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瑶闻言,一双美眸露出了惊讶之色,望向柳齐贤一家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防备。她伸手拽住了夙和的手,怯怯地开口道:“夫君……”
夙和回眸看了月瑶一眼,甩开了月瑶的手,低声斥道:“我早说过,这定是树妖的家事,我们不该贸然插手。你却半句都未听进心,不但独自涉险,还敢私自偷走轩辕剑,你可知错?”
“夫君莫生气……可你为何会在此处?是追我过来的吗?”月瑶见夙和沉着脸不语,小心地拉了拉夙和的衣袍,柔声道:“夫君别生我气,好吗?我知道错了,以后万不敢再鲁莽行事了。”
夙和半阖着眼眸,轻声道:“罢了,还好并未酿成大祸。”
月瑶笑了起来,欢快地点了点头,想伸手拽住夙和是手,却又不敢。她朝夙和身旁站了站,极小声道:“我下山时,便知道夫君定不放心我。没曾想夫君竟会亲自追来,可见夫君现在越来越在乎我了。”
夙和的神思早已不在此处,他一双凤眸紧紧盯着紫凰的一举一动,舍不得离开片刻。这袭红衣太过耀眼夺目,似乎遮蔽住了天地间其他的所有景色。似乎只望着她,心中的厌烦与噪杂、烦闷便也淡了许多。
紫凰眯着眼扫过树族的一家三口,冷笑一声道:“天地之间,救治柳齐贤的良方多得是!为何你夫妇非要盯准了人家的妖丹!莫不是为了让你儿子不劳而获,平白得上一千五百年的修为!”
吴彤珊喝道:“熙元府君莫要管得太宽了。这是我们的家事,本就不是你能插手的!何况我夫妇二人已是羽化成仙,不在妖族的管辖之内。叫你一声府君,也是看在妖神与金仙的面子上,你休得寸进尺!”
紫凰看也不看吴彤珊,一双杏眸怒视着柳齐贤,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可知道她为了抢夺玄晶元婴,多少次被我打伤,却不肯死心!为等待良机,她日日徘徊在小仙山外!你可知道为了得一颗丹果救你性命,高傲如她不但开口求我,甚至一心迎合,同我说尽了好话!”
柳齐贤满眸痛苦之色,咬牙道:“住口!你不要说了!”
“你问她为何不用妖丹救你,是吗?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她很傻!傻到相信你的感情,也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她以为你失去了她,会伤心会难受,甚至不愿意存活在天地间。她怕你拿了她的妖丹会内疚,会不安,甚至会自苦。她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就算没有天长地久也没关系,就算没有高深的修为也没关系,她一心想只和你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天上地下,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绝不分开!”紫凰甩手将两枚丹果扔了出去,砸在了柳齐贤身上。
柳齐贤不可置信的看向脚下的丹果,犹如被定住了身形。夙和闻言,呼吸有些急促,他的脚不自控地微挪了半步,却又瞬间清醒了过来。他那双凤眸中闪过种种情绪,脑海里均是那日紫凰在琼山大殿上的乞求声。须臾间,夙和觉得一颗心生生被这些话碾碎了。
林中一片静默,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
柳伯年不忍地闭了闭眼,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还请府君将我儿媳与孙儿还来,便带着她……速去熙元府邸求妖神续命才是正理!”
柳醉生望着紫凰有些松动的眼眸,急声道:“紫凰!你莫要听他们的!我不愿!我若愿苟且,当初便不会禁锢他们,事已至此,我没有什么可失去了,断不会让他们好过!”
紫凰勃然大怒:“你闭嘴!事已至此,你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柳齐贤目光闪了闪,手上的钳制松了不少,低声道:“即是如此,你将琉璃瓶还给我,我便将她还给你!”
柳醉生欲在说话,却被吴彤珊施法定住了身形。她着急万分又满怀祈盼地望向紫凰,眼睛紧紧盯着琉璃瓶。紫凰却垂下了眼眸,看也不看柳醉生,只谨慎地看向柳齐贤三口,一步步地朝前挪着。
夙和怔然地凝望着紫凰的一举一动,宽大的衣袖里,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那种压抑不住的悲意与苦痛,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毫不遮拦,无边无尽。月瑶站在夙和身畔,侧目看向夙和,嘴角的笑意逐渐散去。本就因受伤而苍白的脸色,霎时间阴霾一片,一双曼妙的美眸,柔光散去,只留满目阴沉。
紫凰与柳齐贤两两对视,一步步地靠近着。柳齐贤紧蹙的眉头,终是松开了几分,所有的神思都在紫凰手中的琉璃瓶内,清淡的双眼跳动着喜悦与希望。就在此时,变故横生。紫凰骤然甩出的紫金铃架起了一道佛光,她手中长剑在半空化作数丈长的金鞭,一把卷起了柳醉生的腰身,猛地朝后一拉。霎时间,已将柳醉生整个人拽到了怀中,风驰电掣般的朝后退去。
吴彤珊见此,恨恨地咬了咬牙,美眸中俱是杀戮。她一不做二不休,期身飞去,甩出手中长剑朝柳醉生胸前飞去。柳醉生不甘地望向长剑,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转瞬间,只见一道浅绿色的光芒,在手中闪了闪,片刻间,便熄灭了。柳醉生怔了怔,脸色十分难看,狭长的眼眸,闪过一抹绝望,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紫凰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抱住柳醉生在半空中打个了旋,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剑锋之下。霎时间,金光四溅的长剑,已直冲了过来。千钧一发间,夙和闪到紫凰身后,长袖挥动罡风,生生用胳膊挡住了金光四射的长剑。
只听‘锵!’的一声,白玉笛从夙和衣袖中滑落,坠落地上,生生断成了两段。
紫凰长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地抱着柳醉生躲进了紫金铃架起的佛光里。夙和站在原地,看着那碎裂的‘和凰’,只觉胸口和脑海中有什么同‘和凰’一起崩断了。一时间,疼痛犹如滔天巨浪般,一遍遍冲击着不甚清醒的灵台,让他站不住身形。
紫凰抬眸看向依然站在中间的夙和,目光划过地上的‘和凰’,微怔了怔。她慢慢地移开了眼眸,轻声道:“熙元府君在此谢过仙长多次相救之恩。来日我熙元府邸,定会登门道谢,还一份大礼于琼山派。”
紫凰话毕,迫不及待地抱着柳醉生,朝雀池山得方向飞去……
