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极北之地,雪山群中央有座四季如春的仙山,名曰雀池山,山中汇聚天上人间奇花异草与珍禽奇兽,传说此山乃天与地灵气交汇之处,是三界难得一见的至宝之地。妖王闵然的熙元府邸便坐落此山。
深夜时分,熙元府邸内灯火通明,云莲搂着踏月归来的紫凰靠坐在长榻上,细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抚过女儿的长发,心中喜忧参半。三百年的光阴,让小女娃长成了少女,若非那自小到大不变的装扮,云莲也不能确定自己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只是这般的深夜,如此地形色匆匆,狂喜之后如何不忧心。女儿自小性烈如火,刚强堪比男儿,从不会撒娇服软,如今这般温顺地靠在怀中不言不语,不知是在外受了怎样的委屈?
当年闵然将年幼的女儿赶出家门,云莲自然万般地心疼不舍,却没有一点办法,毕竟这是菩萨的意思,女儿出生后的迥异与天赋,都曾是云莲的荣耀和骄傲,可她越是长大越是出类拔萃,云莲的心也越是惶恐不安。天赐之神赋,都是福祸相依而生。若单有恩赐,此人不是福德深厚,便是几世积了善行。紫凰身上的恩宠与圆满,却来得平白又突兀,这般深重的天恩,若孩子本身没有厚德,便是早夭之相。文殊菩萨既给指明了生路,焉有不遵之理。生离,总有相见之日。若是死别,这漫长的岁月,还有什么盼头?
云莲手指摩擦着紫凰的耳垂,柔声道:“我儿,可有什么话要与为娘说?”
紫凰双手搂住云莲的腰身不语,她并不知自己为何要连夜回家,只是此时趴在娘的怀里,一颗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这般地不告而别,不知那人明日要如何担心。可眼看夙和的双眼就要复明了,紫凰满心忐忑,他能看到自然是好的,可若复明之日见自己身穿罗裙,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呢?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心生不喜呢?
紫凰自小到大从不曾试图讨好谁,也不懂如何全心全意地对人好,若喜欢什么直接抢来便是,从不曾有这般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可这般的事,到底也想不出答案来,自然只能回家问问娘亲,当真见到娘亲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凰闭着眼享受着云莲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哑声道:“娘,如此深夜怎不见爹爹?”
云莲见女儿终于肯开口说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去西天听佛祖讲经,没有些时日是回不来。”
紫凰奇怪地歪着头:“咿?爹什么时候也开始笃信佛祖了?他让我在外多多作恶,自己却跑去信佛,真心好奇怪!再说了一个大妖,又不是真得要出家,跑去听经像什么样子?”
云莲却笑了笑:“你若不喜,我这便传信让他回来如何?”
紫凰忙摇头:“不要,我还没混出模样来,他若回来见我在家,说不得要如何编排我、诋毁我、嘲笑我呢!”
云莲却搂住了紫凰,柔声道:“小傻瓜,你爹看似凶恶,实然最疼的便是你,他三百年未见你,如今可舍不得再编排什么,你可是我与你爹爹的骄傲,我儿不过八百岁的年纪,两百年前便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曾凭一人之力偷了魔尊的法器,还能平安逃出魔界,又打败了太行山附近所有的妖怪,自立妖王,这般的本事与骁勇,天上地下,几人能比?”
紫凰沾沾自喜地摇头晃脑:“自然自然!我现在没事就去强抢别家的地盘,杀杀恶鬼和凶妖,还学会了济世救人,从不曾丢了娘脸面,坠了爹的威名!”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鼻子:“娘的凰儿真的长大了,不但会惩恶扬善,都学会济世救人了,娘真的很高兴。”
紫凰抿着唇,眯着眼看向云莲:“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云莲嘴角的笑意滞了滞,轻声道:“是谁呢?娘可认识?今日可曾带回来?”
紫凰歪着头抿唇浅笑:“他只是个修成半仙之体的凡人,修为堪堪百年,如何能入娘的法眼,虽如此,可是他真的很厉害,人也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他带我去人间济世,指点督促我修炼,还教会我很多道理呢!”
云莲温声道:“那他也喜欢你吗?”
紫凰有些为难地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我们认识时我做童子打扮,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子,他的眼睛也是我毒伤的,若他复明后见我骗他,会不会很生气?娘,怎么办呢?我真的很喜欢他,看着他,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不想让他不理我,也不想让他生气难过。”
云莲点了点头:“你喜欢他是男女之情,他喜欢你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你怕他复明之后,看到一身裙装的你心生不喜,觉得你有意欺骗?”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我虽不觉得他会因我隐瞒性别而生气,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与我无所顾忌地亲近,修道之人最讲究避嫌,他尤是迂腐守礼不知变通,我不想让他疏远我,可我更不想骗他。”
云莲挑了挑眉,轻笑道:“记得我儿最不喜的便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他却能得我儿如此青眼,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紫凰嘴角噙着傻兮兮的笑,又歪头想了片刻,“自然是世间最美好的人。”
云莲见女儿脸上甜滋滋的笑意,心里多少都有些失落和失望:“若他真如我儿说的这般,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我儿贸贸然地脱了长袍露出真容,倒不如让他一直误会下去来得好,毕竟你们感情并不深厚,不如一直这般地朝夕相处,我儿要加倍的对他好,让他看得到你的好,懂得你的心,直至我儿能笃定,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会和你在一起,到时你再褪去长袍,换上罗裙,岂不更好?”
紫凰杏眸熠熠生辉,拍手连连:“嗯!娘说得对!我本也是想这样做的!可是……这般的话,我就是存心欺骗,他将来知道真相肯定要生气的。”
云莲笑道:“傻孩子,那时他都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了,便是知道这般的小事,一时生气,也绝舍不得离开你的,到时你放下身段哄他一哄便是。”
紫凰抿唇而笑:“还是娘有主意,那就按娘说的办!”云莲拍了拍紫凰的头,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最近你可有与霄儿见面?娘听说他前些日子病得很厉害,你可曾抽空去看看?”
紫凰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怎么没缠着我,原是又病了,这家伙也真娇气,三天两头地生病。”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额头,气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你三百年了无音讯,若非霄儿怕娘担心,时不时捎来你的消息,你可知道娘得有多忧心,他虽是男孩却心细如发又温恭良善,若非他身体委实太差,娘在你们幼年便会应下你们的婚约,否则今日又岂能轮到你喜欢别人?”
紫凰头靠在云莲的肩上,低低安抚道:“好吧好吧,娘不要生气嘛,我有空便去看看他就是了,他身体不好,他爹娘和佛祖都没有办法,我去看他也无济于事,他若爱惜自己便少在外行走,他却偏偏喜欢朝外跑,肯定是上次跟我去人间,邪气入骨引发了旧疾。”
云莲搂住紫凰轻叹一声,美眸满是担忧:“你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便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吗?他神魂都不稳,你还引他去人间?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如何像他父母交代?!”
紫凰双手合十做鹌鹑状,讨好地说道:“娘不要误会,我没有引他去人间的意思,是我去人间,他偷着跟去的。好嘛好嘛,不要瞪我啦,我都知道错了,娘不要生气了,一会我回去时,顺道去看看他便是。”
云莲双手搂住紫凰,满心的不舍:“怎说着说着就要走,娘又不是让你立即就去,你大可在家住上几日,你爹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紫凰歪着头笑了笑,小声哄道:“我连夜回家,都不曾给他打声招呼,他一觉醒来,若不见我定会担心的,再说他的眼睛还要我来治,我一日都不能耽搁,待过些时日,我便将他带回来给娘相看可好?”
云莲强笑着点了点紫凰的额头:“你自小就最会哄人,娘说不过你,但你回去的路上莫要忘了去看霄儿,一会娘给你捎带点东西,你一并带过去。”
紫凰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说道:“我不在家,倒是让他趁虚而入了,你到底是他娘亲,还是我的娘亲,我怎么看你关心他,比关心我还多!”
云莲又好气又好笑:“你三百年不归家,倒还有理了!”
紫凰哼哼:“本来就是!娘现在都好生偏心他!”
