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孰曾予地老天荒

彭冲抬眸看了眼帝霄,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方才少君与尊主争吵,故意说醉酒时分不清来者,彭冲也可的时候,莫不是故意存心陷害?尊主此时不想回东天,少君执意让彭冲护送。待尊主能起身,岂能轻饶彭冲?少君好歹是一界公主、熙元府君。如此陷害一个小小的护卫,当真失了身份和风度。一介君主,三言两语,杀神不见血,也当真好手段。”紫凰恼羞成怒:“你身为天界战神,负有守卫之责!帝霄伤成这般模样,不见你自责内疚。倒是这般的强词夺理,天羽界要你何用?”

彭冲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少君心疼便心疼,迁怒彭冲算什么道理。这一身伤是尊主为少君心甘情愿得的。妖王要拿我家尊主出气,莫不是我还能拦得住鞭子不成?”

紫凰楞了楞,看了眼倚在自己怀中,闭目喘息的帝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我爹打你,你便让他打吗?怎不去找我娘,往日她不是最疼你吗?”

帝霄睁开眼,攥住紫凰的手,虚弱地一笑:“爹爹要打,便让他出出气也好。我若不示弱,不让娘亲心疼我一些,她又如何肯应我们婚事?好凰儿,莫要同我闹了,以前千错万错都是我。以后万事我都依你可好?你万莫再对我狠心了,这一次两次的,当真是……我当真是受不得了。你便当可怜可怜我,还不成吗?”

紫凰并未听出帝霄话中的不妥,只望着帝霄苍白的脸,祈盼的双眸,不禁微红了眼眶。她心疼又有几分欢喜,这般的卑微和惶恐,待爹娘一如从前的尊敬,可见中间没少废心思。如斯的步步为营,筹谋算计,不但不会让人生厌,反而觉得贴心。紫凰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往日里最讨厌被人算计。帝霄如此,若在往日里定会大发雷霆,可此刻居然觉得甜蜜又温暖,果然爱恨都会遮人眼目。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片刻,轻声道:“你先在此处养伤。等过些时日,我再带你回熙元府邸好不好?”

帝霄抿唇而笑,苍白的脸上,终是有了些许暖意:“你莫再骗我。这些年,你不知骗了我多少次。你便是不应我,也不能赶我走,我现在一刻都不想离了你。这些伤总会慢慢好的,只要你不气我,让我跟着你,我便心满意足得很。”

紫凰抚了抚帝霄的鬓角,苍白的唇,疲惫的眉角,微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顾虑,轻声道:“你莫要放心不下。我自来不是出尔反尔的妖,方才我不知你身上有伤,也一时屡不清思绪,才不敢应你。此事我们总该回熙元府邸,禀了爹娘与叔叔婶婶再做计较不是?现在我还有一些事,要留在凡间些许时日。你若怕我离了你,便先在凡间养伤,好吗?”

帝霄倚在紫凰肩头,慢慢地闭上了双眸,轻哼哼:“你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我便再信你一次好了。待我醒来,咱们再好好清算清算。”

明月高悬,夜幕中繁星闪闪烁烁,凉风徐徐,正是人间好时节。深山峡谷内绿树成荫,花开满山,暗香浮动。小小院落,虽失了原主人,却不见萧条。原本空寂的院中,因紫凰前些时候的闲情逸致,焕然一新。青砖绿瓦,崭新的门窗,新开辟的花圃内种满了各种花草。木制秋千,两株细小的柳树,迎风飘摇着。零星琉璃灯零星地分布院落四处,将繁花似锦的院落繁华点缀出几分温馨。

寝房内,昏黄的灯盏给人一种暖意微醺的感觉。不大的房间内,紫檀雕花木床占去了一半地方。角落案几上一株海棠花开得正好,正是不冷不热的天气,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空气中流转着极温馨的气息。

紫凰坐在床边,将药膏细细地涂抹在帝霄的后背上。灵药所过之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却不彻底,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帝霄侧着身子,睡得正熟,紫凰每次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他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直至将整片后背都涂抹上,紫凰才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轻吐了一口气,动作细微地将帝霄放平。

帝霄虽还在沉睡中,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紫凰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这才逐渐地放松了紧蹙的眉头。紫凰见哑然失笑,那双漆黑的眼眸,犹如冰雪消融的春日,说不出的温情与眷恋。紫凰这样注视帝霄许久,捋了捋他鬓角的乱发。当她的目光触及他耳垂上的流苏耳坠时,动作不禁顿了顿,抿唇笑出声来。

帝霄自小喜奢华。浑身上下衣袍佩饰一日三换,只这宝石流苏耳坠,却几百年从未摘换过。那年,紫凰初到东天,正逢帝霄的寿辰。紫凰才被闵然赶出家门,身无长物。又不可能回熙元府邸准备寿礼,只一心想蒙混过去。紫凰打着主意生辰当日早早地躲出去,怎成想本该忙碌无比的寿星公,天未亮,只着亵衣,便蹲在了紫凰寝房外,一心等寿礼。

紫凰直至此时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乍一开门,迎面撞上了帝霄笑吟吟的脸,直恨不得一掌把他拍哭了。在当时紫凰的眼中,他那恬不知耻笑嘻嘻的模样,不吝于拦路抢劫。堂堂一界尊主、羽族太子,竟是这般地斤斤计较,视财如命。

紫凰虽身无长物,可浑身上下戴佩饰物均是极品,任何一样东西,俱是心头所爱,哪里舍得给他。紫凰很想打他一顿,扬长而去。可先不说帝霄身后不远处站着凶神恶煞的彭冲,只说当时孤身寄神篱下,也是不得不低头。紫凰站在原地,思来想去,挑来挑去,只得当着他的面,摘去了耳上所戴的灵宝——锦瑟和鸣。假情假意又谄媚无比递给了帝霄,并骗他说,这本是为他生辰准备的,后来想起来他非女子,戴不得这东西,便自己戴上了。

紫凰本打定主意,他并无耳洞,这宝石流苏又盘旋花纹的耳坠,是女子的东西,凭他一界尊主万是看不上这物件的。怎成想这厮脸皮奇厚,竟欣喜若狂地接了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满是贪婪之色,一对耳坠打量了足有一刻钟之久,喜滋滋地朝耳垂上来回比划。后来可能看紫凰的脸色太难看了,他才蹙眉歪头想了好一会,还了一只给紫凰。

紫凰拿着紧剩的耳坠,更是欲哭无泪。这锦瑟和鸣是一对一起用的灵宝,若只剩下一只,只能做个装饰。这可是祝融锻造的神物,如此这般被活生生地拆成残废,简直是太暴敛天物!紫凰的心头之爱,剩下了一只,戴也不能戴,用也不能用,扔就更舍不得了,唯有放在乾坤袋里闲置多年。

那日,紫凰将失去财帛的心伤化作悲愤,决定在寿宴中吃回来。不想却见寿星公一身火红双金色,浑身上下缀满了金银珠宝,绝世神器,浑身作响,活脱脱的一个移动宝库。再观自己身上不过三五件能看上眼的法宝,却被他生生抢残了一件,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

帝霄喜滋滋地走到紫凰身边,故意侧着脸,炫耀的露出宝石流苏耳坠时。紫凰的心情瞬时被愉悦了。只觉得眼前这头蠢驴着实可笑,只一心贪财,却不懂循序渐进的道理,才穿的耳洞,哪里能戴耳坠,只能用耳钉先养着。帝霄那只戴着自己的灵宝,耳垂又红又肿的,似乎还有血迹,活脱脱一只猪耳朵。居然还能如此地兴高采烈,怪不得爹娘说凤子天生愚钝,习不得任何神术。这哪里只是愚钝,简直是缺心眼,傻透了!

昏黄的灯盏下,紫凰望着帝霄的目光越发柔和温暖。她的手指划过帝霄脸颊的轮廓,慢慢地放下手去。一道灵光闪过,紫凰的手心里出现一枚与帝霄耳上一样的耳坠。紫凰单手除去耳上的饰物,戴上了那单只的流苏耳坠,指腹再次划过帝霄的俊脸,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紫凰以往从未没想过,帝霄自来对物件极为喜新厌旧,这个耳坠几百年却不曾更换过的原因。如今想来,帝霄那时便清楚地知道,只他第一年的寿礼是自己的物件。后来的逐年的礼物都是娘亲从熙元府邸挑来的。相识的几百年来,帝霄极尽所能地讨好自己,自己对帝霄给予的一切,都受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往日里更是对他的种种优点,视而不见。直至后来两人交恶,紫凰多少次地后悔,当初不曾待他好一些。实然,这里面已有许多不知名的心动和感情。

那些后悔与懊恼,何尝没有失去后的恋恋不舍与恍然大悟。本以为自己便是失去天地间的一切,都不会失去帝霄的好。本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便可不必珍惜。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天长地久永远不变。怎知道失去时,却也是那么令自己难以接受。那时也许自己早就明白两人的友谊并非如此单纯,只是对夙和百年来的执着蒙蔽了双眼。

紫凰一心只想尽力地追寻夙和的脚步,故意忽略了心中对帝霄的不舍和感情。当一次次倾尽所有努力时追求夙和时。当夙和一次次毫不留情地拒绝时。直至走到失败的最后,紫凰终于有了对夙和死心和离去的理由,才不至于那般地悲痛欲绝,因为在那时紫凰依然觉得帝霄会一直等待,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离开。紫凰以为自己的退路一直都在。

紫凰真正的绝望,不是夙和,却是来自彭冲的截杀。来自帝霄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态度。那时紫凰潜意识里,才明白,失去夙和,又失了帝霄,实然已经失去了一切。是以,紫凰才会不顾一切地抵抗着彭冲,便是死也不愿再去面对这些一无所有的失去。可惜一切的一切,直至千帆过尽,才能想得如此明白,如此透彻。

