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远处的霏霏之音终是停了下来。
帝霄带着众人来时,便看到这般静寂而美好的画面。紫凰如儿时那般,坐在桂花树下有些陈旧的秋千上,秋千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风吹树影,花香弥漫,紫凰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她紧蹙的眉头已是全然放开,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的笑意。沉溺在自我的世界里,这般的悠哉自得,似乎再也融不进去别人。
桂花树下的那道光影,仿佛飘荡在虚无飘渺的云雾间,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这般的情形,让帝霄心中莫名的慌乱着。他猛地上前数步,却在紫凰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紫凰有些莫名的看向帝霄一众,当目光划过三位对自己打量不停的神女时,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帝霄深吸一口气,这才稳住了心神:“为何不点灯!”
紫凰十分不喜帝霄质问的口气,漆黑的眼眸闪过几分不耐:“尊主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帝霄咬牙道:“你非要如此和我说话吗?”
紫凰冷笑一声:“尊主来势汹汹,不是示威,便是找茬。莫不是还要我扫榻相迎不成?”
婉华仙子瞪了紫凰一眼:“大胆小妖!东天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紫凰侧目将婉华仙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来回,又看向左侧的两个神女:“怎么?难道东天便只许你撒野不成?你们这群神仙,想要欺负本府君落单吗?”
帝霄眯了眯眼,朝婉华仙子抬了抬手:“三十万天兵围困熙元府邸的事,想来府君还不知道吧?”
紫凰低低的笑出了声音:“天界与妖界开战,这般的大事,尊主大可不必特意来告知本府君。尊主的手段,本府君也是领教过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想拿我威胁爹娘,本府君不惧一死!”
帝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紧紧的抿着唇:“你心里可还是放不下那道人?”
紫凰已是十分不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燥郁:“尊主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婉华仙子怒声道:“小妖放肆!”
紫凰侧目,再不看帝霄:“我便是放肆了,你能奈何?”
婉华仙子喝道:“你!……这小妖好生粗鄙!本就是个阶下囚,还如此猖狂,尊主何必要对她如此客气!”
紫凰‘噗嗤’笑了起来:“是以,尊主怕自己吵不过我,故而拖家带口来吵架吗?”
帝霄早忘记了本意,此时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眉宇间俱是疲惫:“婉华退下。”
婉华仙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有些委屈的说道:“尊主……”
帝霄骤然抬眸,甩袖喝道:“退下!全退下!”
婉华仙子轻哼一声转身而去,丹蝉似笑非笑的看了紫凰一眼,偕同鸢夕缓步退去。紫凰被丹蝉看得十分莫名其妙,又不想多看帝霄,站起身来便要入楼,却被帝霄攥住了手腕。
月光下,帝霄的脸色灰败一片,满眸的疲惫和无措:“我们、我们便无话可说了吗?”
紫凰被握住的手腕,传来极轻微的颤抖,帝霄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的发着抖。那双狭长的眸子,如儿时般满怀期待,似乎闪烁着什么看不懂的东西。紫凰有片刻的心软,便没有挣扎,随着帝霄再次走到了桂花树下。
静寂的夜,桂花树下的秋千,两人并排而坐。熟悉的气息缭绕身旁,似乎身旁的人从来不曾离去,两个人仿佛回到了悠闲的儿时。这一刻,帝霄狂躁数日的心出奇得平静了下来。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将头靠在了紫凰的肩膀上,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抓住紫凰手腕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紫凰半仰着头,望向悬挂在半空的明月,感觉到帝霄逐渐平稳的气息。她动了动,却被帝霄握住了整个手掌。紫凰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慢慢的放松了身形,靠在一旁的绳索上,双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秋千。
帝霄似乎能感到紫凰的心里波动,紧蹙的眉头终是全部放开,嘴角的笑意的不禁加深了许多。两人便这样依偎着,月色花香,似乎都被摒弃在两人的世界外。
不知过了多久,帝霄侧目凝视着紫凰的侧脸,轻声道:“你为何会喜欢那个道人?”
紫凰从神游中骤然回神,抿唇笑道:“长得好看呗。你没见他收我那天,一身广袖白袍站在不刺眼的阳光下,浑身上下仿佛被镀了一层佛光。那模样圣洁、不食烟火又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和熟悉,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帝霄轻哼:“你以前可不是那么肤浅的小妖!”
紫凰皱了皱眉头,冷哼:“你懂什么!爱本身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地上百年,天时十年,不算你即将迎娶入门的一后二妃,天界四处你建了多少座金屋,又藏匿了多少美娇娥?你不肤浅?”
帝霄皱眉道:“你与我怎么相同!你只看到天羽界风光在外,但在众神的眼中,我凤族不过是替帝释天掌管天界罢了。若他归位,凤族上万年经营的一切,都要交还于他,等于白白给人做了近万年的嫁衣……”
“权势有那么重要吗?”紫凰回眸看向帝霄的侧脸,“不管帝释天归不归位,你永远都是凤族的尊主。也许天界众神不会再听令于你,但凤族管理天界近万年的恩德与权威,已深深的烙在了众神仙的心中。他们不会忘了凤族的好,也不会不记得凤族付出的一切。可你现在这般做有什么好处?在每个伸不到手的地方,建一座宫殿,驻扎探子,监视他们的举动,强娶神家的女儿,只会让众神反感,这种种作为只会让他们忘记凤族的好!”
帝霄挑了挑眉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紫凰抿唇笑道:“我都能想到的东西,别家神仙又不傻,自然也能想到!你不要光觉得自己聪慧,实然能在这九天之上,高坐神位上万家的神家,哪一家没有一些计较?”
帝霄若有所思,回眸与紫凰对视道:“我自有我的打算,莫要只说我。你呢?这些年,除了那道人便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紫凰似是而非的说道:“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好吃懒做,得过且过,又爱慕虚荣,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过,现在我也会烧火做饭,整理家务。当时我与夙和在小仙山时学会了这些,便一直想若能这般的过上一生,也是极不错的。”
“又一直想,当初追求得成仙成佛,妖力过天,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那时候,只想一生一世,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多好……”
帝霄狭长的眼眸,晕染上一层薄冰:“只可惜,这些不过只是紫凰府君的一厢情愿罢了。你爱他又如何?他不但不爱你,更是当着万人之前羞辱抛弃你,让你和你娘一起丢尽了妖界的脸!”
紫凰不恼反笑:“你怎么懂得我曾经的快乐。虽然是头破血流,虽然受尽侮辱,最少我爱过,最少我努力过。虽然结局不好,但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爱过夙和,也不后悔为他争取过。便是受辱,最少我不曾退宿过,我不曾怀疑过自己!这样就够了,我没有遗憾!”
