:“忘了?你敢敷衍本将军!”
徐隆庆忙道:“将军息怒,容小人说来!要说陛下见召,这事于真人、于小人都有好处,小人何必无故触犯虎威?实是当年我们离开道观时,真人曾赐一些符水给我们喝,喝了之后当时也无异状,但等我们出谷几天之后,便忽然得了一场怪病,连续几天昏昏沉沉,跟着是沉睡了足足一天一夜,醒来之后竟把入谷出谷前后的事情忘记了大半,只隐约记得曾在谷中伺候过真人,但对入谷的道路完全不记得了,所以小人委实不是不愿带路,而是有心无力啊!”
苻阳和王皮对望一眼,王皮道:“听来不像假的。”
苻阳顿足道:“那这事岂非又做不成了?”
王皮沉吟道:“先带他回驿舍去,待我想想有没有办法让他记起来。”
苻阳道:“只好这样了!”伸手一招道:“走!”
徐隆庆知道抗拒不得,磕头道:“将军,能否容小人跟家小交代两句?”
苻阳皱了皱眉头,王皮扬手道:“快点!可别乱打心思。”
徐隆庆道:“不敢!不敢!小人家小都在大秦治下,哪里敢乱来!”便呼妻子出来,交代说自己要随眼前这个将军出去几日,让她看好门户,又道,“已住下的那几位客官要好生伺候,饭菜汤药要准时。
待这几位客官走了以后便关门且不做生意,等我回来再说。”
秦征听了心想:“这苻阳、王皮办这事光明正大,一副不怕被人知道的模样,是了,这里是他们的地头,他们要办的又不是坏事,怕什么被人知道。”又想,“这徐隆庆刚才提到汤药,那么冯周启他们是有人病了?不知是病还是伤?”
那边苻阳不耐烦起来,不停地催促。徐隆庆唠唠叨叨交代完之后又跟冯周启这边道个歉,这才背上个行囊跟苻阳走了。大队人马走了以后,冯周启道:“咦,那个要来投店的小子呢?”
他身边严周震道:“苻秦的人走了以后他也跟着走了。”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子,冯周启等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便压低声音道:“这队人马不知要找什么真人,但他们既在左近,我们留在这里便不大安全。”
他师弟刘周誉道:“怕他们什么!”
严周震道:“刘师弟不可太过轻敌。我们这次来是要解决玄家的事情,不宜与苻秦的人起直接冲突,免得平添枝节之乱。”
冯周启道:“先回去看看司马师兄的伤势如何再说。”
三人到了司马周贤所在的客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与司马周贤说了。司马周贤道:“多半是苻坚打听到什么术士能干什么长生不老的勾当,所以来找人。这事本来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但这苻阳的来历不小,听冯师弟的转述,那个王皮只怕也有些本事。刚才我们听见有人包围了客栈都曾按剑聚气,可别给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才好。”
冯周启道:“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落脚吧。”
严周震道:“就怕司马师兄的伤……”
“我不要紧。”司马周贤道:“我只是当时动用了‘内天兵解体’大法过分激发潜能,以至伤了气脉,如今已无大碍,再调息三天便可复原。只是暂时不能妄动内息,行动却是无妨。”
原来当时秦渭用蚕丝缠住他们七人以后,就想和他们同归于尽。谁知司马周贤见状不妙,拼着元气大伤,动用了“内天兵解体”剑法在火势大盛之前把秦渭连手带袖给斩了下来。秦渭的手断了以后不但火攻失了准头,连蚕丝上牵制的力量也稍稍松了一松,得了这机会冯周启等人才逃过了劫难。
严周震道:“那玄老儿怎么办?是否就地……”做了一个杀的姿势。
司马周贤沉吟道:“且不忙杀他,带着吧。”
冯周启道:“虽然他的右手已被司马师兄齐肩斩断,经脉也已被我用剑气封住,如今和一个废人无异,但留着他始终是夜长梦多。”
司马周贤叹道:“若是那小子没有逃跑,杀了他也无所谓,但现在却还得留着他用来引那小子出来。”
冯周启惭愧道:“若不是当时我们解开那蚕丝浪费了太多时间,岂能容那小子逃跑。”
司马周贤道:“冯师弟不需太过自责。那蚕丝是西南哀牢山所产的六阴蚕丝,极为罕见,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被绊住。无论如何,那小子能耐有限,不像老的这么难对付,迟早能抓到他的。”
冯周启道:“我怕的是他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那时人海茫茫,却往哪里找去?”
