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汤县第二所“楚辉”希望小学捐款的会议现场。市委书记、市长来了,汤县县委书记、县长来了。中央、省市教育部门的领导和新闻单位的记者都来了。
暖洋洋的太阳照耀着几间简陋的土皮墙校舍,操场里系着红领巾、穿着新衣服的学生乐队正在训练着,小号声、锣鼓声很不规范地响着。
在会议召开前的间隙里,程忠杰市长和金桥大酒店总经理刘晓妍正在谈论着什么。
突然,程忠杰话锋一转,问刘晓妍:“听说你一个表亲在北京官至部长,他和咱们省的省委陈书记关系不错。”
“是呀,程市长,是我妈的堂舅舅,虽是如此,他跟我们家走得一直很近。他跟陈书记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块儿蹲过牛棚,后来他到省里去了,陈书记到你们汤县去了。我这位舅爷复出后,首先提的就是陈书记,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他在陈书记那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陈书记在汤县时,就住在我们刚提拔的市委副书记王琼家里。其实,他跟王琼家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我担心王琼作为下属,不好在陈书记面前谈这件事,我想和你去一趟北京,你看如何?”
“行啊,但不知道是什么事?”刘晓妍问道。
“我们出去说。”
程市长和刘晓妍走出了破烂不堪的一间教师办公室,来到了宿舍旁边一排杨树前。杨树的叶子全掉尽了,树干有点白里透青。树沟里全是树叶和淌水积下的麦草、树皮等。
程忠杰朝走过来的市县领导们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他们都停住了,见市长要和女经理说话,全都又退回去了。
“是于书记的事。”
程忠杰向刘晓妍谈起了他所担心的事。
于江波性格一向刚直不阿,在任市委书记时,为拒贿得罪了不少小人。于书记也真是的,人家上门来拎两瓶酒、两条烟什么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他不收也就罢了,硬是给人家个下不了台。什么通报批评啦、撤职查办啦等等。当然了程忠杰这样讲绝不是提倡送礼,他的意思是能不能婉转一些、方法对头一些。为这事,有人老是告于江波的状,连妻子梁艳芳也对于江波很有意见。今年以来,梁艳芳采取了些措施,有些烟呀酒的她尽可能不让于江波知道。个别情况下在于江波在场时,梁艳芳总是不等于江波讲话,就坚决地婉转地把礼品给退回去了。另外,衣环球案后,市委把祁富贵提拔的七十多名副县以上干部、两百多名副科以上干部中80%的不合格干部予以了清退。这本来是市委市政府的一致决定,可这些人中的个别人把账全算到了于江波头上。近来,听说省上要提于江波当省委副书记,这不,告于江波状的信像雪片一样飞到了省里、中央……
“于书记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程忠杰说:“我怕陈书记在关键时刻听信谣言,那于书记上省里的事儿就泡汤了。”
女经理对程忠杰的一片苦心很感动。她说:“你这样暗中帮他,于书记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
“千万别,”程忠杰坚定地说:“千万别告诉于书记,他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会把这种事儿当成是要官、跑官。他要是知道了,非砸锅不可。”
“你的意思是,我们瞒着他上北京,这没问题,我和你去。可你……”
“我呢,正好想上北京答谢国家部委对我市引水工程给予的大力支持。其他事,不能给于书记讲。”
“程市长,我这位退了位的舅爷有两样东西最喜爱。一是体现马家窑文化的彩陶,二是我省书画家陈小银的书画。”
“遗憾的是陈老夫子性格孤僻,死也不给做官为宦者写字作画呀。”
“正好,我们公司高价从他人手上购下了陈老夫子的一副中堂画,两幅字,是准备送日本人的,我们先救急吧。”
“听说老部长格外看重画什么缸的画。”
“不错,几千年前的彩陶缸、彩陶盆之类的东西。这幅中堂上画的就是一个彩陶盆。”
“那太好了,不过刘经理,我可是没有钱给你付呀。”
“程市长,我不要你的钱。金桥公司对于几万元人民币还是拿得出的。……关键是,程市长,我这位舅爷更爱陈老夫子画上画的那只彩陶盆呀。”
“这个盆什么地方有?”
“就在我们市。”
“在啥地方?”
“在市博物馆文物展览馆。”
“哟,这我就不好办了。因为……”
“你是市长,你肯定不好办。可我有办法。”
“说说看。”
“我怕市长把我给卖了。”
“这怎么可能呀?我程忠杰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不是。程市长,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只许让梁天去办就行了,他保证能在三天之内把这个彩陶盆从博物馆借出来。”
“这?刘经理,这样子做妥当吗?”
“难道你能给博物馆馆长下命令?梁天是于书记的小舅子,他知道这件事的轻重,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程忠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把博物馆里的文物借出来……你拿什么去还呢?”