夙和望着紫凰毫不留恋的背影,一直挺拔如松的身形,终是有些不稳地轻晃了晃。他手腕上的鲜血犹如涓涓细水,迅速地滴落着,仿佛要抽走他所有的生气,才肯罢休。一颗心似乎已疼到了麻木,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般,无知无觉。夙和缓缓垂下眼眸,目光凝在断成两段的‘和凰’上,眉宇间的悲苦之色,再也收敛压抑不住。
月瑶慢慢地走上前去,拽了拽夙和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君,你受伤了。”
夙和被这一声‘夫君’惊醒了。他微侧了侧眼眸,看了眼满眸担忧的月瑶,恍惚地轻点了点头。他拣起了‘和凰’,将断成两段的‘和凰’平整地对在一起,像是依旧完好如初的样子。只是一松手,笛子又再次成了两段。夙和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抖着,那半阖着的凤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许久许久,他才将两截笛子,小心翼翼地收拢在了长袖中。
夙和眼眸微抬,一个动作挡住了仗剑追去的柳齐贤,轻声道:“她妄动妖法,魂元已碎,大限将至。紫凰带她走不了太远,你们也无须如此迫不及待。困仙瓶乃神家之物,囚禁所用,不会伤到里面的母子分毫。”
柳齐贤神色焦急的回眸看了眼吴彤珊,却见柳伯年面有不忍之色,他对柳齐贤摇了摇头,伸手拽住了欲走的吴彤珊。夙和默默转身背对三妖,虽不再说话,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柳氏三口的去路。
柳伯年拉住吴彤珊轻声道:“夙和仙君为人最是正派,自是信得过的。事已至此,我们也莫要逼得太急了。醉生若死了,她们母子也会安全无忧的。何况……我已在放出了灵蝶,在山中布上了结界,她们走不远的。”
月瑶咬了咬唇,怯怯上前,捧起夙和的手腕。只见寸许长的伤口横在脉搏上,月瑶顿时红了眼眶,拿出丝帕,包扎了起来,又抿唇道:“夫君,疼不疼?”
夙和侧目看了眼,神色悲苦的月瑶,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望向紫凰离去的方向。
林中秋风萧瑟,稀疏的黄叶遮不住璀璨的阳光,徒留一片斑驳的光影。地上的枯枝败叶零落成泥,空气中溢满出腐朽的死亡味道。
紫凰只飞了不到五里,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她紧紧抱住柳醉生,轻轻地解开了她身上的钳制,拭去她嘴角的鲜血,怒道:“你便如此不信我吗?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极限,为何还要妄动妖法!?”
柳醉生低低地笑了起来,浑不在意地说道:“一时情急,早把这事忘了。我就说嘛,往日里你油滑多思,除了那道人,似乎一切都不入你的眼。方才我还在想,你今日怎会如此好骗。断不想竟是一招声东击西,熙元府君当真是越来越有手段了。”
紫凰望着柳醉生额心若隐若现的魂元,红了红眼,不忍再责备,强笑道:“物以类聚,妖以群分。我能和你那么好,自然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懂呢?”
柳醉生笑了笑,“你这蠢妖,哭什么。你失了那夙和仙君,我尚未笑话你。我只是看错了一个妖,你倒是好,跑来可怜我了。”
紫凰忙擦去眼泪,紧紧搂着柳醉生,抿唇强笑,风轻云淡地开口道:“我哪有可怜你,真是的……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人啊妖啊,大多有眼无珠,只看外表柔弱,便忍不住心生怜惜。可惜了咱们两个,这内里如花似玉的娇俏美妖,生生被那些空有柔美外貌的女妖夺了艳光,便被活生生地比了下去。”
柳醉生‘噗嗤’一笑,虚弱地开口道:“你这是在说姐姐长得难看吗?你以前便一直嫌弃我貌似男子……若我长的如你这般,也不至于走到今日。不过,我不后悔,也不怨恨。既是爱错了人,受了骗,怪只怪当初自己太天真。”
紫凰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点头连连,哑声道:“你且再忍一忍,好不好?我这便带你回家。我爹娘都是极喜欢女儿的,爹爹极不喜我撒娇打诨。你性格坚韧,遇事果断,最像他了。爹爹一定会救你的,只要你肯熬一熬,我们回去就有办法了!”
柳醉生摸了摸紫凰的眼角水渍,拍了拍她的脸颊,哑声道:“直至此时,你又何必要骗我和自己呢?死就死吧,我何尝畏惧过生死?更何况你是知道我的,不懂退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紫凰红着眼,笑了笑道:“玉碎也要看值不值得。柳齐贤这下作的东西,那值得你如此!”
柳醉生却笑了起来,揶揄道:“你痴恋夙和时,我何尝没那么说过你?……当初我怂恿你去找他时,本以为你这般的性烈如火,便是一块顽石也能捂热了。定不会……落个与我娘相同的结局。不曾想,你似头破血流,且依然唤不回回头……直至那时,我才知道,我娘和我爹,本就不是例外……”
紫凰擦去了眼泪,强笑道:“我娘曾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妖,无论何时,若能幡然醒悟,都为时不晚。”
柳醉生抿唇而笑:“我娘曾说,一生只爱过我爹一个,他们也有过举案齐眉,恩爱不移……爹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些年都做到了。可却在知道娘乃树族之妖时,抛下身怀六甲的娘,决绝而去,自此再无音讯……”
柳醉生目光怔然地望着远方,轻声道:“娘本是出类拔萃的树妖。自爹离开后,日日煎熬,生不如死。既不爱我,也不爱自己。油尽灯枯时,尚守着彼此的誓言,终不悔悟……是以,我一直都看不起她,哪怕她死了,我也不曾多伤心,只为她的解脱而庆幸。”
紫凰点头,眼泪滑落,笑道:“以往我总怪你,说什么人妖之恋定不能善终……总以为你是诅咒我和他。当初的我何不是不知悔改,执意跑去寻他,活该被他在万人面前羞辱。我若早早听你的,何有后来的羞辱与不堪。是以,你万不可这般轻易死去……我还需要你,看着我,教导我……说不得那日我又会看上了不堪的人。”
柳醉生笑了起来,却又低咳了两声,又接道:“帝霄神君,又怎会是不堪的人。我娘不如你,一生都不曾醒悟。我也不如你,到死才醒悟。娘给我取名叫醉生,便想着让我醉生梦死的过上一生。果然……我一生都活在别人编织的梦中。直至醉死,才能醒悟。但娘要比我还可怜,因为她至死都无怨无悔地爱着爹。因怕爹怪怨,甚至连爹的姓氏都不敢给我用……只因我是妖……我是妖呵……”
紫凰红着眼笑了起来,低声道:“姐姐莫不是还想做人不成。你看我,爹爹是妖神,娘好歹是个大罗金仙。可我一生下来就是个妖蛇,还是条三界厌弃的黑蛇。若说不幸,我可不比姐姐少多少。想来当初我若是个天生的神女、仙女,哪里会有那么多后来。天上地下三界男子,不随我们姐妹挑选?”