冯周启说的,也正是司马周贤最为担心的。但如果他们知道秦征得知老父尚在后便一心一意要救他出来,一定非常高兴。只是秦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一群个个比他强大的宗极门高手,却如何救得出父亲?当苻阳等人退出客栈之时,秦征也趁乱离开了那客栈的大堂,他一开始想从后门潜入去打探一下动静,但在围墙外转了小半圈就放弃了。
原来宗极门七弟子外松内紧,每一个可以进出的角落都有人若无其事地监视着,以秦征现在的修为若想冒险潜入,十有八九会被对方发现。
秦征心道:“怎么办?怎么办?听那姓冯的刚才的说法,爹爹应该还活着。我该如何救他出来呢?宗极门那七个畜生,若是正面对敌我恐怕谁不是对手,何况他们七人联手。”秦渭博学多闻,但为了顺应逃命生涯,这些年教他的都是如何防守和逃跑,擅长的是阵法、遁术和幻术,只要不是身陷包围,秦征逃起来连司马周贤等人也未必捉他得到,但现在要反过来去救人,却比只身逃跑难上十倍、百倍。
秦征站在远处,一边冥思对策,一边监视客栈的动静。忽然见严周震去找来了两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心中惊道:“他们要走了!那可怎么办?”转念又想,“他们刚才还气定神闲在那里聊天,现在怎么忽然要走了?是什么事让他们改变了主意?”脑中灵光一闪,自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了,这里不是江南,而是关中,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在江南他们可以横着走,但在这里要是他们身份暴露多半会有极大的麻烦。他们刚才是见有官兵上门,所以怕露出破绽……有了!如果我去官府告发他们……不!不行!郿县的地方官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们?
要给他们找麻烦,也得找一批厉害人物才行。可郿县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哪里知道有什么会和宗极门作对的利害人物?啊!对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苻阳、王皮那批人。“那苻阳是什么东海公,爵位甚高,看他们的样子多半不好惹,如果能挑起他们和宗极门起争端,我再浑水摸鱼,也许便能救下父亲。不过眼下他们目标是青羊子,会不会在这当口去找宗极门的麻烦却也难说。”脑中灵光又一闪,“青羊子!
青羊子!没错,就这么办!”身形一隐,消失在一棵大槐树下。
苻阳和王皮一行正向驿舍方向走去,忽然一道劲风直吹苻阳。他周围的卫士闻风而动,团团护卫。苻阳只一挡便把那股劲风给拦住了,却只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几乎就在石头射来的同时,王皮手挥了挥,一道劲风快如闪电逆着石头射来的方向飞了过去,却如泥牛入海,飞入树丛中后便没动静了。
周围的骑士就要追过去,王皮摆了摆手道:“别追了,能化解我这一招的人,你们追上了也没用!”问苻阳道:“将军没事吧?”
苻阳哼了一声道:“没事!”拿起石头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王皮忙问:“怎么了?”
苻阳道:“你看看。”说着将石头递给了王皮。
王皮一看忍不住也咦了一声,原来石头上竟写着十四个蝇头小字:“欲知青羊所居处,先询客栈负伤人”。
苻阳道:“你看……”
王皮道:“这石头来得蹊跷,但能道破青羊二字,多半不是空穴来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苻阳道:“但这客栈……”
王皮眉毛一掀道:“还记不记得徐隆庆那间客栈,似乎有好几个不寻常的人。我当时甚至隐隐感到有高人凝神聚气,不过由于只是一闪即逝,再加上徐隆庆已经找到,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只怕有些古怪。将军,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苻阳喝道:“好!”便下令回马向客栈奔去。到了客栈一问,才知道他们前脚刚刚离开,把客栈占满的那几个客人后脚也跟着走了。
苻阳道:“果然有古怪。”
王皮又问老板娘那几个人的形貌特征,听说其中有两个人生病了更觉得可疑,道:“这批人一定有问题!”他问明马车方向便带领人马追了过来,一路追到郊外望见马车,几个骑士快马上前拦住。
宗极门七弟子没想到苻阳等人会去而复返,更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冯周启当下便想动手,司马周贤阻住道:“且慢,问明白了再说!”