“市长,是这样的。”刘晓妍说出了她的打算:“三〇六厂工会主席汪老师那里有一只和博物馆一模一样的彩陶盆,这有专家证实。我去过汪老师那里几次,他愿意出手,只是要价太高。我想冷处理一下,先把博物馆的这只拿出来办事、救急。然后我负责把汪老师那只买回来还回博物馆。”
“还是不妥。”
“你是指钱的事?”
“是。还有个问题,要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买去了,咋办?”
“不会的,别的人出不起那个价钱,再说了识货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更不行了。我看这样,这事儿你和唐秘书长去办,款由市政府先垫上,然后,我们想法再补上。博物馆的东西最好别动。”
“这样是再好也不过了,我怕给你市长添麻烦。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烦你一下,让国土局把我们大酒店申请办分店的地皮尽快批下来。这笔款子由我们作为业务费支出来,直接给汪老师。”
“这样好,国土局我打电话给说。”
“这样就太好了,谢谢市长。”
程忠杰笑了:“该我谢谢你,刘经理,多亏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刘晓妍笑了一下,就把脸转向了光秃秃的远山,程忠杰也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就在程忠杰和刘晓妍商议如何上北京的事时,于江波已经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忙里偷闲,读起了陈作家写的采访笔记。
钟祥元感到自己是太过分了,自己的行为确实对不起妻子刘洁。他进家门主动帮刘洁干活,想以实际行动得到妻子的谅解。可是刘洁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角色,她一改往日贤妻良母的作风,跟钟祥元大吵大闹,还扬言要去市委告她。钟祥元一声不吭,“丢个耳朵”让刘洁吼了一遍又一遍。
这天中午,钟祥元在刘洁的叨叨声中把炒好的菜放到了餐桌上。
刘洁借儿子要钱买作业本之机,又吼起了儿子:“吃里爬外的东西,钱都给野鸡了,我哪来的钱!”
钟祥元一听这指桑骂槐的话火了,把菜盘子墩在了桌上还击道:“骂儿子干啥?儿子又没有错!”
刘洁把锅铲用劲摔在了地上,钟祥元见摔坏了锅铲,也大吼道:“扔锅铲干啥,有本事往我身上扔!”
刘洁对钟祥元吼道:“我就扔!家都没了,还留这些东西干啥?啊?”
她气得火星子乱冒,把钢精锅、一个碗又扔到了地上。
气得钟祥元扑了过来,也要扔什么东西。儿子一把挡住了钟祥元:“爸!你们别吵了!”见儿子声泪俱下,钟祥元气愤地摔门走了出去。
刘洁见钟祥元出去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坐倒在地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钟祥元下楼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到了任小凡的住处。任小凡见钟祥元气呼呼地走进来,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在家里受了气。忙给钟祥元泡上了三炮台,又给钟祥元点了香烟,见钟祥元还是不说话,又马上打了一盆热水给钟祥元烫脚。钟祥元享受着这从刘洁那里从未有过的待遇,心里一热,捋起了任小凡垂到眼睛边的一缕头发。任小凡麻利地给钟祥元洗完了脚又擦完了脚。钟祥元感动得说了声谢谢。任小凡立即从冰箱里取出了鸡蛋、咸菜、果汁、面包摆到了茶几上。
她说:“你先吃,我给你煮饺子去。”
“还有饺子?”钟祥元完全被任小凡的热情感动了。
“有!马上就好!”她在钟祥元额头上亲了一口跑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
他们说说笑笑,吃完了饭。钟祥元看着电视,等她收拾完了厨房两人就上了床。正在兴头上时,手机响了。
任小凡说:“别接,完事了再说。”他说:“等我关了它。不然,干扰太大。”
他说着从任小凡身上下来掏出了手机,一见手机上的号码,二话不说就接上了:“……你说什么?你妈……她怎么样?”
电话那边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走后不久,妈说要去追你,被一辆小车撞上了。现在在市医院。”
“厉害吧?”他着急地问。
“厉害,头也破了,流了不少的血……”儿子说。
没等儿子说完,他就关上了手机,他对任小凡说:“我得马上去医院!”
任小凡立刻撒起了娇,不让钟祥元穿衣服。
钟祥元一把推开了任小凡,抓过衣服、裤子,很快就穿上了。临走时,他说:“要是问题不大,我再回来。”说完他就急急忙忙走了。
到医院下了出租车,钟祥元三步并做两步,冲上了二楼,儿子正在病房门口张望,见爸爸过来了,他忙迎了上来。“晓军,你妈她怎么样?”
儿子钟晓军说:“伤口已经包好了,头上缝了五针,现在正在输液。”
走进病房,见妻子闭着的双眼流着泪,他不由得心酸了起来。他坐在了儿子搬过来的凳子上,用手轻轻地擦去了刘洁脸上的泪水。他转身对儿子说:“快去上学吧,这里有我呢。”
“哎!”儿子满意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见妻子还是不睁眼,他就对护士说:“请你把大夫叫一下。”
大夫进来见是钟祥元,就嚷上了:“钟区长,你是咋搞的,让嫂子生着气追你……”
“刘大夫,别说了。哎,刘大夫,不行就做个CT,看大脑伤着了没有?另外,内脏有没有问题?”