帝霄抿了抿唇,眼眸中冷光四溅:“是以,因为你的爱,因为你爱他的色相,你爹娘便该陪着你受辱吗?真真是自私自利,一如从前!”
紫凰骤然站起来,怒视着帝霄:“我是我爹娘的女儿!他们自然会为我付出,我也可以为了爹娘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你以为我爹娘为我受辱!可我爹娘却只会心疼我!帝霄尊主!你莫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想得那么肮脏!我与你不同,我心里没有那么多龌蹉的想法!……最少,我爱他的时候,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那时,我们二人之间从来不曾有他人!他也从来不曾骗过我!”
帝霄丝毫不惧的盯着紫凰,喝道:“自小到大,我便骗过你吗!?”
紫凰冷笑连连,杏眸说不出的冷然:“你自然不用骗我!你乃高高在上的天神,我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妖。你想杀便杀,想囚便囚,想灭我妖族便可灭我妖族!又何必骗我!”
帝霄咬牙:“几百年的时间,我在你心里,便只有这些吗?即是如此,那夜你为何会对我……”
“那夜只是我喝多了,把你错认了而已。”紫凰对此十分理亏,欲盖弥彰的喝道,“你也不是个雏,又何必对此耿耿于怀。我与彭冲多年敌对,当时便是彭冲,我也会认错,你又不吃亏!还提来作甚!”
“好!好个提来作甚!……好个紫凰府君……”帝霄听到此话,气怒交加,本隐隐作痛的胸口,胸口凝滞的血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阵强烈到无法自持的剧痛从心尖最脆弱处,蔓延开来。他五指死死的按住胸口,却压不住那剧烈无比的疼痛,闷哼了一声,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紫凰惊讶无比的瞪大了双眸,有些无措:“你、你没事吧?”
帝霄想说两句逞强的话,一张口却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眯着眼,努力想坐稳,全身的力气却被抽去了,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坐不起来。
紫凰闻着浓重的血腥味,觉得自己似乎又闯祸了。她有些惊慌失措的扶住帝霄,当碰触他嘴角的鲜血,心中肃然一惊:“你怎么伤得这般重!现在还有谁能伤了你!”
帝霄微睁了睁眼,桃花般的眼眸中水雾氤氲。他抬手紧紧的攥住了紫凰的手,闭了闭眼,却只觉得心如刀绞,那种剧痛几乎要击碎了灵台:“我……我好痛,心口好痛……”
紫凰摸向帝霄的脉搏,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竟是断了心脉!彭冲!……彭冲!”
帝霄无力的靠在紫凰的肩头,挣扎道:“他不在此处……你、你别走,本尊不许你走……不要走……”
紫凰搂住帝霄,擦拭着一直从他嘴里溢出来的鲜血,急声道:“你休要说话了,我不走便是,我不走便是!”
帝霄紧紧的攥住紫凰的手腕,想笑一笑,让她别担心,可却实在抵不住那心尖上传来的剧痛,瞬间陷入了黑暗中。
午后的阳光,柔柔暖暖的,窗外的花香,伴着微风飘散进来。屋内并没有多余的熏香,空气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香甜舒适。
帝霄倚坐在千年神木精雕的大床上,明黄色的床帐绣着细碎的银线。这般华丽到俗气的颜色,整个东天只八宝楼内有。龙蛇自来爱珠宝金银和一切闪光的东西,故而幼年的紫凰便十分喜欢这种金银交错的色彩。那时,除了自己身上的黑袍黑裙,但凡入眼的东西,都要奢华耀眼。
帝霄望向窗外,琥珀色的眼眸说不出的恍惚而迷茫,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只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暴露了此时的好心情。
诛邪携冉羲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入眼的便是帝霄柔和的侧脸。冉羲已许久不曾见过帝霄这般无争无害的神情,恍惚间竟红了眼眶。诛邪不动声色的安慰的拍了拍冉羲的手,示意她坐到了一旁。
帝霄回眸对上诛邪似笑非笑的凤眸,有些尴尬和狼狈。他不自主的撇开了眼眸,望向一旁的冉羲,却正好看见冉羲微红的双眼,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更是尴尬了。
“父皇、母后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帝霄轻咳的一声,毫无诚意的打了声招呼。
冉羲忙拭去眼角的泪痕,注视帝霄苍白的脸:“霄儿怎会伤了心脉?若非碰见去宝库里寻药的紫凰,母后还不知道……你这孩子,真是让母后操心。”
帝霄以往对上冉羲的温言软语只有不耐,此时竟是双眼一亮:“她对你如何说的?”
冉羲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说你不知为何,心脉伤得极重。若不是她说,我和你父皇如何能知道这事?看她的样子,很是心焦呢。”
帝霄抿了抿唇,想笑却又努力的忍住。那模样落在冉羲的眼中,说不出的可心。诛邪也不自主的挑了挑眉头:“尊主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嘛。”
帝霄抑制心中的喜悦,微敛下眼眸,不冷不热的回道:“父皇,近日也很闲。”
诛邪冷哼:“我已经闲了很久了,你今日才知道吗?”
帝霄道:“父皇,可是有事要说?”
诛邪见帝霄一副冷心冷肺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恼怒:“你倒还不算太傻,哀兵之计都用上了。”
帝霄皱眉:“我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诛邪似笑非笑的侧目:“是吗?尊主强行冲断心脉,让自己身受重伤,又是所谓何事呢?”
帝霄挑眉:“这不过是前段时候的旧伤罢了,劳父皇挂心了。”
诛邪坐到了帝霄对面:“不管你是旧伤还是新伤,总算达到了目的,不是吗?”
帝霄眸中有几分不耐:“父皇到底在暗示什么?”
诛邪拉了拉衣袖,悠哉的说道:“前不久,紫凰大闹了琼山祭祀大典。其中内情,你该是比我还清楚。但后来她强行掳去了道人夙和,困在了小仙山之事,你又可知?”
帝霄抿唇:“不须父皇提醒,霄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紫凰与闵然有七日之约,你可知道?”诛邪顿了顿,对上帝霄疑惑的目光,不紧不慢的说道,“紫凰掠走夙和后,曾像闵然许诺,若夙和七日内不回心转意,从此后与他——恩断义绝。”
诛邪侧目看向帝霄若有所思的模样,轻声道:“那七日,夙和画地为牢,自己将自己囚在屋内。不肯见紫凰一面,不肯听他说一句话,却不离去,你也知道吗?”
