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因心无依归,没了当初的肆意洒脱,少了游逛的心情。雀池山草长莺飞,山清水秀,却没有勇气面对双亲宽慰的笑脸,故不敢回去。小仙山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只会更加地触景伤情,更不在考量中。
紫凰心绪糟乱,在天地间晃荡多日后,有种天大地大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人世间除了夙和,便只有柳醉生和棕棕了,紫凰回来后一直寻不到棕棕。百年前棕棕已有了灵根,身上又有熙元府邸的印记。若成了妖,断不会被同类所伤,以它之聪颖更不会留在人多的地方。但紫凰寻遍四处,也不曾打听到棕棕的下落,倒是好生纳闷了许久。
紫凰纠结了几日,终于步入了柳醉生的家门。小小的院落中已满是落叶,屋内摆设已是厚厚的一层灰尘。紫凰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窃喜,此时还没有整理好自己心情,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同柳醉生分说些什么。如今不见,自己可光明正大的鸠占鹊巢静静心,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才是。
紫凰走到柳醉生的原形处,手指一点点勾画着书上斑驳的印记。千年的柳树三个人都圈不住的树干,枝桠迎风摇曳,根深叶茂郁郁葱葱好不养眼。紫凰见柳醉生本体如此,便知她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心中的担忧去了大半。亲自动手收拾了柳醉生的小院和屋子,心安理得在这了无人烟的峡谷深处住了下来。
紫凰不管外面如何,安安心心住了月余。在这样安静又安心的地方,每日晨起修炼,夜晚打坐。虽没了妖丹,不知修为储在何处,可每次修炼时吸收灵气的速度比以前要快很多,筋脉也比以前宽敞,强韧了许多。此时紫凰总算是知道,为何爹爹会不担心妖丹之事了。这般的感觉不像没有了妖丹,倒像整个身体成为了妖丹,处处可淬炼。紫凰忘却了所有烦恼后,倒觉得修炼也是件快乐,简单又美好的事了。是以,紫凰一日比一日地神清气爽,噪杂的心思也终是冷静了下来,心中难堪、慌乱、迷茫逐渐散去。
微风清凉,月辉如水倾泻在山山水水上,宛若给寂寥的山谷镀上一层银箔。这样静好寂静的深夜,仿佛抬眸间可揽尽银河美景,伸手手可摘天际最高处的星辰。
紫凰倚坐在柳醉生原身的柳树的顶部,把玩着装有丹果的白玉瓶。那日去东天宝库本也是为了找颗丹果,却没有找到。不想却临时起了贪心,抱走了库内所有美酒佳酿。世人都云:占小便宜吃大亏。怎成想喝了他家几口美酒,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吃了那么大的闷亏。
紫凰每每忆起那夜的乌龙,只觉得好笑,心中却一点懊恼和后悔都没有。偶尔也会被种类似甜蜜与舒畅占据了,帝霄那些下意识的忍让和宠溺,以及不经意显现的在乎,仿佛被篆刻心间一样,至今回味无穷。可惜的是紫凰尚不觉得自己吃亏,可帝霄一早起来,却还觉得被占了便宜,这事如今想起来,端是憋屈的很,又出奇的好笑。
紫凰直至次日才在东天宝库中找到这丹果,却又碰上了故意来找茬的丹蝉与鸢夕。现在想来丹蝉也是故意挑拨离间,可便是当时就知道她的本意,紫凰还是忍不住的会愤怒、委屈和不安。是以,才会有回去的那场无理取闹。可帝霄到底是变了,以往的百依百顺,便变得猜忌多疑。虽知道他的不安来源也能明白他心中的慌乱,可到底是不被信任了,似乎也是回不去儿时的简单。一切的一切,都让紫凰烦恼又累心,一时都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叵测与自己的善变无常,这才临时起意,要走的远远。
紫凰拿着白玉瓶抛来抛去,当初想到柳醉生心思敏锐,开始来投奔时,还害怕自己露出半分端倪,被她猜出来龙去脉。游荡了数日,想好说辞才敢来找她,没曾想居然得了那么好的一个住处倒是捡了个便宜。如今也算是想开了,事已至此不管结果如何,也已不能再糟糕了,破罐子破摔直接告诉她真相便是,她若敢取笑,不给她丹果了。
紫凰抿了抿唇,无限郁闷地想到若非为这颗丹果,自己何至于连家都不敢回了。虽然本来也不想回家,可现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想来爹娘肯定一早就收到了东天的消息,不知会如何应对。这段时日接踵而来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让紫凰焦头烂额。自小到大近千年的岁月,大大小小的事加在一起,尚不如这一百年几件事来得狼狈,似乎每一件都在挑战紫凰承受极限。有时会迷茫到不知为何是好,有时又盲目的乐观,患得患失又无处可逃。
紫凰摸了摸柳树粗糙的树干,想起柳醉生往日里故作正经的模样,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什么男子如衣服,姐妹如手足。紫凰看来手足固然重要,但要是没衣服,赤身裸体奔波四处,也是件极严重的事。想到此处,紫凰不禁“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散尽了眉宇间所有的忧愁和烦恼。
紫凰不禁再次自我安慰道,柳醉生说得对!天塌了还有大神们顶着,地陷了还有修罗族忙着添补。身为妖族,本就该无畏无惧自由自在,想太多了除了徒添烦恼没任何用,不如明日便去树族群居地,看看那柳齐贤到底是何神圣,才让柳醉生这样的奇女子死心塌地爱了上千年之久。真不知是该是怎样的风光霁月,才能得到这样独一无二的真心。
紫凰站起身来,眼眉间一扫阴霾,眼眸里的喜色越发浓重了。抬眸间却见脚下的柳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着。紫凰顿时大惊失色,忙跳下树身查看,可树干毫无损伤,树根处还是完好无恙的,竟是看不出所以然。方圆百里并没有妖气,柳醉生的本体在自己身边完好无恙,未受半分伤害。但为何会受这般突兀性的重伤,除非是……柳醉生的本神出了问题!
紫凰骤然回过神来,急声喝道:“彭冲,快出来!”
“紫凰少君有何吩咐?”彭冲尚未现出真身,询问声已从空气中传来了。待他本身出在月夜中时,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一百年前,天界十二卫曾暗中保护紫凰三百年久。不说离得如此近,便是离十里之外,紫凰也是能感觉到与凡间不同的神力所在。故当日紫凰离开不就,便发觉彭冲没多久便跟在了周围,大家相看生厌,倒不如都装作不知罢了。
紫凰抿了抿唇:“天界十二卫来了几个?”
彭冲撇了紫凰一眼,冷然道:“十二卫得尊主令,日夜看护少君左右与安全,并未接到唯少君命是从的命令,少主休想使唤我等。”
紫凰冷笑:“我若有个好歹,将事情推诿你十二卫身上,帝霄会相信谁?”
彭冲恼恨瞪向紫凰,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不知紫凰少君有何吩咐?”
紫凰想了想说道:“十二卫全部散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寻树族群居之地。若找到入口,即刻发消息给我。”
彭冲漫不经心地对半空喊道:“十二卫得少君令,速去寻找树族入口!”
紫凰从柳树上折了一根细枝,递到了彭冲面前,斟酌道:“还请彭冲神君帮忙看看,这柳树被伤在何处,怎会如此快地凋谢着?”
彭冲抬了抬眼皮,未接紫凰手中的树枝,不冷不热地说道:“本神劝少君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此树元神已毁,妖丹已失。虽未在顷刻间凋零,想来也是被什么法宝护住了妖形,世间再难寻解救之法。”
紫凰满眸惊愕,半信半疑地说道:“怎么可能!她人形尚在本族,半月前还曾传消息,等我送去丹果!怎会平白无故得失了妖丹?!她乃物妖化身,本身的实力堪比两千年修为的大妖,妖术运用早已出神入化。方才我一直坐在此处,在它凋零前树干本身并无半点变化和伤痕。便是有所打斗,以醉生的实力,也断不会瞬间被大妖一举擒住,怎么可能顷刻间就失了妖丹!”