“油嘴滑舌的臭丫头,只会哄我。若真有本事,当初怎不见你将那个玲珑剔透的仙君哄回家去?”柳醉生微微侧目,脸上的笑意越显恶劣,“不过,那仙君徒有一副好容貌,却蠢钝如猪。竟是选了那么个虚伪做作的女子……他与那女子,倒是极为般配的。”
紫凰低低地啜泣着:“姐姐说得极是。只要你不死,以后我什么都听姐姐的。不管何事,都以姐姐马首是瞻。以后千年万载,我们还可以一起修炼,一起看日出日落,看尽天地三界的好男子。只要姐姐不要死……多是好男儿等着姐姐……”
柳醉生紧紧红了眼睛,她攥住紫凰的手,勉强笑了笑:“我倾尽一生所爱的男子,本愿意拿命为他换取一切的男子,竟如此的不堪。直至此时,听到你说到这些,我才知道,原来我竟错过了那么多的美景与美好,说不后悔是假的……”
紫凰将脸藏在柳醉生颈窝间,哽咽道:“不晚不晚,我们回去求爹爹就是……他最疼我了,一定会救你的……一定有办法的……”
柳醉生握住的紫凰的那只手,竟在片刻间,化作一截朽木。柳醉生微愣了愣,悄无声息地将手缩了回去,轻笑道:“爱欲其生,恨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如今我无力解惑了。可我也……也不想让柳齐贤死。我要他活着,活着经历所有的痛苦……紫凰,你一定要帮我杀那对母子……让他尝一尝我所有的痛、所有的伤……”
紫凰仿佛没看到柳醉生已化作朽木的手,以及她的脖颈已经化作开始龟裂的树皮。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般,一滴滴地滑落着,笑着说口:“好!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应你,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们还可以一起游历三界……到时候我爹娘给你做爹娘……他们定会待你极好的……”
柳醉生压抑不住地轻咳了咳:“若有来世,我便不死。等着、等着同你一起看尽三界景色……一起、一起孝顺爹娘,好不好?”
紫凰哭着点头,哽咽几次,抱着柳醉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袭红衣极快速地从半空中降了下来,落在了紫凰身侧的不远处,却未上前。
柳醉生看着紫凰,嘴角勾起一抹浅浅柔柔的笑意,微微挑起的眼眉,眸中缓缓流淌着极柔和的光芒。她微微侧目,看了眼远处的那一袭红衣,轻笑起来,“是来寻你的吧。才一时不见,便寻来了呢……想来便是那个收你花笺的,又被你用强了的凤子……当真俊美得很,比那仙君好看多了。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妖……我果然还是料事如神,早想到、你们关系不一般了……你这蠢妖,万莫再错过了他……”
“嗯……嗯嗯、我都听你的……”紫凰点头连连,泪如雨下,呜咽地应着。
柳醉生笑着点点头,想伸手摸一摸紫凰,却想起双手均已化作枯木。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努力地笑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眸。紫凰眼睁睁看着柳醉生整个人在瞬间化作一截朽木,又一阵微风飘过。那截朽木瞬间化作一阵细细碎碎的光点,随风散去。紫凰伸手去抓,却见那些碎光从指缝间消散,只片刻,便化成了尘烟,永远地消散在天地之间。
紫凰怔在原地,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只剩下一截发带散落在地上。
——这猎物虽是你先看上的,妖界的传统是见者有份,你不能独吞。
——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才是正儿八经的妖怪,莫不是你还想做一只吃斋念佛的妖!哈哈哈……你这小妖真真蠢钝得可爱。
——凡人寿元有限,他又结婴不久心绪尚且不稳,根本不是良配,我族有很多根骨奇佳的男子,改日给你领来几个,绝对个个都是美男子,比那个小道士不遑多让。
——你得天独厚又有父母护佑,怎会知生存不易?凡人才是生来便自觉高其他生灵一等,又怎会真的珍惜一个小妖?你若真想体会情爱找双修伴侣,倒不如找一只妖来得合适安全。
——我若是丹果之主,莫说给你宝物了,不下来将你打回原形,便是忍让于你了。
——柳醉生谢谢紫凰少君的以德报怨。
——你就是纸老虎,平日里看着凶狠,不过就是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成不了大事!如此畏头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初见你时的风姿!当真是没出息!
——对,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熙元府君,妖族公主!看你方才,实在憋气得很,本就舍不得,要死要活的,却故作大方,当真虚伪得紧。又不是白莲花?装什么圣母情怀,何况你自来便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喜欢就去抢才有往日风范!
——速去速去!姐姐等着喝你喜酒,一有消息便速传信于我!
——我倾尽一生,所爱的男子,本愿意拿命为他换取一切的男子,竟会、如此的不堪……直至此时,听到你说到这些,我才知道,原来我竟错过了那么多的美景与美好,说不后悔是假的……
——若有来世,我便不死。等着、等着同你一起看尽三界景色……一起、一起孝顺爹娘,好不好?