苻阳的副手上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严周震下马拱手道:“这几位官爷,我们是汉中人氏,正要到扶风做生意的。”
王皮看了他们几眼道:“做生意?我看不像!”司马周贤所在的马车帷幕卷起,另一辆马车却门窗紧闭,王皮指着道:“这马车里是什么?”
马车旁边冯周启蠢蠢欲动,司马周贤端坐车内,以眼神阻止了他,说道:“回官爷的话,这辆马车中是我们一个受了重伤的同伴。我们也确实不是要做生意,而是要护送他去扶风看病。因为见几位大人来得突兀,这位同伴才会随口搪塞,还请大人见谅。”
王皮听到“受了重伤”,心头一动,想起那句“先询客栈受伤人”来,就说:“掀开车门我看看。”
司马周贤忙道:“大人见谅,我这位朋友经不得风。”
王皮笑道:“是么?”手一挥,便有两个骑士冲上来要开车门。严周震和冯周启双双拦住。王皮冷笑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拦官军做事!”
司马周贤略一沉吟道:“好吧,就让官爷瞧一眼。阿启,小心些,别让李叔叔着了风。”
冯周启掀开车门一角让王皮看。王皮张眼一望,但见车内那人躺在里面动也不动,右手竟齐肩而断,问道:“他的手怎么断的?”
司马周贤道:“家中失火,混乱中受的重伤。几位官爷,我们都是本分人,眼下李叔的伤势十分危险,希望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早点去寻良医。”
王皮沉吟片刻,笑道:“说到良医,我家却有好几位。我们便做做好事,带你这个同伴回去好好疗养吧。”
严周震等人脸色一变,司马周贤道:“不敢有劳官爷,我们……”
他还没说完,王皮便挥手道:“牵了这马车,带走。”
冯周启叫道:“你们这些官兵怎么不讲理!”
苻阳等哈哈大笑,一个胡兵笑道:“和你们这些两脚羊,讲什么理!”
两个骑士上前。冯周启望了司马周贤一眼,司马周贤哼了一声,冯周启手一抬,便把那两个骑士震下马来。
苻阳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冷笑道:“居然敢动手!”手一挥,袖中伸出一只奇门兵器来,却是一个十字形状的铁器!这兵器乃是两把双刃剑以极巧妙的铸造法铸在一起,收起来时两剑平行贴合,一展开便交叉成十字形状。
司马周贤惊道:“苻家的十字斩!”
苻阳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认得,便乖乖下车,随本将回长安受审!”
司马周贤淡淡道:“本来不想和两位冲突,现在看来……带上人走!”他话一出口,这片平宁的原野上便忽然间漫天剑影。蒋周齐带上司马周贤,方周信带上秦渭,倒掠飞身。剩下的冯周启、严周震等四人则发出剑气布成剑网,把苻阳、王皮的人马拦在外围。但就在剑网布开之前的一刹那,王皮手一扬飞出一道无形内息,悄悄粘附在秦渭的后背上,混乱中司马周贤等竟然都未发现。
冯、严等四人出了一招之后就要脱逃,苻阳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宗极门,好大胆子!”手一抖,十字斩夹着一股劲风飞了出去,和宗极门四弟子的剑网纠缠在一起。十字斩一时没法突破剑网,而严周震等人陡然觉得压力增大,不得不全力抵御,一时间竟分不出力量脱逃。
冯周启叫道:“司马师兄你们先走!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司马周贤在半空道:“那你们小心了!”
