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归忙,于江波还是决定适当的时候,到大平县去微服私访一次,因为大平县的许多事儿,使他有了一种对大平县领导不信任的感觉。一天晚上,他把这层意思给程忠杰透露了一下。程忠杰也未提出什么。只说这样的事儿应该是我市长的工作呀。于江波说:“咱俩之间还客套什么,谁有空谁下呗。”
回到家里,梁艳芳正在看电视,他也顺便瞟了一下电视画面,说的是康熙微服私访故事。他拨通了汪吉元的手提电话。他想汪吉元肯定在外面,不在家。一问,独臂英雄果然在局里部署调查假烟的案子。于江波问他,晚上几点能回到家里。汪吉元告诉于江波,晚上10点钟他无论如何要回家的,因为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儿汪霞要打电话过来,他说啥也要到家里,否则女儿就要“开除”他这个爸爸的“家籍”了。
于江波笑了,他说:“汪局长,你一定要赶在10点钟回到家里。你到家里,我也就到了。”
“于书记!”汪吉元一听着急了:“如果有事,我到你家里来。”
于江波责备说:“一听到工作,你这同志就不顾一切了。等着我,我准时赶到!”
汪吉元嗫嚅说:“这……”
于江波挂上了电话。梁艳芳正旁若无人地看她的电视、打她的毛衣。
他见梁艳芳越来越不在乎自己了,心里来了气。过去可不是这样子,他要是在晚上出门,她总是殷勤地给他套上外衣,还千叮咛万嘱咐早点回家,如果到点了不回家,她就吓唬他不给他开门。由于市委书记的工作太忙,所以好多情况下都是很晚了才回家。如果按梁艳芳给他的约法三章,他是不能上床的。可是,无论他回家多晚,她总是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了,一句怨言也没有,帮他放水、帮他搓背、帮他换衣服……
现在不行了,除了吃饭和洗衣服,其他方面跟过去比,那可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回到家里,吃的还是他最爱吃的饭,虽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可他总觉得和过去相比,这个家里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有时候也不免生出许多气来。今天就是这样,他见梁艳芳爱理不理他的样子,他就愤愤然披上大衣,“咚”的一声摔门而去。
在路上,他无心看这两年日新月异变化着的金州街道夜景,更不想和司机说话。直到车停在了汪吉元家的楼门口,他才睁开了眼睛。他仍然没和司机说话,一个人径直上楼、摁门铃。
张珍珍打开门见是于书记上门了,很高兴。她忙说:“于书记,快请进。”
于江波没有搭话,轻车熟路地到客厅坐了下来。他到汪吉元家来过几次,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一年多,他实在是太忙了,所以这些他特别看重的局长们的家也上得少了。就在他坐下来的一刹那,他想到的是不该批准汪吉元去W国的计划,他感到拆开这对相濡以沫、恩爱有加的夫妻是罪过。如果能如期完成任务回来也就罢了,如果完不成任务,以汪吉元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万一再有个闪失,他于江波就太对不住这个家庭了。这个家庭为这个都市付出的确实是太多了。在那年的“5.25”专项斗争中,这个家庭中父亲失去一条胳膊,女儿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现在又远在大洋彼岸。如果,如果……
于江波对双手递过盖碗茶来的女主人说了声“谢谢”后,不敢往下想了。他破天荒地喝下了一口香甜的盖碗茶,笑着对张珍珍说:“来看看你和汪局长……别忙,我啥也不吃,你坐下来我们说话。”
于江波本来是不喝茶的,按惯例他要喝白开水,可是他不愿意拂了女主人的一片心意。张珍珍没有听他的话,把水果、瓜子一类的小吃摆满了小茶几。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旧房子,客厅不太大,也就是十多平方米的样子。房子没有装修,墙壁刷得白白净净的,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地板是新铺的瓷砖,还是很便宜的那种,不过花纹很好看,且擦得一尘不染,给人的感觉,女主人是特别勤快的那种女人。于江波和女主人说着话,心里在想着如何说服汪吉元,让他别去W国了。这抓人的事让别人去吧,还有国家公安部的侦察高手,大概是不会错的。
张珍珍看看表,已经是十点过一刻了,还不见汪吉元的影子。她把电话打到了汪吉元办公室,刑警支队长宿伟接上了电话。他说:“嫂子,汪局长已经走了,马上到家了,我在局长室正在等接公安部的长途电话呢。”