——你这蠢妖,万莫再错过了他……
阳光下,斑驳的树影随微风轻动着。
帝霄缓步朝前,抬手制止了彭冲的跟随。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紫凰身边,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紫凰。手指拂过她有些凌乱的长发,低声道:“莫哭了,不管如何,你都还有我。不是说好了吗?天地三界,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再不分开了。”
紫凰攥住那一截发带,紧紧搂住帝霄的腰身,埋在他的胸口,低声地哽咽着。直至此时,紫凰才第一次面对永远消失天地的湮灭,才真正懂得天地之力的强大。不管法力再强的妖魔神仙,均剩下无可奈何。那种满是沉痛的绝望,犹如巨石般,生生压在胸口,狠狠砸碎了一颗心。天地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之笼罩其中,逃脱不开,却又苦无挣扎之力,逐渐淹没所有的感官与知觉,只余火烧火燎的痛。
“帝霄……”
“我在。”
紫凰抬起蓄满泪水的双眸与帝霄对视着,哑声道:“你曾说,生生世世,天上地下,再不分开的……如今还算不算数?”
帝霄紧蹙的眉宇犹如鲜花初绽,缓缓舒展开来。他抬手一点点、极温柔的擦拭着紫凰脸上的泪痕,浅笑道:“承蒙紫凰府君不弃,帝霄便是神魂俱毁,万不敢离紫凰府君半步。自此以后,天上、人间、地狱,吾愿永生永世伴卿左右,片刻不离,绝不食言。”
紫凰静静凝望着帝霄的双眸,只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犹如炽烈灼热的阳光,光芒绽放,令人不敢直视。整颗心陷落其中后,那细细碎碎的光芒,化作淙淙的泉水,温温暖暖得恰到好处。
一直以来,似乎不论欢喜还是悲伤,不论幸福还是苦痛,帝霄曾包容过自己的一切,始终悄无声息地陪伴自己身边。那种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与被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让紫凰的一颗心不可自拔地沉沦,愿意永永远远沉醉其中。
紫凰的手指抚摸着帝霄的眉眼,手中划过一抹紫光,踮起脚尖吻了吻帝霄的眉心,极轻柔地开口道:“好。天上、人间、地狱,吾愿永生永世伴君左右,魂飞湮灭,绝不离弃。”
一紫一红,两道光芒从两人的眉心溢了出来。在空中交缠一处,片刻间,化作两道粉紫色的光芒,缓缓飞入帝霄与紫凰的眉心。须臾,神契化作一抹浅浅的红紫色的三瓣莲花,逐渐隐没在两人的眉心间,神契,帝霄摸了摸紫凰的额间,欣喜若狂,情不自禁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双颊,轻轻柔柔地亲了亲她眉心,深吸了一口气:“吾甚慕汝,吾至爱汝。魂飞湮灭,不敢离弃。”
紫凰垂下了眼眸:“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若是做不到,天上地下,我绝不饶你。”
帝霄额头抵住紫凰的额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吾以神格身魂起誓,天地神灵,万物众生,为证。从今后,紫凰府君即是吾命,所有的伤痛,所有天谴,俱让吾一身背负。”
紫凰听到这般的神誓,不禁再次红了眼眶。虽知道他的心意,可当亲耳听见他为自己背负一切的誓言,心中还是涌出了无尽的感动。他愿意为她承受一切伤痛,独自一个背负生死,这般倾尽一切的神誓,三界之中极为少见。便是闵然也不曾为云莲许下这般的誓言。
紫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她目光微转,缓缓离了帝霄的怀抱,抬手将琉璃瓶扔了出去。一道紫光,琉璃瓶在半空中被击得粉碎。数金光闪过,一个身怀六甲的娇媚女子跌坐地上。
紫凰侧目看去,那女子身着浅粉色纱裙,在这样满是枯枝的林中,显得意外的柔美。瓜子脸,如桃花瓣般的薄唇,双眸犹如星辰般闪亮,羽扇般的睫毛微颤着。她优雅地抬起双手挡住了光线,水漾的眼眸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当看到紫凰与帝霄,目光在帝霄脸上顿了顿,嘴角不禁绽放出一抹淡雅的微笑。
这般的无害,这般的柔弱,当真是一个不可多得惹人怜爱倾国倾城的女妖。
姚烟岚美眸流转,跪坐起身,柔声道:“烟岚谢过两位上神搭救之恩。”
紫凰虚空抓起长剑,剑尖指着姚烟岚,冷笑一声:“莫要谢的太早。柳醉生可是我姐姐,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姚烟岚娥眉紧蹙,柔声道:“我与柳醉生无冤无仇。我尚未计较她囚禁我之事,你凭什么对我喊打喊杀?”
紫凰冷眼看着姚烟岚故作无辜的模样,终是知道柳醉生败在何处,不说这倾国倾城的样貌,便是这般轻轻一句抱怨,竟是说得如此婉转柔媚,当真是个如花似水的女子。
紫凰冷笑连连,“你坏我姐姐姻缘,抢她夫君,害得她魂飞魄!竟还能装作这般无辜的可怜模样,当真是好手段!以你姿容,天地三界多少好男子,可做良配,为何偏偏非要柳齐贤!他抱病在身,常年卧床,又不是如何俊美优秀,为何偏偏就是柳齐贤!!”
姚烟岚缓缓打量四周,郁郁葱葱的林中,不见他人,也不禁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能看上柳齐贤吗?若非是他娘巧舌如簧说动了我爹娘,许我羽化成仙的前程,逼我假意曲迎于他,延续他柳族子嗣,我能落得如此境地?凭我之姿,三界之中,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便是神后仙后之位,我也做得。又怎会看上那病怏怏、毫无主见的柳齐贤。”
紫凰低低地笑出声来,目光却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中说不出的冷戾、暴躁:“是以,你这贪婪自私的女子,为了可羽化成仙,便串谋柳家三口,害了我姐姐的性命。你还以为自己很无辜吗?”