王皮哈哈一声笑道:“想走?先把人给我留下!”方周信一个不防,只觉抓住秦渭的掌心一滑,跟着右手空了,秦渭竟然被王皮拉了过去。
司马周贤大吃一惊,王皮却哈哈大笑,对身后一个骑士道:“带他下去,看好他!”
冯周启等见秦渭被劫走无不大惊,本已飞远的蒋方齐等也凌空折了回来。司马周贤本来由蒋周齐带着,这时却跳下地来,取剑在手,问道:“在下宗极门周字辈弟子司马周贤,刚才这位从我师弟手中夺人的高手,不知如何称呼?”问完这句话便落在了苻阳、王皮的面前。
王皮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宗极门!在下王皮,高手可不敢当。”
司马周贤道:“不知和王景略如何称呼?”
王皮傲然道:“正是家父!”
司马周贤听说他是王猛的儿子,哦了一声,手一反,那把巨剑便发出螺旋剑气来。
冯周启叫道:“师兄,你别动手,我们能应付!”他们知道司马周贤只要再静养三天便能完全复原,但若强压伤势动手,只怕会留下严重的后患。
司马周贤哼了一声道:“苻家的子弟加上王猛的传人,只怕没那么好对付!众师弟,七剑齐发!”空中三人都跳了下来,挥剑直取王皮。
这七把宝剑所激发起来的剑气笼罩方圆十丈,草木遇到了无不摧折。苻阳见了这等声势大吃一惊,左手一抖飞出另一把十字斩,两把十字斩急速盘旋,凝结成一个米字形的奇门兵器,急速盘旋中空气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七道剑气虽然先发,但那夹带着强烈煞气的米字斩却后发先至,赶在剑气触及王皮之前撞了上去。这是宗极门七弟子和苻阳的硬碰硬交锋,谁强谁弱高下立判,所以无论司马周贤还是苻阳脸色都十分凝重,要看对方实力比自己如何。
但闻铮铮连响,两股大力纠缠在一起,撞击所产生的余力把地面荡出一个直径五丈,深达尺许的大坑,但米字斩终究没能将七道剑气截下,甚至无法完全消解七道剑气的攻势,只能将之带偏了。这下子双方都心里有数:苻阳的功力比起宗极门七弟子合力逊了一筹,但他以一抗七居然只是稍落下风,则功力之高也委实可怖。
冯周启心道:“刚才这招虽然号称七剑齐发,其实主要仍然是我们六人的力量,司马师兄的巨阙剑主要只起引导作用。但他居然能把我们的剑气带偏了,这份功力实在可怕!”
王皮则心想:“这七人倒也了得!东海公一人恐怕收拾他们不下!”暗下命令,一百余骑各驾骏马奔了出去,马上骑士都不是普通士兵,而是王皮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一百余骑趁着苻阳和宗极门七弟子尚在纠缠,迂回包抄,占据了八个方位,列成阵势,其中八人手执大旗。司马周贤瞥了一眼,惊道:“不好,这王皮要布阵!”
却听王皮笑道:“不错!可惜你反应得太迟了!”取出令旗,喝道:“起阵!”一百零八骑兵运动起来,把方圆三里之内构筑成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力场空间。
司马周贤扫了一眼那些幡帜,只见每面幡帜上除画了龙虎龟雀以及山川河岳以外,中间更分别写着八个大篆,分别是生、死、休、杜、开、景、惊、伤。
冯周启惊道:“是王猛以兵法入玄术的八门金锁阵!”
司马周贤哼了一声,心道:“若是只有这苻阳或王皮一人我们仍不怕他,但他们两人联手,一个布阵限制我们的力量,一个配合阵法强攻,我们便非败不可。”喝道,“走!”
冯周启叫道:“那玄……那老儿怎么办?”
司马周贤道:“留得青山,另寻道路!就让那老儿多活两天吧!”
