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原倍高对于CRS而言是山手俳句同好会的会长,但这只是他六十几头衔中长微不足道的称谓罢了。他并非媒体的宠儿,只是身处狭隘的社会阶级里,但这个阶级却是位于日本金字塔的顶点。他是国际大型企业组织日本产业联盟的常任理事,担任国家公安委员、十个以上政府审议会委员,同样十个以上大型企业董事、再加上大学理事与育英基金监事等头衔的数目甚至比他的年龄还高。
他今年五十五岁,外表举止合宜,是个气质优雅的中年绅士。目前的他在世田谷区成城七丁目自宅所招待的访客令泉尚平,正是“山手俳句同好会”的会员之一。
今泉坐在客厅的靠椅上,手拿义大利制的绢质手帕不停的拭着脸。比较起外表高傲英伟的坚原,他只能算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但在外界,他却是著名的企业营运评论家。但节目都是在星期天上午播出,录川淳司与花村雅香从来没看过。
“今泉你何必这么紧张,我觉得这只是巧合罢了。”
“常任理事您说得是,但村尾死得那么惨,怎么叫我不担心……”
“胆小鬼。”
“我承认我胆小,也明白这样有失风度……”
今泉谦卑地抬头仰望,与演讲会上对着中小企业的经营者们教诲的他判若两人。对他而言这次事关自己的性命,态度有所转变也是人之常情。平时被企业家与杂志记者尊称为老师的今泉在坚原面前低头哈腰,犹如面对教宗的信徒一般。另一方面,坚原完全不把今泉看在眼里,毫不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那群饭桶……”
坚原的语气带着愤怒与轻蔑,他所指的是他派遣的保镖们被两个从织本美幸住处离去的小鬼头整得落花流水的事。今泉将手帕折好收回口袋,半打探半阿谀地询问道。
“会长,那两个小鬼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那群饭桶没有解释吗?”
“他们一碰到对方的手,顿时全身无力,意识逐渐消失,表示鲜血被吸走了。”
“这、你是说、他们是吸血鬼……?”
今泉喘着气问道,坚原并没有答覆,只露出比先前更为不悦的表情剩视着挂在壁面上一幅都特里罗的风景画。
“不清楚,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尚不能做出正确结论。”
“想不到连里原会长也有不清楚的事情。”
“村尾那家伙隐瞒了许多内幕,他以为这样就能取代我,像这种自我膨胀的小人最棘手。”
坚原的目光扫过今泉发征的面孔,企业营运评论家吓得缩成一团。他原本也对坚原有所意见,但在气势相差悬殊下只有闭口不语。
“村尾后的下一个牺牲者会是谁呢?我也有家室,要是家人受到连累的话……”
村尾一家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惨遭杀害,一想到此,也难怪今泉胆颤心惊,但坚原的反应却显得异常冷酷。
“哼,嘴上挂着爱妻爱子的人往往在紧要关头会不惜牺牲家庭以换取个人的有延残喘。”
今泉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但坚原视若无睹,接着改变话题。
“村尾那个叫加纳的女婿打来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莫名其妙?”
今泉睁大双眼,坚原抓起桌上的酒杯,大口饮进苏格兰威士忌之后,向来客吐露出温热的酒气。他不具体说明,只下结论。
“没错,简直是无法无天。”
今泉一语不发,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百般逢迎坚原。
“有其岳父必有其女婿,这种人应该要好好教训一下。”
今泉默默地舔过嘴唇,一个可怕的推测获住了他。村尾的死该不会是坚原“好好教训”的结果吧?想到此处,内心不禁浮现莫名的恐惧。
坚原的地位虽然很高,但社会上仍然有不少人比他更有权有势。他之所以能在日本的权贵世界拥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是因为一群财经界的巨头尊称他为超能力大师,马屁精今泉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不需要像今泉那样上电视把自己推销给一般市民,只要待在封闭的社交界里受人敬畏即可。但这些已经无法满足他,因此他命令旧识村尾秘密进行研究,今泉的加入是因为他经常向坚原逢迎谄媚的缘故。今泉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混身不自在,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个不速之客。
深夜十点刚过,今泉匆匆离开坚原住处,但并没有亘接回家。他住在东京都小平市,从成城搭乘私人轿车不用三十分钟。但是黑色宾士却停在三鹰市西部的l路上,百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被巡警发现。
“随便在路旁停车会妨碍交通的。”其中一名警官咕哝着走近宾士车。
警官瞄了一眼车内不禁咽下唾液,乘客所表现出来的死状必须以安详的极端反义词来形容。
后座的死者往后仰,干瘪紫黑色的尸体有如木乃伊一般,而驾驶座俯在方向盘上的尸体也一样。警官不断吞着口水,以旧式发条娃娃的步伐走回警车。
就这样山手俳句同好会又失去了第二名会员。
警政署刑事组搜查一课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好整以暇的日子可过,但从今起这种情形还是得不到改善吧,今泉尚平的离奇命案代表着警察的勤务又要加重了。
“吸血鬼作祟的无稽之谈又要登场了,吸血鬼这家伙还真勤劳。”
大岩刑警打算开玩笑,但音调略嫌尖锐,沟吕木警长不予理会,迳自抱住寿司店的大茶杯,让热气蒸着自己的下巴,继着脸问道。
“村尾跟令泉是什么关系?”