姚烟岚悄悄向后挪着,美妙的眼眸中终是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我一心修炼,本就为了得道成仙,怎愿做下害人性命的事。当初我亦是被柳家三口骗了,以为柳齐贤只是一般的病痛,何曾想他竟是妖丹已毁,原身根基全赖坤水维持。你以为我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紫凰目光冷冽,逐字逐句地开口道:“你说你全然不知?你乃妖身,便是看不清一个妖的长相,也可一眼看出妖丹的好坏。你与柳齐贤苟合数次,孽种都要生了,莫不是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吧?”
姚烟岚美眸紧蹙,似是惊恐地后退着,在望向帝霄时,眼眶也慢慢红了。她可怜万分地说道:“求上神救我一命,小仙虽不曾得封仙位,却也是度了雷劫的桃花仙子,还求上神怜惜,救我母子性命!”
帝霄蹙了蹙眉头,看向紫凰:“这小妖端是虚伪做作,不过她乃胎身,不管母身如何作恶,你若杀她总是一笔业障,倒不如让我动手。”
紫凰看了眼不耐的帝霄,又望向美眸含泪的姚烟岚,低笑出声来,片刻后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再次红了眼。他对着柳醉生消失的地方,高声喝道:“你这蠢妖!以往总说我蠢钝如猪,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就这么个肮脏东西!就这些经不起推敲的虚情假意!生生将你上千年的情意都毁了去!……柳醉生!你这个识妖不清的笨蛋!你看看啊!你倒是睁眼看看啊!”
林中空寂一片,唯有细微的清风,打落了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
姚烟岚美眸流转,四处张望着。当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柳齐贤时,眼中的恐惧逐渐散去,绝艳的脸上露出一抹得色。她慌忙起身,便要奔过去,去被骤然回神的紫凰一脚踹倒在地。
“唔!……贤哥哥……”姚烟岚骤然摔倒在地,捂住肚子哀哀地痛叫出声。
柳齐贤见此情形,顿时双眸猩红一片,眉头紧蹙在顾不上其它,发疯般地冲上前来。柳伯年夫妇见此,均是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别得,一起冲了过去。帝霄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地扫过跟着柳齐贤三口身后的夙和,手中华光闪过,指天剑已紧握手中。他撩起长袍,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挡在了紫凰的身侧。
紫凰满眸肃杀冷厉,手持长剑,一步步地逼近姚烟岚。姚烟岚再不及伪装,拖着笨重的身躯,一点点地朝后挪去。她紧紧抿着唇,望着紫凰,“我已身怀六甲,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你若杀我,便不怕报应吗?!”
紫凰闻言,冷笑连连,剑尖轻轻地划过姚烟岚的脖子,一点点地朝下游走,直至她隆起的肚子,轻声道:“你这小妖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罪无可恕。且你性情如此险恶,居然还能羽化成仙,你以为我会惧怕报应吗?”
姚烟岚脸色惨白一片,望向被帝霄压制的柳氏三口,美眸中的怨毒一闪而过,张了张嘴,却见紫凰的长剑腾空抬起,朝自己直直刺来。
“啊!——”姚烟岚不禁尖叫一声,瞪大了双眸,满脸的绝望与不甘。
一阵强劲的罡风扫过,紫凰猝不及防,连连倒退了几步。紫凰侧目看向对面的人,紧了紧手上的长剑,站住了身形。一红一白,犹如以往那般对立而站,神色却大有不同。
夙和挡在姚烟岚的前面,眉心的菱形朱砂,鲜红似血,嘴唇却惨白一片。他凝望紫凰许久,一双凤眸闪过太多太多情绪翻腾着,似乎在下一刻便要溢了出来。夙和压住蠢蠢欲动的一颗心,极轻声道的说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和这对母子无关,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乱杀无辜,平白添了祸端。”
紫凰从始至终,从未抬起眼眸,闻言这才冷撇了夙和一眼,低低地笑出声来:“这对母子何来无辜之说?若非是为了她们,柳齐贤怎会如此着急动手?只要等到我将丹果送到,柳醉生何至于魂飞魄散!难道在夙和仙君眼中,便只能看到奸夫的罪过,淫妇便是无辜的弱小吗?她与她肚子里的孽障,才是最终的恶源!”
夙和紧紧地抿着唇,强行压住胸口翻滚的躁意,柔声道:“凰儿听话,你万不可如此偏执。那孩子本就是无辜的,不能因为你的一意孤行,便要夺他性命。”
紫凰冷冷一笑,“我乃熙元府君——紫凰。以我和夙和仙君的交情,我的闺名,夙和仙君是叫不得的。夙和仙君悲天悯人,让我等小妖好生佩服。但我杀不杀她是我的事,天不天谴也是我妖族的事,与你一个琼山道人,没有半分关系!”
柳伯年夫妇与柳齐贤见有夙和助阵,心中大定,此时只一心将将帝霄缠绊下来。故再不像方才那般拼命,厮杀之间,有意无意地阻挡着帝霄的去路。帝霄面对柳家三口的撕缠,不禁有些无奈,几次想靠拢紫凰与夙和,都被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柳树妖挡了去。
帝霄身上有伤,又因抵抗万年檀木伤了元神,此时心有牵挂,便再也不想滥杀。虽被纠缠住,却丝毫未其杀心。他的目光时刻不离紫凰与夙和,却见短短的几句话,夙和脸色越来越苍白时。帝霄倒也不着急过去了,以夙和的性格,定会阻止紫凰杀那对母子,如此一来,只会更加惹得紫凰更加厌倦罢了。
夙和闻言,身形似有些不稳,缓缓垂下了眼眸,不再看紫凰:“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误入歧途。因果循环,天自会报她,本就不需你动手。”
紫凰冷笑连连,“自夙和仙君与月瑶仙子喜结连理后,我便不信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当年我曾一片痴心,放下一切乞求过,天为何不怜我?只因我不会柔弱,不会依靠,夙和仙君便觉得,我是铁石心肠不会受伤。仙君迎娶月瑶仙子相知相守,让我的痴心付之一炬,却怎不见天谴你们?”
夙和压住心中泛起的所有思绪,狠狠咬了着舌尖,想减轻那些心中的那些苦和痛,却是无果。此番又待听到紫凰所说这些,心中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悔意,几乎要让他痛叫出声。夙和怔怔然望着紫凰,许久许久:“天意如何,自是难测。你又何尝知道那些苦果……凰儿莫要执迷不悟,免得误人误己……”
紫凰不动声色的上前两步,轻声道:“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我生我死,俱是我命!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桃树妖罪该万死,天不诛恶,我来诛!”