帝霄皱眉冷哼:“父皇说笑了,那道人便是道法再深,又怎能突破闵然的所设的结界。”
诛邪道:“可笑之处便在此处,紫凰根本没有打开过结界。也就是说,从紫凰将人带去后,夙和随时可以离去,可最后却从未试图离开过。便是后来离开,也在紫凰走后。你说,当时他心中是不是,还有祈盼呢?他原本是不是打算和紫凰困在小仙山,百年、千年、万年呢?如此,便可以给自己一个和紫凰走下去的理由,当真是天真的可爱呐。”
帝霄侧目,不动声色:“父皇到底再说什么?”
诛邪道:“父皇并没有要说什么,只是嘲笑他的愚昧啊!明明不想走,明明有所依恋,铭心刻骨,却要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固执中。他以为他守护的、他坚持的、他追求的、都是自己最想要的,却连心底最深的祈盼,都想不明白。活该错过了这一段良缘。”
帝霄沉思许久:“父皇到底要说什么?”
诛邪却冷笑一声,撇了帝霄一眼:“本来是有些什么要说,可看尊主的态度,似乎不是那么想听。如此,不说也罢了。”
帝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从床上站起身来,拱手沉声道:“霄,恳请父皇指点。”
诛邪挑了挑眉:“这会倒是学乖了,知道我是你父皇了,方才怎不见你见礼?”
帝霄抬眸眯眼望向诛邪:“霄,知错了。”
诛邪不想同帝霄僵持下去,轻哼道:“若你一直如此,我和你母后,又怎会不帮你?但你可想清楚了,自己到底要得是什么?此时彭冲带领天兵尚围在熙元府邸,你觉得如此便可以逼得了紫凰吗?”
帝霄双手攥成了拳:“父皇以为如何?……她的性格,父皇也是知道的,若非有些牵制,东天的结界如何能困住她?”
诛邪哼道,“你既然如此在乎她!那时她说提亲,你为何要一口否决!她自来又是宁可玉碎的性格,你却如此强迫,你这蠢猪!哪里有半点我当年聪慧神武!”
帝霄慢慢的敛下眉眼,长长的睫羽遮住了全部情绪。此时,他如何能承认,当时一听她要走,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狠的话便脱口而出来了。这几日帝霄又何尝不迷茫,不茫然?本该好好的,可不知何时,自己与她却已闹僵成这样。
那夜美好的让他的心都醉了,可醒来后,却对上那小妖的翻脸无情。这口恶气,让帝霄如何能咽得下。实然,那日的自己也太过鲁莽、口不择言。可此时,便是后悔,也不知该如何挽回。甚至试图挽回,只让情况变得越加的糟糕。这几日,悔恨与懊恼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他的心,那种不知如何,无能为力感,让他整个人暴躁又混乱。
诛邪已有百年未曾见过帝霄乖巧无助的模样了,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怀念。虽有意要刁难他一会,怎奈百年来他的喜怒无常与暴戾可怖,已让诛邪心生无限恐惧,再不敢下狠手刺激他了。诛邪想让帝霄有所改变,故而帝霄若真愿意为紫凰改变,想来该是有得救了。
诛邪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事情并未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你要知道,她如今最在乎的,莫过于闵然夫妇了。”
帝霄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那……那现在、现在妖神定然很生气了,他、他会如何?”
诛邪想起闵然的态度,一阵气怒,恨恨的瞪向帝霄道:“你倒是还敢说!不说你现在还围着熙元府邸,单说紫凰失了妖丹,闵然夫妇岂会善罢甘休!你可知那日我去熙元府邸,闵然夫妇猜出你便是那行凶者,是如何恨怒的!若非我为你周旋,莫说你想娶人家府君,他们便是拼掉整个熙元府邸,定也饶不了你!”
帝霄蹙眉垂眸,小声道:“可此时该当如何?闵然若真不愿,紫凰定会听他爹爹的。我与紫凰情意本就不够深重,万万不想再被她厌弃,父皇我到底该当如何?”
诛邪咬牙道:“说什么情意不够深重!只怕在紫凰心中,你此时得所作所为,都是在消磨当日你们两小的情谊!你不是自诩聪慧吗?这点小事,怎会想不明白?你既那么愿意,那日一早为何又要矫情!你简直是……简直是蠢钝如猪!”
“她说要走,我以为……我怎知道她会说提亲!若早知那样,我又怎会……”帝霄眼巴巴的看着诛邪,心虚的说道,“父皇……此番帮帮我可好?”
诛邪已许久没有听到帝霄如此温软的腔调,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虽还是气怒帝霄的所作所为,可到底亏欠之心更重一些,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和冉羲多一些。
诛邪心中百转千回,长叹一声,“我和闵然到底几百年的情谊,这些你更是多番为了你伏低做小。他虽恨怒交加,还是被我糊弄过去了,暂时相信了我的说辞。他们那里你大可不必担心,毕竟以他们父亲对紫凰的疼爱来看,只紫凰愿意,他们也是决计不会阻拦的。紫凰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吃软不吃硬。是以,你现在告诉父皇,你到底是要三界一统,还是要紫凰?”
帝霄缓缓的垂下眼眸,本闪闪发亮的眼眸逐渐的蒙上了一层尘雾,让人看不清楚内里。他犹豫不决的模样,落在诛邪眼里,说不出的寒心和气怒。
诛邪冷笑连连:“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你若放不下世间三界,拿什么与她两厢厮守!你需知道,她性格散漫又爱自由,是绝不会万年如一日的守着东天,更不会每日和你那些莺莺燕燕争争夺夺的!”
帝霄急声道:“父皇!我绝无此意!”
“罢,有些事,我也不指望你一时能想通。”诛邪叹了口气道:“你既想和她好好的,便该知道,一味的强逼是没有用的。你想想,当初没有神力时,是如何做的?她是如何回应你?如今你以如此姿态强逼她,以她的倔强,怕你们只会弄巧成拙!”
帝霄闭目定了定心思,沉思了片刻。年少时的种种,犹如烙在脑海般清晰显现,一幕幕如昨日般显现眼前。那时,每次争执,紫凰看似胜利,最后得了实惠的都是自己。便是前些时候两人缠绵厮磨,也与当时自己的心慌示弱有着莫大的关系。帝霄不自主地勾起了唇角,狭长的眼眸水光粼粼。
诛邪将帝霄的神色看在眼中,轻声道:“你需知道,若继续对付妖界,以闵然的烈性子,定然反抗到底,到时便真得再无转圜的余地。”
帝霄抿唇,沉声道:“若紫凰愿意与我长相厮守,我愿舍弃妖界!”