“您是说关系吗?”
大岩刑警不断贬着眼,警长则以最大的肺活量大吼。
“你以为这两件命案纯属巧合吗?看就知道村尾服今泉之间一定有所关连,跟那个地下实验室经对脱不了关系,赶快调查今泉昨晚有没有外出!”
大岩刑警接过命令,立刻抓起大衣冲进寒冷的街头,另一位刑警则耸耸肩尾随而去。与其待在室内忍受上司的疯言疯语,还不如到外头走走来得好。其他刑警则流露出不知是窃笑还是叹息的声音。
沟吕木警长的视线横扫整个室内,他虽然不是有意发飙,但所有的刑警立刻低下头闪避雷呜的攻击。在确认致命的目光通过后,一位刑警向同事低语道。
“老实说,这个事件你觉得有破案的希望吗?”
“没有,但我不能明讲。”
低语中透露着疲累与厌倦,他们虽是自愿成为刑警,但这次案件却浇熄了他们的热情。这种心情实在很难形容,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越查愈烦,连碰都不想碰”。这时有一句“敬鬼神而远之”的俗谚在他们的脑海闪烁不停。
花村雅香就读的私立关东大学的规模、测验难度,在日本大学里屈指可数。男女学生比例各为一半,在六千名大学女生中,一个名叫花村雅香的大一新生在自毛接到学校办事处的电话,一个自称事务长的中年男子表示有事要当面商谈。
“你是教育系的花村雅香吗?理事长表示非见你一面不可,可否惜用你一点时间?”
顿时雅香脑里闪过好几个想法,虽然鱼儿总算上钩,但她还不至于盲目到飞蛾扑火,于是她决定拒绝。
“我想不大方便,我现在要准备期末考,而且今天已经跟美术史老师的好了,可不可以延到明天呢?”
“啊、恐怕不行,理事长明天有要事处理,今天比较有空,麻烦你抽空跟理事长见个面吧。”
雅香郑重地拒绝了强人所难的善意。
“抱歉,先开口约要见面的并不是我,所以应该由理事长先生抽空才对。”
这番话是一种战术,也是肺腑之言,有事商讨的人却硬逼对方配合自己的时间,这样显得相当不礼貌。雅香的拒绝今事务长感到不悦,他很不智地抬出自己的立场。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不然倒楣的是我啊。”
“我想不能,啊,生命可贵,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恕我失礼了。”
礼貌性的一鞠躬之后,便转身潇洒离去,她的背影说明了:“现在正是抽身而退的大好机会,错过可借。事务长明白自己的失算,这年头的女孩子很难伺候,完全不把理事长的邀请当一回事,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理事长见到这个学生,所以唯有让步一途了。”
花村雅香能以一介学生的身分受到理事长先生的邀请,其中的原因当然是雅香略施小计,寄了一封匿名信给理事长:“花村雅香知道你的秘密。”
每个学校的状况不尽相同,关东大学的理事长室位于大学校本部最顶楼的豪华房间。从这层楼望去是东京难得一见的绿地,对面则有新宿次要市中心邻比栉次的高楼大厦。走出电梯口可以看见一道左右开启的大门,走进去是前房,有将近一打的秘书并列在桌前,其中半数是身强力壮的保镖。在祗达会客室或办公室前,此处是必经之地,另附设休息室、茶水室与浴室。
这个校本部是理事长热海启吾两年前兴建的,他是关柬大学建校首届毕业生,接着成为同校理事长的人物。他在文部省事务次官任内凡事不择手段,就在众说纷云他即将角逐参议院议员选举之际,受命担任这所大学的理事长。手段之专断,比起从政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重演预算、驱逐反对派教授、扫荡为了学费上涨示威的学生领袖、打乱职员组合,六年内完成他的独裁政权体制。
而花村雅香区区一个大一新生不仅敢蔑视独裁者的传唤,甚至以私人理由当面拒绝。最后被迫改变行程的是热海理事长,当然也引起了他的不快。热海是个宽脸窄身的中年男子,眼镜与西装全是英国名牌,在请雅香入座之后,他自己也坐下,经过两三句寒喧之后,开始进入主题。
“这次麻烦你跑这一趟不为别的事,只想请你针对目前东京最热门的村尾全家灭门血案一事,将你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哎呀,理事长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平常既不爱看电视,也不读报纸。”