彭冲冷笑一声:“少君该知道,天地间可没有那么多光明磊落的事。若是被亲近者暗算了,顷刻间魂飞湮灭也不是难事。当年若非本神先将你撞出云层之外,而是直接出手的话,以你当时的心绪,便是魂飞魄散也发现不了到底是谁所为。”
紫凰摇了摇头:“她与我当时的情况完全不同。莫说树族的群居内没有你这般的天神,便是有,也不会不敢为难她的。那里是她的本族,柳齐贤父母皆是树妖界的佼佼者。父亲不但是柳族族长,在五百年前已渡劫成功,成了一方山神。其母两百年前得了土地一职,她自己又有近乎大妖的实力,怎么可能发生我那般的际遇。”
彭冲不紧不慢的回道:“本神方才说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此妖有此实力,能一击得手者,定然是极为亲近者。”
紫凰微眯了眯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先不管这些了。紫凰还请神君亲回一趟东天,为我先寻一颗鸾鸣宫的蕴灵丹,到时好先保住我姐姐的性命才是。”
彭冲侧了侧眼眸,冷哼:“少君莫要强神所难,彭冲奉命保护少君安危,并非少君家的奴仆,可不是单凭少君一张嘴就能能呼来喝去的。何况蕴灵丹并非平常之物,岂是你说要便能要的。”
紫凰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蕴灵丹的难得之处,是以才要劳驾彭冲战神亲自去取。否则换成十二卫任何一个,都是取不来的。当然了,若战神不愿去,我也自有办法,一会我传信帝霄,说你支走了十二卫对我暗下杀手,将我重伤,让帝霄赔我一颗蕴灵丹。你说帝霄会不会给我一颗蕴灵丹呢?”
彭冲眯了眯眼,鹰眸中溢满了杀气,冷撇着紫凰许久许久,哼道:“你方才故意支走十二卫,恐怕并非只是找妖族入口那么简单,原来早就打上了蕴灵丹的主意!”
紫凰嘴唇轻勾微微浅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知我者,彭冲战神也。”
彭冲咬牙:“卑鄙!”
紫凰笑道:“谢谢。”
荫山深处有出盆地。此处四面环山,峡谷接连成片,形成了巨大的天然屏障,将这片不算广阔却十分肥沃盆地保护其中,乃凡间难得一见的安全隐居处。柳树妖族世代群居于此。
夜深沉,盆地最东边,一座深宅大院内。昏暗的琉璃盏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遮盖了满园的花香。
柳柏年与吴彤珊夫妇与其独子柳齐贤,将柳醉生围在了花园中央处。柳醉生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嘴角还有血渍。她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攥着荧荧发光的琉璃瓶,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柳齐贤的一举一动,慢慢得后退着。
柳齐贤脸色虽有些苍白憔悴,却丝毫不损他的英姿。柳眉入鬓,明眸皓齿,俊朗带着几分秀气。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仿佛蒙着一层稀薄的云雾,将本就出色的容貌,生生点缀出几分春日的暖色。
柳伯年虽已有三千五百多岁,但因三百多岁才修成了人形的缘故,故模样看起来也已有了三十岁的样子。他五官虽很平凡,却长得十分白净,若非心知他乃树妖修成的山神,看着倒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吴彤珊乃是千年梧桐修炼而成的树妖,相貌美艳而妩媚,眉宇间更夹杂着树族所没有的矜贵。吴彤珊原形虽已五千多岁,但因梧桐族以长寿著称,故她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是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看着比柳齐贤还要年轻些许。虽是柳齐贤的亲娘亲,可看起来倒是像他的妹妹。
柳醉生伤得很重,狭长的眼眸紧张地半眯着,英朗的面上已是毫无血色。她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几次后退都有些吃力,咬牙道:“柳齐贤!你若再敢上前,我便捏碎她的魂魄!”
柳齐贤雾气朦胧的眸中,闪过慌乱之色,即刻顿住了脚步,轻声道:“醉生,莫要冲动,万事都好商量。”
柳醉生低低笑了出声来,笑着笑着红了眼眶,恨声道:“柳齐贤啊柳齐贤,你全家骗了我千年之久。事到如今我妖丹已无,元神尽毁,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吴彤珊伸手拦住了欲上前柳齐贤,冷然道:“生儿休恼,你若肯好好听话。婶娘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本身,助你重新修炼成妖。”
柳柏年满眼的内疚之色,闷声道:“内侄女……这些年来,我家待你着实不薄,你便看在我和你婶娘的面上,快将烟岚放出来吧。”
柳醉生笑得更大声,微翘起的嘴角说不出的讽刺:“你们待我不薄,还不是因为心有所图!若不是为了我的妖丹,你们又怎会照顾我们孤儿寡母那么多年!怪不得族群当中独独选中了我。说什么天生灵根蕙质兰心,都是假的!只因我与我娘无依无靠,所以你们便打上我妖丹的主意,我自幼孤僻又无依仗,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来寻仇,这一环扣一环,端是好狠毒,好算计!”
柳齐贤冷然道:“醉生你也够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待你如亲妹妹一般,便是我拿了你的妖丹不对,但烟岚并无半点过错,何况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我为你已负了她五百年之久,此时若再有万一,我怎么对得起她!”
柳醉生冷笑连连:“你负了她五百年之久!那我呢!你没有负我吗?你既早已情根深种,为何不早早同我说!你若肯好好同我说,我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妖吗?可你为了活命,为了你的修为,为了一颗妖丹,端是这般地算计我!你便对得起我吗?!”
柳齐贤怒声道:“你以为我稀罕你的修为和妖丹吗!我若不是生来便有缺陷,妖丹四散不能修炼,眼看着原身日益枯萎不得救治,又怎会做这些事!我与烟岚苦恋五百年之久,却终日藏头露尾,你以为我便好受吗?”
柳醉生咬牙道:“你要性命和修为,还要美人在怀,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已剜走了我的妖丹,坏了的魂灵,便是重新修炼,我也不一定还是我了,我要这些又有何用!我若不在人世,为何又要留下你们两个双宿双栖!”
吴彤珊美艳的眸中划过一抹冷光,哼道:“柳氏醉生,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待你恩重如山,当年曾想尽办法为你那病重的母亲延命。齐贤以羸弱之身为救你性命,耗费百年修为,更是千年如一日地照顾你,供养你。你当初也答应以命换命,即便是你给了我们妖丹也属应该,又有何不甘!”
柳醉生放声大笑,一股股鲜血从喉间涌出,咬牙恨声道:“我灵根异禀,堪堪百年便幻化了人形。我虽心急修炼,却小心翼翼循序渐进,为何会突然走火入魔?这期间有多少猫腻?我家在远离族群的深山谷中。我娘亲因族规被逐出族群,本就是待罪之身。她生性胆小又没有主见,便是我身受重伤,也根本不敢回族中求救。”
“柳齐贤自幼便是病重之身,为何刚好游历到我家门外!这千年你们对我爱护有加,还不是因为换丹时机尚未成熟,否则怎么白白供养我千年!你们家机关算尽,却还以恩人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还对我说什么恩重如山!好一个恩重如山!柳醉生永生难忘,若不报恩,死不瞑目!”
柳齐贤俊美的脸上满是阴沉,逐字说道:“废话少说!你若再不放了烟岚,莫怪我剑下无情!”
柳醉生缓缓地垂下了眼眸,捏着手中的琉璃瓶。许久许久,她再次抬眸,双眼已是赤红赤红,微点点头,哑声道:“齐贤哥哥,我百岁便与你相识。那时你肯出手救我性命,我便生了相许之心。虽知高攀不上,却也曾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后来知道你家肯明媒正娶于我,更曾欣喜若狂。那时你对我也是真得很,百依百顺作不了假的。这些年,你家一直用灵药与宝器助我修为。我时时刻刻铭记于心不敢忘记。我如此爱你敬你,你便是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上千年的相濡以沫,还不够与她五百年的相识吗?”