王皮冷笑道:“陷我八门之内,还想走?”他这阵法本身若主动攻击,未必就能杀伤宗极门七弟子,但苻阳将米字斩分开作两个十字斩分别掷入阵中,王皮便能催动阵法奥妙,将一百余骑士的力量凝聚起来,附加在这两把十字斩上,百人之力叠加那是上万斤的力量。十字斩借着这股力量,所到之处石破岩开,威势惊人。
司马周贤眼见危急,倒持巨阙剑,脸上面目狰狞,青筋勃起。冯周启等知道他要再次施展“内天兵解体”剑法,叫道:“师兄,不可!”但话才出口,司马周贤招数已发,其他六弟子也唯有全力配合。六把剑伴随着巨阙急速旋转,化作一股剑气旋风,两把十字斩飞近竟然被远远弹开。
那股剑气旋风是外强中空,司马周贤大喝一声,七人一起跳入剑气之中,藏在那股外强内虚的剑气旋风里头向生门冲来。王皮见这股剑气旋风如此威力,知道拦他们不住,变化手中令旗,结印一转,生门变成伤门。司马周贤等破门而出时,阵中力场陡然逆转,在阵门形成枪矛刀斧一般的凌厉劲气,虽未刺入他们经脉之中,却也划得他们衣衫破烂,鲜血淋漓。七人不敢逗留,一鼓作气向南飞遁。
苻阳收了十字斩道:“宗极门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从我们联手之下逃得性命!”
王皮道:“可惜刚才来不及把生门变成死门,否则他们便一个也逃不掉了。不过为首那人用了‘内天兵解体’,那是逆运剑气刺激自身经脉,暂时提升功力的剑法,用了这一招过后势必元气大伤。我看等他功力一散,三五个月内别想再用剑了。”
苻阳道:“宗极门是岛夷的护国武宗,这次忽然出现在关中,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丞相病危,特地前来阻挠我们的大事?”其时南北分裂,东晋称北方各个胡族政权为索虏,胡人在口头上不肯认输,也把东晋贬为岛夷。
王皮听了苻阳的话,脸色一变道:“先审审那‘负伤人’再说。”
回头见那伤者正卧在马背上,伸手想搭搭他脉搏探一探,手才一碰到伤者,眼前一阵恍惚,那伤者竟然变成了一段木头!
刚才分明是一个活人,怎么一碰之下就变成了木头?
王皮本身是玄门中人,自然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将人变成木头的妖法,怔了一怔,随即骇然道:“幻术!幻术!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对我们用幻!连我都被骗了!”
却有将士在搜索了宗极门弟子慌乱中留下的马车后上前道:“将军,搜到了一幅怪画。”
苻阳接过一看没看懂,交给了王皮。王皮拿过来看得发愣,好一会儿,苻阳问道:“是什么东西?要紧不?”
王皮哈哈笑道:“要紧,要紧,要紧得很!”挥手让军士们走远,压低了声音道:“这帛画是一幅地图,指示的似是桃源的所在。”
“桃源?”苻阳心头一震,“是那帮反贼聚居的地方么?”
王皮道:“正是!”
苻阳问道:“按地图指示,那桃源在什么地方?”
王皮道:“似乎就在丹江上游。”
苻阳诧异道:“这么近!那里离长安不过数日路程,万一有事,那可是肘腋之变。”
王皮道:“此图必须赶紧上呈,请陛下定夺。”
“眼前还是以寻找青羊子为主。”苻阳道,“桃源的事情虽然大,却急不过丞相的病。”
苻阳、王皮与宗极门七弟子大起纠纷之时,秦征就躲在远处看着。
那一战只看得他胆战心惊,心道:“若我被那七股剑气和十字斩的煞气卷了进去,只怕一眨眼便会被绞成一团肉泥。”
眼见苻阳和王皮渐占上风,他几次想要趁乱救人,但总是不敢动手。忽然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秦征大吃一惊,本能地退开几步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是沈莫怀是谁?
秦征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讷讷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沈莫怀道,“我还想问你呢!买点东西干嘛那么久?”
秦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沈莫怀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我都找不到一个理由上岸来看看呢。对了秦征,你挑拨这两拨人马自相残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征正要回答,忽然想起自己上船后沈莫怀可是一直没问过自己名字,这会怎么忽然叫得出“秦征”二字?张大了口道:“你……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