云莲理了理紫凰鬓角的碎发:“你以后与他相处,尽量让着他些,他胎带的病本就无药可医,当年佛祖为他逆天改命,到底还是强求来的,他这些年也越发地不好了,神魂难定,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魂飞湮灭的下场。”
“他父手握三界权掌六道,只能眼睁睁看他日益虚弱,毫无办法,娘也有孩儿,这种无能为力,娘能感同身受,若他是娘的孩子,娘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有半天伤痛,这孩子命运叵测,生之不易,活之不易,这都不是他能选择的,说来说去,他父母也是为了三界众生,他才有此艰辛。”
紫凰眨了眨眼,搂住云莲的腰身,柔声道:“娘不要为此忧心忡忡了,我听娘的话,以后对他好一些,也不再欺负他就是了,我也真不知道他的病竟是这样重,其实我也好生冤枉,每次他一哭,我便毫无办法,只有哄着他顺着他,真不知凤凰是不是都是水做的,怎么那么爱哭。”
云莲怔了怔,低声道:“你可曾见过他落泪?”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嗯,他的眼泪有什么稀奇的,他自小就是爱哭鬼好不好?”
云莲闭了闭眼,遮盖了眼中的情绪,轻叹道:“我儿以后对他多好一点才是,多让着哄着他些,哪怕是再不喜欢再不耐,千万莫再惹他哭了,他也是个极苦命可人疼的孩子……”
天界之东,有棵与天同岁的梧桐树,花开千年不败,枝枝蔓蔓宛如空中云朵,层层叠叠的没有尽头,树冠顶端,皑皑白云间屹立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凤凰一族的栖息地——鸾鸣宫。
鸾鸣宫的御花园依照着弥须山善见城的后园而建,小小的花园包罗了天上人间最美的景色,远眺过去碧波荡漾垂柳依依,桃杏相映满枝头,处处百花锦簇,宛若一幅花香水美的画卷。湖心亭内,少年闭目躺在长榻上,绛紫色的华袍已有些松散,腰间搭盖着厚厚的棉毯,瀑布般的青丝散在耳边,眉角的金色刻文熠熠生辉,肌肤却苍白毫无血色,越显眉如墨画,唇若桃瓣,宛若一个玉雕的璧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微眯了眯,轻声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彭冲跪在亭外,不敢起身:“尊主放心,少君那里都已安排妥当了。”
帝霄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眸,掩唇轻咳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少君在人间过得可好?”
彭冲垂眸沉声道:“道人待少君很是不错,少君在人世行得了不少行善布施的功德,只是不知何故,昨日傍晚少君不声不响地连夜回了雀池山。”
帝霄闭目点了点头:“如此更好,省得误伤了她。”
彭冲咬了咬牙,低声道,“尊主,彭冲总觉此事不妥,少君虽在道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但当初道人出手时不知少君身份,又有一些误会,如今两人尽释前嫌。道人对少君教导爱护有加,如此这般无辜的重伤道人,到底有伤天和,这业障都会落在尊主身上,尊主身体如此虚弱,万一再有天罚,当如何是好?”
帝霄抿着眼眸,极轻柔地开口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本尊的决定?”
彭冲鹰眸中满是恐慌,俯身道:“彭冲不敢!”
帝霄若有所思浅浅一笑,挥了挥手:“罢了,今日本尊心情尚算不错,便不罚你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下去吧。”
天地最美的园林中,阳光暖而柔,帝霄缓缓闭上了眼眸,晶莹剔透的肌肤仿佛被润了一层华光,浓密的睫毛犹如一对蝶翼,轻轻颤动着,在云雾缭绕美轮美奂的仙境中,越显夭桃灼华,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帝霄自小体弱多病最是惜命,又怎会不怕天罚,只是不知为,那日看到紫凰看那人的目光,帝霄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种会失去紫凰的危机感,让帝霄告诉自己,这人一定不能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但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取之性命,唯一可做的便是借力而为,端看他能熬过天罚与否。
几千年的日子里,帝霄一直浑浑噩噩,清明未开,神志全无。那时帝霄浅浅的意识中,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又孤单,他以为自己会这般度过此生。直至那一年,她咬疼了他,也咬醒了沉睡的他。几百年过去,帝霄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的瞬间,被那双璀璨若星生机勃勃的杏眸,晃得几欲晕眩。犹如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又仿佛晨起的朝阳直直撞进了漆黑冰冷的心田,瞬时万物复苏,阳光普照,天暖花香。
未见君已千秋春,不归路上归期问。几回梦魂烟花冷,相思至今无穷尽。(自己编得诗,哈哈哈凑合看吧!!!)
冥冥之中,睁开眼的瞬间,帝霄知道自己此生为何而来,所以他最惧死,又最不惧死,若永失了那相依相伴的柔软与甜美,少了那份溢入心间的温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这几百年过去了,才逐渐懂得,喜欢和深爱及这相思入骨的滋味,竟是这般耗费心思磨砺心志的疼痛和甜腻。不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怕自己不好她不喜欢,怕自己太好了她也不喜欢,跟着她喜跟着她怒,有时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可若她喜欢,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可悲可叹,又如此地情不自禁。
帝霄闭目轻笑出声,低低柔柔的笑声,宛若柳絮拂面,撩人心尖。宛若碧波荡漾,缠绵醉人,笑着笑着,眼角便溢出了水光。紫凰自小便知道帝霄是个鼎漂亮的人,可此时晶莹剔透的脸上露出这般不设防的浅笑,眉眼间尽显的柔和与哀意,还有这般温柔缱绻的神态,明明该是很矛盾,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些。
紫凰愣了很久很久,仿若着魔般张开了嘴,狠狠地在帝霄脸颊咬了一口,帝霄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眸,对上了一双晶晶发亮的杏眸,一时间,竟分不清现梦境与现实。紫凰骤然回神,却见帝霄苍白的脸印着一圈牙印,红成一片,不禁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见帝霄瞪着眼,眸中已隐含雾气。
紫凰忙讨好地拍了拍他的脸,抱住了他,轻声道:“好吧好吧,不许生气,不许哭!今日这事真不能怪我,方才你躺在这,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好好吃,好美味的样子,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轻轻地咬了一小下下。”
帝霄恍惚回神,半垂着眼倚在紫凰怀中,低声道:“你自来就是无赖,每次欺负我后,便赶快推卸责任,什么事都怪在我身上,从小到大咬了我多少次了,我那次真的跟你计较过。”
紫凰捏了捏帝霄的红红的耳垂,恬不知耻地笑道:“谁让你越长越美味的样子,小时候就是个肉丸子,现在看起来像个白包子,我是蛇,你是鸡,吃你之心乃天经地义,我也不能控制的,你该庆幸你能在本大王眼皮底下好好地活了好几百年,本大王都没忍心吃掉你,可见对你还是真爱呐!”
帝霄一双杏眸熠熠闪光,眉眼含笑极柔和的望着紫凰,抿唇轻声道:“我说今日梧桐花怎么开得如此绚丽,原是紫凰少君要驾临寒舍,小的真是三生有幸。”
紫凰惊疑不定地摸了摸帝霄的额头:“咿?又没有发烧,你是在讨好我,还是在嘲讽我?你家梧桐花开千年不变,你怎么说谎都不眨眼?”
帝霄撇开脸,嗤道:“原来少君还记得这里梧桐花开千年不变,我还以为少君百年不来,早忘了呢。”
紫凰醒悟过来,坐在榻上挨着帝霄,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让他再次倚在自己怀中,陪着笑脸哄道:“帝霄不要那么小气嘛,我虽是没来,可咱们一年到头也不曾少见面,昨夜归家娘说你病了,我这不是忙着来看你了吗?来,快笑一个,不要生气了,生气最是伤身了。”
帝霄侧了侧眼眸,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绷不住笑了笑,哼道:“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原谅你了。”
紫凰从长袖中捞出个鲜红的项链,直接给帝霄挂脖颈上了:“谁说就两句好话,这是当初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最能安定神魂,我娘说本是给我做嫁妆的,现在看你不舒服得紧,这不忙就给你拿来了。”
帝霄摸着脖颈上绯红的玉牌,手指划过纹路:“这玉石真漂亮,上面刻的是什么?”
紫凰凑过去看了眼,浑不在意的说道:“这是龙凤佩,上面刻的自然是龙凤,我娘说这链子上的所有珠子都是我爹亲手打磨的,不过这个红也太红了,你先凑合带,等我找找看女娲娘娘可还有剩下别的颜色的石头,到时候给你做个玉坠。”
帝霄眉眼间染满了笑意,攥住的玉牌笑道:“你以为能补天的石头有几块,怎还会有剩的,这个我就很喜欢,送我就是我的了,不许再要回去。”
紫凰双手捏住帝霄的脸颊,扯了扯:“我是那么小气的大妖吗?哼哼!刚才不知是谁编排我不关心他呢!”