冉羲听到此话,压在心多年的巨石轰然崩塌,长舒一口气。当初本就是小儿女间的事,只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绕了这般大的圈子,经历了这般多的波折。如今帝霄一如当年自己心中所期盼的那般,身负移山倒海之力。可自己却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的,幺儿也再不复往日的天真和孝顺。一想到只因是自己从中作梗,才有今时今日,冉羲总是忍不住地自责心痛,后悔得无以复加。冉羲望着此时的帝霄,眼中总有些了欣慰,毕竟虽是历尽了磨难,可能得到这般的结果,也已不错了。
冉羲坐在原处,想了又想,方才开口道:“那日紫凰能说提亲,可见心中并没有抗拒过你。只是后来听说你将迎娶旁家神女,才临时变了挂。女子越是在乎你,便越是在意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当今之计,霄儿应当先将三位神家的婚约退了,将你与紫凰的关系先坐实了。”
帝霄不自觉的点着头,眼中已迸射出喜悦之色:“母后当真这般以为?”
冉羲点头连连:“以我看不如将此事先昭告天地三界,再去熙元府邸给闵然夫妇赔礼道歉。此番作态虽有些不算厚道,但你当初做下的那些,若想让闵然夫妇一时半会便原谅你,也并无良方。倒不如先把名分占了,你们的婚事可再徐徐图之。”
诛邪瞥了眼自主聪明的冉羲,又看了眼已掩不住狂喜的帝霄,沉声道:“你们母子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可闵然岂是你们想得那般容易对付,还有云莲仙子,更是心有七窍,如此这般作为,与欺辱他家女儿有何区别!”
冉羲也知此番作为十分不厚道,心虚的呐呐道:“那夫君,有何良方?”
诛邪凤眸闪过亮光:“攻打妖界之事,断不能做了……”
帝霄急声道:“不做!自然不会再做!可若是我毫无征兆的退兵,紫凰一时半会也不会信了我!到时候不知该如何胡思乱想、猜忌我了!”
诛邪道:“以你往日所作所为,她便是如何猜忌你,也属应该。”
帝霄心虚:“我自是不怪她的,可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再信了我……”
诛邪长叹:“罢了,往事莫要再提,谁还没有做错事的时候。你能重新喜欢她,可见你们命中牵绊很深,上天定会给你们机会再续前缘的。但在此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去熙元府邸,负荆请罪来得好些。虽然紫凰将那夜之事一力承当了去,可若让闵然相信你一个男子是被动……只怕很难。此事不管谁对谁错,到底是女儿家吃亏些,你不声不响地将人家宝贝女儿拆之入腹,合该给人家交代交代才是。”
帝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三位神女的婚约之事,便交给父皇母后了。我现在便去熙元府邸负荆请罪顺便提亲,还请母后给孩儿备上文定所需之物,婚事若不成,我绝不回来!只是紫凰此时还在东天,并未回熙元府邸,孩儿又该如何?”
“你放心先去便是,一应物件我都会备齐全的,稍后便会让宫女与仙仆送到雀池山去。”冉羲轻声笑了起来,“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昨日还喊打喊杀的,今日却又是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当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孩子在想什么。”
帝霄疑惑的望着冉羲:“母后怎知道,昨日我们喊打喊杀的?”
诛邪瞪了眼不知所措的冉羲,轻咳一声:“紫凰此时不在熙元府邸,岂不是更好?”
帝霄被这句话拉回了目光:“父皇,此话怎讲?”
诛邪道:“她不在熙元府邸,万事黑白由你来说,闵然夫妻即便是再怪你,你们却已有了夫妻之实,他们也莫可奈何了。实在不成,你便将她腹中不知有还没有的骨肉一并说上一说,他们又怎会不想抱孙儿。你本就是带着诚意而去,若真心悔改,立下天地为媒的毒誓,他们安能对你不放心。前日父皇去熙元府邸时,见云莲金仙的意思,虽是知道你对紫凰动了手,心中还是喜欢你得很,定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帝霄一双星眸闪闪发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彻底放下心来。可片刻后又侧目思索了片刻,慢慢跪下身来,俯身叩首,起身望向诛邪夫妇,郑重地开口道:“十年来,儿子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多次忤逆了父皇母后,实在是罪无可恕。直至今日才知爹娘苦心一片均是为我筹谋着想,帝霄……帝霄悔恨万分,不敢求父皇母后原谅,只求父母日后千年万载喜乐安泰,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给予帝霄忏悔孝顺你们的机会。”
冉羲瞬时红了眼,想起百年前小儿子的温言软语撒娇卖乖,竟如是恍如隔世。这种种起因,均是因自己起了贪心,这才被天道所厌,让自己过了上百年的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的日子。冉羲心中如何也怪怨不起来,她红着眼眶,抿了抿嘴,轻声道:“霄儿,母后能见到今日,便再无什么怨言了。当初之事,哪里是你的错,都怪母后执念太深,若非是我一意孤行,阻止你与紫凰之事,怎会让你们蹉跎了百年之久。”
诛邪半仰着头,深呼吸才压下了心中酸涩和疼痛,他上前两步拍了拍帝霄的肩膀:“父子间能有什么隔夜仇,你若不执意在歪路上走到黑,我帮扶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怪你。对父皇和母后及凤凰族来说,天地三界所有一切都是虚的。唯有你才是父皇母后与凤族全部的依仗与指望,如何不为你着想?此时你能悔过尚来得及,不用多说什么,快起来吧。”
帝霄听到这些话,一时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觉胸口闷疼闷疼的,却一时理不清楚,垂着头低声道:“三个月后的登基与纳后之事就此作罢了,从此以后孩儿定不会再胡作非为,再不惹父皇母后生气了。等我便找到办法,便将父王母后的神力还回去。”
“修为既给你了,便不要再还了,省得用错了办法,再伤了你的魂灵。”诛邪慢慢地蹲下身来,轻声道,“你不登基也是好事,你已做错了许多事,此时你放权,父皇还能帮你补救补救,若再执迷不悟,当真是不可救药了。”
帝霄愕然,微挑了挑眉头,冷声道:“父皇这是何意?我一统三界本就是天地所乐见的,有什么可补救的?魔族屡屡犯我天界,我只收了他们并未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何来有错一说!父皇想收回权柄收便是,为何还要这般地诋毁我!”