吴彤珊见柳齐贤垂下眼眸,高声喝道:“休要将自己说得如此痴情!你若真心爱贤儿,为何我与你叔叔每次一说换丹之事,你便找寻借口推三阻四,迟迟不肯?我们不止一次向你保证过,绝不会害你性命。你本体并无缺陷,失了妖丹只是重新修炼便可以。百年后你若成妖,我们两家婚事依然作数,可你为何不肯?!”
柳醉生却不理吴彤珊,双眸直视柳齐贤,低声道:“齐贤哥哥,我们一千多年的相依相伴,你对我便半分感情也无吗?”
柳齐贤缓缓抬起眼眸:“我虽病弱,到底是个男子。虽算不上天之骄子,也算家境殷实,根本不需要太过刚强的妻子。你自来做事,都步步筹谋机关算尽,从不和我商议。说好听点是无微不至,难听点便是从不曾尊重我的心意。试问这般强势的妻子,谁会喜欢?”
柳醉生满眸苦涩,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轻声道:“我只是不舍你忧思过重,也错了吗?”
柳齐贤仿佛没听到柳醉生的话,继续道:“我虽有占你妖丹之心,却无伤你性命之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亲妹妹般疼爱。为怕你知道烟岚之事心生难过,才会委屈她与我无名无分地和我在一起。烟岚乃度了雷劫的桃花仙子,莫说是你本身便是个小妖比不得。她家更是与我家颇有渊源,可谓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对你忍让至此,也算是她仁至义尽了。你却没有半分感念之心,居然如此、如此恶毒!”
柳醉生抿唇而笑,狭长的眸中蒙上重重水色,眼中俱是说不出的悲伤:“齐贤哥哥说那么冠冕堂皇作甚?不过是桃树族族长与天仙之女,一个小小的桃花小妖罢了。她虽生得貌美如仙,却也是出了名的天资愚钝。近三千年的修为方能位列仙班,也是凭借了父母的提携与家中法宝。三千年的时间不过熬到了最末端的小仙,你将她说那么高贵作甚,若无父母门第,她凭甚与我相提并论!”
柳齐贤皱眉道:“她天资是不如你,可那又如何?最少她知道依靠我。你呢?每次有事,总是自作主张地定下结果。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也是个有自尊的男子,我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地,为何要受你摆布?你哪里有她半分的温软可心!”
柳醉生苦涩地笑着,微点了点头:“我是不会温柔似水,没有好出身,也没有好父母依靠。但我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好!我若想成仙,凭我之能修为,一千岁前便可位列仙班!只为了能得救你良方,日日用妖身游历天地,只为抢夺天地至宝。哪怕为此坠入魔修,也想为你夺取更好的命丹。我之所以一意孤行地不愿成仙,也是想一千八百岁直冲金仙之位,若能直接晋级金仙之位者,凤皇诛邪会许一个心愿,你以为我在求什么?”
柳柏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内侄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快将烟岚放出来了,千万莫要伤了她们母子才是。你妖丹之事,叔叔帮你再想办法可好?”
柳醉生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要的不是妖丹,我要你家还我一个公道!”
吴彤珊冷哼:“我家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今日你若将她母子平安放回来,我便会手下留情,留你魂魄。你若敢她母子半分,我便将你打得神魂俱散!”
柳醉生冷笑:“婶娘莫要威胁我,你知道醉生自小便是玉碎的性格。若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
吴彤珊不动声色地逼近了两步:“说什么玉碎瓦全,若你继续燃烧魂魄维持身形,很快便会魂飞魄散。你平日最听婶娘的话,此时人命关天,休要任性了!”
柳醉生又退了一步:“我知道婶娘性情刚烈,从不受胁迫。但婶娘与叔叔抱孙心切,妖尽皆知。便是死上一百个柳醉生,在叔叔婶婶眼里也不敌那未出生的小孽种!”
柳齐贤气怒交加,暴喝一声:“柳醉生你闹够了吗!你的妖丹已是还不了,你若要别的,我都应你便是!你还不快将烟岚放出来!”
柳醉生听到这满是恨意的怒喝,心都跟着颤了颤,双眸涌出泪来:“我若只要你!你给还是不给!”
柳齐贤抿着唇,微眯了眯眼:“恕难从命!”
柳醉生咬了咬唇:“是以,你以前说只喜欢我,只爱我一个,一直都是骗我的。你对我从未有过半分真心,你肯应我一千八百岁再成婚,也是权宜之计,只因你从未想过要娶我进门,是吗?”
柳齐贤侧目,对上柳醉生含泪不肯落下的双眸,竟是再也说不出欺骗的话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醉生,你早该明白,我对你若稍微有半点男女之情,又怎会一千年都不碰你。若真心喜欢,又怎能忍受时时三年五载的闭关与长久的分离。我天生身有残缺,朝不保夕地过活。若真喜欢,又怎舍得分开一时一刻,定然迫不及待迎娶进门才是。怎会答应延长婚期的荒谬事。”
柳齐贤见柳醉生终是落泪,心中有了微微的内疚。一千多年来,柳醉生从未在他面前流过一滴眼泪。每每见她总是巧笑嫣然,胸有成竹,似乎世间没有能难倒她的事。那种从容不迫与气度,是柳齐贤一直难以企及的。
柳齐贤自小便喜欢娇小柔弱的女子,柳醉生长相如男子便也罢了,可性格却也如此强势。便是千年的朝夕相处,柳齐贤对柳醉生只有畏惧和防备,甚至心底隐隐还有些妒忌,独独没有丝毫的爱意。是以,柳齐贤一直不知道柳醉生也是会哭,一直忘记了柳醉生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尚不足一千五百岁的妖女。
柳齐贤垂下眼眸,娓娓道:“我已近两千五百岁。只因天生有缺,每晚闭眼前,都好怕生再见不到明晨的朝阳。那种寝食难安的恐惧,日日折磨着我的心神。你明明答应了给我妖丹的,为何要反悔呢?你可知道你一千二百岁勘破天际时,我有多欣喜若狂,一想到即将要摆脱那些恐惧,我做梦都会笑醒。”
柳齐贤抬眸凝视着柳醉生苍白的脸,轻声道:“你为何在能换妖丹的时候反悔呢?你总说会有别的办法。可我已等了两千多年了,身上的沉珂已是等不及了。你说你爱我,我那么煎熬痛苦,你看不到吗?你生生拖了两百年之久,每日笑嘻嘻地在我身旁说着虚无缥缈的希望,你可知道,我每次看见你这样无忧愁的笑脸,我都恨不得……恨不得打你几个耳光,让你哭上一场,然后剜去你的妖丹,让你体会体会我的恐惧与忐忑!”
柳醉生听到此言,满眸震惊与伤痛,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原来、原来你竟是如此地恨我啊……我真傻……我居然会以为,你舍不得我才会如此难过,才不敢提及换命之事。”
柳醉生落着泪,低低地笑了起来,哑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相守,才绞尽脑汁不想换命,只想找到救你良方。我为了不想让你伤心,便是看见你憔悴不安时明明心如刀绞,却依然逼自己笑。只因不想让你担忧,不想让你心疼。那时,我无时无刻不痛恨自己的无能,逼迫自己巧取豪夺。谁知道、谁知道原来这一切,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不舍你难过,不舍你独留人世,更不舍让你看见世间一点的阴暗……你却是如此想我!”