那日醉酒,紫凰清楚的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帝霄。那夜,她被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动作吸引着。帝霄举手投足间致命般的诱惑,便是紫凰最爱夙和时也不曾有过。紫凰内心处将两个男子的不同,分得极为清楚。夙和从不会与自己心意相通,更不会为自己退上一步。夙和会每次坚持着那可笑的界限与理由,爱而不敢,拼命抗拒着两颗心的靠近。夙和将世间所有一切分成三六九等,内心深处下意识着排斥嫌弃一只妖怪的钦慕。

帝霄却从不管这些,是妖、是人、是魔,哪怕只是一条蛇。他的眼里俱是紫凰一个,再融不入旁得。自己一个眼神,一句欺骗,一个时辰的相伴,便可让他喜乐开怀。当紫凰逐渐明白爱与喜欢的真谛时,再次面对帝霄时,便忍不住被他诱惑、吸引着。紫凰冷眼看着他为自己伤心而心伤,为一个眼神而喜悦,为一句话而愤怒。那种复杂的心情,让紫凰忍不住地伤害着他,却又忍不住靠近他。

直至后来,那种诱惑般的吸引,强烈到让紫凰恨不得将帝霄吞之入腹,同死同生,却又不敢确定他是否如往昔一般依然等待着自己的回眸。紫凰迟疑过、愤怒过、也伤心矛盾过。因为他是帝霄,几百年来,紫凰独自一个的帝霄,是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欢爱,才会在次日醒来想也不想,便要回家同爹娘说提亲之事。后来两个人几次吵架,直至一走了之,何不是一种被拒绝后和前途渺茫的恼羞成怒,以及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的逃避呢。

紫凰的指腹一遍遍临摹着帝霄脸庞的轮廓,微挑的眼角,暗淡的金色刻文。那苍白的嘴唇,含着笑意和满足的眉宇。紫凰不知看了多久,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慢慢地躺在了他的身畔。

紫凰侧着搂着帝霄的腰身,不禁笑了起来。这便是得一心而得天地的感觉吧,如此甜蜜又充实。在夙和身上尝到的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全不复见了。和一个一心爱着自己的男子在一起,竟是如此安全与舒适,不思所有烦恼。

彭冲悄声的走进们,鹰眸瞟了眼紫凰含笑而甜蜜的神情,面上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紫凰侧目望向彭冲,也有写讶然,不禁疑惑的看向彭冲。

彭冲侧了侧眼眸,冷哼一声:“莫以为用些灵药便没事了?这乃百炼鞭所伤,神力尚且无用,况灵药乎。尊主背着一身伤来回奔波数日,你却躲在此处逍遥自在。天下女子何其之多,紫凰少君可是彭冲见过最狠心的一个。”

紫凰坐起身来,眯眼看向彭冲,冷哼:“他所受的一切,均是心甘情愿为我所受。你便是不平,又能如何?你若有本事,拆散我们的便是。”

彭冲摇了摇头,难得没有敌意地看向紫凰,沉声道:“我极不喜你。”

紫凰愕然冷笑:“彭冲战神自来光明磊落,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的不喜,我已经知道几百年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正式地再通知我一次。”

彭冲望向紫凰:“在我眼中,天地三界所有女子,哪怕是修罗魔女,尊主也是娶得,惟你紫凰府君娶不得。”

“这次怕是战神要失望了,三界男子优秀者何其之多,可我现在却只愿嫁帝霄一个。”紫凰看了眼彭冲欲言又止的模样,哼道:“战神大可畅所欲言,熙元府邸专门治伤镇魂的万年檀香,便是帝霄神力过天,也决计是醒不来的,想来你家尊主最少要睡个三五日了。”

彭冲微微松了一口气,娓娓道:“你遁世百年,对尊主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自我亲见尊主六亲不认,狠辣无情的模样,早已不得不认命了。百年来,若说天地三界,尊主内心还有何惧,惟你而已……惟你可让他收敛杀戮,可免去坠魔之苦。惟你可让他不再喜怒无常,无所畏惧,胡作非为。”

紫凰防备地看向彭冲,谨慎地说道:“战神从不说无目的的话,不做无目的的事。突然这般的殷勤,倒是让我惧怕得很。你何不一次将话说清楚?如此遮遮掩掩,倒是失了往日的坦荡和风度。”

彭冲继续道:“那日你醉酒。从开始到最后,你都清楚地知道,你身边的男子是尊主。从儿时到现在,你歆慕他,只因你心中笃定,他非你不可。是以,那夜你顺水推舟,故意为之。实然,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未遇见那道人之前,你心里早有了我家尊主。可惜你年幼懵懂,不懂心中依恋,才会错过那么多。”

紫凰怔愣了片刻,恼羞成怒喝道:“胡说!我自小到大,活得最是通透!怎会不明白爱和喜欢的不同之处,怎会弄错所爱之人!”

彭冲不曾回避紫凰愤怒的双眸,沉声道:“自尊主化身之日,自你们相识。我从未离开过尊主半步,你们两之间的事,天地间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以前我心有私欲,不愿点破,直恨不得你粉身碎骨。直至百年来,我相伴尊主左右,看着你碎丹后,他的一切变化,才知自己错得离谱。”

彭冲顿了顿,涩声道:“我曾无数次后悔,当年所作所为。当时我若放开成见,愿意多开解尊主几句,而非接了命令,便毫不犹豫地截杀你。断不会有百年来的一切,我明知尊主心中挣扎与魔障,却因族仇与防备,而眼睁睁地看他掘墓自焚,走入深渊的边缘。”

紫凰皱了皱眉:“你的内疚与自责只是出于卫首的职责,与我并无关系。你休要以为自己了解我们的一切。我是儿时便知道帝霄对我的好,这些年我也从不愿欠下任何人情,有难处时对爹娘都不愿开口,唯独对帝霄多年如一日的予取予求。可那时我对他也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紫凰感觉出彭冲目光的愤怒,不禁哼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你这个外神来指手画脚。至于彭冲战神心中所虑最深的,是担忧我会为截杀之事,秋后算账吧?”

彭冲咬牙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是惧怕你秋后算账,才开口说这些的?”

紫凰却摇了摇头:“你虽敌视我,却不至于如此胆小卑劣。这些年你来我往的算计,我对战神的光明磊落毫不怀疑。截杀之事,你大可不必内疚,我自然知道你在最后的关头已萌生退意,有心想放我一条生路。只是我正气怒交加,觉得被你践踏了尊严,才逞强一拼,自碎了妖丹。你非偷袭,又非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所以我碎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彭冲鹰眸微动望向紫凰的目光,终是柔和了下来。片刻后,彭冲却又换了一种神情,冷声道:“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尊主相识甚早,男女之情不开窍。当初你一味任性,心安理得从尊主身上索取,何不是笃定了我家尊主非你不可!”

“你少小离家,几百年来在三界中随心所欲如鱼得水,可知尊主曾为你废了多少心神?你聪慧剔透,又怎会不知道尊主的真正心思!我家尊主看似精明,可到了你的身边,便笨拙迟钝,思绪全无,万事被你牵着走!你故意装作不知,利用尊主的痴恋,将他呼来喝去,拿捏在手心里,多加利用算计!”

紫凰鼓着脸颊,瞪着彭冲,冷笑连连:“我才说了不秋后算账,彭冲战神便毫无顾忌地倒打一耙,倒真真的好手段!先不说你说得这些对不对,便是事实如此,你又能如何?我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卿何事!你有什么可不满,委屈的!”

彭冲轻蔑地撇了紫凰一眼:“莫以为我家尊主非你不可,我便会高看你一眼。你们龙蛇族类,生平最喜奢华美色。你儿时看似不在意尊主,实然心中对他早有垂涎。你这个好色又贪婪的蛇妖,曾多少次忍不住咬了尊主的脸,哪一次不是动心所为,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紫凰涨红着脸,怒声道:“你胡说!你这般地抹黑诋毁,真真失了往日的风度!战神说话还要三思,莫让我因此而看不起你!”

彭冲冷笑:“龙蛇爱美色又喜强者。尊主以往空有一副好皮囊,到底身体羸弱。事实虽是他处处护你,可你却以保护者自居。你不以为那是喜欢和爱,故意忽略了自己的不舍,才造成了后来的种种。你莫要一味否认,为何不回头想想。幼年与尊主几百年的朝夕相伴,他为你刀山火海,你心中哪次不欣喜甜蜜?”

紫凰怒极反笑:“彭冲战神说这些,到底是何目的?即是抹黑我,也要等帝霄醒来才是。如此这般私下来,不痛不痒,反倒让我这睚眦必报的龙蛇族记仇,你又有什么好处?!”

彭冲咬牙:“我只是帮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那道人虽有一副好皮囊,看似强悍,但生性固执迂腐,又自私成性,绝非你的良人。若你将来有一日,再摇摆不定,心生疑惑,便多想想今日我们的对话,好好理清楚自己的心!”

紫凰心中的气怒慢慢消散了,淡淡地撇了彭冲一眼,毫不在意地冷哼道:“不管我心中有谁,到底是我的私事。凭我和战神的私交,战神还管不着这些!”

彭冲怒道:“你这蛇妖好生糊涂!那道人天生一副惹人艳羡的好皮囊,当初你不过是一时被他美色所吸引,又在他手中吃了一次大亏,妖力不敌,便觉得他是强者。你所谓的爱恋,实然不过只是对强者的崇拜。”

紫凰怒然而起,愤愤道:“胡说!我何曾是那种只慕美色的女子!夙和的好,岂是你圈外之神能懂的!夙和虽不是个好情人,但身为男子顶天立地,无愧天地众生。人格中的魅力,你又岂能懂得!”