夙和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紫凰挥出去的长剑,剑刃霎时划破手掌,鲜血一滴滴滑落着。夙和望着紫凰的眼眸:“紫凰,你何尝会害你……你便听我一句,可好?。”
紫凰冷然道:“夙和仙君往日害的我还少吗?!既然仙君如此冥顽不灵,我同仙君便也没甚可说了!”
一道紫光闪过,定住了欲逃跑的姚烟岚。紫凰眼睛眨都不眨,将长剑生生地从夙和手掌拽了出来,再次仗剑上前,夙和不及多想,想也不想便甩袖上前,再次挡住了紫凰的杀路。紫凰挑了挑眉头,眯眼看向夙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夙和几乎要被紫凰讽刺的笑意,击得粉身碎骨,双手如无知无觉般阻挡着紫凰的剑锋。一招一式之间毫无气势,只有怯懦毫无杀意,似乎只有紫凰再强势一些,便会立即逃跑一般。紫凰满眸不耐,此时再看夙和悲悯的眉宇,心中的烦躁越发重了。
夙和隐隐地感到了紫凰的杀意,整个人竟有种天崩地裂的错觉。夙和从未见过紫凰如此暴戾冷酷的一面,更不曾得过这般的对待,不禁神思恍惚。夙和手臂上虽已满是剑伤却不觉疼痛,只怔愣地看着紫凰,努力压抑着胸口涌上来的炙热痛感。
月瑶隐在夙和周围,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些话。突然忆起了,那日清晨夙和莫名的话语,恍悟了夙和的抛弃之意。一时间,月瑶心中又惊又恐,又怨又恨,心底冒出止不住的恶念。她抿了抿唇,持起轩辕剑,悄无声息地从紫凰身后俯冲了过去,直至刺向紫凰的后心。
夙和站在紫凰对面看得清晰,大惊之余,有意将紫凰拉扯到身后,可惜正与紫凰缠斗,根本近不了紫凰的身。夙和眼看剑尖将至,心中惊惧到了极致,不可思议地望向满脸恨意的月瑶,心中凛然万分,脑海一片空白,不及深思,爆喝一声:“月瑶住手!!”
夙和的心,似乎要被轩辕剑斩碎了,忘记了一些术法与神力,只怔愣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长剑戳入了紫凰的胸口。这一刻,夙和觉得呼吸都是痛不欲生的,一切的一切俱是黑暗,光明再不得见。紫凰闻言回眸,却见月瑶已飞至眼前,抬剑间却已不及阻挡。紫凰眼睁睁地看着轩辕剑刺入自己心口。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
紫凰看了眼胸口的长剑,眉头紧蹙了起来,抬眸对上三步外帝霄笑吟吟的俊脸,满眸惊惧与慌乱。月瑶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猛然施力,将轩辕剑拔了出来。紫凰无知无觉,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恍惚的站在原地,怔怔然的凝望着帝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红衣似火的身影。
——吾以神格身魂起誓,天地神灵,万物众生,为证。从今后,紫凰府君即是吾命,所有的伤痛,所有天谴,俱让吾一身背负。
“不!——”紫凰手中长剑跌落,骤然回神,尖叫一声。
帝霄紧紧地抿唇,才没痛叫出声。他努力勾起嘴角想对紫凰笑一笑,却有些力不从心,挺拔的身形晃了晃,缓缓朝后倒去,一双手却朝紫凰的方向张开着。紫凰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却又满眸不可思议地定住了身形。她那双漆黑如墨玉般的杏眸,已被大片大片的水雾,遮住了。紫凰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听不见一切的声音。看不到双眸赤红的疾奔而来的彭冲,听不到月瑶的惨叫。看不到柳齐贤的喜色,听不到姚烟岚的哭诉。
——神剑轩辕,除妖斩魔,杀神灭佛。
——轩辕神剑,见血封喉,拔剑即死。
紫凰痴痴地凝视着帝霄胸口流着鲜血的伤口,脑海仿佛闪过曾经许久许久的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眼中含着泪,缓缓蹲下身去,目光有些呆滞望向帝霄的笑脸,极轻的说道:“帝霄……快起来,凤尾蝶飞来了,我带你去捉。”
帝霄有些吃力的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紫凰冰凉的手,努力露出一抹浅笑,轻轻应了声:“嗯……”
紫凰反手握住了帝霄温热的手,呐呐道:“帝霄,若东天能下雪,便把你的金银珠宝都拿出来,我给你堆个大雪人,好不好?”
帝霄仿佛也陷入了回忆中,眯眼一笑:“你这骗子,又想骗我财帛。可惜……本尊主卖身不舍财,你休想得逞……”
紫凰身形晃了晃,跌坐地上,泪珠不断地滑落着,她笨拙又吃力地将帝霄抱在怀中,哭道:“你才是个大骗子!”
帝霄低低柔柔地笑了起来,轻声安抚道:“从小到大,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怎就不许我骗你一次……”
紫凰却哽咽出声:“谁稀罕你替我伤痛,谁稀罕你替我背负天谴!你怎还是这般自作多情!”