柳齐贤没有半分动容,冷声道:“你若不肯舍妖丹,当年便不要答应我家。那时我家绝不会强逼你半分,也不会耽误我家另寻妖丹。可你心生贪念,既想让我家照顾你病弱的母亲,又想白白得了我家的修炼助益。你吃了我家一千多年的灵药,给了我生的希望,最后的最后却变了卦,每每让我在绝望中挣扎彷徨,你让我如何想你?!要养出来能换妖丹的小妖,必须从小养护,日日使用秘药,最少需要一千年之久。我便是愿意舍了你,可以我的身体却再等不到下个一千年了!”
柳醉生仰着头,不再落泪:“你为何不说?你若开口让我还债报恩。我定二话不说,给你妖丹便是!你为何一直都不说!”
柳齐贤低声道:“因为太了解了。你自小便是睚眦必报自私自利的性子。我若开口或是露出半分端倪,以你的聪慧奸猾,说不得便会鸡飞蛋打。自然是要瞒着你,做好了万全之策拿了妖丹才是正途。否则我又怎会愿意,日日同你这心狠面丑的小妖虚以委蛇!”
柳醉生冷笑连连:“好一个心狠面丑!你柳齐贤算什么好东西!安敢这般评价我!”
柳齐贤冷然道:“我未说你恶毒,便是给你留足了脸面!别的妖像我那么大,早已子孙满堂。我每每见到族内跑来跑去的孩子,心里都羡慕得紧。你明明知道我多喜欢孩子,可还是迟迟不肯换给我妖丹。我惶恐度日也罢了,可恨的是为了你,却要将烟岚藏得不见天日,跟着我受尽委屈!我只剜你妖丹,并未伤你,便是念了我们那不多的情谊!你若识相,便快点将她母子放出来,我可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放你离开!”
柳醉生眯着眼,打量着手中依然发光的琉璃瓶,抿唇而笑,身体已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此瓶乃熙元府君赠我灵药时,随手扔给我的小药瓶。不曾想放在妖界,竟也是无上的法宝。这些年我独身在外,为夺灵宝死里逃生多少次,你以为就凭你们三个能困住我吗?”
柳齐贤骤然大惊,持剑扑了上去,但柳醉生所站之处,早已只余空气一片。待他回过神来,在四周乱砍起来,怒声喝道:“柳醉生!你给我出来!贱妖!你若敢伤她母子,不让你神魂俱灭魂飞魄散,柳齐贤誓不为妖!”
空气中,传来清脆而压抑的低笑声,只听那声音一点点地从小到大,直至猖狂大笑:“我柳醉生自来恩怨分明。天大地大,亦然生无可恋,如今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要让你柳齐贤同我一起哭!”
昆仑极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诛邪与冉羲身着朱红色皇族正装,绕开了赤身裸背跪在院中的帝霄,携手走进熙元府邸的正堂。片刻后,东天鸾鸣宫的众多宫女托着檀木托盘,小仙抬着一个个神木箱子鱼贯而入,很快一百八十台箱子摊开,奇珍异宝堆满了整个院落,就连正堂的桌上、地上摆满了各种玲珑宝箱。
闵然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浑不在意地说道:“凤皇凰后端是财大气粗,怎么?这才退了天兵,便出了别的计策。看这架势,是要用金银珍宝砸死本王吗?”
诛邪伸手打开身边的盒子,只见一颗成人拳头大的冰晶珠烁烁发光:“这珠子天地三界仅有一颗。虽没甚大用处,若用来做灯盏,每个时辰便会自动变幻颜色。十二色轮转正是一天十二时辰,辨色便可知是何时辰。这珠子在我宝库中放了万年之久,紫凰可是惦记了一次又一次,以前我便承诺过,她若愿意嫁到我家,这珠子肯定给她做文定的礼物。”
云莲皱了皱眉头:“这、这东西也太贵重了,文定之礼也不用那么多……”
闵然放下茶盅,攥住了云莲的手,瞟了眼诛邪,不冷不热地说道:“本王可不曾答应什么婚事。你少跟本王插科打诨,我家和你家并无姻亲之约。快带上你家东西,和你那孽障回你的东天去。”
诛邪不理闵然,开了另个盒子对云莲道:“嫂嫂,这是南海海底的养颜玉,冬暖夏凉,最是滋身养颜。记得嫂嫂多年前遣小仙四处寻找,我昨日翻腾宝库,居然找出了一大块未开凿的天蓝色颜玉。立即着工匠连夜做出了一对枕头,剩下的磨了一床冰片串成了冰席,专门拿来孝敬嫂嫂的。”
云莲舒展了眉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拂过那冰蓝色的玉石:“这般纯净的颜玉,当真少见得很。到底是东天宝库里出的东西,样样都不是凡品。”
冉羲笑道:“咱们马上便是一家了,还分什么你们我们。到时整个宝库都是凰儿的,这些文定之礼是霄儿专门用来孝顺金仙和妖王的。”
云莲敛去了笑意,淡淡地说道:“我家凰儿不过是一介小妖,怎敢高攀你们这些天生的神祗。这些孝顺太过贵重,我和夫君是决计不敢收的,你们快些拿回去吧。”
诛邪道:“冉羲历来小家子气,嫂嫂大人大量,便不要同她计较了。她早已知错了,后悔得无以复加,嫂嫂也是做娘亲的,合该知道她现在比谁都不好过。”
云莲见冉羲垂眸不语,眉宇间说不出的暗淡可怜,倒是不好多加为难了,轻叹了一声。她上前两步,伸手攥住了冉羲的手拍了拍,轻声道:“做娘亲的总想为孩子多打算一些,想给自家孩子自认为最好的,本也不算错。可你错在不该把手伸那么长了,管得太宽。当初你一心想要掌控他的心思与情意,是以才会吃了百年的苦头。如今事已过去了,你也莫要自责内疚了,这些前因后果的轮回,冥冥中都是注定好的业障。多经历些风雨挫折,对孩子们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冉羲点了点头,呐呐道:“嫂嫂说的是。当初我若能有嫂嫂一半的开明与睿智,也不至于……不至于让两个孩子蹉跎了那么多的光阴。百年来我后悔得无以复加,每每在煎熬中度日如年。今日我本没脸来见兄长与嫂嫂,可、可是此时的我是真心的中意凰儿。”
“当初都怪我目光短浅,只注重外表和那些莫须有的血脉,根本看不出凰儿的好来。这百年见多身天生的神女,她们明明只是客居鸾鸣宫内,却个个趾高气扬整日端着架子。犹如主家般发号施令唯我独尊,不但失了身份,更是连普通的教养也无。更不及凰儿灵慧乖觉善解人意,那些神女个个都是花架子,端是盛名在外败絮其中。所有的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咱家凰儿的一只手。”
诛邪哑然失笑:“冉羲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神。今日为了巴结嫂嫂,连这般谄媚和违心的话都说了出来,嫂嫂还有什么气也该消了吧!”
云莲“噗嗤”轻笑出声,拉住了冉羲的手笑道:“弟妹虽然嘴拙,却当真是个实在神。你可莫要仗着伶牙俐齿欺负她,否则我可不依你!”
诛邪拱手,连连讨饶:“嫂嫂可莫冤枉了我,往日宫中之事与族中之事俱是她说的算。我怎敢欺负她,巴结敬重还来不及呢。”
冉羲自来是个正儿八经的性格,听到这般的调侃大窘,辩解道:“嫂嫂莫听他浑说,我自来也是极敬重夫君的。若是有事也会先找他商量一番,从不敢委屈他。”
云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温声道:“傻弟妹,你待相信他的话。别瞧着他平日里不拘言笑正儿八经的模样。可自跟了你兄长后,没少做些死缠烂打插科打诨的混账事。当初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若非知道他便是诛邪本神,定会以为是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妖幻化了他的人形。啧啧,那副假正经的小模样,当真是人前惯做冷艳高贵,人后一肚子坏水。年轻时单凭这舌灿莲花的一张嘴,不拘言笑故作深沉的模样,骗了多少神女的心。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他说什么你都信,几万年让他吃得死死的。”
冉羲抬眸看向云莲的笑脸,眼中的感激之色十分真切:“我与夫君相识数万年,自知他是个防心极重的天神。当年我嫁予他时,是因我们要延续凤族最后的血脉,奉命成亲的。我虽与夫君在一起数万年之久,却真不曾见过他这般心无旁骛的快活模样。想来往日里嫂嫂和兄长定是待他极好的,才能让他放下一切与你们轻松相对。如今想来,我更是羞愧,当年对嫂嫂和兄长猜测来去。那种恶意和阴暗,当真是……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嫂嫂今日能轻易原谅我,端是让我对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更无地自容了。”
闵然站起身来,冷撇眼堂外的帝霄,不等云莲回话,冷哼一声:“娘子,万莫要被他们夫妻的甜言蜜语哄了去。当初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只要我们能出气,便任打忍骂,绝不心疼。不过才让他跪了月余,诛邪便迫不及待地亲自来了。这是反悔了,心疼了!”