帝霄苍白的脸被紫凰毫不手软的扯得通红,却丝毫不恼,笑眯眯地扯了扯紫凰的衣角:“我也没有真生气,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父皇给我的琼果,全都给你留着,我一颗都没偷吃。”
紫凰见这般绚烂的笑脸,不禁想起了娘亲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理了理帝霄散乱的长袍,柔声哄道:“你干嘛不吃,这些东西对我可有可无,对你却大有益处,你多吃一些,我也会很开心的,还有那些锦绣罗裙,以后莫要给我送了,我又不是鸟儿,不喜欢那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你送给我,还不如穿给我看,记得小时候你可爱臭美了,日日长袍、佩饰、抹额都不重样的,活泼可爱的紧。”
帝霄有些受宠若惊,半垂着眼眸,掩唇咳了两声,哑声道:“你自小便十分不喜我衣着太过耀眼,若穿得太过华美,你甚至不许我出现在你周围,还说我晃得你眼晕。”
紫凰歪头想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起来:“可你那时也太过夸张了,芙蓉颜色,一日三变,尚不及你万一。”
帝霄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那时紫凰在此养伤,自己想打扮得漂亮些,便着司晨连夜赶制了几十套新衣与配饰,只为让她多看两眼,讨她喜欢,谁知两天没过去,便遭了嫌,被赶了出去,如今想来,可不是,一日换了五套衣袍,以紫凰的性格能忍两日才赶自己出去,已算忍让。
彭冲将琼果放在亭内桌上,躬身站到了一旁。
紫凰笑着捏了颗晶莹剔透的果子喂给了帝霄,自己也扔了一颗入口,琼果入口即化,冰凉怡人心脾,能宁神静气,凡人食之能脱胎换骨。三界之中唯有羽族有此物,三棵树,百年不过接上十来颗,所以不管在哪,这都是极宝贵的东西。
紫凰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彭冲,冷哼:“我说怎这般眼熟,原是大鹏神君当值啊。”
彭冲抬首冷冷地撇了紫凰一眼,硬声道:“彭冲见过紫凰少君。”
紫凰眸中的笑意逐渐散去了:“我一个尚未成龙的小小蛇妖,怎敢当神君的这句少君,真真是羞煞死人了。”
彭冲自然能感觉帝霄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垂首道:“望紫凰少君能早日成龙。”
紫凰骤然起身:“本大王自会早日成龙,不劳神君操心!”
帝霄低声斥道:“彭冲还不快退下。”
紫凰摆了摆手:“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帝霄咳了两声:“怎么这就要走?”
紫凰这才想起帝霄还病着,回身将帝霄按回塌上,羽毯朝上拉了拉,仔细的给他盖好,拍了拍他的额头:“你别想那么多,先养病,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待事了再来看你,你身体不好,莫要再偷偷下凡去,若有事找我,派只鸟儿给我送信就是。”
帝霄老老实实地躺好,懵懵懂懂地看着紫凰,很是不能适应她这般和颜悦色地说话,好半晌才懦懦地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仔细地待我。”
紫凰抿了抿唇,捏了捏他的脸:“平日里只以为你娇气,哪个知道你真的病得那么重了,早知道是这样,我能那么下狠手欺负你吗?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吗?”
帝霄紧张地攥住了紫凰的手:“你不是又嫌弃我了吧?”
紫凰想狠狠地打他一下,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到底还是不忍心:“我若嫌弃你,岂能还会看你,别以为你是凤族太子,便谁都想巴结你!”
帝霄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别生气……”紫凰叹道:“你别总是心事重重的,安心养病就是,我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紫凰起身却发现帝霄还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你乖乖听话,我再来看你便是。”
帝霄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紫凰的手,点了点头:“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紫凰捏了一把帝霄的下巴,调笑:“本大王何时骗过你?”
帝霄惊呼一声,紫凰“哈哈”大笑,转身而去。帝霄摸了摸紫凰捏红的下巴,抬了抬手,却没有张开嘴,帝霄慢慢地坐起身来,望着紫凰离去的地方,眉梢上扬,眸中全是说不出的柔意和欢欣,嘴角勾勒起有些显傻的浅笑。
彭冲见帝霄似乎没有追究自己,不禁说道:“今日的少君格外不同,一不求财,二不求人,也没有让尊主出手帮忙的地方,居然对尊主如此和颜悦色温柔备至,实属罕见。”
帝霄一双琥珀眼眸柔和至极,听到彭冲的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清湛湛的眸子出神凝望着紫凰离去的方向,呐呐自语道:“云姨说的对,她自来吃软不吃硬,我若纠缠不清,总有一日……”
彭冲想了片刻后,轻声道:“此时少君若赶回人间,唯恐计划有变,不如彭冲亲自下去照看一二如何?那法宝乃神界至宝太过霸道,若有万一,伤到少君,总是不好。”
帝霄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急切的说道:“你说的极是,此事本尊考虑不周,你速速前去,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少君,莫让她遭了波及,万一不成便不要管那道人了,少君才是最重要的。”
彭冲垂首拱手,鹰眸中却有异色闪过:“彭冲决不负尊主所托。”
帝霄注视彭冲远去的背影,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花月蛊乃上古神物,拿去对付一个凡人伤其元婴,确实有些大题小做,若为杀个凡人伤到了紫凰的元神便不划算了,到底不该因他手持轩辕剑便慌了神,太高估了他。
彭冲那双犀利的鹰眸难得地柔和了下来,嘴角甚至隐有笑意,有些事本就不该着急,总会有最好的时机,忍了她数百年,也让她猖狂了数百年,总算有了最好的机会。
彭冲乃天生的神君,又身为天界十二守卫卫首,总领整个天界的安危,除了神道与佛道,自来看不起别的种族,最是厌恶诡计多端的妖族与阴险狡诈的魔界修罗族,从古至今,大鹏一族又以龙蛇为食,两族素有不和,千万年来争斗不断,代代都是解不开的仇恨。
当年彭冲巡逻时,碰见来此做客的紫凰,自是不留情差点将其吞食,不想凤皇及时制止,将其救下。小蛇妖虽年纪小却诡计多端又十分记仇,在羽界养伤几载,数次为难于他。在此段时间与尊主结下了的孽缘。彭冲虽忠心为主,却觉得紫凰根本配不上尊主。龙蛇本就贪婪,黑蛇更是“贪、痴、嗔”全占,大鹏一族不会容下妖蛇坐上那凰后之位,也不会允许世代的仇敌成为发号施令的主人。
上次夙和教训紫凰时,彭冲就在附近,本以为她会死于夙和之手,怎成想最后还是让其侥幸活命,彭冲心中可惜不已,却也不急,这小蛇妖才堪堪八百年的修为,想要她的性命宛如捏死一只蚂蚁这般简单,可到底不好直接下手。毕竟不光是尊主看重,便是凤皇也对小蛇妖青眼相加,大鹏虽是羽界最强的一族,可羽界之主毕竟还是凤凰,若公然背主,不但会被三界六道唾弃,便是佛祖也不会轻易饶恕。
大鹏族个个傲骨,若在未来千万年里被世代仇敌,一个阴险的蛇妖踩在脚下,这般的奇耻大辱如何能受得,故彭冲便是拼得灰飞烟灭,也绝不会让此事变成事实。彭冲本不急于一时,不管那小黑蛇修为如何,到底是妖王之后,若无万全计划决不能轻易暴露。
往日彭冲曾想,尊主自懂事便在凤皇刻意的安排下,只识得蛇妖一个,若还有更优秀美貌的神女仙女出现,这儿时的迷恋也维持不了几时,待尊主能厌弃那蛇妖便也不用动手了,毕竟男女之情本就是天地间最靠不住的东西,怎成想,不过短短数日,居然又有此天赐良机,唯有冒险一搏!