紫凰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愣了片刻,怒声道“好一个战神彭冲!原来当时我在他手中吃亏,你便在左右!方才我还说你光明磊落,不想你却如此卑鄙无耻!身负守护之责,却不肯伸手相救,眼睁睁地看我受了那些苦楚。今日却拿来当由头说我,你便不怕帝霄知道了当日情形吗?”

彭冲难得有些心虚,小声道:“不过几句话,便诈出了你的真心,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只想嫁我家尊主,现在又说起来别家的好来!”

紫凰怒:“什么真心!这是公道,便是我不再爱他,也不许你百般诋毁他和我!”

彭冲浑不在意地撇了紫凰一眼,冷笑,“我何曾有诋毁你!贪恋美色便就是你的秉性。那日若你栽在生性丑陋的别家,依你的性格,卷土重来还不将他抽筋拔骨?”

紫凰挑了挑眉头:“是以,你这是来挑衅的吗?”

彭冲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将成为我天羽界的凰后,我犯不着如此挑衅你!我不过是提醒你,你与那道人最是如胶似漆时,却依然会因拜寿进不得东天的大门,久久徘徊,心生失落,不肯离去。那时,你只为了想见我家尊主一面。你知道自己喜欢道人时,看见我家尊主,不还是一直想亲近,被他迷惑。你在小仙山,与道人相依相伴那些年,心底何不是曾心念我家尊主?\"

彭冲深深看了紫凰一眼:“故,你心中自始至终喜欢的爱的只有我家尊主一个。即便将来那道人如何厉害,如何尊贵,都不是你心底喜欢的男子!我来说这些,是省得将来某一日,你被繁华与热闹遮了眼,懵了心,再次摇摆不定!”

紫凰大怒:“平日里只以为战神耿直坦荡,不拘言辞。不曾想战神却还有指鹿为马的本事,我与帝霄相交数百年,可谓朝夕相伴,情深意重得很。便是迷恋夙和时,我惦记他,有何不妥?!更何况,我变心不变心,心中有谁,和你有何关系!你为何紧追不放,一直抹黑于我!”

彭冲道:“若非被我说中了心事,你又何须像被踩着尾巴一样,恼羞成怒。”

紫凰咬牙道:“难道我还要安坐在这里,等你冤枉不成?什么天界第一战神,端是卑鄙无耻得很!这般的处心积虑,指鹿为马,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以为我会上当不成!”

彭冲冷哼:“你以为你多坦荡无辜?自小就是贪慕虚荣,好美色的秉性!现在装那么清高作甚?往日里尊主总是绞尽脑汁装扮自己,又是为何?你当真以为尊主不知你极喜欢他的模样吗?你需知道,我家尊主非你不可,已是天大的福气,莫要得陇望蜀,肖想更高的一层的位子!”

紫凰站起身来,怒声道:“什么肖想更高的一层!你这番话说得极莫名其妙!你便如此笃定我会对帝霄忘情不成!你口口声声的那些证据,不过只是证明你对我的不信任,证明你自己的心虚!当真是可笑至极!”

紫凰愤慨不已,心中憋屈至极。可事实却是自己幼年素行不良,帝霄见自己多番情不自禁,又极喜欢在在自己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大后,帝霄更是若有似无的施展凤族的魅惑之力,自己是不可控制的咬了一口又一口,这些事实都否认不得。但彭冲如此污蔑自己当初对夙和的一腔爱意便也罢了!可又自以为是的揣测,自己的喜新厌旧,贪慕虚荣,不能长久,端是可恶至极。

紫凰正欲开口,手腕上紫金铃轻响了一下。紫凰一惊,摸了摸手上的紫金铃,侧目看向彭冲,沉声道:“你若不放心我,你家尊主,你自带走。我现在有些急事,待我办完事后,亲上东天,和他好好地说清楚!”

彭冲道:“熙元府君这是无理可辩,临阵脱逃吗?你若现在便生了离弃之心。信不信,你前脚走,我便不顾尊主神魂沉睡,将他弄醒,追你上去?”

紫凰无比烦躁,却又不得不开口道:“你休得乱来!帝霄虚弱至此,神魂皆是疲惫至极。这万年檀木极为霸道,他若强行醒来,定会加重伤势。你先让他在此睡上一觉,我当真有急事,若无阻碍,一会便能回来。”

彭冲皱眉:“你历来素行不良,让我如何信你!”

紫凰急声道:“你休得一直咄咄逼我。帝霄性格执拗得很,莫说我此时心中有他,便是我心中无他,他也会紧抓我不放。我们之间的事,你并不明了,也莫要替他心急,胡乱猜测。我真应了他,必然是打算长长久久。我亦然是死过一次了,尘世繁华再也不会入眼了。虽然不知你在担忧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不管多高一层,在我心中都不及帝霄的好,我会珍惜他的。”

彭冲看向紫凰,想了许久,轻点头道:“我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毕竟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此去自己小心些,羽界十二卫还在树族未回。我又无暇分身……不知为何,此番的事,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树族毫无凭借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些。”

紫凰将被子给帝霄掖好,捋了捋他鬓角的碎发,轻声道:“若他醒了,便给他再上一次药。我先去将醉生带回来,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

彭冲道:“尊主这里,你无需太担忧了。那棵柳树说不定还有转机,你碎了妖丹,尚且无事。她若有机缘说不得,也能活下来。我观妖王神态,眼底并无担忧你之色。若你真有事,他恨我家还来不及,莫说尊主只在熙元府邸负荆跪了一个月,便是跪上一辈子,妖王与金仙也万不会应允你们的婚事。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得是你因祸得福,得了大机缘,却被妖王怕有心者窥探,而隐瞒了下来……”

紫凰闻言,不禁回眸看向帝霄,轻声道:“你说帝霄在我家跪了一个月?”

彭冲露出一抹苦笑:“可不是负荆请罪,日夜跪在院中月余。妖王一直不松口,陛下恼恨至极,提起百炼鞭生生将尊主狠抽了一顿。这才让金仙松了口,允了你们的亲事……天地三界也唯有尊主,可为一个女子不顾尊严与脸面,痴缠筹谋,步步退让……当时只将金仙心疼到落了泪。”

紫凰凝望着帝霄的睡脸,手掌划过他的额头,轻轻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她的指腹恋恋不舍地抚过他的脸颊,许久,方才收回了眼眸:“你先帮我守着他,万事待我回来再说。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下了,若要答复,待我回来,定然会给帝霄一个交代。”

彭冲微怔了怔,点了点头:“还请少君尽快回来。”

“战神大可放心。”紫凰又回眸看了帝霄一眼,这才转身出了寝房。

紫凰离去,屋内一切,仿佛瞬时失去了温度。

彭冲望着紫凰离去的方向,一双鹰眸越显复杂隐晦。不知过了多久,彭冲缓缓走向帝霄,一眼过去,大惊失色。只见帝霄乌黑的长发隐隐可见紫色,眉宇间说不出的痛苦之色,却是醒不来的模样。

彭冲心中震撼无比,蓦然回神,抬手打出一道道光圈,送至帝霄身上,压抑住他身上的突然爆发的魔性。一波波的神力,不知传输了多久,彭冲额头已溢满了汗珠,帝霄方才平静下来。只是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却已是黑中带紫,可见离成魔也只差一步而已。

帝霄几乎耗尽所有神力,才极为勉强地睁开了眼眸,咬牙道:“你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事!你们到底都瞒了我些什么!”

彭冲不想睡梦中的帝霄,居然能听到外面的话,心中又惊又惧:“尊主万不可再抵抗这万年的镇魂檀香!若想知道什么,待你醒来,彭冲定会细细告诉你。”

帝霄因痛苦,不禁闷哼一声:“……你深知她对我有多重要,你若不说,我如何能安心!”

彭冲鹰眸微微有所动容,沉思了片刻:“实然并无大事,只是……只是得妖王令,帝释天许是要提前归位了……”

帝霄紧蹙眉头,低声喝道:“帝释天回归与紫凰有何关系!”

彭冲看了帝霄一眼,慢慢垂下了眼眸:“夙和道人的真身,便是帝释天……不过,尊主大可不必担心,方才我观少君的神情,似是早已对夙和忘情,断不会因他是天界之主,有所改变的。”

帝霄闻言,慢慢松开了眉头,侧目沉思了片刻,缓缓地闭上了眼眸:“紫凰自小便不是朝秦暮楚的性格。既说忘情,定不会欺骗本尊和你。这事却是你多虑,害我不知出了何事,随你般心惊胆战……倒不曾想,能听到紫凰的心声,你做得很好……”

彭冲低声道:“尊主说得极是。我对少君不如尊主了解得深,有些未雨绸缪了。尊主万莫为此伤神了,也省得少君回来又要担忧你的身体。你如此强迫自己从睡梦醒来的事,万万不可再做了,否则少君回来,定然不会轻饶了彭冲。”

“彭冲,那帝释天辗转人世五千多年,力求感悟尘缘,怎成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帝霄说着说着,便低低地笑出声来,许久许久,喟叹一声,“紫凰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给我天地一切都不换的……”

彭冲怔愣许久,嘴唇动了动,却答不出话来,许久许久,抬眸望向帝霄,却见他早已再次熟睡了过去。彭冲目光停留在帝霄微微泛紫的长发上,心中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不安。