雅香立刻佯装不知,热海理事长极力营造笑睑失败后皱起了眉头,结果一开口便是迂腐不堪的台词。
“女孩子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乖乖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指的是山手诽句同好会吗?”
“你果然知道。”
眼镜发出闪光,赤裸裸的敌意毕露无疑。
“我就是要问你这档事,我再重覆一遍,老实招来。”
既然话题直逼核心,热海理事长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做表面功夫上。他站起身将干瘦的手叠在雅香手上,隔着眼镜瞪着她。
“否则吃亏的是你,以后也许还会嫁不出去哦,我能够轻易左右你的将来。”
到此雅香已经没兴趣听一个伪君子的胁迫,她毫不留情地拨开理事长的手,失去重心的理事长正想以盛气凌人之势破口大骂,雅香立刻从套裙的口袋取出先前向伯父借来的黑色小盒子。
“这可是窃听器哦。”
雅香表情无辜地宣布。
“你所说的话,我的朋友全听到了,他马上就赶过来,看!”
会客室的大门外传来三次人体撞击的声响。
绿川淳司开门探出若无其事的脸孔,面对全身痉挛的理事长礼貌性地点头致意,热海尖声盘问道。
“你、你是谁?”
“你学生的家教。”
他自报身分,保留了生活教师。
“正职是北多摩美术馆图管人员,我想你多少应该有点印象吧。”
“你什么意思?”
淳司见理事长疑惑的表情不太像是演技,只有转移话题。
“理事长,亲卫队正躺在地上亲昵的睡午觉,你尽管放心。”
这种场合不装酷一点实在很难,尤其对于信奉强者的人相当奏效。热海理事长的嘴无声地一开一合,淳司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实在很难想象他能打倒假扮秘书的强壮保镖,不过事实摆在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小于现在正好端端地站在理事长面前。
“我、我要叫警察。”
“请便请便。”
淳司殷勤地点头。
“受理的应该是警政署搜查一课的沟吕木警长,我伯父跟他很熟。”
很熟并不代表彼此是亲朋好友,要怎么想是对方的自由。热海理事长的手最后并没有伸向电话,远证明了他作贼心虚。
“现在还有转弯的余地,主导权仍然掌握在你手里,往左往右视你而定。”
“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比你想象中多一点。”
淳司看起来老神在在,但有百分之九十纯属外交手段上的“故弄玄虚”。
“全是的自伯父的血缘跟教育。”雅香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差没鼓掌叫好。
热海理事长张着嘴,钉在原地动也不动,专横的文部官员一旦失利,就很难东山再起,因为对方并不畏惧强权威势这一套。但此时他为了顾全面子,陷入优柔寡断、进退两难的处境。
而淳司早就看穿他的心态。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就此告辞,山手俳句同好会的会员一天比一天少,现在还有八人,但明天也许就只剩七人了。”
淳司以阴险的语气做出不祥的预言,然后催促雅香离开。
“抱歉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再见了,理事长先生,茶蛮好喝的,只可惜少了蛋糕。”
雅香行一鞠躬礼,此时传来一个充满挫折感的声音。
“请、请等一下……”
装腔作势的薄墙逐渐崩塌,热海理事长的傲慢也随之瓦解,对于同伴离奇死亡的恐惧,令他不得不采取今天这种手段。现在的他死命抓住雅香这根稻草,一旦松手,他只有就此溺毙。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理事长打开门斥退无用武之地的秘书们,再回过头来请雅香与淳司人座,接着回答淳司的问题,并说明“山手俳句同好会”的内情,但这些情报者实说没什么助益,这次传唤雅香并非会长坚原的指示,而是他个人擅自行动。
“其实我们同好会的威员彼此不仅未曾谋面,甚至不知道对有姓什么叫什么。”
“你的意思是山丰俳句同好会的八名会员从来没有一起聚会过吗?”