岭南极南小仙山,日暮西斜,层峦叠翠的青山,玉兰花开得正好,碧波荡漾的神月潭,几间竹屋,一阵风过,花枝树影摇曳,清香笼罩胭脂地,真正的淡若丹青,美若图画。
夙和已在神月潭边坐了一日,放出的凤尾蝶也具已归来,却没有得到小蛇的任何消息,夙和并不担心他的安危,眼虽不能视物,但是每日里都会给他号脉,知他的伤已大好,小家伙虽修为时间短,却是上古妖神之后,具天生的本领,这世间修道之人,倒没几人能伤了他。
今日辰时,夙和接了师门之命后,明知是刻不容缓的事,却迟迟站不起身来,总是想等等他,再等等他,说不定小蛇是在哪贪玩误了时间,若他回来不见自己,肯定会着急的。夙和明知道,自己与小蛇只是萍水相逢,更非同道之人,两人的分开本是早晚的事,可到了此时此刻,坐在此处,没有了那只顽皮的小蛇,只觉周围空落落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初在琼山之巅独自修行几十年,从不知寂寞为何物,小蛇不过陪伴了短短月余,便已习惯了他围在身边,这竹屋与篱笆都是小蛇亲手垒起来的,院中的菜籽和花种也是小蛇撒进去的,每晚回来小蛇都会给它们浇水,做的时候极为用心。
小蛇为了长久的打算,连厨房与炊具都准备的一应俱全,夙和总觉得小蛇不会不告而别,何况昨日他还闹着要想去都城看看,说要看看是怎样的昏君,造就了这般的千疮百孔的天下,又怎会在夜里不告而别。
夙和天生便是修道之人,记忆以来唯一一次乱了心神,便是少年时期父母兄长在山下被溃军所杀,悲愤不已冲下山想要为亲人报仇,后被师傅点化,为他三人超度,见他们都入了轮回,便也静了心。从此后,再不曾为世间的一人一物而动心,心中所想所怜都是世间疾苦。
修道之人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夙和平生最恨的便是精怪妖魔和恶鬼,当初杀了青龙后自然也不肯放过蛇妖,后听其陈情才知他乃妖神之后,当年师父口授妖神事迹,也慎重交代子弟徒孙斩妖除魔固然是对,但万不可恩将仇报伤了妖神后裔。
夙和并非好歹不分之人,也明白若非妖神一己之力救下了人间道,说不定今日的人间仍然是恶鬼妖魔横行,更何况云莲金仙又与琼山有写渊源,故那时放他也非心软怜他。
一日日地与小蛇相处下来,夙和不禁暗怪过妖神太过心狠,小蛇幼年被赶出家门,空有一身法力却不通人情,甚至不懂得善恶曲直的道理,心底明明良善却手段残忍,天赋过人也懒惰成性,本该早早位列仙班的童子,却被不管不问地放养山中,随他在人间兴风作浪。
夙和把小蛇留在身边,本就有教化之意,两人一起在世间行走,有时听到他问的那些问题,会觉得很好笑,有时他不经意的言语却很有道理,有时也会被他气得厉害。小蛇若觉得自己有错,便会轻车熟路地讨人欢心,明明知道他在哄骗自己,却半分气不起来,任他撒娇耍赖糊弄过去,这般一路走下来,倒生出了相依相伴的感觉。
月初升,夙和慢慢地垂下了眼眸,手指微曲收回了所有的凤尾蝶,缓缓起身走进竹屋,已是一日,小蛇该不会回来了,明日便下山去,待办完师门之事,再回来寻他便是。
夙和摸索着进了屋,只觉小小的寝房内说不出的冷清,似乎还残留着小蛇的气息。夙和之觉刚被压抑的思念,即刻又翻腾着上来了,当真是难受得紧。
紫凰傍晚回来时,便觉得夙和面色十分不豫,想来定时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引起的。紫凰不敢上前认错,又怕夙和生气,踌躇不前唯有悄悄的潜回寝房,以待最好的认错时机。
紫凰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见夙和有些蹒跚的进了屋子:“仙君都坐了那么久了,进来为何还不睡觉?”
夙和尚未在竹凳上坐稳,乍闻此言,紧忙起身朝声音处摸了过去,待碰到床上那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悬了一日的心这才重重地放了下来,一时间却又说不出的百感交集:“何时回来的,为何行事如此鬼祟?”
小黑蛇顺着夙和的手臂游了上去,蛇头在夙和脸颊上碰了碰,讨好地说道:“仙君莫要生气,我好朋友病了,我去看了看他,走时见仙君还在熟睡,便不忍吵醒仙君,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不想耽搁了一下,知道仙君会担心便觉理亏,回来时又见仙君脸色很是不好,这不是怕仙君迁怒于我,这才悄悄地潜了进来。”
夙和轻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小蛇的头:“罢了,睡吧。”
“仙君不要生我的气嘛,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了。”小黑蛇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圆溜溜的果实放在夙和的手心:“朋友家树上结的果子,我特意给仙君带回来的,看看好吃吗?”
夙和捏着拇指大的果子,眉眼逐渐柔和了下来,果实入口即化,甜滋滋的又带着几分怡人心脾的冰凉,味道很是不错,想来不是人间之物,不知为何,夙和心中的那股郁郁之气似乎也被压下去了不少,不禁柔和了面容。
小黑蛇晃悠着蛇头,有几分得意和欣喜地说道:“仙君也不怕是毒药,给你吃便吃。”
夙和不禁扬了扬唇角,摸了摸小黑蛇的头:“师门有命,明日让我赶去都城,此事可能要耽搁一段时间,你修为尚浅,便不要同我去了,你若愿意便在此处修炼,你若不愿,便回自己洞府去吧。”
小黑蛇却缠住了夙和的脖子:“我不要和仙君分开,仙君去哪我便去哪,仙君若不带我,我便去人间兴风作浪,将那些过路人全吃了!”
“胡闹!”夙和敲了敲小黑蛇,怒道,“怎可如此任意妄为!我这些时日教你那些道理都去了哪里,莫以为你比凡人强大,便可以随意欺凌,你所作所为天不可瞒,到时这些都会成了你的业障,若天要收你,便是妖神大人也无可奈何!”
小黑蛇蔫头巴脑地应了声:“仙君若担心我,便更该带上我,没有仙君我又管不住自己,万一再做错事,仙君又该生我的气了,只要仙君肯带上我,我便什么都听仙君的,仙君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有半分意见!”小黑蛇见夙和不语,急声道,“仙君你就带上我吧,你若走了,我孤苦伶仃的好生可怜,爹娘又都不要我了,你若再不要我了,我……我还修炼干什么!还不如早入轮回来得好!”
夙和轻叹了一声,柔声哄道:“不要胡说,不是我不愿带你,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了结,我都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修为尚浅,此时的人间最伤人心神,只怕会影响你修为。”
小黑蛇蹭了蹭夙和的脖子:“人世虽乱,但真正的天下大乱还需些时日,人间也未到妖孽横生乌烟瘴气的地步,再说我天生的铜筋铁骨,就算有这些东西也根本伤不了我,若我真受不了,也会告诉仙君,仙君不是答应带我一起修行吗?仙君不许食言丢下我,我会很听话很听话的,仙君若走了,剩我一个好生孤苦。”
夙和沉默了许久,摸了摸小蛇的头,方缓缓开口道:“莫闹了,你若万事应我,我便带上你。”
“都应你!都应你!”小黑蛇不停地摇晃蛇头,急声道,“只要仙君肯带我,自然仙君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绝无半分异议。”
夙和抿了抿唇,轻声道:“若入了尘世,便不可再仙君仙君地混叫,以后你便是我师弟,叫我师兄。”
小黑蛇应了声,却又道:“可我还不知道仙君的师门是何处呢。”
夙和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师从琼山老祖凌容仙人,他的最后一个弟子。”
小黑蛇恍然大悟:“原来是琼山的凌容小儿,我小的时候就见过他,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可受了不少我娘的点化呢,你琼山师祖也算是我娘的门人,只是我娘不肯立师徒门分罢了,不过若如此算来,你还得叫我师叔祖呢!”
夙和不禁有些无奈,皱了皱眉头斥道:“你当初狡猾又手狠,若依我以往的脾气,便是两败俱伤也不会放你归山,你若不自报家门,我怎会如此轻易放了你,还好你报了家门,若我真……我都不知该如何给师门交代。”
“夙和仙君也好生狡猾,直至今日我问你,你才自报家门,白白占了我那么久的便宜,亏我如此尽心地给你治眼,你却如此欺负我,你倒忍心。”小黑蛇哼了哼,又道,“琼山已闭山许久,你是怎么下山的?师门为何要在此时给你传令,很要紧吗?”