诛邪听见了帝霄的想法,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若帝霄真是一时间性情变得犹如菩萨般慈悲,倒是不可信得多了。不怪诛邪多心,实在是百年来帝霄反复无常且恶行累累,实在是不堪信任了。
“帝霄,你还记得攻打魔界前,父皇曾说过的天道轮回吗?”诛邪微挑了挑眉头,极轻声地、一字一句说道,“你越是不怕,天惩越是不会找你,它只会从你最在乎的地方下手,你心中若真有喜欢放不下的神女,便是为了她,也万不可随意开战杀戮。”
帝霄骤然抬首,怔怔然地望向诛邪,哑声道:“父皇所言,皆是不可论证之言,我断不会为这莫须有的事担忧。”
诛邪慢慢站起身来,不冷不热地道:“帝霄啊帝霄,你让父皇说你什么好呢?方才为了紫凰愿意同我与你母后虚与委蛇,可直至此时你还心有防备,猜测来去的……呵,你觉得自己身负回山转海之力,便无可顾忌了,是吗?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年为何会给彩蝶补翅粉吗?你自小便比谁都知道,最重的报应——从来都不是自身,不是吗?”
帝霄脑海闪过魔界征战的种种杀戮与血腥,俊美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许久许久,猝然跪行向前,失声道:“父皇父皇!帝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父皇救救孩儿……”
诛邪冷撇着帝霄煞白的脸,冷声道:“当初我是如何告诫你的?你可有听入耳半分?你往日不计后果的所作所为,早让三界心生不满。你可知道,有多少神家前去灵山,求佛祖为其主持公道?你以为佛祖不敢动你,所以才越发地肆无忌惮。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佛祖只是早知如此,不肯出手点化你罢了。佛不收你,天才会收你!那时你无畏惧时,天自然动不了你,但此时你还无畏惧吗?”
帝霄攥住诛邪衣角的手,微微颤动着,哑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父皇救救儿臣,赐儿躲开天道之法!”
诛邪心有不忍,可到底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唯有继续道:“父皇方才让你放权,便是一心想为你补救一二。可你却依然心生猜忌与恶念,当真是让为父寒心至极!你即是不思悔改,我还替你操心这些作甚!”
冉羲上前一步拽住了诛邪的衣袖,心急万分地说道:“夫君勿恼,霄儿已然知错了,也绝无违背你的意思,事已至此,你不帮忙补救,还待谁能帮他!”
诛邪一把甩开母子,转过身去冷哼:“慈母多败儿!”
帝霄满眸的不知所措,思绪纷乱一片,再次拽住了诛邪的衣角,哀声道:“儿臣求父皇赐儿解救之法……”
诛邪侧目,帝霄的眉宇间已溢满了哀求之色,目光焦急而慌乱,并不像作伪。诛邪微闭了眼眸,长叹一声:“罢了!当真是前世欠了你这孽子!你先莫要想那么多,天地三界的事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不过——从今以后三界之事,你都不可再插手了。此番你前去雀池山,必须先将闵然夫妇的心给挽回来,至于佛祖那里,待为父同闵然商议后,再做定夺。”
帝霄想了想,颤声道:“若……若闵然伯伯,执意不愿呢?”
诛邪蹲下身来,轻声道:“我儿莫要忘了,你是雀池山的常客,此事对你来说,并非难事。我儿需好好回想以往,当年是如何收买云莲金仙之心的?再想想紫凰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退让于你?有时候强大,并非所向披靡的利器,知道示弱和迂回,才能百战不殆。”
冉羲点头连连:“云莲金仙三界出了名的面慈心软,待母后给你备些贵重的礼物,你此番前去只需讨巧卖乖,认打认罚便是。”
诛邪瞥了眼还在发愣的帝霄,朝冉羲赞同地点了点头:“以你如今的修为,便是没有这天地三界做陪衬,也已所向披靡。礼物再贵重也只是陪衬,只要此时你心甘情愿俯首做小认打认罚,会比手无缚鸡之力时讨巧卖乖,强上百倍千倍。以往哄骗她们母女的办法,你尽管用便是,剩下的琐事,父皇和母后会给你办好的。”
帝霄思索了片刻,只觉拨开云雾豁然开朗,再次望向冉羲与诛邪,眉宇间已泛出喜色,星眸中溢满了感激之色:“帝霄谢父皇母后指点。”
东天宝库外。
紫凰不动声色将从东天宝库寻来丹果装入了乾坤袋,双手抱胸的的望着拦着去路的两位神女——丹蝉、鸢夕。
丹蝉本是帝俊宫中一棵牡丹王,得帝俊鲜血滋养长成。天生神根,两百四十天时年,落地化形,天赋异禀。又因得帝俊血脉,被帝俊视为亲妹,成了风挚宫的公主。
鸢夕是朵长在丹蝉身旁极为普通的鸢尾花,只因与丹蝉盘根而生,得了些帝俊之血与丹蝉的滋养,从而得了神根。因天资受限,五百天时年方才化作人形。
两位神女,自小相伴长大,感情颇好。鸢夕虽并未得帝俊认可,却与丹蝉同生同长,极得丹蝉的照顾,这些年也算有些修为。天界之神,很有几个两姐妹不愿分开,共嫁一神之事。是以丹蝉、鸢夕结伴嫁予帝霄,让紫凰并不意外。
丹蝉艳丽,耀眼四射。鸢夕婉约,娇艳欲滴。两个都是天界公认的好容貌。
丹蝉微仰着下巴,睥睨得将紫凰打量几个来回,掩唇而笑,柔声道:“几百年不见,紫凰府君一如既往的灰头土脸,吾心甚悦。”
紫凰撇了撇嘴,不冷不热的哼道:“别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好吗?说什么几百年不见,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神女过的还是天时年,若换成我过的日子,早已万把岁了。你还装什么少女姿态,真真没羞!”
“你!”丹蝉指着紫凰哆嗦了半晌,被鸢夕拉了拉衣袖,这才放下手来,“哼!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惹神讨厌!”
紫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还是不够讨厌啊!我若真那么讨厌,你又何必巴巴的来截了我的去路。”
丹蝉咬牙切齿,怒气冲天:“你别得意!现在那小鸡崽子可是我未来的夫君,我看他以后怎么帮你!”
紫凰得意的一笑:“你的你的,自然是你的。帝小鸡和丹小花,极为相配啊!都说缘分天注定,我看果真不假。”
丹蝉喝道:“你你你一个黑蛇妖!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俩的原形!你你你!岂有此理!”
紫凰悠哉的扇了扇衣袖:“你又吵不过我,干嘛每次都来找不自在,识相得快点让开!否则,哼哼……气死神可是不用偿命的。”
鸢夕拉了拉气得发抖的丹蝉,上前一步,轻声道:“紫凰府君,莫要同我姐姐稚气,今日我姐妹前来,着实是有事相求。”
紫凰倒是不好给鸢夕甩脸色,她胆小怯懦,自幼不敢说话,今日能张嘴说出恳求的话来,着实难得的很:“你们能有什么事,用得着求我一个小妖。”
鸢夕垂了垂眼:“此番与帝霄尊主的婚事……非我姐妹所愿,只因帝霄尊主,强行将聘礼送到我家府上,又擅自宣布了婚事。紫凰府君需知,自从我家帝君沉睡后,府内只有姐姐一位女神苦苦支撑。虽说家中旧臣,依然忠心耿耿。可到底凤族势大,帝霄尊主这些年又极为霸道,我们实在是不敢招惹,这才不得不虚与委蛇答应了婚事。”
鸢夕见紫凰不语,脸色不禁更加的苍白:“鸢夕求府君,同帝霄尊主说说,婚事就此作罢……可好?”