羽界能在天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全凭凤凰族支撑。千万年来,凤凰族为羽族牺牲的一切,众羽族都看在眼中,心有所感。鲲鹏族个个天生神力,秉性桀骜。三界之神均不过眼,却也心甘情愿臣服在凤凰脚下。只因鲲鹏族比谁都知道,天界之争,神力并不能主导一切,唯有精神才能支撑到最后。故而不管帝霄如何羸弱,如何胡闹,彭冲从未起过半分叛离之心。彭冲也比所有鲲鹏族都明白,若失凤凰族,那么整个羽界在天界地位,将从统治者堕落到一文不值的境地。

帝释天将要归位,沉寂了五千多年的三十三天须弥山善见城,将再次回到最高的神位上。一直统领天界五千多年的羽界地位之尴尬,可想而知。更何况,帝释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对紫凰无情,还未可知。毕竟他当初坚持的人妖殊途,在归位以后,将不复存在。三界之中,除去修道之人的坚持,谁会不懂天道归一的道理,怎会真的计较妖、神、人、魔之分。

若帝释天紧追不放,紫凰能被尊主感动,何尝不能被帝释天感动。彭冲方才极尽诋毁紫凰对夙和的感情,何不是有了这般的担忧。那些指鹿为马,何尝是彭冲的真心话?只是对未来的羽界何去何从的担忧,以及想要帝霄尽快地趟过这次心魔与情障。

彭冲微微叹息一声,不敢直视帝霄发髻中的紫色。他站在门外侧眸望向紫凰离去的方向,直至此时,彭冲依然对当年的私欲与无知,深深地懊恼着,心中的悔意前所未有的深切……

琼山之巅,风雪飘摇。

夙和坐在万丈悬崖边,一袭广袖白袍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越显单薄。天空犹如一面平镜般,一段段的播放着陌生的画面。万年过隙,曾经的种种,那场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打斗,在夙和眼前重放着。直至最后,轩辕剑穿过蚩璃单薄的胸膛,他的回眸,望着善馨是时,眼神中支离破碎的伤痛,如此清晰。夙和闭了闭眼,一切一切,明明该是如此陌生,却不知为何,这画面几乎要击碎夙和的心神。

蚩璃怦然倒地,艰难的爬向帝释天身边。当他握住帝释天冰冷已久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被定格的画面,让夙和心痛欲裂,一滴泪,在风雪中滑落,凝结成冰。

后来的后来,帝释天的本体在冰地沉睡五千年之久。魂灵在世间兜兜转转,终于在这一世遇见了心中的遗憾……

夙和侧目望向风雪中的一抹黑影:“如今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后悔吗?”

闵然无悲无喜的站在风雪中,轻挥衣袖。天空的画面消失了,只余下湛蓝湛蓝的天空。山巅的风雪越发的大了,空气比方才还冷了几分。

闵然肃然道:“你后悔与否,实然与本王一点关系都没有。魔界罗睺惨死,羽界尊主差一线即入魔。三界之难一触即发,是你该归位的时候了。”

夙和慢慢的闭上了眼眸,许久,轻笑出声,只那笑声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凄沧。许久前,夙和便知道心中塌陷的那一角到底是为何。那魂牵梦绕的身影,为何日日折磨着自己。

那种后悔,那种压抑不住的疼痛,那种不知追寻何处的茫然,让夙和一次次陷入心魔之中,再得不到救赎,甚至再也见不到那朝思暮想的笑容。原来以为可以慢慢淡忘,可日复一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篆刻心尖般,刻骨铭心的清晰。

“我若不愿归位,妖神又当如何?”

闵然勾唇一笑,笑容中有种莫名的诡异:“你乃三十三天之主,我自是管不了那么多。可天地之主又能如何?天道对谁都一样,公平的很呢。”

夙和慢慢站起身来,侧目望向风雪中的闵然。他眉宇间的恶意与嘲弄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到让夙和深觉难堪:“夙和谢妖神提醒。”

闵然笑道:“说什么谢。你虽历经无数转世,我们好歹还有几十万年的情谊在里面。你若舍不得娇妻,我也可破格赐她仙骨。可她虽是天资卓越,却是修罗之骨,所走修神之路,无疑是逆天而为。”

夙和抿唇:“妖神此话何意?”

“瞧本王的记性,你已转世,自然看不到魂灵。”闵然抄着手,勾唇笑,“你今生所迎娶的妻子,便是你当年的妻子修罗皇女善馨。她一心追随你而来,已随着你转世无数次,只为让你早日回归天界。啧啧,这般的痴心女子,当真让本王羡慕的紧。”

闵然见夙和的脸色越发难看,便越是开心了:“听闻当年,那蚩璃回三十三天善见城找帝释天,与他心中钦慕的女子送出的一封信有很大的关系。又听闻蚩璃遇见得黑龙老祖乃修罗族伪造而成。若说黑龙族还余有什么神祖,本王又怎会不知,后来多加探访,不曾想却是这般的阴谋诡计。”

夙和眸中似乎有什么汹涌着,冰冷至极:“您请回吧。”

闵然不以为然,继续道:“帝释天陨落,蚩璃惨死。那封信落在了帝俊之手被公开了,不被天界所容。善馨本想回修罗族,却被得知真相的罗睺赶出了家门。天大地大,无处可去,唯有藏起了本体,元神寻找帝释天转世,只为让帝释天早归天界,自己也好恢复神后之位。”

“妖神所说,与夙和没有半分关系,您请回吧!”

闵然大笑一声:“夙和仙君何必执着于此?你修道问仙,不是为了成仙成神吗?如今得知有此机缘又何必再犹豫?你若回归,不但解了天界的燃眉之急,又能与深爱的神后再次相聚,何乐而不为呢?”

夙和转身,背对着闵然:“夙和心有执念,不得其解,还请妖神休要勉强夙和。”

“三界之主又能如何?真以为自己能逆天而行吗?”闵然不恼反笑,话毕飞身离去。

暴风雪中,万丈悬崖上,那一抹白影,孤独屹立在天地间,许久许久。

天界极南的一座仙山上,处处繁花似锦,山明水秀。满山花开铺砌出彩色的天地,和煦的阳光下彩蝶翩翩飞舞着。

紫凰头戴莲花紫金冠,身着黑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把金色长剑,翩翩而至。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木下,撩起长袍,缓身坐下抬起了手臂。片刻后,见一只羽翼青如晓天,泛着柔和蓝光的鸟儿,长鸣一声,欢天喜地飞扑了过来。那华丽非凡的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翼,稳稳地站在了紫凰的手臂上。

紫凰露出几分笑意,放下了长剑,轻柔地逗了逗青鸟的小脑袋。青鸟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一次次地啄着紫凰的手指。一人一鸟,乐不知疲地重复着这单调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紫凰出神地望向天际的另一边,眼中笑意逐渐散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青鸟啄了啄紫凰的手指,小脑袋一遍遍地磨蹭着温热的手指。

紫凰手掌抚过青鸟华丽的羽翼,柔声道:“我要回家了。”

青鸟欢快的鸣叫,戛然而止。一双绿豆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紫凰的神情,似乎在等待紫凰的下一句话。

紫凰望着天界尽头,露出了迷茫之色,神思不属地说道:“你以后出门要小心些,若不得已路过魔障之地,万要收敛身上的华光。如此便不会这般惹眼了,你这笨鸟本就生得漂亮,又有佛光护体。莫说那些妖魔鬼怪了,便是神仙见你这身羽毛,也会艳羡垂涎。你又太过粗心,傻乎乎的什么陷阱都敢踩,当真是让我放心不下得很。”

青鸟低低地叫了几声,犹如孩童的呜咽。鸣叫中说不出的哀婉,溢满了不舍与不满。片刻后青鸟见紫凰不为所动,生气地一下下地啄着紫凰的手指。

紫凰拍了拍青鸟的小脑袋:“你莫要给我撒娇,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个小坏蛋,瞒着我传了多少消息出去。我救你性命,他却将你派在我身边做卧底。你不念我的救命之恩,却对他忠心得很,月满月亏时,准时送信给他。”

青鸟琥珀色的眼眸,有什么在闪动,它焦急万分地鸣叫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紫凰手臂上蹦来蹦去,却因不会说话,只能一遍遍地叫着,表达着不明的意思。

紫凰哑然失笑:“傻瓜,我又不会真的怪你。他乃三界之主,你听令于他并没有错。我看此地风景与灵气都甚好,你莫要回去复命了,以后可在此修炼,不可四处乱跑了。你又蠢又笨,外面危险得很,没我护着,不知会成了谁的盘中餐点。可惜我这便要走了,此去……此去却再无归期,再不能许诺你以后了。”

青鸟闻言,嘹亮的鸣叫变得尖锐起来,焦急万分地在紫凰的臂弯上,跳来跳去。小脑袋几次触碰紫凰的脸颊,却被紫凰含笑推开了,青鸟不甘心便狠狠地啄了紫凰脸颊一下。

紫凰神色恍惚中,痛呼了一声,摸了摸脸颊的伤口,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青鸟,眼中却毫无责怪之意,柔柔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你不必内疚,我又不疼。”

青鸟如呜咽般,叫了一声。紫凰却站起身来,缓缓放下了手臂,青鸟没了支架,唯有在紫凰周围盘旋不去,鸣叫之音一声比一声高亢。

紫凰无奈又宠溺地看了青鸟一眼,柔声道:“那本就是我的家,又怎可不回去呢?他悉心养育我那么久,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总是该面对的,不是吗?你休要胡闹,我若活下来,再回来看你,可好?”