“那闭关结界,不过是防备乡野凡人和低级弟子下山所设,于我们无碍。”夙和安抚地拍了拍小黑蛇,“二十年前琼山遭逢大劫,险些毁于一旦,幸得一人帮忙,方才保住,前些时日,有人携信物叩山门,师门传令,命我应恩公所求,尽力报他当年的恩德,我卜卦数次,均是雾里看花吉凶难测,才不想带你下山。”
小黑蛇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凡人所求大多简单,不是富贵就是高官厚禄,这些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为此忧愁。”
夙和轻皱了皱眉头,叹息道:“若真如此简单,师门便不会派我前去了,这些年我人虽在琼山,师父却一心助我修行,从不会让我料理师门之事,这些事都是师兄在管,不知为何,自接师门令,我心惴惴总是难安。”
小黑蛇忙道:“那是必然,你师父修了几百年,又得我娘亲自点拨才修了个半仙之体,以他之姿,渡天劫都有些困难,自然将希望都寄托于你身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想这些不过徒添烦恼,乖徒孙,明日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夙和被小黑蛇一句“乖徒孙”叫得愣怔了,回过神来有些想恼又有些想笑,他弹了弹小黑蛇的脑袋,抿了抿唇,垂眸解开衣袍,躺了下来:“莫要淘气了,你也快些睡吧。”
小黑蛇轻车熟路地盘到了夙和的枕边:“乖徒孙白日都去了何处?可有想过我?”
夙和闭着双眸,眉宇间的忧愁似乎在顷刻间都消散了:“入了人世,你须叫我师兄。”
小黑蛇爬到了夙和胸口,愤愤道:“哼,夙和好生小气,我一整日都惶惶不安地惦记你,你见我回来,却问都不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也不怕我被人欺了去,还让我卷包袱走人,你好生……好生不孝!”
夙和抿了抿唇,似有些恼了,低声喝道:“若再噪聒不休,便将你扔回湖中。”
“哼!这便恼羞成怒了!你本就辈分比我低许多,还不许我唤你徒孙。你、你好狠的心,我虽是蛇,可又不是水蛇。”小黑蛇见夙和一直不语,很是委屈地晃晃脑袋,从夙和身上滑了下来,盘在枕边,讨好地说道,“夙和的眼睛好些吗?估计明日便能看到了吧?我们明日去都城看不看皇帝?凌容小儿都教过你什么?你琼山结界还是当年我娘设下的,你师门能穿过结界的有几个?现在大家都闭山不出,为何独你一人在世间游荡?报恩之事完了后,你何时回门派去?你若回师门也带上我可好?你有多少……”
小黑蛇话未说完,已呈弧形的抛物线被扔了出去,只听“噗通”一声,落入了神月潭中。小黑蛇尖叫一声,迅速地游上了岸,扑棱了好几圈,晾干了全身的水,这才再次潜回了竹床上,老老实实地盘在枕边。
“哼!不喜欢我叫你徒孙,我不叫便是,还真把我扔进水里,哼哼!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一般见识,改日见了你家师父,定让他好好收拾你!”
“睡觉。”
小黑蛇见夙和再次伸手,急忙说道:“好好好,睡睡睡!马上睡,立即睡,马不停蹄的睡!不许再扔我,水好凉!”
片刻后,竹屋内已寂静一片,夙和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个难得的浅笑……
东汉末年,天灾人祸,瘟疫横行,民不聊生。自黄巾起义始,皇权衰微,群雄割据,先董卓迎少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曹操迎献帝“奉天子以令不臣”,后曹丕逼献帝退位,自立魏文帝,随后,刘备与孙权相继称帝,天下三分。数年后又伐蜀灭吴后,司马氏一统天下,建立晋朝,动乱百年的人间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洛阳乃两朝都城,前有伊阙,后靠邙山,泱泱洛水穿城而过,在城中盘绕旋转活水入洛阳皇宫,自东门后墙再入护城河。六月的洛阳城内,高楼林立,翠柳成荫,城内铺着上好的青石板,每一块被打磨得圆润光滑,城内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好一派繁花锦绣的景象。
自始皇帝到如今,每代帝王多多少少都信道家之术,尤信那养生长生之术,故而都城也有几座道观,更有不少道士常年游走门阀世家,今日城门才开没多久,便见一个白衣胜雪的道长带着一个灰衣童子进了城。
白衣道长不过二十岁的模样,长得却极为俊美,举手投足之间有种飘逸出尘之态,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道骨仙风,让人望之不舍移开眼眸。他身后的灰衣童子头顶一对双鬟髻,一双杏眸晶莹剔透的满是惊奇之色,弯弯的笑眉,圆嘟嘟的笑脸,这般天真无邪又带着几分可爱,宛如年画里走出的善财童子。他二人一路走过来,许多人情不自禁地跟在两人身后,直至两人入了内城方才各自散去。
入了宫门,进了显阳殿两人坐了下来,紫凰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松。
夙和跪坐在桌前,便感觉身后的紫凰动来动去,不禁再次开口道:“人前要叫我师兄,莫要乱说话,莫要乱跑,此处乃皇宫重地,万不可闯祸,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若让我发现你犯任何一条,便自己回山上去。”
紫凰将脸凑到夙和眼前,张着嘴无声地学夙和说话,事后又忿忿地做了个大鬼脸,片刻后,才咳了两声,十分正经地答道:“知道了,我既应了你,便肯定能做到,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嫌烦。”紫凰撅着嘴,将身上衣袍的袖子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又摸了摸头上的发髻与耳朵,很是奇怪地皱起了眉头,“是不是这道袍太难看了?还是脸上有脏东西?为什么那些人一直跟着我们那么久?”
夙和回眸,见紫凰满脸疑惑,不听翻看身上的道袍,瞬时,眉宇间柔和了几分,清冷的眸子似有波光流动,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莫看了,这道袍是我儿时穿过后亲手洗过的,虽放了多年,却还崭新如故,你脸上也无甚。”
“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到……”紫凰豁然抬头,圆溜溜的杏眸瞪了夙和许久,方想到自己干的那些蠢事,霎时红了脸,垂着头咬牙道:“你怎能如此!能看到了也不说声,害我……害我出了半天的丑,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这厮简直,简直是坏透了!”
夙和侧了侧眼眸,不紧不慢地说道:“若告诉了你,又岂能看到你如何地巧言令色,又是如何地阳奉阴违,蒙骗与我?”
“哼哼!夙和好生小气,怎将我想得如此不堪,我哪有什么巧言令色阳奉阴违……我那是一片好心,不过是怕你不开心,自然是想哄你开心些,我才不像某些人,小气又爱记仇的人呢!”紫凰说着说着又骤然变了脸,惊叫道,“那我换衣服时,岂不是……”
夙和半垂着眼,抿了抿唇:“师父曾教导过我,非礼勿视。”
紫凰挑了挑眉头,冷哼:“那凌容小儿有没有教过你,做人要光明磊落,既然能看到了为何不告诉我。”
夙和半垂着眼,极为平淡地答道:“你没问。”
“你给我等着!”紫凰指着夙和,咬了咬牙,转眼却见快步进门的小太监,紫凰快步跪坐到夙和的身后,将仍不忘偷偷地做个鬼脸。
小太监送了茶水后,说了两句客套话,却也不离开,退至一旁。
紫凰跪坐了一会,觉十分难受,也顾不得有人在,索性地坐到垫子上,歪着头看向小太监:“这是曹阿瞒的宫殿吗?他做了皇帝了吗?也不知道他还认识我不,八十年前我们还见过一次呢!”
兆顺目瞪口呆地看了紫凰半晌,方结结巴巴地喝道:“小道士大胆!休、休要浑说,此时已是永熙年间。”
夙和对兆顺轻点了点头:“我师弟自小摔坏了头,烦请公公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兆顺摆手连连,忙道:“道长不必客气,此乃内宫禁地,还是莫让小道长胡乱开口,若真被人听了去,说不得要闯祸的,道长还是多管着点吧。”
便在此时,殿外唱和道:“皇后娘娘驾到!”
夙和起身垂首躬身,立在了殿门边,紫凰跟其身后也垂着眼,余光见浩浩荡荡十几个宫人的裙角鱼贯而入。
贾南风身着金黄色凤袍,头戴凤冠,端坐在正位之上,眯着眼将夙和打量个来回,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便是琼山来的夙和道长?”