诛邪满脸讶然,十分委屈地说道:“兄长可是冤死我了!我心疼这孽子作甚,他便是给兄长和嫂嫂跪上一千年也属应该。这不争气又心狠手辣的孽障,便是被哥哥亲手打死了。我也不会心疼的!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心疼他,还不是为了咱家凰儿。”
闵然侧目,不冷不热地回道:“别用咱,紫凰是我家的孩子,我和你还没有什么咱。不过,我倒要听你说说,怎就是为了凰儿?”
诛邪忙恭敬道:“兄长有所不知,前日里我在宝库里倒腾文定之礼。机缘巧合下,却抓住了个大贼!”
云莲满眸惊讶:“你东天鸾鸣宫防御坚固结界重重,怎可能被宵小之辈有机可乘,莫不是出了内贼?”
诛邪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嫂嫂端是玲珑心思,一言正中了要点。可不正是出了内贼,嫂嫂绝想不到,堂堂天界战神,天羽界十二卫之首——彭冲,居然做出监守自盗的混账事来!”
闵然冷笑:“编,接着编,我看你能编出个天来。彭冲及鲲鹏族对你凤族的之忠心,三界皆知。你倒真想得出来,给他扣上这样的黑锅。彭冲在天界也是排得上号的大神,不成想却跟了你们这对无耻无德的父子,背完一个黑锅又一个,当真可怜的很。为神的颜面和尊严都被你们父子败坏干净了,今日我便看你怎么圆谎!”
诛邪睁大了凤眸,满眸的受伤:“原来诛邪在哥哥心中,竟是个无耻无德之徒。我本以为哥哥便是不喜我,也断不会这样想我。可哥哥竟将我想得,这般的不可信又不堪,端是让诛邪情何以堪!哥哥也不想想,便是给诛邪天大的胆子,怎敢跑来骗哥哥……哥哥用如此诛心之念猜测于诛邪,当真让我伤死了心,诛邪生有何望!”
闵然面无表情:“那你怎地还不去死。”
“……”
冉羲嘴拙,实在是爱莫能助,却不好当面取笑自家陛下,慢慢背过身去,不敢再看诛邪呆滞的模样。本不想笑却实在忍不住,唯有努力压抑笑声,微耸的肩膀昭示着偷笑的辛苦。
“噗!”云莲却无顾忌,被诛邪呆滞的俊脸取悦了,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许久许久,方勉强止了笑声,紧抿着唇,强忍住,“凤皇好歹活了十几万年了,怎还这般地孩子气。你同他撒娇卖乖,不吝于对牛弹琴。这些招式帝霄自小便使得不带使了,最后还不是换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冷脸。你功力尚不及当年帝霄的万一,虽说容貌出色,可到底又不是温软的女儿家,若想让你兄长起了怜惜,当真是难如登天。”
诛邪侧了侧目,浑不在意,轻声道:“我才不在乎兄长会如何想我,只要有嫂嫂真心疼我便也够了。”
闵然皱眉:“油腔滑调!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了。”
闵然皱眉:“油腔滑调!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了。”
诛邪慢慢敛起了眉宇间的玩闹,抿了抿唇道:“紫凰出走之日,帝霄将彭冲及十二卫派去她身边。昨日午后彭冲却偷偷地回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天宝库,企图偷颗蕴灵丹。不曾想我那时却正在宝库里,这才被我逮个现形。”
云莲随即冷了脸:“蕴灵丹!莫不是凰儿又出事了!”
诛邪忙道:“嫂嫂万莫乱想,并非是紫凰出了事。是她一个朋友受了重伤,似乎伤到了妖丹。其中内情,彭冲并不能详尽,想来紫凰定然是有事了。否则也不会将彭冲逼得来不及找帝霄,便铤而走险偷盗宝库。”
云莲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凰儿自小便很少有朋友,能让她指使彭冲偷东西,想来那朋友也是极重要的。你可曾将蕴灵丹给了他们?”
诛邪点头道:“嫂嫂放心,我怎会为颗蕴灵丹为难孩子。不过,彭冲走后,我心惴惴,生怕凰儿在外有事。虽说有十二卫护着,可到底没在自己跟前,很是不安心。何况紫凰出走时,曾和帝霄大吵了一架。两个孩子间生了些误会,还未来及说清楚。我真怕紫凰会胡思乱想,到时候他们的误会只怕越发的深了。”
闵然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冷哼道:“你莫要担心那些多余的。我的女儿,我自是最了解的。她可不是个想不开的孩子,此时指不定在哪乐不思蜀正开心呢,又怎会有空想你那孽障。你既不是来给他求情的,我便不同你计较。一会让你嫂嫂备下宴席,我同你把酒言欢。若是来求情的,就带上你的东西和你孽障快些滚回去!”
诛邪微微蹙眉,有些焦急地说道:“哥哥怎么会知道女儿家的心思。那日我从哥哥这回去后便去看望紫凰,不成想却将两个孩子堵在了床上,便是再大胆,紫凰到底是个面皮薄的女孩子。两个孩子因我们撞见了这事……彼此心生了嫌隙大吵了几次。”诛邪偷瞄了一眼闵然,顿了顿,小声道,“此时,紫凰定是等着帝霄去哄的。若一直不见帝霄寻她,不知会胡思乱想到什么程度。这般的小女儿间的误会,可大可小。我这不是一直等不到消息,又见紫凰为个小妖索要蕴灵丹……女妖还好,若是个男妖,到时候再让他趁虚而入了,岂不是坏了大事,我这才迫不及待来了雀池山!”
闵然愣怔了片刻,沉声道:“什么叫堵在了床上?”
诛邪愣住:“哥哥还不知道吗?”
闵然道:“我该知道什么?”
冉羲愕然地开口道:“帝霄不曾说吗?”
云莲有些奇怪地说道:“那日,霄儿负荆而来,只说自己大错特错,求闵然和我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们若是不原谅,他便长跪不起。莫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诛邪心中恼恨至极,明明是这混账东西做得好事,气跑了的紫凰,最后却敢做不敢认,那般的大事连提都不提,害自己腆着脸,白白给闵然夫妇说尽好话。最后却还要承受他夫妻的恼恨和怨气,真真好算计的孽障。
诛邪咬牙切齿,若说帝霄不是故意地忽略此事不提。诛邪是决计不信的,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养了近五千年,若不了解他的本性才是笑话。他摆明了就是算计了自己和冉羲,让自己给他转圜后,一家三口共同承担,也省得他独自一个接受闵然夫妇怒气和埋怨。这混账东西端是心机深沉,算无遗策。
诛邪想至此处,心中暗恨无限,忆起因帝霄做出那些个混账事,才让自己在闵然夫妇面前丢尽了脸面。身为一界之皇,每每给妖家俯首做小,祈求援助,自己一心维持数万年的尊严和颜面,都让此子给折腾了干净,又闯下了这般那般的弥天大祸!