“是啊,通常是会长跟我采取一对一的见面方式,其他会员也是一样吧,我充其量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副会长罢了。”
如果此事当真,那就表示淳司等人失算了。总之所有的权限与资料全集中在会长手上,其他会员只是按照要求提供资金而已。热海的资金很有可能是挪用大学预算而来的,往后多的是机会追究这一点,淳司继续向理事长问道。
“然后呢?”
在淳司的催促下,理事长支支吾吾地接续话题。凡事先由坚原会长与已故的村尾秘密进行,事后再寻求其他会员的允诺。众人虽然心有不平,却不敢公然反抗会长,而他们就在长生不老的诱惑下,不断供应大量的研究经费。起初进行动物实验,尸体全送到关东大学生物工学研究所的细菌处理设施分解……
“藉由细菌处理,一头牛可在二十四小时内,被分解得连骨头也不剩。”
淳司低语,雅香故意以狐疑的眼光斜视着。
“照这么说,人的尸体也可以被分解得连骨头也不剩罗。”
她暗指这是一项非法的实验,热海理事长表现出露骨的惊惶。
“我、我不会做那种事的,连想也没想过。”
“你想把罪过全推到别人身上?”
“我说过我没做!”
热海理事长歇斯底里地大叫,淳司玩弄着高领毛衣胸前的毛球及时解围。
“你还知道多少事情?”
“我只知道这些。”
“哦。”
“我是说真的!我把我所知道的全盘供出,只求你们能救我一命!”
虽然不改学校经营者惯有的命令式语气,但他的诚恳是不容置疑的。
“理事长,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有办法救你?”
淳司的口吻相当不友善,他是说过事情还有转囝的余地,却不记得答应过热海理事长要救他一命。
“我不想死!”
理事长扯开眼角与嘴角的肌肉奋力嘶喊着。
“我就是不想死才会出资赞助那项研究,我一点都不想死,救救我。”
面对一个单刀百人的要求,淳司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有默然凝视着理事长。
“我的家族有遗传性癌症病史,家父跟祖父在六十五岁左右因胄癌病逝,我明年就六十岁了,我无法想像我只剩四、五年的生命,要是能继续担任私立大学联盟的会长,我就可以拿到一等勋章。”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不想死。”
向来对勋章这类玩意儿不感兴趣的淳司冷漠地表示理解,雅香销着修长的眉毛,默不作声地瞄着理事长。理事长搓着双手,扭动着全身诉说道。
“快想想办法,我什么都听你们的,让我摆脱癌症的魔掌,我求求你们。”
在“我求求你们”紧接着一定是最恭敬的伏地跪拜,此时也不例外。热海理事长面朝两名年轻人,跪倒在地毯上不断叨头,竭尽全力哀求奢。
“不要这样,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尽力查出杀害村尾一家的凶手而已,虽然不晓得你到底对我们了解多少,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们期望过高。”
淳司不耐烦地甩甩头,虽然同情他对于胃癌的恐惧,却不代表这些人所做的事情可以原谅。
留下长拜不起的理事长,淳司与雅香走出办公室。并非他们铁石心肠,而是他们实在连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急忙站起身以落荒而逃之姿穿过秘书群,一冲进电梯间,就看见窗外的东京街道,在乌云笼罩之下,显得阴气沉沉的高楼大厦如同成群的墓碑。
在这巨大,充满活力、兼具人性与野性的大都会里,潜藏着杀害八名老弱妇孺的吸血鬼。淳司与警察一样大叹无奈,却也感到心寒。
“教练,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唉,想到人类文明的未来就令我心事重重。”
“哎呀,好一副忧国忧民的胸怀,不过目前请您先把重心放在我的考试吧。”
两人避重就轻地试图忘却热海理事长的丑态,虽然他们没有义务拯救理事长的生命,但听了他的话又看到他优地跪拜,感觉已经不太好,要是热海真的丧命,到时良心也难逃一番谴责。
这阵子跑咖啡屋的机率似乎高了点,淳司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因为今天他和雅香又与伯父相约在新宿东口的咖啡屋。两名年轻的吸血鬼由关东大学亘接前往相约的地点,将许多情报与个人的想法告知伯父。
“出现了CRS以外的吸血鬼?”