夙和抬眸,不卑不亢道:“二十年前,贾大人曾有恩于我琼山,家师听闻贾氏后人有事所托,便命夙和亲来为贾氏后人排忧解难。”
贾南风微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夙和半垂着眼眸,不喜不悲地轻声道:“贾氏一族有祖荫庇护得享富贵多年,但贾大人一生征战,杀戮太重,贾氏祖荫早已不能庇护子孙,若非当年贾大人对琼山有恩,今日坐在这后位之上的也未必是贾氏族人。”
贾南风眼中迸出一道寒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收敛了杀意:“家父生前,曾多次提过琼山仙法极微妙,本宫看夙和道长似乎才及冠,不知夙和道长已在琼山修行多久,有何斩获?”
“琼山道法微妙,夙和不敢自比前辈,但行云布雨自不在话下。”夙和话毕,骤然抬起衣袖,霎时,骄阳隐于云间,倾盆暴雨骤然落下,待到众人从惊讶中醒来,夙和轻甩了甩衣袖,顷刻间,云雨消散,骄阳似火。
贾南风从惊愕中回神,满眸狂喜之色,竟起身笑道:“夙和道长当真好本事,道长快快请坐,这位道童可是道长的爱徒?”
紫凰却尚未从惊悚中恢复,神妖界多是秀色可餐的仙女,自家娘亲、羽界凰后、魔后,个个美貌绝伦,故紫凰一直以为能成为后者,必然有倾国倾城美艳绝伦的容貌。这人间的皇后,身材五短而肌肤粗黑,五官更是无一可取之处,丑不堪言,凤袍凤冠在她身上显得如此滑稽可笑。这粗鄙不堪的相貌将见过惯了精怪恶鬼的紫凰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
夙和轻咳一声,唤回了紫凰的神智,轻声哄道:“你且出去玩会,一会再唤你。”
“嗯,我听师兄的!”紫凰歪着头对夙和灿烂一笑,这般的样貌再看下去,只怕夜里会做恶梦,紫凰巴不得快点走,看都未看别人一眼,欢快地跑出了门。
夙和待紫凰走得不见踪影,方才回头说道:“师弟年岁尚小,不懂人间规矩,望娘娘勿怪。”
贾南风掩唇而笑,举手投足间,比方才还多了几分温柔:“道长说哪里话,你千里迢迢来此为本宫排忧解难,本宫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更何况另师弟天真烂漫,倒也难得。”
紫凰一路出了显阳殿,欢快朝太液池跑去,这么热的天,自然是去水里待会,要不还不被烤成焦炭。紫凰风风火火地跑到太液池边上,左右看了看并无人烟,也不脱衣服直接便想朝太液池跳,却被一路追来,气喘吁吁的兆顺一把抓住。
兆顺又惊又怕,急声道:“小道长莫要混闹!这是太液池,岂是你能随便游玩的地方!”
紫凰拽回兆顺手里的衣角,不耐地哼道:“我都未嫌这池子污秽不堪,你还敢嫌弃本君混闹!”
兆顺急得都快要掉眼泪,到底惧怕夙和方才呼风唤雨的术法,他拉住紫凰的衣袖,好声好气地说道:“小道长别乱说话了,快快随我离开,这太液池每日人来人往,若要冲撞了贵人便不好了。”
紫凰扯着了几次,都没有将衣袖从兆顺手中扯出来,不禁更加气恼,若是平日,早一脚将人踹了出去,可无奈答应了夙和决不惹事,更不会在人间动法力,若真是犯了,被夙和知道,便不好交代,现在他眼睛能看到了,想哄他也不是易事。
兆顺又道:“小道长若要沐浴,奴才这就带您去。”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我不沐浴,就想四处走走看看。”
兆顺抬手拦住了紫凰的去路,硬声道:“此处乃皇上与众多贵人的游玩之处,不是谁都能乱闯的,还请小道长快随奴才回去。”
紫凰深吸一口气,等了半晌,见兆顺就是不肯让看,终是忍无可忍,抬脚将人踹飞出去,兆顺尖叫一声,“噗通”落入了太液池内,紫凰站在岸边看着兆顺在湖中挣扎,高兴地拍手叫好,此时此刻,紫凰似乎感受到昨日夙和扔自己下水后,那畅快无比的心情了,想着想着,便扶栏大笑了起来。熙祖已在亭中看了半晌,直至紫凰将兆顺踹下水去,他不禁“噗嗤”笑了起来,制止了所有人的跟随,大摇大摆地走到紫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熙祖揽住了紫凰的肩头,朗声笑道:“你这小道又瘦又好生怪力,倒是个有意思的,你是哪个宫请来的?”
紫凰指了指攀在自己肩头的手,眸中露出了几分奇怪:“手放在此处有何意义?”
熙祖微怔了怔,不禁“哈哈”大笑,搂着紫凰的肩头却没有放开,又将她朝自己怀中拉了拉,边笑边说道:“你这小道士是哪个山头下来的,怎生傻成这般,不过也好有意思,本宫喜欢你!走,你不必出宫了,跟本宫回承光殿,以后跟着本吃香的喝辣的,这皇宫四处,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紫凰歪着头,皱着眉:“你好生奇怪,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着你走。”
兆顺爬了上来,对着熙祖磕头连连:“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小道长,殿下万不可随意带走,你若将人带走,奴才回去娘娘定饶不了奴才!”
“滚开!”熙祖一脚将兆顺踹开,搭着紫凰的肩膀便朝前走。
紫凰站在原地不肯动了,皱着眉头说道:“他阻我去路,所以我才教训他,但是他现在跪下求你,你为何也要教训他?”
熙祖被紫凰认真提问的模样逗得更加开心,他轻拍了拍紫凰的脸颊,大笑道:“莫说教训他,只要本宫高兴,便是要了他的命又当如何?仗势欺人的狗奴本就欠教训!”
紫凰挑了眉侧目将对面的人打量个仔细,这人不过二十来岁,身如玉树,说话间颇有几分肆意洒脱,发髻上那支白玉簪衬得他肌肤越显白皙,圆圆的脸,下巴却很尖,五官很是俊美,笑时脸颊上那对酒窝越显可爱,眉宇间却有几分威严。
紫凰眯着眼想了又想,拉了拉熙祖的脸颊,十分好奇地说道:“我看你倒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你是谁?”
熙祖从小便十分得武帝宠爱,见惯了各种奴颜媚骨,第一次见有人居然不怕自己,见了自己不知行礼,甚至听人喊太子殿下也无动于衷,便觉得十分新鲜有趣。熙祖学紫凰的样子挑了挑眉角,又伸手拉了拉她的脸颊,眯眼笑道:“本宫乃当朝太子殿下,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土包子,连本宫都不认识,还敢说眼熟。”
紫凰捂着脸瞪了熙祖一眼,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道:“太子就太子,又没有什么了不起,小小年纪端着架子可笑至极,我虽没见过你,但可是见过你祖爷爷的,你和他长得倒是有七八分相仿。”
熙祖有些恼了,他拽了拽紫凰的肩膀:“你这不知礼的土包子,除了会装傻,居然还会装神弄鬼!我司马氏的高祖也是你能随意地编排的!你若只有这些手段,也值那恶妇千里迢迢将请你们来?”
紫凰拍开熙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拉了拉衣袍,耸了耸肩:“我为何要装神弄鬼,见过就是见过,你们世人也好生奇怪,为何会叫自己的娘为恶妇?”
熙祖怔愣了半晌,仰头哈哈大笑,指着紫凰笑骂道:“你这蠢货,还你们世人,你莫不是人吗?谁告诉你太子的娘一定是皇后?看你又傻又呆,还披着道袍到处唬人,你才是可笑至极。”
紫凰摸了摸头上发髻,又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身上乌黑乌黑的道袍,都说这衣服太难看,可夙和却非说不难看,现在又被个凡人取笑了。紫凰很不高兴,不禁眯着眼撅了撅嘴,瞪了眼还在笑个不停的熙祖。
熙祖笑了一会,便觉得紫凰的目光十分不怀好意,这目光却让他心中有几分惧怕,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道,高声喝道:“看什么看!再看一眼,本宫便让人剜你双眼。”
紫凰杏眸微闪了闪,冷笑一声素手一挥,熙祖只觉自己被人按住按住了,他左右看看却又无人,挣了挣却丝毫动不了,一时间,竟也慌了神,只惊惧地看向紫凰,连喊人都忘记了。
紫凰嘴角轻勾,挑了挑眉,双手抚了抚鬓角,极温柔地说道:“自小到大,谁不说我冰肌玉骨,明眸皓齿,有闭月羞花之姿,有沉鱼落雁之貌。你若道歉说自己错了,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你一次。”
“堂堂大丈夫,居然如此形容自己,真真无耻之尤!”熙祖一直以为,皇后贾南风已是世上最无耻无德的女子,貌丑如猪却自封“美艳绝伦学富五车秀外慧中大圣皇后”,逼迫别人称她“美智皇后”不想这道童小小年纪,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其更厚颜无耻,恶心不堪!