青鸟闻言,一双利爪一次次撕扯着紫凰的长袍,叫声更加高亢。紫凰抿了抿唇,却狠心得再不看一眼,腾云而去。青鸟盘旋原地,对着紫凰离去的方向,一声声地鸣叫着,声音尖锐夹杂着说不出的凄厉,这仿佛痛哭又仿佛尖叫,在山谷中一遍遍的回荡着。青鸟半空中盘旋许久,直至喉咙嘶哑一片,却终是未等到紫凰返回的身影。青鸟奋力闪动羽翼,终是冲破云霄上的结界,极快速地朝紫凰的方向飞去。

三十三天须弥山顶善见城,阳光突然隐没在乌云里,天际逐渐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片刻间,雪花由小转大,成了遮人眼目的雪片,狂风卷起了暴雪,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漩涡。暴风雪一次次的撞击着青鸟漂亮耀眼的羽翼,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将废墟般的善见城染成了素白色。

青鸟在天际盘旋许久,终在城中央皇宫的断言残壁中,看见了熟悉的人影。青鸟不等喜悦过去,却见个红衣女子,站在紫凰身后,无声地捡起了金色长剑。青鸟眼睁睁地看着利刃从紫凰的身后,穿透了过去,剑身在胸口翻转了一下,赤红色的鲜血从紫凰的胸口流了出来。

女子愤然拔出了长剑,一道鲜血从紫凰胸口喷涌了出来,他怔怔地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慢慢地闭上了漆黑灵动的眼眸。

青鸟亲眼见紫凰闭上了双眸,犹如疯了一般,顶着狂风暴雪在高空挣扎着俯冲了下去,一声接一声凄厉的长鸣,在暴风雪中回荡着。红衣女子被青鸟啄伤,痛叫一声,反手一剑,捂住了流血的双眼。青鸟被长剑所伤,哀哀地鸣叫一声,与一对眼珠同时摔落在雪地上。青鸟不顾身上的伤痕,想要飞起来,几次无果。

青鸟在雪地上扑腾了许久,哀哀的鸣叫着,挣扎着朝前爬着。雪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转瞬间,热血与冰雪融为一体。青鸟不知这样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紫凰的身上,它一下下地啄着紫凰的胸口的血洞,满脸彩光的羽毛被污血打脏了。青鸟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紫凰紧闭的双眼,一声声呜呜地鸣叫,宛若孩童的哭泣和撒娇,真挚得让人闻声不禁落泪。紫凰自始至终没有睁开双眼,身上的温热也消散了。

青鸟浑身血污,小脑袋无比吃力的,一遍遍地摩擦着紫凰的脸颊,一次次为他拍去脸上冰冷的积雪。青鸟的鸣叫声,一下比一下的低沉,再无了活泼与尖锐,声音中溢满了悲痛欲绝与哀痛心伤,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水光。不知过了多久,青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小脑袋扎在了紫凰冰冷的颈窝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一阵狂风过后,青鸟的尸身从紫凰身上滑落,掉入了紫凰与帝释天交汇一处的血水里……

帝霄额头溢满了汗珠,眼角的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落着,眉宇间溢满了痛苦之色。只见他猛然惊叫一声,骤然坐起身来睁开了双眸。睁眼的瞬间,帝霄只觉心痛欲死,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帝霄的目光缓缓划过周围的一切,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时,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直至此时,帝霄方敢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一切,停留在门外的彭冲身上,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彭冲站在两步之外,轻声道:“尊主这是噩梦了吗?”

帝霄依然沉溺在梦中的场景里,梦里的一切来得太真实,太过惊心动魄了。那种伤痛与绝望,让帝霄身临其境,仿佛亲历了一般,这让帝霄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似乎没有听到彭冲的话,眉头越蹙越紧,哑声道:“紫凰还未回来吗?我睡了多久?”

彭冲道:“尊主刚好睡了三日,少君一直未归,十二卫也尚未回来。属下已给熙元府邸送了信,想来妖王和金仙已备好婚礼的一切,很快便会亲自来接少君回府了。”

帝霄心中不安越发地重了,骤然起身:“不成!不能等了,我必须亲去寻她回来!”

昆仑山脉,琼山脚下东南处,有座占地广阔的原始森林。从此处穿林而过,再翻两个山头,便是雀池山的领地,可惜望山跑死马。柳醉生燃烧魂元,倾尽全力,还是被柳树族众堵在了这片林子里。

柳醉生面如金纸,嘴唇已没有一丝血色。因过度脱水显得异常消瘦,身上的淡青色长袍略显空旷了许多,脸上的轮廓消瘦中更显硬朗。此时,柳醉生明明虚弱至极,眉宇间的刚硬却不减半分,狭长的眼眸微眯着,满是防备地打量四周。便是落魄至此,身上依旧有种说不出的风骨,无半分女子的妩媚娇态。

柳醉生攥住手中的紫金铃铛,一连数日,林中的诛仙阵,威力不见减弱,反有加强之意。可见柳齐贤已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好在还有紫凰当初给的铃铛护身,否则只怕被柳齐贤三口追上之日,便已命丧黄泉了。

柳醉生从怀中拿出小小的琉璃瓶,抿了抿唇,望了眼很远很远的雀池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和内疚。若不是将要油尽灯枯,柳醉生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不愿意摇动紫金铃,更不想紫凰为了自己身陷险境。本想一鼓作气跑到熙元府邸,寻求妖王金仙庇护,可不想却被他们用计困在了林中。

柳醉生虽不知紫凰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但自己能熬这么久神魂不散,原形定然是被什么宝物护住了。从灵魂深处散发的灼烧之痛,也止住了。柳醉生知道,此时这世上唯一肯为自己费心的,怕只剩下紫凰了。可惜……可惜自己却早已不得救治,元神都要燃尽了,生生世世,再无以后。欠她的,也再难还清了。不过还好,最少临走之时,还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一个蠢妖真心相待,便是死也瞑目了。

柳醉生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但凡有点办法,谁又想死呢?自己没有熙元府君的身份,没有天地至宝相助,没有天生异禀的偏爱,更没有倾尽一切的父母。失了妖丹,本就是难逃一死,便是转世后,那个转世的魂灵何尝还是柳醉生?忘记了一切,重新开始,不再有这般的秉性,不再记得此生此世的恩怨情仇,便不再是柳醉生。这种死对柳醉生来说,无异于湮灭天地,两者相较,倒也无甚可惧了。

紫凰在诛仙阵外站定,却见一群树族小妖,围堵了过来,牢牢地挡住了去路。紫凰清晰地感到诛仙阵内,柳醉生极微弱的气息。紫凰曾预想的那些意外均未出现,却让彭冲一语成谶,柳醉生果然还是栽在了自家树族的手中。

柳齐贤从众多树妖身后,缓缓走出,看了眼站在对面的紫凰一眼,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清楚到底为何。柳齐贤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柳族齐贤,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要擅闯诛仙阵。”

紫凰听到“柳齐贤”的姓名时,不禁挑了挑眉头,将对面的人打量个来回。紫凰见惯了夙和的矜贵冷清,又习惯了帝霄的俊美无俦。柳齐贤之貌,在紫凰的眼眸最多之算得上,温润清秀而已。

紫凰讽刺一笑,目光停留在柳齐贤的腹部妖丹上,许久,缓缓开口道:“琼山乃人间之地,为何会有诛仙阵?”

柳齐贤被紫凰赤裸的目光,打量得有几分尴尬,侧了侧眼眸道:“此间之事,乃我树妖族务,恕在下不得告知。姑娘若要赶路,不如绕道而行。”

紫凰冷笑一声:“虽不知出了何事,但我家姐姐的妖丹便在你的腹中,难道你不该同我解释解释吗?”

柳醉生在诛仙阵中听到了紫凰的声音,骤然睁大了双眼,朝阵法边缘走去,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急声道:“你小心提防,他父母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此时应该就在林中!”

紫凰看向阵法处,低声喝道:“我日夜担忧你的安危,本以为你失了紫金铃,不曾想却一直在你手中,为何到了今日才向我求救?!”

柳齐贤眼中顾虑深了许多:“我树妖族同你们龙蛇族并无过节。此乃在下的家事,还请姑娘莫要同我为难才好。”

紫凰冷笑连连:“既是家事,便也有我的事。你困住了我家姐姐,莫不是还让我视而不见,不成?好一个柳齐贤,端是心胸狭窄,狠辣歹毒。我在东天为你寻得丹果,你却一日都等不得了,急于取我姐姐的性命。你这般的恩将仇报,便不怕天谴吗?”

柳齐贤闻言,瞳孔微缩,冷然道:“我本不想伤你性命,既然你执意与她同生共死,我便也不好强求。只不过是个堪堪千年的蛇妖,想破诛仙阵也要看看是否有这本事!”

紫凰讽刺地一笑,眼中已溢满了杀意:“今日我便看看,到底是谁的本事大些!”