“那好,谢谢。”张珍珍挂上电话说:“于书记,他马上到。”
刚放下电话,女儿霞霞的越洋电话打过来了。女儿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她的声音很清脆,全然没有了在金州的一点点影子:“妈妈,爸爸在吗?他也在等我的电话吗?”女儿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在,在!爸爸这次早就等着你的电话了。先给我说几句吧,最后让你爸爸接电话。”
看着女主人接电话,于江波有点着急了。从电话里汪霞的话音中可以听出,汪吉元已经不止一次没有接听女儿的电话了。他在心中暗暗地使着劲,希望汪吉元马上回来。
在门铃响起的一瞬,于江波几乎是同时离开了沙发。他三步并做两步打开了门,果然是独臂英雄回家了。于江波用手指压住嘴唇示意让他别说话。他看了一眼接电话的妻子,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江波不让他管自己,把他推到了电话机旁。张珍珍如释重负地把电话递给了丈夫。
张珍珍请于江波看霞霞的影集。她给于江波逐页逐页地介绍:学校、教室、老师、同学,还有她在美国的监护人、干妈、美国于氏集团的董事长于菲女士。看到于菲和汪霞在一起很满足的样子和汪霞很高兴的样子时,张珍珍格外的兴奋。
“是于菲改变了霞霞呀!”于江波看着一张霞霞和于菲荡秋千的照片说。
“应该是她挽救了我们的霞霞。要不是她,霞霞和我们将要受多大的压力呀。”张珍珍说话时眼圈就红了。
“应该为孩子感到高兴,你看看她,简直成了大姑娘了。”
张珍珍虽然笑着,脸上却滚下了两滴清亮的泪珠。“她快要中学毕业了。”张珍珍擦去了眼泪说:“她干妈昨天打电话给我说,孩子学习很刻苦,看来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于江波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一年汪霞受害的情景。那一年孩子才十三岁,可钱虎这个恶魔为了报复汪吉元,先是连续绑架了小汪霞两次,最后竟残暴地将未成年的小汪霞强奸了……于菲女士正好来金州投资重建电力公司,她见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惨遭了如此的不幸,就提出要带小汪霞到美国去读书。开始汪吉元说啥也不同意,他担心会拖累于菲。最后在于菲等人的一再坚持下,草签了一封小汪霞暂由于菲抚养并资助上学,等小汪霞学成之后在于氏集团打工偿还费用的协议后,才让于菲带走了心爱的女儿。那时的公安局长金安是于菲三十年前的初恋情人。于菲不但促成了中外合资金州电力公司的重新上马,还投资近五百万改善了金州市公安局的装备。这位爱国女企业家不但为金州的经济建设做出了贡献,而且为金州的社会治安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今金州经济的持续发展、人民的安居乐业,就有美国于氏集团董事长于菲女士的功劳在里面。“这是位好人呀,她为我们金州可是倾注了全部心血啊!让汪霞认她做干妈,这一点你做得对。告诉孩子,学成后到金州来,金州的明天少不了她的。”
“谢谢,于书记,她干妈就是这样考虑的,将来她要派孩子来金州电力公司工作。”
“好!这样好。”于江波见女主人又给他续上了茶水,就喝下了一大口盖碗茶。
汪吉元电话打完了,他挂上电话走过来对张珍珍说:“知道霞霞为什么非要在今天让我俩等她的电话吗?”
“不知道。”女主人茫然的摇摇头。
“今天是我俩结婚二十年纪念日。”
“……噢,是,是二十年了。这丫头,我说呢,神秘兮兮的。”
“瞧瞧,孩子多么懂事啊!”于江波赞叹说。
“于书记,让珍珍给咱俩做长面吧,你看……”
“好呀,我可是好久没吃过你们汤县的手工长面了。再说呢,也祝贺你俩二十年这个重要的日子。”
“谢谢于书记。”汪吉元转向珍珍:“快去,盐水面。”
“臊子勾成素的,来点油泼辣子。”于书记也叮嘱道。
张珍珍应声后,高兴地进厨房了。
“于书记,我汇报一下我们去W国的计划。公安部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这个计划。同时,部里还派两位武打神手陪我去,一切费用由部里支付。”
汪吉元详细地向于江波汇报秘密赴W国抓获衣环球的具体方案和细节。
于江波静静地听着,脑子里想着如何说服汪吉元的办法。他想了阻止汪吉元出国的好几个办法,但都被自己否决了。汪吉元的个性他是最清楚的了,在这个时候你要让他改变赴W国的计划,不亚于要他的命。或者,你强行不让出去,可那等于剥夺了他抓回罪犯的决心,他肯定不干。即使勉强这样了,自己也于心不忍呀。汪吉元是个做工作不要命的人,他这次出国是下了最大决心的,不抓回衣环球,他是不罢休的。怎么办呢?
汪吉元仍然汇报着……
于江波太了解汪吉元了,所以刚刚想要说服他的信念动摇了。
究竟该怎么办?他走了,张珍珍怎么办?