帝霄笑的更柔了,柔声道:\"我便是自作多情了,又如何?……谁让本尊一睁眼,一颗心便落在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妖身上了呢……
紫凰只觉得心都要被这笑撕裂,泪如雨下,止不住的啜泣着,“我现在知道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当初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那么坏。你身体不好,我该让着你,不该持强凌弱,不该只贪恋你的财物,不恋你……帝霄,我们不是说好了,天上地下,你都要跟着我的……你从不骗我,这次也不能食言……。”
帝霄闭了闭眼眸,遮盖了所有情绪:“傻瓜,你以前哪有对我不好了。在东天时,你日日陪着我。不管你要我什么,只要你肯要……我便很开心了。又哪会觉得你不好……紫凰府君,在帝霄心中……一直都是最美最好的存在,若府君不弃……刀山火海,我亦心甘如怡。此事你莫要自责,俱是只因我的私心,才至如此……我一心想让夙和被你所厌,才袖手旁观,不曾插手……这才弄巧成拙的。原是怪我得陇望蜀……想要的太多了……”
紫凰紧紧抱住帝霄,埋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开始便是我的错……我不该执意杀她们母子,我不该那么欺负你,我不该不珍惜你。我不该一心贪恋外面那些人那些风景,直至此时才知道你的好……你说过会陪着我的……生生世世都不离开的,为何、为何转眼便要食言了。你若敢死,我以怎还敢信你了……”
帝霄眼角的凤族刻文逐渐暗淡,一双星眸波光潋滟,俱是爱意与眷恋不舍。他的指腹一遍遍地擦拭着紫凰的眼角上的泪,柔声笑道:“我都伤成了这般模样,府君便不要骂我了……说不得,你若能说上两句甜言蜜语,我便会好……”
紫凰抿了抿唇,想对帝霄笑一笑,未语泪先流:“我不说,你以为我还会受骗吗?你若好了……我便天天说给你听,你若不好……”
“你这小妖好生记仇,好生小气……”帝霄打断了紫凰的话,闭了闭眼,生生压住了灵台的剧痛,“我以前从不敢想,自己能和你有了今日……很久很久以前,我在铜镜里,一直看你为他伤心、落泪……我心痛如绞却不知所谓,一次次的看他因为天道众生……将你推的远远的,……直恨不得杀了他,又恨不得杀了你……”
紫凰肿着双眼,无声的摇着头,落着泪:“帝霄……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好不好……自小到大都是你在求我,这次……这次我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那时便想,你这蠢妖,好生无知……他哪里有我半分的好……”帝霄眼角的金色刻文,逐渐消散着,凝望着紫凰的模样,浅浅轻笑,“他之一切,乃天地众生。吾之天地众生,一切俱是汝……”
紫凰闭了闭眼眸,手掌抚过帝霄蝶翼般的睫毛,与眼角已消散的金色刻文,轻轻的唤道:“帝霄……”
树林中,传来沙沙的风声,许久,没有等来熟悉的声音……
“帝霄!!——”
阳光突然隐没在乌云里,天空逐渐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片刻间,雪花由小转大,成了遮人眼目的雪片。狂风卷起了暴雪,淹没了周围所有的一切,也淹没了悲痛欲绝的喊叫……
帝霄的身躯,转眼化作一只浑身泛着七彩光芒的凤凰,羽翼青如晓天,泛着柔和蓝光。优美的脖颈,无力的垂在地上,头上长长的羽冠却已褪去了华丽的色彩,泛着浅浅的紫色。
“少黧……”
紫凰坐在风雪中抱住凤凰渐渐冷却的身躯,突见一只青鸟划破长空的风雪,从远处飞了过来。紫凰怔愣了许久,一遍遍的呐呐着陌生的名字。那只青鸟似乎也看到了坐在风雪中的紫凰,剧烈的在暴风雪中挣扎着,犹如发了疯一般,顶着狂风暴雪,朝紫凰靠近着,趔趄着俯冲了过来。
一声凄厉的长鸣,夹杂着满满的绝望与悲意。
女子一身红衣,立于狂风暴雪之间,痛叫了一声,反手一剑,捂住了流血的双眼。
青鸟啄伤了红衣女子,自己被长剑所伤,哀哀地鸣叫一声,掉落在地上。它不顾身上的伤痕,扑腾着、挣扎着想要飞起来,终是无果。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蹒跚着在雪地上站稳了脚,挣扎着朝前爬着。
雪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转瞬间,热血与冰雪融为一体。
青鸟不知这般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紫凰的身上,它一下下地啄着紫凰胸口的血洞,满脸彩光的羽毛被污血打脏了也毫不在意。青鸟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紫凰紧闭的双眼,一声声呜呜地鸣叫着,宛若孩童的哭泣和撒娇,让人闻声不禁落泪。
“少黧……少黧……”紫凰满眸是泪,心中海沸山摇,努力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剧痛似乎要将整颗心撕裂了,无意识的重复一遍又一遍陌生有熟悉的名字。
——传言开天辟地时,三危山上三青鸟。赤首黑目名曰‘大黧’。赤首金眸名曰‘少黧’,赤首青眸名曰‘青鸟’。想来你便是赤首金眸的少黧。
——听闻青鸟力大健飞,以玉为食。乃天地三界传递幸福的使者。若非是我,你便要丧命在猛兽之腹了,看你这又呆又笨的模样,哪里像什么使者?
——‘歌听紫鸾犹缥缈,语来青鸟许从容。’凡尘俗子,大多一叶遮目,怎会为了你这样蠢钝如猪的鸟儿,赋词作诗那么多?
——你叫那么凄厉作甚?事实本就如此,在我眼中,你本就又丑又笨,又傻又呆,尚不如一头蠢猪。我哪里有污蔑你?……好了,莫要‘呜咽呜咽’个不停了,我不说了便是。
——你休给我撒娇,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个小坏蛋,瞒着我传了多少消息出去。我救你性命,他却将你派在我身边卧底。你不念我的救命之恩,却对他忠心的很,月满月亏时,准时送信给他。
——傻瓜,我又不会真的怪你。他乃天界之主,你听令于他并没有错。我看此地风景与灵气都甚好,你以后可在此修炼,莫要四处乱跑了。你又蠢又笨,外面危险的很,没我护着,不知会成了谁得盘中餐点。
——你休要胡闹,我若活下来,再回来看你,可好?