柳齐贤紧张地握紧了手中长剑,俯冲了过来。紫凰看也不看柳齐贤一眼,利落地拔去发髻中的长簪,霎时长簪化作一张白玉琴。紫凰盘膝而坐,白玉琴置于膝头,十指翻飞,音律急促,声声震耳。只见那音波在空气中化作九条九色神龙,齐齐冲击着诛仙阵,琴弦碰撞,肃杀冷厉,刹那天地间飞沙走石,落叶化作巨大的漩涡在林中,狰狞地盘旋着。

紫凰身后卷起了一阵阵的漩涡,手指翻飞,一道紫光直接将柳齐贤击飞了出去。柳齐贤骤然一惊,推倒了两步,反手抽出腰间的绿色长鞭,想也不想,便再次朝紫凰疾驰而去。须臾间,紫凰手腕上的紫金铃飞了出去,一道佛光顶空而起,牢牢罩住了紫凰周围,光芒一点点朝外围压去。

紫凰的长发在身后猖狂地飞舞着,抬眸冷笑一声,眉宇间说不出的魅惑而阴冷。柳齐贤法力浅薄,又无甚对战经验,被紫凰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又被这突然而来的万道金光照得喘不过气来,再难近一步。四周的小树妖,早已东倒西歪,甚至有些已隐隐显出了原形。

九条九色神龙将诛仙阵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次次的,齐齐地冲击着诛仙阵外围,强盛的光芒淹没了四周的景色。紫凰越发抿了抿唇,音律越显急促,神龙便越发有力。诛仙阵在短短时间内,已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豁口,只见漫天飞舞的枯叶,沸沸扬扬在天空中翻飞着,琴音中咄咄杀意,再不遮掩,毫无障碍地扩散出去。

“嘭嘭嘭!!”几声巨响过后,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诛仙阵已碎成点点碎片,飘散风中。紫凰单手抚琴,侧目望向柳齐贤,满眸的不善与戾气。

柳齐贤被紫凰的目光震摄得不自主地后退着,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站住了身形,手执长剑格挡胸前,谨慎万分地望向紫凰。

紫凰伸出五指,虚空一抓,将阵法中的柳醉生拉至身后,佛光将柳醉生笼罩其中。柳醉生的魂灵脱离了诛仙阵的压迫,如释重负,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在舒适的佛光笼罩下,柳醉生勉强压住了即将崩裂的心脉,有心想和紫凰说上一句话,竟也有些力不从心,唯有闭目端坐在佛光中,尽力调息着纷乱成团的气脉。

紫凰清楚地知道柳醉生已在油尽灯枯的边缘。方才猛然脱离诛仙阵的桎梏,抵抗外力的筋脉骤然失去了目标,端是错乱了起来,若非直接被拉进了佛光中,恐怕柳醉生早已爆体而亡。紫凰不禁再次掐了一朵佛莲,定住了和煦的佛光,帮其压抑即将崩裂的心脉,否则便是此时柳醉生一开口,定然会吐出最后一口心血。

紫凰看了眼柳醉生毫无血色的脸庞,不禁微眯起了双眸。她缓缓回眸,冰冷的目光犹如箭矢射向柳齐贤,冷笑一声。十指骤然按住了琴弦,心中再无半分顾忌,乍然拨动最刺耳的琴音,霎时间,铮鸣之音,响彻四面八方。杀气犹如一面巨大的网,九条神龙张开狰狞的大口,朝柳齐贤笼罩而去。

千钧一发间,柳齐贤早忘了手中的鞭子,睁大了双眸呆滞地望着扑向自己的九色神龙,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柳醉生眼见如何也躲不开这四面八方扑过来的神龙,只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刹那间,只听周围响起一声尖利的长啸声,犹如千万只箭矢扑面而至,杀气凌然,震耳欲聋。一道炽热的红色光芒,击在九道神龙的身上,瞬时将九条神龙毫不留情地震碎在半空中。

紫凰闷哼一声,压抑翻腾的胸口,双手按住了白玉琴,抬眸朝声响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对夫妇带着一个琼山门人疾驰而来,堪堪救下了柳齐贤。

吴彤珊怒喝一声:“你这小妖端是心狠歹毒,伤我孩儿躯体还不成,竟是要打散他的魂魄,万妖本是一家,你却使出如斯不留余地的手段,莫怪我以大欺小了!”

柳醉生端坐在紫凰身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眸,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戾气与恨意。压抑着翻腾的气息,开口轻声道:“那对夫妇,便是他的父母!若非他们出手,我决计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紫凰目光扫过柳齐贤,目光落在月瑶的脸上,再次看向柳伯年与吴彤珊,冷笑一声,对柳醉生道:“你且好生调戏,莫要出了这佛光。那些新仇旧恨,我俱记在心中,今日绝不会放走一个该死之妖!”

柳伯年皱了皱眉头:“好个猖狂跋扈的小蛇妖,今日我便要看看你的本事!”

紫凰压抑身上的暗伤,瞳孔紧缩,目光微动,再次看向几人时,多了几分戒备与谨慎。她侧目扫缓缓过对面的四个人,抿了抿唇:“你夫妇二人早已羽化成仙,本不该插手我妖界之事。如此贸然行事,逆天行舟,便不怕天谴吗?还有你,月瑶仙子,这本是我妖族家事,你一个修为低微的凡人,为何也要凑上一脚。你需知道刀剑无眼,你若枉死此间,可是半分冤屈也无,莫不是还等着谁人来救你不成?”

柳齐贤拉住了正欲上前的吴彤珊,微微地摇了摇头,目光定在了柳醉生的身上。吴彤珊似乎明白了柳齐贤的示意,挑了挑眉头,微眯了眯眼,朝后退了一步。

月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凌然道:“除魔卫道乃我修道之本源!莫不是看你在此乱杀无辜,我还要绕道而行不成?至于谁人救我,也是我自家事,你这妖孽莫要管得太宽了!”

紫凰不怒反笑:“好个无知的修道之人,原来除魔卫道,便是你修道的本源。若如此,你便是再修上一万年,也难有大成!不过,你这凡人好生可笑,贸然插手我妖界之事不说,还能如此大义凛然,当真不要脸得紧!此番可不是玩笑之事,若识相的便自己滚!”

月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你这蛇妖,当真伶牙俐齿,颠倒黑白!怪不得我家夫君险些被你蒙骗了去!”

紫凰微微敛了眼眸,轻蔑了撇了月瑶一眼,冷笑道:“什么颠倒黑白!什么你家夫君!当初我与夙和相识之时,男未娶女未嫁,虽是正儿八经的相知,却也发乎情止于礼。你莫要将自家夫君想得太过不堪了。”

月瑶瞪着紫凰,冷声道:“你!……我与夫君自小定亲,相知相恋几百年之久,端是你用再多手段,他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我身边?此时你回到琼山地界,在妄想什么,以为我不知吗?你以为你得逞吗?!我夫君便是再怎样慈悲,也不会可怜一个妖怪!”

紫凰挑了挑眉头,抿唇笑了起来,轻声道:“月瑶仙子莫要太多虑了,我是妖又如何?我身为熙元府邸妖界之公主,天地三界,要什么样优秀的男子没有?怎会在他娶你之后,依然心念于他?更何况,本府君生性自由,若喜欢便会不择手段地抢回来。他当初拒绝我时,若有半分犹豫,便没有你今日的沾沾自喜。同样的,为妖者,最不能被践踏的便是尊严。我当初既然放下了他,我们便再也没有以后。今日我所言之诺,在座之妖,不管亲仇,都能为我佐证。”

月瑶却笑了:“你们妖族有何信用可言!树族内讧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省得一会我家夫君来了,到时不留情面。你这什么熙元府君,说不得便要折在此处了!”

柳醉生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扫过柳齐贤一家三口微黑的脸,苍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妹妹,你那夙和仙君,当真好眼光,居然挑了这么个奇特的女子,以后生活定然多姿多彩。”

紫凰皱眉冷哼:“他眼光好不好,不管我的事。你的眼光倒是好得很,一心待之的情郎,做出了这种背信弃义、杀人越货的勾搭,当真三界难寻!”

柳醉生抿了抿唇,望向柳齐贤的目光说不出的冷硬和仇恨,许久许久,冷笑三声:“我是糊涂透顶了。如今回忆起来,我所谓的爱恋,不过是心中的执念。事已至此,我若还想不明白,便是枉活了一千五百年!”

紫凰闻言,不禁有些难受,想了想,用腹语说道:“你好好调息一会,我拖住时间。一会若有混乱和空隙,你便拿着我的紫金铃,速朝雀池山去。他们一家便是有成仙者,也是妖族出身。我故意亮出身份,想来他们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将我如何。一会你逃你的,到了熙元府邸,我爹爹自由办法救你。”

柳醉生抿了抿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双眸极为不善地看向柳齐贤。柳伯年与吴彤珊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柳齐贤护在了身后。两个大妖得知紫凰身份后,望向柳醉生的目光也多有顾忌与不安。柳醉生自是感觉到了他们三个的目光,端坐在紫凰身后,从怀中拿出琉璃瓶,悠闲自得地把玩着。柳齐贤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焦急和慌乱,不禁上前了一步,却被吴彤珊拉了回去,三人似乎在用腹语交谈着。

月瑶自知失言,垂着眼眸,咬着嘴唇,涨红了脸,强自镇定地说道:“你们这对无耻的小妖,一个夺人夫君,一个抢人怀孕的妻子!直至此时毫无悔改之意,谈笑风生,当真不要脸又歹毒至极!”

紫凰撇了月瑶一眼,冷冷连连:“当初是谁抢了谁的夫君,还未可知。不过从月瑶仙子身上看来,夙和仙君可不是个好夫君,居然让你如此地没有安全感。不然,我现身琼山脚下,也不至于让你恐慌成这幅模样。月瑶仙子新婚燕尔,日子也不好过吧!”

月瑶喝道:“我家夫君温柔敦厚,知冷知热,待我更是如珠如宝,岂是你这等弃妇能领会的!想来你那时断断想不到,你千百算计,万般手段,却始终抵不过夫君对我心若磐石,心中只有我一个人。”

“呵呵……在月瑶仙子眼里,今日我来此,定然是我对你家夫君难以忘情,是吗?”紫凰笑得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地拨了拨琴弦,轻声道,“先不说他曾在万众人前诋毁过我,便是后来冷心冷意的决绝,我也早已断了所以念想。更何况,本府君素来喜洁净,别人沾染过的东西,便是再好,也断断入不了我的眼了。你那种种好的夫君,何不是我弃之如敝屣的人。月瑶仙子捧着别人的敝履,沾沾自喜,炫耀万千,当真是可笑至极。”

月瑶持剑指着紫凰,高声喝道:“你这妖孽,端是巧舌如簧!”