“内脏没有问题,头部做个CT是可以的,下午2点半,你带着去做吧。”
钟祥元接过刘大夫递过来的检查单,说:“刘大夫,谢谢你了。”
“不谢。钟区长,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刘大夫说完走了出去。
“洁,疼吗?”钟祥元附下身在刘洁耳边问。
刘洁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疼吗?”
“嗯。”
“你躺着,我给你做饭去。”
“嗯。”“想吃点啥?”
“随便!”
“吃你爱吃的酸汤面片吧。”
“嗯。”
钟祥元握住了刘洁的手说:“让护士小姐陪着你,我去去就来。吃过午饭我陪着你去做CT,之后,我请假护理你。怎么样?”
“嗯。”钟祥元没有回家,只是在医院楼下的饭馆里指挥着厨师做了一碗揪面片。他把饭装进了刚买的饭盒,端到了医院、端到了刘洁的床前。
钟祥元扶刘洁坐了起来,用小勺子一口口给刘洁喂。
刘洁啥话都不说,还真让钟祥元给她喂下了大半碗。
钟祥元说:“还好,刚罢了我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个官。反正也没事干,正好陪伺你。”
“市政府也不去呀?”刘洁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副秘书长也是挂名的。就让我尽一次丈夫的责任吧。”
刘洁深情地望了一眼钟祥元,又闭上了双眼。
虽然住了一星期医院,刘洁是在幸福中度过的,可以这么讲,她跟钟祥元结婚十几年了,钟祥元就从来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陪过她,也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她。她甚至暗自庆幸,这次车祸出得好,是这次车祸挽救了他们的婚姻。这一周里,他几乎没有和外界联系过,除了给做饭、端饭,那就是陪着她聊天。有时她便想,他不当官了多好,既能长时期陪伴自己的媳妇,又引不起那些不三不四女人们的注意。她这样想的时候很幸福,过了这个时候又很痛苦。她知道钟祥元绝不是和妻子长相厮守的那一种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急疯的。可以这样讲,工作和事业是他的生命,此外,才是家庭。这个时候,她又希望市委能知人善任,给钟祥元一个好的职务,让他努力地去工作。惟有如此,才能使丈夫充满活力,也能使丈夫焕发青春。
去年的“红裤头”事件发生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一度甚至闹到了要去离婚的地步,因为两人都不愿意离。钟祥元不离婚的原因有二:一是真心不愿意妻子离开,同时也不愿意伤害她;二是开发区的工作刚刚有了点起色,他不能让后院起火。如果是那样,将会授人以柄,等于给攻击他的那些人创造了条件,同时对自己在仕途上不利。刘洁也不愿意和丈夫离婚,因为十几年来,像那样的事就那么一次。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一看到钟祥元就来气,因在这之前丈夫的工作确实很忙。接待客商、考查、开会,三天两头不着家门。她就莫名其妙发脾气、疑神疑鬼,好像他离开家就是为和那个狐狸精去鬼混。
在医院的这些天,她感到丈夫确实还是爱自己的。
她想只要丈夫从此以后能和那个任小凡一刀两断,她还会好好地爱他的。同时,她还在心里偷偷地想,只要丈夫不离开她,偶尔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干那么一两次坏事她也会默许的。可绝对不能让她撞见,也绝不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同时,这些天她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她要像丈夫这些天关心爱护她一样关心爱护丈夫,让他真正地回心转意,自觉地跟那个妖精一刀两断。
在丈夫给她办理出院手续时,她从窗子看到了任小凡。她多想让这个不要脸的骚货知道一下,钟祥元这些天是怎么爱她的。想到这些,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她心中油然而生了。
钟祥元扶着刘洁下楼,刘洁突然“啊呀”叫了一声。
钟祥元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脚脖子扭了,走不成路了。”她撒娇说。
“要不要我给你捏一捏?”钟祥元蹲到地上抓住她的脚脖子。
她说:“不用,你背我下楼嘛。”
“可以。”钟祥元二话不说,背起不足一百一十斤的刘洁就下楼了。
在门厅里,刘洁看见了任小凡。她故意大声说:“老公,你慢点!你慢点!”
在任小凡冒火的眼神下,她洋洋自得地让钟祥元背着走出了医院大门,又让钟祥元把她抱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医院大门后,刘洁大笑了起来,笑得钟祥元莫名其妙。
继尔,钟祥元明白了是咋回事。他说:“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你还骗我背你。”
“咋?”刘洁狡猾地笑了一下:“不能背背我呀?”
“能。能。”
夫妻俩的说笑声飘出了出租车窗外,洒在了马路上……
“于书记!”
于江波闻声抬起头来,程忠杰进来了。他说:“于书记,省教委的主任快讲完了,请你去讲几句吧。”
“我去,我就讲几句。”
于江波和程忠杰并肩朝操场走去,身旁猎猎作响的国旗迎风招展,给人一种振奋感。两人向国旗行了一个注目礼后,大踏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