丹蝉脸色十分难看,伸手将垂着头欲跪的鸢夕拉到身后:“求都求完了,谁要你下跪的!”
风挚宫帝俊本是上古的神帝,因历劫转世,从而放弃神帝之位。因曾执掌天地三界数万年之久,故帝俊本身在天界颇有地位。当初与诛邪、闵然都算有些交情。百年前,帝俊不知为何陷入了沉睡。自此,风挚宫日渐没落,在天界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虽说如此,紫凰也想不到风挚宫已到了能被凤族随意逼婚的地步。
紫凰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不是我不帮你们,凤族婚事乃三界的大事,绝非我熙元府邸能插手的。不过,你们既不愿,为何不去求求诛邪神君?”
丹蝉抿唇道:“现在天地三界谁不知道,东天鸾凤宫唯一能做主的,便是帝霄尊主。他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诛邪神君与凰后冉羲,根本插不上话。”
紫凰哼道:“他们都插不上话,你们来指望我,不是笑话吗?婚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之失,若你们执意不从,帝霄如何强迫得了你们?”
鸢夕忙道:“府君许久不曾来过天界,怕是还不知道帝霄尊主自多年前,便行事极为霸道。若是我姐妹不肯依他,到时不说我风挚宫能不能保住,便是跟随我们的家臣,也会遭殃的。”
紫凰自然知道帝霄的变化,此时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保住她们姐妹:“既然如此,你们都惹不了,我如何敢惹他。若你们实在不愿,便去西山求佛祖便是,求我一个小妖有什么用!”
丹蝉怒道:“佛祖若是肯管,我何必还来找你!哼!你拿这些敷衍的话,骗骗别家还成,休想骗我姐妹!那小鸡崽子自小便是个糠心萝卜,内里坏透了!平日里最听你的话!当年若非是他暗地里下黑手,那颗七彩珍珠肯定是我的!”
紫凰不自在的嘟囔道:“几百年前的事,你倒记得清楚。不管你怎么说,我熙元府邸自身难保,如何能保你们。”
丹蝉勃然大怒:“你蛇妖,端是歹毒叵测!你明明知道他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却还要我姐妹嫁给他白白受苦!不知按了什么心思!当真是可恶至极!”
紫凰气道:“什么他一颗心都在我身上!你们只是要嫁给他便如此委屈!那他派彭冲取我性命,派大军围攻我熙元府邸,我又该找谁哭!”
丹蝉道:“说什么取你性命,你不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围你熙元府邸,不是也没有动手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两个生气,才牵扯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时日,他在你八宝楼过夜,昨夜又是!”
紫凰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我和他生什么气!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丹蝉却笑了起来:“那谁知道!你们俩自来狼狈为奸,此番逼婚的事故说不得就有你的份!虽不知这次打了什么主意,但你们竟敢欺到我风挚宫头上,待我哥哥醒来,定然饶不了你们!”
紫凰喝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何要怪在我的头上!你既如此有办法,那怎么不去把帝俊叫醒!作甚来求我!”
丹蝉与鸢夕眼睁睁的看着紫凰甩袖而去。丹蝉挑眉而笑,鸢夕脸色却越发苍白,她拉着丹蝉的衣袖摇摇头。
丹蝉浅笑嫣嫣得捏了捏鸢夕的脸:“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有她在,咱们与凤族的婚事铁定成不了!”
鸢夕小声道:“那你又何必气她,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吃了我们,哪里会给我们周旋婚事。”
“傻,谁让她帮忙周旋!你真以为我是来找她帮忙的啊?”丹蝉胸有成竹的笑道,“我就让要气死她!他帝霄敢欺负我家,我断不能让他好过了!”
鸢夕皱眉:“她在你这受了委屈,肯定会找帝霄的,到时候还不是我们遭殃。姐姐此番太过冲动了些。”
丹蝉点点鸢夕的额头,抿唇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傻瓜,昨日你没看见吗?那小鸡看见她时,眼都直了,再也容不得旁家了。也就婉华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仙,才看不清情况,一味的找她麻烦。也不看那小鸡崽子患得患失的德行,哪里会同我们成亲。”
鸢夕道:“是吗?可是……如果她回去对帝霄说我们的堵了她,恐怕不会让我们好过吧!”
丹蝉笑道:“她自然会去说!不过可是你说的那般告状。咱们和他们两个认识多久了!岂会不知道他俩的脾性,那帝小鸡就等着回去挨踹吧!哼!欺负我家无神!我岂能让他好过了!且给我们等着吧!”
五百年前,天河边上搁浅了一个百年的河蚌,它内里包裹着一颗七彩珍珠。每每夜里七彩光芒,便会照亮整片河岸。河蚌虽未能化作人形,却还是有些法力。自然不会有上神为了一颗七色珍珠巴巴杀生,小仙想要宝物却又破不了河蚌的坚硬的蚌壳,故而让这河蚌好好的活了些时日。
紫凰自来最爱这些晶晶发亮的东西,听说以后,自然不愿放过这颗十分少见的七彩珍珠。帝霄又历来以紫凰马首是瞻,步步紧随。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紫凰、帝霄遭遇了另一伙小贼——丹蝉、鸢夕。
丹蝉与鸢夕比紫凰大了好几千岁,自然不惧紫凰一个小小的蛇妖。帝霄又是天界出名的病秧子,无甚法力,也根本不用怕。丹蝉无视紫凰、帝霄十分得意的撬开了蚌壳,弄死了河蚌,掏出了珍珠。期间十分得意的看了几眼,不敢轻举妄动的紫凰与帝霄。
紫凰与帝霄站在五步远的地方,面上贪婪又怯懦的偷看着丹蝉的一举一动。不想,待到丹蝉掏出来珍珠的瞬间紫凰与帝霄对视一眼,联手而上,齐齐放出了符咒与法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夺走了珍珠,将丹蝉与鸢夕困了法宝之中。
紫凰站在火圈外,把玩着七彩珍珠,得意洋洋的看了眼丹蝉与鸢夕:“知道什么叫示敌以弱攻其不备吗?三十六计都没有学过,还傻得意!啧啧!”