紫凰看着月瑶涨红的脸色,得意地一笑,极柔极轻地开口道:“月瑶仙子,有理不在声高。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世间有比夙和更好的男子,一直等着我,恋着我,对我好。你那敝履还是自己揣起来吧。”

月瑶勃然大怒:“好个信口雌黄、不知廉耻的蛇妖!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打回原形!”

紫凰轻轻一笑,柔声道:“啧啧,月瑶仙子恼羞成怒了,本府君真的好怕啊!你要是有本事将我打回原形,我并无怨言。呵呵,可你月瑶仙子好歹修炼了两百多年了,本是人身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便如此,你不靠父母祖荫,只怕仙子这名号也轮不到你头上。若没有夙和这个夫君,便是小如土地山神的芝麻小仙,也求不到你得头上。是以,本府君劝仙子快收起这愚蠢可笑的嘴脸,省得让夙和看到,后悔当初的选择。”

月瑶柔美的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愤然执起长剑冲了出去。紫凰毫不畏惧,浅浅一笑,单指勾起一根琴弦,猛然放了出去。只听白玉琴发出肃杀之音,轰鸣震耳,一道紫光直奔月瑶面门。月瑶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躲了过去,一双美眸微眯了眯溢满了杀气。

紫凰轻蔑地一笑:“本府君早想教训教训你自以为是,又心存侥幸的蠢女人!可惜往日里苦无机会,今日你既送上门来,我若客气,便太见外了!”

月瑶咬牙道:“小小妖孽!安敢如此猖狂!”

紫凰手指轻动,轻声笑道:“今日小小妖孽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紫凰话毕,缓缓站起身来,白玉琴瞬间化作一把紫光闪烁的长剑。紫凰手指优雅地划过剑身,仗剑一笑,不俗的容貌上,多了一抹疏朗洒脱,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清丽雅致,脱俗动人。

月瑶只觉今日所受之辱,堪比一生还要多,气怒交加再次冲了过去。紫凰回眸对端坐的柳醉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飞身迎了出去,双剑交错,火花四溅。月瑶力不能敌,连连退了数步,无心恋战却又不好逃跑,只有咬了咬牙,再次迎了上去。紫凰却犹如闲庭信步般轻松,嘴角始终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每一次格挡却是显得矜持又漫不经心,双眸的轻蔑之色好不遮拦。

柳醉生端坐在佛光之中,微眯着望向柳齐贤,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琉璃瓶……

佛光十丈之处,一袭白衣如皓月般立于林间。

秋风卷起了落叶,气息说不出的萧瑟。几百年不曾改变的容貌,依然如往昔绝世倾城,只那紧蹙的眉宇间却溢满了悲苦。那双华光流转的凤眸被氤氲的水雾笼罩着,额间的菱形朱砂娇艳欲滴,浓重得仿佛一滴血泪,苍白的嘴唇勾起了绝望的弧夙和紧紧地抿着唇,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半空中交错的人影。若仔细看来,便能发现,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了那红衣女子的身畔。如此的,如此的悲苦又难分难解。

自小到大,夙和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为何明知道月瑶是有意引自己下山,助那山神土的一臂之力,自己却想也不想便跟了过来。为何对待一个只会利用自己的女子,尚且狠不下心来拒绝。当初却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女子。

夙和有些迷茫了,不知那些时日,自己在坚持什么,还要偿还月瑶什么。若算起来,自己何不是被月瑶捆在桎梏之中,不得解脱。若非她之前,一遍遍强调着自己必守的诺言,自己何至于,一步步走到了这番不能挽回的境地。

夙和知道,自己不该一味地埋怨月瑶。当初若非自己抛不开成见,挣不开心中桎梏,也不会走到了这般不能挽回的境地。夙和此时只恨自己,为何明明知道月瑶要利用自己,却还要跟着她过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听到,紫凰这番戳心戳肺的话语。自己为何直至此时,才能清醒地知道,与紫凰已走到不能挽回的境地了。那些天真的想法,那些以为可回去的憧憬,均化作了痴心妄想。

夙和心中所有的期望,都化作剧痛,欲死不能。若言语能化作利器,自己的这颗心,只怕被紫凰的这番话,绞杀得鲜血淋漓,再无生机。原来……原来不经意的一句话,竟能伤人至厮,杀人不见血。欲生无门,欲死不能。

夙和因疼痛喘息了一声,凤眸溢满了伤痛和绝望,目光却紧随着那一袭炽烈的红衣。此时心中明明烦乱无比,可往日回忆却又如此的清晰。她往日里在自己面前,乖巧又温顺,一味地迎合和讨好。那双熠熠生辉的杏眸,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满是爱意。每每对望都会让自己如沐春风,只恨不得摒弃世间一切,沉溺到天长地久。

夙和直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忘了原本的她。这般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才是初遇的她。她仿佛还是百年前,那个不知世事,蛮横冲撞的小童。又似乎在一夕之间,长成了耀人眼目的炙热女子。明明还是原本的模样,又似乎变了个模样。依然精致的容貌,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灵动的风情。那一颦一笑之间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又有种雅致矜贵。她能恰到好处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糅合一起,真是光芒无限,勾人心魄。

夙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伸手扶住身旁的树木。有了支撑,才能站住身形,才能稳住心中的纷乱不堪与疼痛难忍。原来……原来直至此时,直至再相见时,夙和才明白了失去的滋味,痛苦到难以忍受。

夙和倚着树干,抬起了手,赫然一支白玉笛横在手心。正是那日大殿上,夙和当着紫凰的面,该被捏成粉末的“和凰”。夙和手指轻轻地,一遍遍地,摩擦着笛身尾端的一处。若细看,便可看见两个有些凌乱的字体“和凰”,看字体的样子,并未使用任何妖术和仙法。用刀子一笔一笔刻上去的,每一个凌乱的地方,似乎都在昭示着写字人的认真和珍惜。

阳光斑驳,风吹叶落,一红一蓝在半空中缠斗了起来,紫光与蓝光交错着,一声声兵器碰撞之声,犹如狂风急雨,让人目不暇接。四周的风卷起了漩涡,将两道人影淹没在落叶中,只见一道七彩光芒闪过,紫凰与柳醉生消失在原地。

月夜的小仙山,宁静而安逸。

紫凰站在神月潭边的巨石上,一下下的拍打着半梦半醒中柳醉生。虽仙丹灵药喂进去许多,却丝毫不见好,柳醉生侧躺在紫凰腿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偶尔会划过站在竹屋外的白色人影,平和的夜里,三个人似乎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紫凰很忧心柳醉生的情况,可失了妖丹又碎了丹田的小妖,便是天神也无能为力。今日能脱险却依赖夙和的出手相救,紫凰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爱,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夙和。

不知过了多久,柳醉生轻笑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

紫凰恍惚的回过神来:“睡不着吗?”

“哪里敢睡,多害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柳醉生指了指远处一座有些突起的石头,“我死后,你将我埋在那,和棕棕埋在一处吧。”

“棕棕?”紫凰怔了怔,轻声道,“棕棕……也死了吗?”

“何止死了,死得还挺惨,被人抽去了妖骨,生生疼死的。”柳醉生闭目道,“当初我埋了它时,便想着也许自己……终将有一日同它这般,好在现在我不是孤孤单单的……”

紫凰的目光停留在那一个小小的凸起处,片刻又侧目望向竹屋外的白影上。许多年前,紫凰便知道自己与夙和所思所想均是不同,当年对棕棕的事上,也出现过分歧。本以为自己若是离开,可将棕棕教给他照顾。可在夙和看来棕棕本就是逆天的存在,本就是不该在世上存在的妖,是以,在自己离开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抹杀了棕棕的存在。

这样做,说不上好与坏,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夙和缓步走向紫凰,面上苍白,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隐逸着所有的思绪:“妖神何时能到?小仙山外围似乎有法力波动,恐怕是他们追上了……”

紫凰看着夙和许久,轻声道:“小妖谢过仙君搭救之恩,若无其他,仙君可以先离开。”

夙和微怔:“我等妖神来了,便会走。”

紫凰侧过眼眸:“小仙山的结界,岂是一般的小妖小仙能破开的,仙君万不用如此。”

“我若此刻离开,仙山结界定会打开,便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夙和抿了抿唇,“府君放心,我并无恶意……”

柳醉生嗤笑一声:“说什么恶意不恶意的,你已成婚,在妻子面前搭救别家,如何能说过去!有些男人当真恶心又犯贱!”

夙和尴尬的将脸扭到一边,出神的望着潭水。那双漆黑的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紫凰也有几分尴尬,虽然不爱了,也说不上恨了。但夙和此时的做派虽是救了自己,可到底说不上什么欣喜。他这般的出手,便是紫凰说与他没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如此,你们先歇着,我去结界四周看看。”夙和一步步的朝林中走去,远离紫凰探视的目光。他藏在广袖长袍的的手,还攥桩和凰’,可心中的那抹凄惶却愈发重了。当时出手,到底是为何,夙和已不记得了,可反映过来时,已是将人救下。如今也不知如何解释,虽只是这样站在一起,仿佛也让狂躁不安的心静寂了下来。

紫凰与柳醉生见夙和远去,对视了一眼。柳醉生却先挪开了视线,轻声道:“别问我,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紫凰低笑出声:“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来都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看错了郎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会笑话你的。”

柳醉生长叹一声:“你不笑我,还不是因为自己也看走眼过,早说了你那夙和仙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却偏偏不听,幸好没有没有失心又失身,不然真亏大了。”

紫凰长叹:“当初倒是想失身来着,可惜人家都不要,只有不了了之。”

柳醉生愣了片刻,爆笑出声,好久好久才停了下,捶紫凰一拳:“你这个没出息的!这种事,既然想做还怕做不成吗!绑起来不会吗?你以为他真想挣扎吗?说不得就是拉不下脸,你若肯强势一些,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也许当初我已经变心了,后来帝霄怎么看怎么顺眼。虽有用强,倒也没绑起来……”

柳醉生绷了半晌,却还没有绷住,爆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捶着紫凰:“讨厌!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

紫凰很认证的看向柳醉生:“你看我像在说笑话吗?”