汪吉元的汇报已经有些眉飞色舞了,仿佛胜利已经抓到他手里了……怎么办?于江波还是在思索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不,让张珍珍去美国看孩子去……这,这也许是个办法。
汪吉元不像是在汇报方案,倒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在这个时候,你简直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他出国了。你看他对工作的那份认真,对事业的那份忠诚,对人民的那份热爱,对犯罪分子的那种痛恨……
女主人已经把一桌丰盛的饭菜摆上桌子了。说丰盛是因为摆满了整个圆桌的“菜”,有好多都是乡下的:土豆做的搅团,荞面做的粉,麦面做的酿皮子,还有煮土豆、炖鸡腿、炸大豆……主食是长长的盐水面。
走进饭厅,香喷喷的味儿扑鼻而来。于江波夸张地吸着鼻子说:“香!香!太香了!”
“瞧于书记说的。这都是乡下的东西,城里的我一样都不会做。”女主人说。
“要我说呀,你这一桌比城里的要强几十倍呢,我敢说,这一桌卖一千块也会有人吃的。”于江波说着坐在主位上。
晚上于江波陪中央、省上的记者吃饭,他们是来采访“引黄入新”工程的,程忠杰市长硬让他参加,他只好参加了。虽然吃的是上千元的宴席,实话说他还真没有吃饱呢。要是过去,回家来总要让妻子梁艳芳给再弄点吃的,可是现在他没有这个待遇了。肚子虽说不饿,可张珍珍的一桌子“绿色食品”勾起了他的食欲。
他扎扎实实、美美地吃了一顿。吃得汪吉元两口子一个劲儿地瞧他,他说:“我是不是就像三天没吃饭的样子?”
“说哪里话呀?”张珍珍说:“只要书记喜欢,你就多吃点吧。”汪吉元也一个劲地劝于江波多吃点。
这时候,于江波才提出了别让汪吉元出国了的话题。
“什么?”汪吉元吓了一跳,忙放下碗筷问:“于书记,你说我别出去了?”
“我是说,你能不能不出去?”
“于书记,我没有犯什么错误吧?”
“没有呀!”
“那就是不信任我汪吉元了。”
“没有,没有。”于江波见汪吉元沉下了脸,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就笑笑说:“我说吉元呀,你这个性子也太急了吧,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再说了,你走了丢下小张一个人在家,这行吗?”
汪吉元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是这样呀,于书记,我的身体没问题,珍珍可以去她妈那里呀。我……”
“这样吧。”于江波说:“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去W国。别人出国是去游山玩水,你去可是拼命呀。……要不这样,让小张随市里的经贸考察团去美国,在汪霞那里呆一段日子,一来看看女儿,二来呢也免了一个人在家的寂寞。”
“这不行,于书记,这会给市上添麻烦的,再说,去了得拖累人家于总。”
“这怕啥呀,市里还没有穷到出不起一个人机票钱的地步吧,于总那里她更是求之不得了,珍珍去走亲戚,看女儿,她会高兴的。”
“这……”汪吉元看看妻子。
张珍珍说:“我看于书记说的也对,但是,机票钱我们自己出,不麻烦市里。”
“这就对了,去一趟吧,不过机票钱也不让你出……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汪吉元这才端起了碗,把剩下的几口面扒拉到了嘴里。
于江波喝完了几口面汤,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说:“出去后,一定要小心,不像在国内,凡事多和公安部的同志商量。千万要注意身体。”
“放心吧,于书记,我会小心的。”
他们说着话来到了客厅。“我该走了。”于江波说:“我还有点事儿需要下乡一趟。”
“是到大平县吧?”
“是的,哎,吉元,在大平查地下烟厂的事儿,真的是没有一点线索吗?”
“没错,于书记,我想,这个地下烟厂应该不在大平县,我们已经侦察了好几次了,不过,我倒是发现大平的银矿有点问题。”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问题?”
“腐败问题。”
“腐败?……”
大平县县委书记毛二升、县长强永泰是原金州市委副书记祁富贵按职论价提起的七十多名县级干部中的两名。因为他们的政绩突出,故在处理那批干部时市里没有动他们。
“你说说,你究竟掌握了他们什么证据?”
“这不是公安局的工作范围,所以只能是道听途说。听说大平县银矿的经理石金山每年要给毛二升等人送大量的贿金。近来,又听说矿上死了人。死了多少不知道,据说死者的赔偿金都是政府给出的。”
“‘政府的债务火车拉,教师的工资贷款发’这个事儿你知道多少?”
“好像也跟银矿有关系,至于什么关系,到目前,还不知道。”于江波起身对汪吉元说:“你讲的这些都很重要,要保密……我该走了。”
“我知道,于书记。”
张珍珍接着汪吉元的话说:“书记,你小心点。”
“没事的。你们休息吧。”于江波说着和汪吉元夫妻俩都握了握手。
夫妻俩把于江波送上了小车,于江波打开车窗说:“我这就给市经贸委打电话,让他们明天就给小张补办手续。”
“谢谢于书记。”汪吉元和妻子感激地送于江波的小车开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