伯父挑动着灰眉,很难一笑置之。看着两名男士严肃的表情,雅香也随之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不过仍然继续以场匙舀起巧克力冰淇淋送进口中。当她暂停大快朵颐,情况还是不见改善。甚至服务生送来咖啡,淳司连正眼也不眼一眼。
“发生梵谷伪作这件事,CRS自然不能置身于事外,不过由此可见,对方知道我们,而我们却不晓得对方的存在。”
“嗯……”
“也许这正是CRS面临存亡的关头,应该说危机已逐步接近包括CRS在内的大范围社会。”
伯父调整座位,叉起双手。
“淳司,切记不可冒然行动。”
“我明白。不过事先提醒大家留意是应该的,并非所有的吸血鬼都是和平主义者。”
“人类亦是如此。”
一个不知名的吸血鬼企图步上野心家的后尘,统治土世界,一旦成功,后果不堪设想,最糟糕的是一旦失败,人类的复仇肯定如同怒涛巨浪排山倒海而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CRS愿意乐见的情况,淳司此时终于伸手端起不加糖的咖啡啜了一口。
“我认为没有必要把监视网扩散到藤泽的加纳家,以我们的人手要应付东京就已经捉襟见肘,没有余力兼顾藤泽了。”
面对侄儿的抗议,伯父保持缄默。
“暂时别管加纳家,反正他们似乎对我们起不了助益,不如将注意力集中在热海理事长如何?”
“是吗?我倒觉得加纳家才是重大关键。”
“伯父你又在故弄玄虚了,你有什么证据吗?”
“要是有就好办了。”
伯父不动声色地回答,淳司叹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向天花板。
现在情报源明显增加,却仍然抓不到重点,令人有如身陷五里雾之中。雅香在征服特大号巧克力冰淇淋成功后,总算开口陈述意见。
“话又说回来,我们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大伤脑筋呢?反正受害的是人类社会,应该交给政府服警察来应什才对,我们只要在一旁看好戏就行了。”
淳司露出苦笑,没有吸血鬼,人类依旧存在,但没有人类,吸血鬼却活不下去。人类社会别说灭亡,只要严重腐败就会影响到吸血鬼的生计。如同水质过度恶化,鱼儿就无法栖息一般,吸血鬼有必要维护生存环境的品质。
囤积在东京这个魔都地下的敌意、怨念、憎恶与破坏的冲动,仿佛乘着冬天的风散布在整个城市。淳司从咖啡屋二楼的窗口俯瞰埋没在人潮与车辆的街道,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大都市的活力与罪恶是以相同的速度增殖着的。
不过最讽刺的是持有这种心态的淳司并不是人类,而是吸血鬼,一旦身分曝光,就会遭到追缉、排斥与迫害的弱势异端民族。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置身事外,观察强势民族所经营的文明风貌。
云层难得消散,街道为鲜烈刺眼的夕阳所席卷,即便是迟钝的人也会感受到这个光景所引发的生理上的寒意。伯父和雅香也不知不觉地与淳司的心情产生共呜,默默地眺望窗外。
透过厚实的玻璃窗,城市在瞬间由白昼移向黑夜,仿佛逐渐淹没于黑色阴影之中。
“猖独于世纪末魔城的妖魅鬼影,邪恶的吸血鬼传说已随着恐惧的尖叫苏醒,为大地带来正义与和平之光的英雄究竟是谁呢?敬请各位读者拭目以待下回发展!”