柳醉生绷了绷脸,却又噗嗤笑了起来:“嗯,看样子,你最近过的很精彩。”

紫凰却垂了垂眼:“总体还算顺利,你若能过了这一关,我便更顺利了。”

柳醉生拍了拍紫凰的手,望向天空:“放心好了,说不定你父王会有办法,待他来了吧。我也想活着,便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紫凰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天空。虽然已朝雀池山发了求救讯,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柳醉生已是无可救药,便是有好办法,只怕也是熬时间。紫凰不知心里有什么滋味,尤其在这里小仙山中,这里当初有夙和,有棕棕,还有柳醉生。如今山还是原本的山,却将要剩下紫凰一个,那段日子,虽有烦恼与忧愁,如今回忆,却依然美得像梦境一般。

“若是转世也无所谓,到时候你不记得的东西,我都帮你记得,等你回来。”

“当初只觉得你诡计多端,又死心眼。我在结界外面等得焦心的很,现在回头想这些,觉得那时候真好啊……天天能和你吵架,打架,整日整日的修炼。一千五百年的岁月,得经历多少事,便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记住。我若……我若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只当不曾有过我这个妖吧。”柳醉生握了握紫凰的手,将琉璃瓶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若死了,这个东西给你处置吧。”

紫凰抿了抿唇,轻应了一声。两个人都不在言语,望向逐渐发白的天际,时光似乎过的很慢,又仿佛过的很快。

夙和站在林中,手指一遍遍的拂过笛子上‘和凰’两个字。他仿佛能想象出,紫凰刻这两个字时的神情,定时满眸柔情,嘴角含着轻轻柔柔的笑意。一如两人在小仙山度日时,不管何时何地,她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甜意,一眼过去,便没了世间所有的烦恼……

——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我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我都听你的……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夙和若觉得当年瞧不清楚,此时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后夙和有美相伴,便会将我忘记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乐安康,有我做伴……还记得当年我许了仙君一生欢悦,生世相守不离,不知仙君依还是不依呢?

——不管怎么说,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万年,你我囚禁一起,你总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岁月无限……我们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紫凰现在懂得。原来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场意外里了。百年来,仙君有过等待和后悔,只是紫凰却回来晚了。当仙君决定亲手将那牵挂斩断后,紫凰便不该活着回来,更不该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终于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会对紫凰好了。可紫凰也无所谓了,毕竟夙和教会了紫凰太多太多……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我们总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夙和仙君的教导看护之恩,紫凰万不敢忘。从今日便让紫凰亲手照顾仙君起居,以报大恩。

——仙君若愿做我妖后,以后千年万年,紫凰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从此以后,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仙君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紫凰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守护仙君身畔生生世世,绝不离弃……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夙和紧紧握住“和凰”将它压在胸口,在这里漆黑静寂的夜里。那一颗心犹如刀绞火燎,整个人犹如坠入地狱红莲烈火之中。这般的,这般的痛。原来,从始至终,她求的只是想在一起,不管是做妖、仙、魔,亦是凡人,只求日日相随夙和,朝夕不离片刻。

原来,她曾为了能与夙和在一起,努力过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不曾言悔。原来,在小仙山上那时时刻刻的纠缠与不舍。是因在她心底,与夙和在一起,便是世间最深最重的牵绊。原来,在她眼中繁华三千、富贵缭绕、成仙成佛,尚不敌与夙和在一起来得重要。

世间众生,只看到了夙和承天之祜与天资卓越,而夙和其人不过是这些优势的附属品。唯她,唯有她只看到夙和这个人。没有承天之祜,没有玄晶元婴,没有修为,没有家世,甚至没有一切。惟求与夙和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只可惜夙和明明已动心动情,却始终参悟不透,气她乱自己道心,怪她太过执迷私情小爱,执意将她推了出去,将自己逼落了悬崖。

夙和此时终于懂得,天堂地狱皆是一念,可成佛,亦可坠魔。直至将两人逼到退无可退,各奔天涯,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何等珍贵的所在。这倾世不换的情意,自己心心念念,时时牵挂,尚不能偿其万一。当初为何要那般的固执又残忍,粗暴到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了。

——天地三界,万物众生,繁华福禄,皆是过眼烟云,唯爱永存天地。

夙和眉宇间溢满了苦涩与悔意。如此简单话,却让自己经历过了思念、焦虑、怀疑、恐惧、直至失去后,才恍然大悟。枉自己以为比她看得透彻,心中却将爱与众生都划分等级,不能一心为之。这种肤浅与愚昧,却连个愿意为爱,奋不顾身的凡夫俗子都不如,还妄谈什么成仙成佛。

原来,这便是后悔和煎熬的滋味。

原来有些疼,真的能让人心如受凌迟,欲生欲死。

求不得,舍不得,却永生永世地放不下。

夙和的心逐渐地麻木了,犹如百年前,第一次失去她时那般麻木。此时的生命宛若一口枯竭朽木,却再也没有了枯木逢春的奇迹。若真要恨,又能恨谁呢?恨自己的选择,还是愚昧呢?恨来恨去,只能一次次地怨恨自己的无知和自私。

天道轮回,夙和此时已尝尽了她那时心中所有的滋味,原来竟是这般,这般伤,这般痛。夙和不怕伤痛,怕只怕,轮回业障才刚开始。再也挽不回,便意味着,日后千年万载里,夙和将要孑然一身,屹立在天地之端,俯瞰尘世。最沉最重的业报莫过于此,生有何望,死有何惧,不过只是无主的孤魂罢了。

当朝阳初升的瞬间,天地一阵摇晃。紫凰与柳醉生一起望向结界处。

紫凰漆黑的眸中俱是冷然之色:“轩辕剑果然厉害!居然能撬开我爹爹布置的结界!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柳醉生点了点头:“那吴彤珊生性狡诈,你务必小心!”

紫凰点了点头,朝天际飞去。天际顶端,已被撬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前后左右均不见人影,紫凰一阵心慌,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神月潭扑去。只可惜到底棋差一着。

紫凰只见柳齐贤三口挟持了柳醉生,不禁怒从心生,一脚将持剑迎过的月瑶踢了出去。紫凰站在神月潭的对面,谨慎万分地盯着柳齐贤一家三口。柳齐贤的心思却不在柳醉生的身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紫凰从怀中拿出的琉璃瓶。

夙和闻声走出了树林,扶起了跌坐一旁的月瑶,眼睛却未离开仗剑对立的紫凰。月瑶侧目看向夙和,满眸的惊讶,又见夙和心神恍惚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柳醉生眯眼撇了站到对面的夙和一眼,硬声对紫凰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

紫凰不动如山,虽也看到了站到对面的夙和,眼神却没有从柳齐贤身上移开。她暴喝一声道:“柳齐贤!你若还有点良心,便放开她。千年来,她对你一心一意,你便如此偿还这份情意吗?!”

柳齐贤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半阖着眼眸,冷声道:“你将烟岚还给我,我便放了她!”

柳醉生低低地笑出声来,虽是这样被紧紧掐住脖颈,脸色却依然惨白惨白的。她侧目看着柳齐贤,轻声道:“柳醉生已是如此,何惧生死?你拿着我威胁紫凰,却要换回你那桃树妖。呵呵……柳齐贤啊柳齐贤,我们好歹上千年的情意。多少次你病危,我彻夜彻夜伴你左右,不顾自身为你输送修为,日日夜夜守在你的身畔。如今,却换来此番对待,我柳醉生醒了,也懂了!”

柳齐贤涨红了脸,手指松了松,怒道:“你休要再提那些!若你千岁时,肯将内丹给了我,何至于让我在床上,日夜煎熬多躺了几百年!”

柳醉生不怒反笑,满眸的讽刺,“你既不喜欢我,为何不告诉我。不就是颗妖丹吗?你要我给你就是了!你以为我想欠你家情谊吗?我便愿意守着你这病秧子,过着内疚恐慌,惧怕的日子吗?我欠你一条命,当年你只取我妖丹便是!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了我那么多年!到如今……你要我性命不成,却连我的朋友都不肯放过。柳齐贤,你对得起我吗?”

紫凰闻言,勃然大怒道:“柳齐贤,那妖丹本是她的,凭什么就要给你!你这孽畜!不说你们往日那些情意,便是此时你都已抢走了妖丹,害她将要魂飞魄散,不但毫无悔改内疚之心,却还如此咄咄逼人……你简直是妖界的耻辱、败类!”

吴彤珊喝道:“府君这话说的过了!彼时她幼年遭劫,得我们所救才能存活。那时我们两家便说好了,她长大后将妖丹送与我家齐贤!可千岁能换丹之时,她却出尔反尔,不舍那些修为,一日日拖着,生生拖了几百年之久。前些时日,我儿已呈油尽灯枯之像,我一家是迫不得已才出了下策!”

柳醉生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讽刺道:“好一个油尽灯枯之象,不说紫凰曾给我的那些灵药,悉数被送了过去。便是那桃树妖腹中的孽种,也不是油尽灯枯之妖,能做出来的!你这一家妖,端是狡诈油滑,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