丹蝉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她一个守法守礼的谦谦女神,如何能想到这一神一妖,小小年纪,不但卑鄙下流无耻,还歹毒成这般,弑神的法宝说放就放:“你们等着!待我出去,一定不会饶过你们!”
紫凰捧着珍珠放在心口,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帝霄,她居然威胁咱们耶,这可怎么好啊!”
帝霄垂眸想了想:“我这里有雪域瓶,可以收了她们,十二个时辰后,便会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只要咱们收拾干净这里,不会有神知道,此事是咱们干的。”
丹蝉压住心中的惧怕,咬牙喝道:“你们亦然抢去了珍珠!作甚还要赶尽杀绝!你真以为你们走得掉吗?我风挚宫可有孔明镜,可回放二十四时辰内关于本公主的一切琐事!”
紫凰挑了挑眉:“世间竟还有这般好的法宝?”
帝霄面色严肃,点头称是:“虽是如此,但我有三十种办法,让风挚宫中的神八十四个时辰内发现不了她失踪的事。孔明镜是个死物,不以为惧。”
紫凰抿唇而笑:“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不过……这么两个娇滴滴的神女,杀了到底有些可惜啊。”
丹蝉安抚的拍了拍身后的鸢夕,咬牙道:“少吓唬我们,你们这两个无耻匪徒到底还要什么,直说便是!”
紫凰笑得更加开心,甩手扔进火圈里一个赤金袋:“将你们两个浑身上下的首饰,都放进去。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此事我们便一笔勾销好了。”
丹蝉几乎咬碎了一嘴银牙。帝俊乃天界出了名的疼妹妹,风挚宫算是天界大富之户。丹蝉身上的的饰品乃都是不可多得的防身法宝,便是最普通的一样拿出来也是价值连城。若非这小妖与小神开始表现出太懦弱太无害,让丹蝉根本无心防备,他们又怎会那么容易得逞。谁想到,两个家伙小小年纪出手便是不留余地的杀招,端是毒辣无比。看他俩的模样,明明是为着七彩珍珠而来,后来却见财起意,看重了自己与鸢夕的法宝,当真是可恶无耻至极!
紫凰见丹蝉不为所动,丝毫不恼:“既然二位神女舍命不舍财,那便莫怪帝霄手下无情了!”
“等等!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府君与尊主既然张开了嘴,本公主又岂能不给。”丹蝉黑着一张俏脸,慢慢的摘掉了自己身上的首饰。鸢夕也皱着眉,抿着唇开始摘自己身上的首饰。
若换成别家如此威胁,丹蝉丝毫不惧。放眼天地三界,谁敢那么大胆,在天河边上,弑神夺宝。可这熙元府君不但自己恶名在外,云莲闵然夫妇极为护短的名声也是三界皆知。那东天帝霄更别说了,凤皇与凰后恨不得将这体弱多病的小鸡崽子捧在手心里。如此,便是到时候查出来自己与鸢夕死在他二人之手,风挚宫报不报得仇还是一说。
紫凰拎着被装满的赤金口袋,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帝霄,咱们走。”
丹蝉喝道:“东西都已给你们了!还不快放了我们!”
帝霄冷声道:“十二个时辰后,灭神圈,会自动收回来的。”
紫凰笑得十分开怀:“夜半十分的天河,风吹花香,良辰美景。两位神女在此处赏景便是。”
丹蝉看着一旁死不瞑目的河蚌,与衣衫不整的鸢夕,急声道:“天一亮,便有监神前来放马!若见我们如此,到时候整个天界便会知道……你们莫要太过分了!”
“不过是杀个河蚌,不会有神编排神女恶毒的。”紫凰话毕,拉着帝霄踏云而去,仍不忘回头做了一个大鬼脸,开怀大笑。
丹蝉站在火圈内高声喝道:“你们两个土匪混蛋!且给本公主等着!此仇不报誓不为神!”
自此,三神一妖,结下了千年难解的恩怨。
八宝楼内,帝霄正坐在床榻上,不知神思何处。只听一声巨响,紫凰踢门而入。
帝霄抿唇而笑,侧目望去,对上紫凰满是怒火的眼眸。帝霄一见紫凰如此模样,莫名的心虚,轻声道:“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紫凰踢开挡路的椅子,方才与丹蝉一处,也不算吃亏,可却不知为何心口这股邪火烧得这般厉害。她站在床边将帝霄打量了个来回,一身白色丝制亵衣,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一片,苍白的唇没有丝毫的血色,那双凤眸却潋滟着点点喜悦的光芒。
紫凰莫名的心慌,不敢与这双眼眸对视,突地撇开了眼:“若是好了,便自己滚出去!”
帝霄有些讶然的皱眉:“我又不曾惹你,怎一回来便发那么大的脾气?是谁惹了你?”
紫凰听到这般温软的问话,莫名的觉得委屈。回眸对上帝霄无辜的双眸,心中的怒火却越演越烈,不禁又红了眼眶。她咬着牙,冷声道:“帝霄,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要妖界,根本无需扣押我。爹爹自来没有野心,千万年来只想与我娘亲安居一偶。妖界令旗我能做主,白送给你便是。”
帝霄虽不知紫凰哪里来的那么大委屈,却知道此事绝不能应:“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本意不在妖界。此时……你该知道,只要你心中能放下那道人,不要惦念着他。我便可以从妖界撤兵,绝不会伤了你家一丝一毫……你若应我,我便应你,可好?”
紫凰听着这充满威胁的温言软语,内心一片冰凉。她抿着唇,红着眼,冷笑连连:“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让我如何信你?我心里惦念别人?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见一个爱一个便也算了!连强娶豪夺的事都做得这般冠冕堂皇!”
帝霄皱眉道:“谁又在你面前胡说了什么?我所做一切皆是有原因的,绝非你想的那般龌蹉!你若不喜,我便不做了。你万莫因此与我耿耿于怀才好。”
紫凰背过身去:“如今得你心狠手辣,心无善念又无惧怕,与那些堕魔的鬼怪有何区别!若是以前还好,如今让我怎能再信你?”
帝霄狭长的眸中水雾朦胧,哑声道:“如今,我在你眼中便如此的不堪入目吗?”
紫凰冷然道:“自然!你将我强行囚禁于此,不是为了妖界还能为了什么!你那些花言巧语又有几分是真心的?你想要得太多了,我给不了,也给不起!现如今说你丧心病狂都不为过!却还要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当真可恶可恨!”
帝霄一把将紫凰拉了回来,两人眼眸相对。帝霄一眼不眨的凝视着紫凰的脸庞,又重复道:“如今,在你眼中,我便如此得不堪入目吗?”