这么形容应该重适合的吧,淳司的脑海浮现出略带反讽意味的想法。夕阳的色泽让人很轻易地与江户川乱步联想在一起。不过现实中的英雄今晚必须去当家教打工。
花村雅香的家在涉谷区神宫前三丁目,邻近原宿与青山。光是听到地名就令人又嫉又羡。距离明治大道有三百公尺远的花村家,是地处标准住宅区规格极为标准的两层建筑。附近有社会福利中心与企业员工宿舍,环境宁静得令人无法相信这里隶属市中心。
“这是我的父母。”
花村家的夫妇在女儿的介绍下,笑容满面地迎接年轻男客,两人虽不是俊男美女,但雅香大概遗传了双亲五官轮廓中最好的部份,淳司打过招呼后,父亲露出更深的笑意。
“我们雅香受你照顾了,不好意思,哇哈哈哈。”
“照顾不敢当……”
“哪儿的话,我女儿老是给人添麻烦,不适用心讲,她还是会听的,请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哇哈哈哈哈。”
根据淳司的观察,父亲个性开朗,话题切中要点;而母亲在一番“你好你好你好、来坐来坐来坐!”意义不明的虚应之后一直保持着微笑。
二楼是雅香的房间、八坪的客房,还有六坪的储藏室。淳司被领到客房,背靠壁龛,樱花木制的矮桌并排着咖啡与起士饼干。雅香抱来上打的教科书跟参考资料,在淳司的右侧坐下。此时淳司毫不客套地说了一句真心话。
“你父母人算好。”
“是啊,他们的长处就是不摆架子,因为当初这两人只是街头面包店的老板跟老板娘。”
批评的人以面包店老板女儿自居,却不认为自己是美女,这一天随意搭了件毛衣跟牛仔裤就出来见客。
“好、今天要用功到半夜。”
吸血鬼一接触到阳光就会致死的观念是源自拜火教的“光明即善、黑暗即恶”的思想所产生的偏见,不过阳光对于后天性吸血鬼的确会产生致命的过敏现象。而事实上先天性吸血鬼很会熬夜,连续两晚不眠不休,雅香也不在乎,只不过事后必须补充足够的睡眠。
而且花村家善良的双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独生女是吸血鬼,将来的课题便是想办法安抚他们。
“传遗疾病”的称呼虽不尽正确,却很符合一般人的印象。吸血病毒能潜藏在遗传基因中好几个世代,然后突发成显性。在连续高烧七十二到九十六小时后,体内细胞就会完全变质,停止成长也停止老化,新陈代谢的结构整个改换,将来要是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再长大,双亲会做何反应呢?
雅香一边将参考资料排好,一边问道。
“目前还好,但时间一久就成了问题,不但不能长期居住在同一个场所,还要掩人耳目,我爸妈要是知道,一定很难过……”
“不必等到那时候,独生女一留级,父母就会很难过。”
“嗯,说的也对。”
于是读书会就此展开,明天要考的东洋美术史与科学技术史都是考记忆的科目。淳司在比较过雅香的笔记与教科书后,便抓出重点。
“这个教授很重视以斯基泰人为首的北方骑马民族对古代中国美术所造成的影响,你只受抓住这一点引申,就可以填满整张答案卷。”
“要怎么填?”
“这个嘛,我看这个教授很喜欢小说的描写方式,你可以标新立异以小说的手法来申谕,他应该不会通于排斥吧,这么一来就能赚不少字数。”
过了一个小时稍作休息时,雅香槌槌肩膀喃喃自语。
“唉——二十三岁的男生跟十八岁的女生共处一室,却什么事也没发生,有没有搞错啊?”
“我对小女孩一点兴趣也没有,休息够了就打开科学技术史第四章,复习一下有关沈括的论述。”
“唔,他是十世纪的宋朝人,是全世界第一个籍由研究化石了解地形与气候会随着时代改变的人……”
“不是十世纪,是十一世纪,他原是政府官员,活跃于外交、财政与治水,记住他是与守旧派对立的新法派。”
花村夫妇在一楼客厅坐立不安地饮茶聊天。
“孩子的妈,雅香他们的情形怎样?”