“你们这些凡人真是有眼无珠,那样难看的妇人都能被立为皇后,却会觉得我长得难看!”紫凰见熙祖满眸的厌恶之色,顿觉十分委屈,她又恼又羞又怒地喝道:“我才不是什么丈夫!本姑娘就是好看!就是闭月羞花!就是沉鱼落雁!气死你最好!什么狗屁的短命太子!”
熙祖正欲对骂,却发现自己根本已开不了口,刹那间,只觉一阵冷风吹过,再次回神时,整个人已“噗通”一声掉入太液池。亭内的宫人一直注意两人的动向,一见熙祖落水,众宫人大呼小叫地齐齐涌入了太液池,待到熙祖被七手八脚地拉上来,哪里还有紫凰的影子。熙祖疑惑地望向显阳殿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舒展了眉头。
傍晚时分,有徐徐凉风,吹去了一日的燥热,洛阳皇宫虽没有小仙山风景秀丽,舒适宜人,但宫阙楼台,精描细画,雕廊玉砌,也别有一番滋味。夙和与紫凰因属外男,故而并未准许住在内宫之中,贾后特地拨了外宫一个精致的小院,让他二人居住,与舍人毗邻而居。
紫凰十分适应不了人间的天气,尤甚怕热,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把蒲扇,不停地扇着风,却还是满头大汗,她时不时偷看坐在床上静心打坐的夙和,明明只是半神之体,却能丝毫不受影响,不知过了多久,紫凰长叹一口气,整个人趴在了桌上。
夙和睁开眼,便看到紫凰的满头汗珠:“若真受不得,便回小仙山吧。”
紫凰强打起精神睁开了眼:“皇宫内有紫龙镇守,不能随意飞来飞去的,要走出城才可以驾云,如此折腾,天都要亮了。”
夙和轻点了点头:“睡去吧。”
紫凰走到床边,坐到夙和身边,歪着头小声问道:“那我能变回原形吗?”
夙和抿了抿唇:“你说呢?”
紫凰撇了撇嘴,整个人扑到了床上,翻滚了几圈紧挨着夙和,小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山上去?她已贵为一国之后,还求你办什么事啊?”
夙和蹙起了眉头,眸中有些忧郁:“她想求子。”
紫凰见夙和不知神思何方,双手便不动声色地缠上了他的腰,闷闷地说道:“她也好生奇怪啊,求子为何不找送子娘娘,却求到你琼山去,更何况这个皇帝已有了太子,求来求去也求不出第二个太子,凡人也真爱痴心妄想,一个人命中几儿几女都是注定好的,天数怎可能说变就变。”
夙和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已是贵极,心却不满。”
“繁极必衰,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这人真是愚蠢如猪!”紫凰搂住夙和的腰,窃笑道,“这事你根本没有办法,如何帮她?她命中可有子嗣?”
夙和眉头越蹙越紧,轻摇了摇头:“有四女。”
“命数所定,天都不改,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再说便是天神能为人改命,可哪个天神会耗费千百年法力为人改命,更何况她贵为皇后,命运与国运相依相连,改不好便会祸国殃民,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帮她做。”紫凰越想越开心,蹭了蹭夙和肩头,低声笑道,“你又帮不上忙,那我们就可以回仙山去!”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头,安抚道:“她心有不甘,怎会放你我归去?贾氏一族已呈衰败之象……他们对琼山之恩,又不可不报,否则琼山也在劫难逃。”
紫凰枕在夙和的腿上,小声说道:“我娘对我说过,妖若想成仙,便不可欠人恩情,若有所欠,不管几转轮回都必要先还清,才可以成仙生佛,若是欠人恩情还不上,或是有心不还,便永不能入仙班,所以,你们琼山也一样,若有恩不报,便要影响琼山满门弟子。不过,你们琼山乃世外门派,为何会欠一个凡人如此大的恩情。”
夙和很是烦恼,丝毫未注意紫凰的小动作,他拂过紫凰的发髻:“当年曹操令五百易经大师,寻遍天下山地,设下了‘七十二疑冢’,众人寻访多年得一处龙穴宝地,可保曹氏天下延载万年,此地便是琼山。”
“那些人倒也不是徒有虚名,琼山乃人间灵地,如今人世污浊,但凡能得道成仙者,大多都是琼山的灵气喂出来的,若当年曹操真占了琼山龙穴,又怎会有今日被改朝换代的下场。”紫凰侧了侧眼眸,眯眼笑道,“我明白了,琼山虽属世外门派,可所占山地均是人间之地,天下之大莫非皇土,曹操当时便是要凿空你们的山,你们也决不能有所异议,所以当初是贾后的爹帮了你们?”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若曹氏基业万年,便也没有了今日的贾后……”夙和轻叹一声,“这恩是琼山必还的业障。”
紫凰不以为然地笑道:“虽不能改她子嗣运,但那贾后一看就是贪心之人,她心中若有所求,你随便应她一样便是。”
夙和满眸愁绪,抿了抿唇:“贾氏已是满门荣耀,若再有所求,不过是改朝换代,此种逆天而为之事,如何能应?”
紫凰如往日那般抚了抚夙和的眼眉,却见他似乎并未注意,便更加开心,见他这般忧愁不展又说不出的心软。紫凰一下下地玩着夙和修长的手指,轻声道:“夙和莫怕,此事虽有些棘手,但也不是全无解法,便是暂时想不出办法也无所谓,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你在人间多久,我就陪你多久,这些凡人多的是愿望,总会有机会的,再说我们也不一定要帮他们完成什么愿望,适时地拉他们一把,省得他们误入歧途也是救,救一次也算是报恩了。”
夙和豁然抬眸,一双眼眸在油灯下宛若宝石一般流光溢彩,他凝视着紫凰灿烂的笑脸,不禁勾了勾唇角:“你说的对,方才是我误入歧途了。”
紫凰被这光亮的眸子勾得魂都丢了一半,想也不想直扑到夙和怀中,搂住他的腰,得意洋洋地笑道:“我自破壳之后耳目渲染都是这些,听都听烦了,我娘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每每此时,我爹就会带上我偷跑出去,漫山遍野地打野猪去。”
夙和却侧了侧脸,将紫凰挡了出去,动了动,却发现一条腿都已被紫凰枕得没了知觉,微皱起了眉头,并未抬起眼眸:“天色已晚,回房去睡。”
紫凰被挡了出去,本就有些不高兴,伸手想再抱住夙和,不想却被夙和巧妙地躲开了,紫凰皱了皱眉头:“不要!平日里都是我们一起睡的,今日为何要赶我走。”
夙和站起身来,清冷的眸子瞟了紫凰一眼,低声道:“你不可胡闹妄为。”
紫凰哼哼,拉了拉夙和的手,小声求道:“大不了我变回蛇去,这样就不会占你床铺了。”
夙和将手抽了回来,皱了皱眉头,有几分不耐地开口道:“你忘记答应了什么?”
“那我不变回蛇也可以睡在这里啊。”紫凰见夙和冷了脸,又委屈又生气,撇着嘴在门口站了一会,却见夙和坐在原处动也不肯动,顿时红了眼眶,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想却在此时屋门瞬时关上,紫凰红着眼,咬牙怒道,“哼!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也不见你嫌我碍事!忘恩负义的家伙!刚给你治好眼,就过河拆桥!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小气鬼!小心夜里来个厉鬼吃了你!臭夙和!”