须臾间,黑龙与青鸟相依相伴的种种景象,犹如洪流般,纷纷涌入脑海。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紫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紧紧的抱住帝霄的尸身,埋在七彩的羽翼中,无声的落着泪,一遍遍的唤着‘少黧’两个字。
紫凰眼泪落个不停,心中俱是前世今生的景象。一滴滴眼泪混着帝霄的鲜血落了满地,掉落在泥土的紫金铃沾染了血泪,只见紫金铃从地上盘旋着腾空而起,化作一座莲花宝座。
须臾间,天地金光大作。佛陀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拈花而笑。他端坐在紫金铃化身的莲花宝座上,文殊菩萨立其之左。
这番景象,千万年间,没有丝毫改变。
佛陀慈悲的佛眼望着紫凰,拈花一笑:“西北海之外,有章尾山,有神身长千里,人面蛇身而赤。是烛九阴,谓烛龙,乃万龙之首,龙神之祖。”
文殊菩萨望向紫凰,颔首而笑:“当日,神祖紫凰同水神共工怒触章尾山,杀火神重黎。后章尾崩断成不周山,天柱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闯下弥天大祸。神祖眼见天地将倾,悔不当初,愿弃神祖之位,历经尘世波折,以求天地之安。”
天际的云彩转换着一场场的景色,往事纷纷呈现眼前。
共工、重黎、少黧、帝释天、蚩璃……
一幕幕,一生又一生,走马观花,一一呈现眼前……
文殊菩萨笑曰:“万法唯心,善恶一念。有其因,结其果。”
紫凰松开了怀中的帝霄,站起身来仰望佛陀,双手合十,肃然道:“因果往事,俱是烟云。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紫凰尽尝,何是岸?何时岸?”
文殊菩萨:“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一切法,不离自性。”
紫凰抬起双手,摘取头上的紫金冠。莲花紫金冠从发髻脱落的瞬间,化作一枚晶莹剔透莹莹闪亮的黑色石头。紫凰轻轻抚摸着石头,这便是自己曾附身亿万年的黑色灵石,这便是跟随自己亿万年的三千大千世界。紫凰攥住手中温热的石头,闭了闭眼,抿了抿唇。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吗?”
文殊菩萨笑曰:“设我得佛,十方世界,无量诸佛,不悉咨嗟,称我名者,不取正觉。”
“紫凰不愿成神成佛,不愿得复神祖之位。”紫凰抬眸望向佛陀,双手高举黑色灵石直头顶,“紫凰愿释天地众生,愿释芸芸三千大千世界,换取帝霄魂灵归岸,佛陀纳否?”
佛陀侧目对文殊菩萨,轻轻颔首。文殊菩萨望向紫凰,点头称善。
一望无际的天空,瞬间燃起朵朵红莲天火,一片片炽烈的颜色遮盖了七彩佛光。朵朵红莲之火围绕成圈,将帝霄了无声息的身躯覆盖其中,也遮去了所有探视的眼眸。
文殊菩萨曰:“莲华重生,凤凰涅槃,羽更丰,音更清,神更髓。”
佛陀慈悲的望向重莲业火,笑曰:“凤凰浴火涅槃,得永生,不毁不灭。”
佛陀颔首,拈花一笑,慈悲的佛眼望向将要红莲之火,抬手一挥。紫凰手中的黑色莹石,腾空飞起,在红莲业火上盘旋许久,洒出数道金光。红莲业火中闪现出一抹七彩华光,逐渐化作凤凰的轮廓,浴火腾空。
紫凰含笑回眸,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夙和、月瑶、柳齐贤、烟岚、柳伯年、吴彤珊、彭冲,微微一笑。
——繁华富贵,功名利禄,爱恨纠葛,往事如烟如尘。
紫凰抬袖一挥,染血的轩辕剑从月瑶手中滑脱,飞至了紫凰的手中。轩辕剑身紫光一闪,血迹俱消失不复得见。紫凰的双指划过剑身,眼中有眷恋划过。许久,紫凰桀然一笑,甩手将轩辕剑扔向天际的尽头。
轩辕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赤金色的光芒,于紫凰头顶盘旋不去,铮鸣了数声后,犹如驽箭离弦朝西北而去。直至飞越西北海的尽头,落入了炽烈的岩浆内。
紫凰侧目望向柳齐贤一家,目光扫过烟岚的隆起的肚子:“天道循环,由因,结果。俱看天意造化。”
闵然、云莲、诛邪、冉羲,四神立在云端,凝望着红莲业火与满身微显紫光的紫凰。
诛邪望着红莲业火,红着凤眸,抿唇而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好,甚好……”
云莲紧紧的抓住闵然的手,眸中含泪,含笑道:“我儿……”
闵然望向紫凰,昂起头,遮住了微红的眼眶:“西北海之外,不周山,有开辟之神,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吾儿并非失了妖丹,乃因祸得福,羽化成龙。烛龙之身,十万年一显……那日后,为父便知将要……将有今日。”
云莲微红了眼眶,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开辟之神也好,龙神之祖也罢。永远都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儿。是我熙元府邸的府君……凰儿,娘在雀池山等你们……”
冉羲凝望朵朵红莲,笑着落泪:\"浴火重生,脱孽障海,得永生永世之身。自此你们定要好好的……才不负我们之祈盼……
紫凰抬首,杏眸划过四神,撩起赤色纱裙,俯身跪下,双手置于额头,叩首抬眸:“紫凰,谨遵父上母上四君神旨。”
紫凰缓缓站起身来,望向天际业火,身上紫光大盛。整个人影在天地间,若隐若现……
一声清灵悦耳的凤鸣之后,浴火重生的凤凰,挥舞着巨大的火焰般的羽翼,冲入云霄。他久久徘徊紫凰头顶,划过一道道七彩华光……
云雾逐渐浓重了起来,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划破长空。一只赤红炽烈口衔明珠的烛龙,腾空冲破云霄,划出一道道耀眼的焰火……
烛龙,龙首蛇身,长千里。
一龙一凤在天空中盘旋着巨大的身躯,不知过了多久,烛龙将七彩凤凰团团围在尾翼间,在风雪中,在湛蓝的天空中头尾交缠,耳鬓厮磨,蜿蜒而去……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夙和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龙凤,久久,久久收不回眼眸……
文殊菩萨望向夙和,笑曰:“天君,亿万载斗转星移。你与他世世有缘无分,可曾勘破?”
夙和半阖着眼眸,双手合十。仿佛过了百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缓缓闭上了凤眸……
夙和手指上的万年藤蔓渐渐蔓延额间,化作一朵金莲,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霎时间,金光万丈,夙和已褪去了朴素道袍,一身明黄色广袖长袍,盘龙玉带,旗十有二旒。
夙和凝望龙凤离去的方向,旒苏遮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一如多年前,孑然一身立于三十三天须弥山巅一般……
——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