“正在用功念书。”
“是吗……最近的年轻人思想怎么这么健康?”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没什么,你拿些点心去给他们吃,不、还是甜瓜比较好,啊、上次的土产,就是那瓶白马牌也顺便拿去。”
今晚是个和平宁静的冬夜,但此刻东京的某处正引发一阵骚动。
“太平间好像有怪声。”
当接到电话的两名巡警闯进丰岛区千代田大学医学院的大门时,正是晚上九点四十分。在过去学潮甚嚣尘上时,只要警察或刑事走进学校大门就会引发骚动,总之,无论好坏这种风气已经消声匿迹了,警察也不必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提到千代田医学院的法医学教室,正是负责解剖并保管村尾灭们血案死者遗体的场所。因此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警方自然必须派人调查。
警官们听完中年警卫的说明后,进入约有四十年历史的石造建筑。他们在旧式暗橘色照明下经过长廊,走下通往地下太平间的阶梯。其中一名警官突然有如咽喉被哽住般大叫,并立刻抽回正要往下走的脚,同时也吓坏了同事。
“你是怎么啦?”
“有、有老鼠……”
“老鼠有什么好怕的?大惊小怪!”
原本一亘咕哝着的同事在下一刻也有了相同的恐惧。阶梯下的暗处有无数个小玻璃玉在发光,确定是老鼠的眼睛后,两人全身顿起鸡皮疙瘩,当人类还在面面相颅、手足无措之际,动物们已经先下手为强。
整个地板沙沙作响,老鼠的吱叫声夹带着威吓直扑警察,直奔上楼梯。
“……!”
警察们几乎尖叫,跌跌撞撞冲上阶梯,恐惧与厌恶如芒在背。成百成千的氤群发出凶猛的叫声紧追不舍,其中一名巡警一时踩空失去平衡,就在他正要稳住摇晃的身子,老鼠成群涌上。小而锐利的尖牙扯裂了他的衣服,颈部与耳朵的剧痛让警官不禁发出惨叫,他以左手拨开老鼠,右手则抽出制式手枪。手背手掌全被小猛兽的利齿咬得鲜血淋漓。
“救命啊……”
已逃到楼梯口的警察在听到这个求救声时回过头,却被杀气腾腾的老鼠群吓得频频后退,他在恐惧与责任感的交战下伫立在原地,此时有一只脚感受到剧痛,同事的哀嚎已经完全消失了。
十点一分警政署情报中心不断传来在丰岛区内巡逻的警车群报告。
“一大群沟鼠在明治大道乱窜!该怎么处理?”
这是一个超乎寻常的报告。
“一大群是多少?”
“不清楚,一百万或两百万只吧,数也数不完,它们淹没了大半路面,正在南下。”
相隔不到数秒又陆续传来相同的报告。即使超乎常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情报中心派遣了两百辆警车前往现场支援,却在途中遇到塞车动弹不得。明治大道的骚动迅速波及了其他道路。
明治大道充斥了哀嚎与混乱,通往池袋、新宿、涉谷等地的道路全部遭到大批鼠群占领。行人能够尖叫着逃离现场,汽车却不能。
车轮辗毙了老鼠,鲜血与粘液让车轮打滑,失控的车身继续辗毙了数十只老鼠,结果弹上人行道冲进商家的橱窗,玻璃的碎裂声划裂了夜气。
“哇、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呆站在人行道的情侣看到成群结队的鼠群直朴而来,当场吓得毛骨悚然。“快逃!”的叫喊此起彼落,但两人仿佛冻结了般动弹不得,很快地老鼠便蜂涌而至,并把他们拖倒在地,完全不理会他们震耳欲聋的惨叫。没有人伸出援手,因为大家不是拼命逃进建筑物理,就是攀爬路灯避难,也有人丢下故障的汽车徒步逃命。炸爆并扩大混乱场面的是强行冲过鼠群的油槽车突围失败,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冲撞一旁停驻的车辆。
瞬间油槽车化为一只全身颤抖的生物,吐出槁红色火焰发生爆炸。巨响与热风冲击着夜气,火影照遍了整条街道。原本为了躲避老鼠的攻击而逃到建筑物里的人们这次又受到火灾的威胁而冲出屋外,运气不好的人在面对鼠群时惊慌失措,愈是挣扎,愈被拖住鼠群中心,各处传来消防车警报的咆哮。
“藏匿在东京整个地下水道的沟鼠仿佛倾巢而出。”
警官喊道,遭到老鼠咬伤的脸颊不断淌着血。大批鼠群带着它们所引发的混乱,由明治大道南下,从千驮之谷亘朝神宫方向前进,此时约为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