诛邪霎时红了凤眸,勃然大怒,从地上礼盒中抽出个雪白的鞭子,疾步走出门外,抬脚将帝霄踹倒在地,执鞭便抽,怒声骂道:“好个敢做不敢当的孽障!”
帝霄躲也不躲,‘砰然’倒地。只片刻间,在疾风暴雨的鞭子下,再次跪直了身形,挺直了脊背,抿着唇不言语,更不曾用神力抵挡。他半垂着眼眸,看不出心中所想。疾风暴雨般的鞭子,一下下的抽过来,帝霄整个后背很快便血肉模糊一片。即便如此,他还是挺直地跪着,身上的荆条早已嵌入了血肉之中。
帝霄本来便伤了心脉,不曾抑制,如今又跪了已整整一个月。本英姿勃勃的俊颜已惨白一片,炯炯有神的双眼依然有些涣散迷茫。
冉羲心疼不已,却拉住了欲相劝的云莲,摇了摇头轻声道:“嫂嫂莫要劝,帝霄合该挨打。那日他与凰儿都喝多了,以天为盖,以地为被,有了夫妻之实。这才让我和陛下……撞了个正着。紫凰也曾一力揽了过错,要回来熙元府邸着媒人提亲,可我那孽障端不是个东西,心思叵测猜疑来去,不许凰儿离他半步,生怕她以此为借口跑得无影无踪。两个孩子吵了许多次,后来不知凰儿用了什么办法,抢了符佩出了东天……”
“嘭!”闵然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摔了粉碎,愤然起身,怒声喝道,“你们端是养了个有本事的好儿子!打!狠狠打死这个畜生!!”
诛邪手中鞭子并未停下,咬牙道:“哥哥放心,今日若不让兄长和嫂嫂出了气,我便是打死这孽子,也绝不罢手!”
诛邪虽心疼儿子,可好歹也是在三界呼风唤雨数万年的羽皇。自百年前,栽在了帝霄的手里吃了闷亏,失了大半的神力与修为,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心中也郁郁憋屈。百年来着实活得委屈,可到底是嫡亲的幺儿,打不得杀不得。便是被暗算,被囚禁,生气之余还欣慰他的足智多谋和手段。百年来,诛邪当真是不好过,一边为自家儿子的优秀而骄傲。一边因他的残酷暴戾而忧心。一颗心生生划成了两半,可谓一半火焰一半冰霜,冷热交替好不煎熬。
帝霄让诛邪度过漫长的一生中最惶惶的百年,高傲如诛邪般,又怎能不恼火不愤恨。此时,帝霄摆明有了入魔的迹象,便是父子和好,也未能感情如初。诛邪心底对帝霄十分忌惮,莫说打骂,甚至连重话都不敢说,斥责还要拐弯抹角的,当真一点做父神的威严都无。有了这个撒气的好机会,哪里还有什么心疼儿子的心思,先给自己出出气再说别的。反正这般地打骂,帝霄不能还手,也不能还口,更不会暗恨在心。只要打到最后闵然松了口,两家亲事做成了,自己更是有恃无恐,不用担心秋后算账的事。说不定帝霄挨了打,还会对自己感激不尽,更加敬重。
冉羲到底是亲娘,虽拦住云莲的劝阻,可眼见诛邪当真是毫不留情,一鞭又一鞭犹如急雨般,丝毫不给帝霄喘息的机会,也是心疼的不能自己。冉羲虽看不到帝霄身后的伤势,此时听着那一鞭鞭的响声,心也随着鞭声,一次次的发紧,惊心动魄得很。冉羲下意识的攥住云莲的手,手指不自觉地发着抖。
云莲美眸流转,拍了拍冉羲的手,轻声道:“弟妹莫要过于忧心。百炼鞭虽是个毒辣的神器,可帝霄身负大神力,莫说只这些皮肉伤,便是筋骨尽断,也是决计伤不到元神的,更何况他自有了神力后,也越发地张狂不羁,心无畏惧,做了不少混账事,也该是吃些苦头和教训了。”
冉羲满嘴苦涩,依然硬着脖颈点了点头:“嫂嫂说的是,只要嫂嫂和兄长能出气。我、我不心疼……一点也不心疼。”
云莲却“噗”笑了出来:“弟妹当真是个妙人儿。满眼的心疼,遮都遮不住。说话时都泛着哆嗦,还要勉强自己安慰我,说出这般违心的话来,当真是为难你这老实人。”
冉羲怕云莲误会,忙解释道:“嫂嫂莫要笑话我,都是做了娘的,嫂嫂该明白我的心思。便是我心疼得不行,嫂嫂说的话,我都听进心里了。我虽愚笨,又有些优柔寡断。可嫂嫂话中的道理,我心里也极明白的。若非兄长撑腰,凭现在我和陛下两个,是决计收服不了他的。合该让他挨顿狠打,也明白明白天外有天,神外有神的道理。省得以后栽在了别处,后悔莫及,更何况他与凰儿的诸多纠缠,到底是错到离谱,以己度人,也是该让兄长和嫂嫂出出气……”
云莲怔愣地望着,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冉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蔓延着。几十万年前云莲也曾是天生的神祗,心中傲气与门第之见,并不比冉羲来得少。若非是死心塌地爱上了闵然,又怎会高看妖族一眼。冉羲生来高贵,小小年纪嫁给诛邪,手掌天羽界的一半权势。当年见帝霄为一介小妖如此费心费神,心里自然是百般不愿。她一心想迎娶个高贵如自己般的天神媳妇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冉羲与诛邪成亲后,虽共同生儿育女、治理羽界、抵御外敌。可当初他们的婚事,却是族中长辈的遗愿,只为了凤族的血脉,能保持最后的纯净被迫结合。诛邪本就比冉羲大了几万岁,冉羲还是个懵懂稚女时,诛邪神君痴恋修罗女的事,早已沸沸扬扬传遍了三界。魔界修罗女个个妖艳狐媚,善邀宠,善妒多诡计。
在男子心中,冉羲这样的正经女神怎可与修罗魔女比拟,自然是数万年不得诛心的真心。好在修罗魔女,狠毒善妒三界皆知。诛邪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为怕凤族子嗣有损,狠心弃了修罗女。冉羲自少女时,嫁给了历尽千帆的诛邪神君。数万年来,以夫为天,言听计从,相敬如宾。她便以为这是夫妻该有的,又怎能看惯帝霄不要命般地宠溺紫凰,又怎能体会普通夫妻间的恩爱甜蜜。如此,自然也不懂帝霄心中深重的爱恋和牵挂。
冉羲虽有些愚笨,却是难得一见的赤子心肠。这样的淳朴,三界中极为少见的了。云莲不禁怅然若失。犹记当年,自己曾有过两个相依相伴的好姐妹,因一意追随闵然爱恋。姐妹并不看好黑龙之身的闵然,多次好意出口相劝。可自己因痴爱黑龙,本就没有自信,忠言又说中了心底担忧之事,无疑被踩了痛脚。每次听到她们相劝,不是回以冷言讽刺,便是大发脾气,将所有的神女都得罪个彻底。自己满身是刺,敌视所有的朋友和知己,也将那两个好姐妹,一次次地推开,直至嫁给闵然后才能彻底地心平气和。
好姐妹齐齐远嫁北峰,彼时三神女并未和好。经年累月,自己几次轮回转世,最后的最后,终失了联络。转眼十几万年过去了,当初一起长大的姐妹们,不是灰飞烟灭,便是已转世投胎,再不记前尘往事。这十几万年,自己虽有了闵然的真心,却也少了那些姐妹的相伴。可每每回忆起来,唏嘘不已,后悔不已。当初若知道冉羲是这种性子,又何须防备她,合该早早地相交才是。不想两人都端着架子,却让孩子们跟着饶了个大圈子,弄出这一堆误会来。
云莲心思百转,心里的云雾,慢慢拨开了。她攥住冉羲的手,抿唇浅笑:“傻妹子,我和你兄长,哪有那么大的气性。只要紫凰没事,妖丹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帝霄本就是我看着长大,一早心里认准的女婿。轮轮转转,两个孩子能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都是福气。便是两小有了夫妻之实,也并非什么大过错。”
云莲想了想,摇头笑道,“想来,以紫凰的性格,此事谁强迫谁,还说不得。我好歹是她娘亲,能不了解自家的女儿吗?不说现在的帝霄,并非以前那般喜欢紫凰,便说紫凰若真不愿,就凭帝霄的手段,可没有能耐强迫得了她。你方才虽说得婉转,我也听明白了,什么紫凰一力承当。她自来心中只有自己,从不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却是个敢作敢当的孩子,想来这一句才是事实吧。”
冉羲却抖着唇,十分心虚地说道:“嫂嫂既不生气了,便快劝劝夫君吧。他这架势,真要把帝霄打死了……”
云莲蓦然抬眸,见帝霄脸色惨白惨白的,虽还挺直了腰身,身形却早已摇摇欲坠,地上四溅着血珠,鲜血从帝霄的后背落下来。帝霄琥珀色眼眸早已涣散无神,失血过多嘴唇已干裂出一个个的血口……
云莲大吃一惊,一眼过去,心疼万分,早忘记方才所有的筹谋和算计,高声道喝:“诛邪!住手!”