紫凰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却又莫名的心虚,垂下眼眸,不肯与帝霄对视:“岂止!我现在最不愿的便是看见你!”
帝霄低低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明白他的心思。笑了许久,他紧紧的攥住紫凰的手,将一把匕首放入她的掌心中:“既然如此,便给你个惩恶扬善的机会。”
紫凰垂眸看向手中的匕首,非金非银,薄如纸片的刀刃:“你又想要做什么?”
帝霄凝望着紫凰的脸庞,抿唇,轻笑。这一笑,宛若春风过境,繁花尽开,说不尽的风流不羁,又有点点柔情夹杂其中,给无暇的俊美染上了几分魅惑。
帝霄眼眸流转,柔声道:“不认识吗?当初你潜入魔界想偷,却没有得手的魔界至宝——泓炎。传说此物遇神杀神,遇佛屠佛。”帝霄拉起紫凰攥住匕首的手,刀刃对着自己胸口,蛊惑道,“你不是说最讨厌的,最恨便是我吗?只要你能狠下心来,轻轻的一推。这世上、这三界六道,所有的烦恼便没有了。天界会从妖族退兵,你也能恢复自由之身。”
紫凰只觉一颗心被这满是情意的笑容蛊惑了,心里的怒火逐渐消散了。握住泓炎的手,莫名的发着抖:“你休要逼我……莫以为我真得不敢!”
帝霄依然抿唇轻笑,一双眼眸却是波光潋滟,闪烁点点亮光,苍白的脸染上了几分霞色:“紫凰府君自来天不怕地不怕,又有何不敢呢?你不是已将我想的如此不堪吗?你不是讨厌到恨不得让我消失吗?此时,你若舍得下手,我便能生受你给予的一切——不怨不悔。”
紫凰抬眸,怔怔然的望向帝霄的笑脸,一时间只觉得胸口酸涩交加,却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委屈,很委屈,眼眶中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放在帝霄胸口的泓炎慢慢的垂了下来。
帝霄看见紫凰的眼泪,彻底慌了神。几百年来,不管受多重的伤,也从不曾见她落过一滴泪。此时这般逼迫,虽有试探之意,却也是不得已为之,如今见她落了泪,又怎会不心疼。他伸手搂住了紫凰的腰身,哑声道:“好好,莫哭了,都是我的错,若有委屈同我说。你想如何,我都应你……唔!”
帝霄垂着眼,看向肩膀的伤口,满眸的震痛与不可置信,却见紫凰伸手夺走了脖颈上的符佩,他不及伤心却已慌乱无比:“紫凰!你拿符佩作甚!”
紫凰却冷着脸抬手封住了帝霄的神脉,晃了晃手中的符佩:“这东西你贴身戴着,我若不出此下策,你又怎会掉以轻心!”
帝霄挣扎了几下,根本动不了,又开不了口。他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紫凰的一举一动,目光里满是心慌与急切。紫凰不慌不忙的拔出了帝霄肩膀上的泓炎,抬手帮他止了血。
紫凰见那伤口又深又长,有些内疚又有些莫名的心疼:“我本不欲伤你,可你现在心思太重。我若不狠些心,定然又会给你反扑的机会,到时候想走便难了。我幼年顽劣,让爹娘操碎了心,现如今便是死也不能让你拿我威胁爹娘。”
帝霄瞪大了双眸,俊美无俦的脸上溢满了慌乱与不安,挣扎几次,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紫凰给帝霄打理好伤口,又将被褥掖好,这才起身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诛邪站在寝宫中仰望天空,见一道黑影划空而过,不禁紧蹙起眉头。冉羲从屋内走了出来,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不禁有些疑惑,回眸见诛邪已是满眸愁思,一颗心再次沉了下来。
冉羲握住了诛邪有些凉的手,轻声道:“眼看着便是皆大欢喜的事,夫君为何要叹气?方才我感觉宫中结界有所松动,可是帝霄出去了?”
诛邪拍了拍冉羲的手,低声道:“紫凰走了,这一番口舌只怕又是白费心思了……怕只怕帝霄的心,已然入了魔障。”
“怎么可能?!”冉羲大惊失色,想了想又道,“今日他所言所行,明明就是幡然悔悟了,哪里有半分入魔的迹象,莫不是你多心了吧。”
诛邪轻摇了摇头:“你说他已幡然醒悟,可你回头想想他今日的一言一行,与百年前有什么区别?”
冉羲皱眉道:“我并未看出什么区别来,还是一样地乖巧听话……”
诛邪摇头苦笑:“他往日里,有用不完的玲珑巧思,多是计谋诡测。此时心中却满是疑心和暴戾,莫说对我们并非真心认错,便是和平日里紫凰说起话来,也不掩藏自己的杀戮与胁迫。百年前的他哪次不是虚以委蛇以退为进,如今心中只余以暴制暴顺昌逆亡,还有什么良善之意?”诛邪叹了口一起,“我多想是我多心了,此番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些准备和防备。”
冉羲回味许久,却依然不信:“可霄儿神志清明,并没有入魔的迹象,对紫凰也算是忍让了。孩子间的吵闹,哪里想那么多,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若别家的孩子,定不会想那么多,可帝霄是你生的,你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吗?他从来不会鲁莽行事,自小就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便是统一三界也是用不尽的阴谋诡计,但经此一役后,心中杀戮之气暴涨数倍,方才与我们言语间也多有试探,只是你爱子心切听不出来罢了。”诛邪满眸的苦涩和不安,攥了攥冉羲的手,“如今我只有将希望都寄于紫凰身上,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方才又离宫而去。若凤族真该有此一劫,也是强求不来的。”
冉羲脸色发白,嘴唇颤了颤:“明知如此,便没有办法了吗?”
诛邪捋了捋冉羲耳边的碎发,安抚地笑了笑:“你也莫要如此担忧,只要他还没有入魔的契机便可。你该知道,只要他心中还有牵挂,坠入魔障与邪道也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我同你说这些,只是让你知道,今后同帝霄说话不可像百年前那般随意,省得说多错多,到时候再引得他疑神疑鬼,对你我再生防备。”
冉羲一颗心犹如针扎般的疼痛,许久许久,她慢慢地闭上眼眸,颤声道:“怪只怪我当年太贪心了……”
诛邪伸手将冉羲揽入怀中,一下下地轻拍着,柔声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本就是凤族该遭此大劫,并非你的过错,福祸本相依,凤族的情况已是不能再坏了,经过此劫后,说不定会出现新的转机。”
冉羲倚在诛邪怀中,苦笑道:“陛下莫要安慰我了,事已至此我也想开了,听天由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