诛邪撇了眼面无表情的闵然,不敢停手,回道:“嫂嫂莫要心疼!这孽障死不足惜!”
云莲疾步走了出来,眼看帝霄的后背早已露出森森白骨,端是惨烈可怖。云莲满腔的算计忘了个干净,一把抓住诛邪的手腕,急怒道:“混账!我云莲的半子,熙元府邸的女婿,岂是你说打杀便打杀的!”
诛邪愕然,半晌,愣怔地望向闵然求助。逐见闵然错开了眼眸,一副老神在在,见死不救的模样。诛邪暗自咬牙切齿,毫无办法。但好歹是混迹天地数万年的大神,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片刻间,百转千回,面上的无辜之色显露无疑。
诛邪抿了抿唇,躬身拱手道:“嫂嫂说哪里的话,我哪敢真的打杀他。若非是他惹哥哥嫂嫂生气,我也不舍下此狠手,这不是为了给哥哥和您出气,才会出此下策?”
云莲看也不看诛邪,甩手扔了百炼鞭,一心想安抚帝霄。可面对满身的伤痕,竟无从下手。从方才到现在,不过须臾间,帝霄整片后背,血肉翻飞,鞭鞭见骨。云莲心中早认准的女婿,虽有意教训,也是见诛邪亲自下手,定是雷声大雨声小,才会放心让他教训。怎成想,诛邪装傻充愣,硬是牟足了劲,将帝霄打成了这凄惨模样。闵然对帝霄早有怨气,遇此可名正言顺的教训帝霄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诛邪下手狠辣,正合了闵然心意。莫说出言阻拦,只怕心里早乐开了花,巴不得越狠越好,断不会出声阻拦和提醒。
两个堂堂一界之主,神主妖王,岁数叠一起,比天地都长久,竟都失了矜持与风度,做出了这等狼狈为奸的龌蹉事,让云莲哭笑不得,又气怒交加。云莲的目光扫过帝霄涣散的双眸,一身伤,心中只余下恼恨和心疼。一对为老不尊的混账,当真要教训,也太过了些。这般的狠毒手段,说是报复,都不为过!
云莲狠瞪诛邪,怒声喝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私心作祟,借题发挥,手段恶毒。你们竟是如此重伤我的孩儿!这笔账,我定会给你们牢牢记住,待以后同你们清算!”
闵然漠然道:“娘子,只有你,没有们……”
诛邪:“……”
云莲不理他们,小心地蹲下身来。想碰碰帝霄肩膀的伤口,到底不敢伸手,又见那肩头也已隐见白骨。云莲终不是铁心石肠,霎时红了眼眶,颤声道:“傻孩子,为何连句求饶的话都不说。你越是这般强硬,他们越打得来劲。平日的精明伶俐,怎到了关键时候俱成了傻气。”
帝霄满是裂口的嘴唇动了动,微侧了侧眼眸,似是看清了云莲,喉结几次轻动,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伯娘……”
云莲吃不住这嘶哑的一声轻唤,险些落下泪来,伸手搀扶帝霄,柔声道:“嗳,伯娘在呢,乖孩子快起来,伯娘给你治伤。”
帝霄不动如山,攥住了云莲的手腕,哑声道:“伯娘……帝霄不疼。帝霄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合该受此教训,不敢也不祈求你们原谅。此时,帝霄每每回想所做的一切,那些让紫凰疼和难过,及差点丧命的事,便后悔得无以复加。直恨不得,自己活剐了自己。帝霄知道,伯娘视紫凰如性命。这般的伤了她,伯娘心中有恨有怨,都属应该。伯娘若想拿帝霄出气,帝霄不会有丝毫怨尤,可……求伯娘不要讨厌帝霄,不要不要帝霄,好不好?”
云莲不敢抬眸,点头连连,哑声道:“好好,乖孩子,你不必说了。此事怨不得你,伯娘都知道了,咱们先起来治伤要紧。剩下的,你再慢慢和伯娘说。”
“不,伯娘让帝霄说完。”帝霄目光恍惚又涣散,轻声道,“伯娘并不知道帝霄的想法。有时帝霄都不知道自己的所想所念。这些年,整日里浑浑噩噩的,犹如坠入魔障,一心追寻天道和三界的一统……可、可我明明……这般地在乎她,喜欢他,为何心里却丝毫不知呢?为何一直都醒悟不了呢?”
“霄儿……娘的好孩子。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娘的错……”冉羲闻言,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忍了又忍,还是落下了眼泪,哽咽许久,却再说不出忏悔的话来。
云莲捋了捋帝霄散乱的发髻,柔声道:“你现在醒悟并不晚。伯娘让你跪那么久,并非只为了凰儿,更是为了你好。你未曾经过苦苦修炼,平白得了大神力,神心不稳。又不思造福三界众生,一心只有权势富贵,站在三界的制高点上。回首百年,那些因你私心作祟的征战、杀戮。为了你一己私欲,死去的魔族与天兵,都可曾有了悔意?”
帝霄望向云莲的美眸,许久,不言语,唇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轻声道:“我若说不悔,伯娘是否会对帝霄失望?”
云莲却摇摇头:“不会,你是我们的孩子。便是你错了,也是我们未将你教好,以后还有千年万载,教你明白为神处事,天道轮回,殊途同归。伯娘不急于一时,因为伯娘知道,帝霄本就是个好孩子,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听伯娘的话,做个更好的孩子。”
帝霄垂下了眼眸,羽扇般的睫毛,遮盖了失去光泽的眼眸:“伯娘,我不后悔做下这些。当年我无欲无求,心中只余狂躁不安与不知何谓。天际生命,漫长到没有尽头,若我不找点事做,我都不知到底为何而活。天生神祗、羽皇之位,整日整日地醉生梦死,那种活着却没有目标的躁郁和恨意,将我逼得几欲疯狂……”
“我不知心底的暴躁狠戾,从何而来。那种止不住的恨意和杀戮之心,让我几欲癫狂,若不用屠杀和征战来清洗,一味压抑……若等到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时,只怕会做出更坏的事来,最后的结局,定是疯癫发狂。”
闵然双手背在身后,紧了紧,握成了拳。那双冷硬的眼眸,望向帝霄时,隐隐有些感触,再不全是冷漠之意。诛邪搂着早已痛哭出声的冉羲,慢慢地闭上了双眸,额头的青筋隐隐可现。她的双手一遍遍极轻地抚过冉羲的后背,一下下地。不知是在安抚妻子,还是安抚隐隐作痛的心。
云莲无声地落着泪,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帝霄的脸颊,哽咽道:“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事,不会再有了。好孩子,帝霄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伯娘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家霄儿,乖觉孝顺又懂事,比凰儿好上千百倍。凰儿能得你倾心,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帝霄抬眸,凝望着云莲的侧脸,轻声道:“伯娘,自我得知自己的心意和所求,却更怕了。父皇说,天道轮回,有因有果。我嘴上虽不承认,心中却深信不疑。天地三界几十万,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事,到最后都逃不开天道的桎梏。”
帝霄脸上露出一抹深沉的苦涩:“我这身突然得来的神力,与吞噬了修罗十几万年的魔修,都已让我成了天界的异类和不容于世的存在。天若惩我,我断是不怕受苦肉的煎熬。哪怕是筋骨碎裂千次万次,亦无所惧。可天道若想分开我与紫凰,或让紫凰来承担我的业障,我也是绝不会答应的。到时定会再提屠刀,血刃天地众生,绝不让天地,有一丝一毫机会,拆散我和她。”
帝霄凝视着云莲的泪眼,颤着手指轻轻地擦拭她眼角落个不停的泪,哑声道:“伯娘,你莫要为此气恼。我并无恐吓威胁你之意。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我能答应你,可有些事却不能应你。伯娘,紫凰只要不生我的气了,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可以什么也不要。什么富贵权势、修为神力,俱是过眼云烟。如今于我来说,紫凰一个,便重过我的性命,和天地间所有最珍贵的一切。我做下的错事,我俱认下。可我决不许天道轮回算在紫凰身上一分一毫。不然,神魔佛妖,俱可屠尽。是以,我不敢求伯娘原谅,也免得天道轮回,算上伯娘一笔。”
云莲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摇头道:“痴儿!明明是个伶俐的孩子,犯起傻来却如此憨痴。你这傻孩子,好生让伯娘心疼。若你来时,便对伯娘如是说。伯娘怎舍得、怎舍得让你跪了月余……又怎么舍得,让你那狠心奸猾的爹爹,打你一下……伯娘的好霄儿,本就是世间最乖的傻孩子,你这是要让伯娘心疼死……”
帝霄抬手攥住了云莲的手腕,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伯娘,帝霄愿意,以天地契约,神之魂灵立下毒誓。从此后,再也不惹伯娘生气伤心,伯娘让我行善,我便行善。伯娘让我普度天地,怜悯众生。我便普度天地,怜悯众生。只求伯娘放心将紫凰嫁给帝霄,好不好?”
云莲止不住地落着泪:“这世间,这天地三界。伯娘只有将紫凰交给你,才会真正地放心。三百年前,伯娘心中早已认下帝霄这个半子,天地三界,再无可取代者……”
“伯娘大恩,帝霄至死不敢忘!”帝霄话毕,咧嘴笑了起来。不顾云莲的阻拦,挣扎起身,俯下身去,重重地叩了三个头。抬头间,一双微挑起的眼眸溢满了喜色,俊美刚毅的脸上增添了无尽的柔和喜悦。若非神情太过憔悴,当真便要将天界第一美男诛邪比了下去。
云莲笑中带泪:“傻孩子,快起来。跟伯娘治好伤,你也可快些将紫凰找回来。到时伯娘定会给你俩个筹办一场,天地三界最隆重的婚礼。”
帝霄笑着点了点头,眉宇间的阴霾,顷刻间了无痕迹,站起来身来,轻声道:“帝霄自来便知道,伯娘最是心疼我了。”
云莲拂过他散乱的发髻,柔声道:“傻孩子……”
闵然冷撇着帝霄,眼中俱是不屑鄙夷,正欲开口讽刺。却见一道黑影呼啸而来,不禁眯了眯眼,心中闪过一丝阴影,不动声色地与诛邪对视了一眼。
彭冲站在十步开外,拱手沉声道:“启禀尊主,少君带天界十二卫,硬闯荫山深处。在树妖族群居之地,被上古阵法围困其中。十二卫奋力厮杀,虽破了阵法,可少君因妖力微弱被阵法所伤。回来的路上失了影踪,十二卫追寻一路,遍寻不到!”
“混账!你们号称天地第一卫,却连这小小的事都做不好!要你们又有何用!”帝霄心中惊怒交加,心底深处说不出的惧意与恐惧,想了想,眯眼道:“此时十二卫何在?”
彭冲道:“十二卫已将荫山团团围住,未得尊令,不敢打草惊蛇!”
帝霄咳了两声,压抑住疼痛的胸口,负手而立,眯眼冷笑:“小小树妖,敢伤熙元府君,端是不知死活!彭冲速去领天兵三千前往荫山!”
“彭冲得令!”彭冲躬身退去,腾云而起,快速地消失在天际云端。
云莲望着彭冲消失的身影,蹙着眉头:“霄儿,万不可鲁莽。”
帝霄恭敬地点头道:“伯娘放心,帝霄晓得的轻重缓急。只要紫凰无事,帝霄自不会同这些小妖们一般见识。”
闵然冷笑:“阳奉阴违!这回话多是漏洞。明明听到紫凰被伤时,你已生了险恶心思,却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端是狡猾奸诈得很。娘子,莫要被他哄骗了去!”
帝霄虽被拆穿了心思,丝毫不恼,无畏无惧地与闵然对视:“我如此说,只是不想伯娘担心,并无别的心思,伯伯莫要以己度我。”
闵然顿时黑了脸,抿了抿唇,咬牙道:“好一只尖牙利嘴,巧言令色的丑鸟!你敢说你对树妖族,不曾起了灭族之心!”
诛邪再次默默躺枪,揣着遭受多次被误伤,万分脆弱的小心肝。一双凤眸复杂而饱含怨念,瞥向帝霄,静等着帝霄如何自圆其说。
帝霄负手而立,桀然一笑,胸有成竹娓娓道:“紫凰乃熙元府君,妖界公主,岂是小小树妖族能伤的。更何况,我曾在紫凰的莲花冠封上了羽皇的印记。我便不信,树妖族看不到那显眼的印记。莫说我此去并不想多生事端,只想要回紫凰,顺道给他们一些教训,便是真灭了那一族,也并不为过。”
“妖族本是三界最散漫,最不服管教的族群。自上古始,分族自制只认族长,从不将妖王放在眼中。此次,树妖族明知故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不给他们及别的妖族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将来整个妖界,只会更不服管教。若妖族长此以往,无所畏惧,说不得便会做出为祸众生的事来。妖族可以不尊崇我羽界,可伯伯乃天封的妖王,正经的一界之主,他们这般做,何不是践踏了熙元府君的颜面?”
诛邪情不自禁地微点了点头,点了一半,恍然悟起自身的立场。他僵硬地侧了侧眼眸,默然望向闵然,等其反击之时,静待出言帮腔的好机会。诛邪等待半晌,却见闵然冷然一撇,转身离去,留给众家一个潇洒豪迈的背影,将诛邪独自一个扔在风中凌乱。诛邪孤立无援,心中郁郁,唯有样学样,面无表情甩袖而去,大踏步追上了闵然。
诛邪暗自咬牙:明明丢兵卸甲,不战而败。硬要摆出来个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淡泊名利的死德行。明明是辩驳无能,哑口无言,还非要装出不同小辈一般见识的死样子。不愧是活了几十万年的臭泥鳅,当真不要脸的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帝霄与闵然对战,不战而屈人之兵,大获全胜,面上不显露半分。他转过身的瞬间,华光流转,身着崭新的绯红战袍,双腕扣上了金色镶嵌珊瑚的束手。帝霄拱手俯身,同云莲与冉羲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风采斐然,芝兰玉树,说不出的雍容风度与矜贵体面。
帝霄胸有成竹地道:“伯娘、娘亲,你们且安心等着。霄不时便将紫凰好好地带回来。”
云莲与冉羲凝视着帝霄远去的背影,缓缓回首,四目相对,眼中俱是欣慰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