夙和听着脚步逐渐远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月余的陪伴,又怎会不知道,他赖在此处打的什么主意,其实睡在何处,并无多大关系,只是复明之后再看他笑眯眯在四周打转,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不想离他太近,可他若腆着脸靠过来,又不舍让他难过。自来不是心软的人,到了小蛇身上,却破例了一次又一次,想来因他天赋异禀,自己起了惜才之心,其母对琼山之恩,其父又是传说中那样的英雄,这才会对他一再容忍。小蛇在外游历三百年,一身卑劣恶习,好在并未磨灭了心中良善。
本是妖神与金仙之后,却是天生的妖胎,又为本性最为凶残的黑蛇,一身妖性并未被磨砺半分,一直无人管束,长此以往说不得又是一场人间的浩劫,这次事毕不如将他送回家去,让父母多加管束才成,否则妖性未除,又如此任性懒惰,满心的投机取巧,说不得会坠入妖魔道。
月光皎洁,紫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月余的时间,早已习惯盘在那人身边,突然少了熟悉的气息,紫凰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更何况天气这般的燥热,蚊虫到处都是,如何能安睡。当日虽早想到他双眼复明后,肯定不许自己亲近,怎成想这一日想碰他一下都好难,还好听娘的话了,否则他若知道了真相,定然会将自己赶回小仙山。
紫凰抱住被子,低低笑了起来,真的好生奇怪,为何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只要看着他,整颗心都像被甜甜暖暖的东西填满了一样,只是分开一会,便会觉得十分地想念。世间居然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一个人,脾气好,性子也好,善良又悲悯,满身正气又有责任感,势单力薄却风轻云淡地将天下苍生都背在身上。这天上人间有几人能与之相比,若能一直跟着他,成不成神,成不成佛,都不甚重要。
紫凰干脆坐起身来朝对面的屋子张望去,不知夙和是怎么办到的,明明只是半仙之体,如此热的季节,身上却冰凉舒适得很,也不见他有半点不适,不过修炼了百年,却能不惧冷热,倒也奇怪,不过,这也算是他的特别之处。
紫凰抿着唇再次偷笑了起来,不想却被什么砸了一下,有些气恼地朝窗口看去:“谁!?出来!”
熙祖露了露头,利落地翻窗进来,将声音压得很低:“嘘,别嚷嚷。”
紫凰看了半晌认出来人,有些不耐地说道:“你来干嘛!?若想报仇,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给你一百年的时间,你也是打不过我。”
熙祖挑了挑眉头,咧嘴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小气爱记仇,本宫是带你看龙鱼,去不去?”
紫凰不屑地轻哼:“龙鱼有什么好看的,世间有什么鱼是我没见过的。”
“这个呢?这个喜欢吗?”熙祖依旧笑嘻嘻的,从窗外拎出来一个灯笼,那灯笼与常见的不同,里面的人物在随风转动,外面居然还有层不算透亮的金丝罩,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越显栩栩如生。
紫凰自小也算见过不少珍奇异宝,这般可爱的物件却还是第一次见,不禁拿起来看了又看,歪着头道:“这个倒有些意思。”
熙祖满脸得色,指着金丝罩与里面的小人说道:“别看这些东西小,都做起来极其费事,件件可谓巧夺天工,当年皇爷爷赏赐给我的,世间可是独一份。”
紫凰盯着转个不停的灯笼,点头连连:“倒是真的很漂亮,居然是人做出来的,好有意思。”
熙祖看紫凰一眼不眨地盯着灯笼看,喜上眉梢的笑道:“那么喜欢,就送给你啦。”
紫凰侧目看向熙祖,将人打量了来回,心中挣扎了良久,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何所求?若不是伤天害理杀人放火,我都能考虑应你。”
“休拿本宫与那些世俗之人相比,也莫要将人都想得那么市侩不堪?”熙祖见紫凰怀疑地看着自己,不禁恼羞成怒伸手抢过灯笼,气哼哼地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要拉倒!”
紫凰将灯笼抢了回来,护在手肘间:“谁说不要了,你都说了送给我,不许要回去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身为一朝太子这点道理都不懂!”
熙祖见紫凰又兴致勃勃地玩起了灯笼,抿唇偷笑,脸上的酒窝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若隐若现,他伸手扒拉扒拉灯笼,装作无意地说道:“这小东西都不算什么,我那里多是好玩的好吃的,有那么大的琉璃珠,我宫里的龙鱼有那么长,你若喜欢,我带你去看?”
紫凰正好也睡不着见夙和已经歇下了,倒不如出去玩去:“好呀,那便去看看。”
熙祖眉开眼笑地说道:“放心,绝不会让你失望的,你若喜欢,过几日便是十五,外面不宵禁,我带你逛夜市,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去了!”
紫凰早听小妖说过,人间夜晚的市集有各种好吃的好玩,以前就很想去了,只是那时忙着满天地乱跑,又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妖怪去人堆里,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徒惹笑话就不好了,今日有人送上门来,要带着去玩,自然不能错过。
紫凰心里早乐开了花,面上却还十分淡定地回道:“好,十五之约,一言为定。”
承光殿位于皇宫之东,太极殿之右侧,紧挨着东正殿的花园,离皇帝的居所非常近。院内池塘、流水、山石一应俱全。花香缭绕灯盏处处,长长的走廊边上成一簇簇的小白花开得正好,每三五步便有一盏宫灯随风轻动,月光皎洁,整个院子仿佛被披了一层银辉,处处美景。紫凰与熙祖并排坐在正殿的台阶上。
熙祖撞了撞紫凰,扬了扬眉头,笑道:“怎样?比你们琼山好看吗?这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是本宫亲手布置的,在这洛阳宫所有的宫殿里,我承光殿也算独一份。”
紫凰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回道:“看你长得粗枝大叶的,没成想倒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主儿,只是布置得精致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方庭院罢了,没甚意思。”
熙祖起身打开两人前面的檀木箱,指着箱子里的东西笑道:“这是本宫的藏宝箱,你看可有喜欢的东西,随意拿起。”
紫凰划拉箱子里的珍宝,看了一眼,懒懒散散地说道:“这一晚上的谄媚,太子殿下也不累?到底有何所求?把我骗来,不光是送我东西吧?”
熙祖以圈掩唇干笑了两声,坐到紫凰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晃了晃:“看看,你说哪里的话,你把本殿下想那么不堪作甚?再说来,本殿下是那种人吗?”
紫凰很认真地看了熙祖一眼,十分正经地回道:“是。”
熙祖脸上的干笑有些挂不住了,拍了拍紫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哪有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看你中午,手就那么那么动一下,本宫就落水了,只是想知道你用的什么招式?”
紫凰拎起熙祖的手,指着肩膀说道:“那你先告诉我,手搭在这里,是何意?”
熙祖道:“自然是很看重你的意思,本宫对你可是一见如故,当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是个不简单的人……你可曾见本宫搂别人。”
紫凰拎起熙祖的手,指着肩膀说道:“那你先告诉我,手搭在这里,是何意?”
熙祖道:“自然是很看重你的意思,本宫对你可是一见如故,当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是个不简单的人……你可曾见本宫搂别人。”
紫凰想了想,上下打量熙祖半晌,抿唇笑了起来:“虽有些牵强,但看你傻傻的,应该也不会骗人,我便信你一次便是。”
熙祖眯着眼点头连连:“你还没说中午用的是什么招式?”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紫凰见熙祖满脸好奇,眼中遮不住的崇拜,虚荣心顿时被满足了,她将一只拳头伸到熙祖脸前,手指一点点地张开,只见从手心里飞出点点萤火,那萤火宛若有生命一般,在两人的周围飘飘荡荡,久久不落,顷刻间,整座庭院已飞满了五光十色的萤火,如梦似幻。
“好美……”熙祖星眸中满是细细碎碎的光亮,嘴角张得很大,愣怔在美轮美奂的景色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还会些什么?”
紫凰抿唇一笑,拍了拍熙祖的肩膀:“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自然都不在话下,只有你想不到的,还没有我做不了的。”
熙祖满眸惊喜,紧紧地攥住紫凰的手,很是激动地说道:“你收本宫……我,你收我为徒吧!”
紫凰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拍了拍熙祖的头,悠闲地笑道:“你乃未来的真龙天子,岂能随我学这些没用的旁门左道,你若有能力造福黎明百姓,不比这些徒有虚表的术法好千万倍。”
熙祖满眸的失望瞬时化作希望,攥住紫凰的手十分急切地问道:“真的吗?好好做一个皇帝,便有机会成仙吗?那我皇爷爷励精图治多年,可曾入了仙班?”
紫凰抽出了手想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你们已是极贵,何必执着成仙成佛,再说,功过是非也不是我说的算的,我听娘说过,人死后都有一本帐,功过是非都记在上面。”
“呵呵,已是极贵……”熙祖低低地笑出了声,站在原地仰望夜空许久许久,方才开口道:“你既如此劝我,自己为何还要在拜师琼山寻仙问道,你若甘心,为何不甘于平淡,你不也是不想做个凡人?”
紫凰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才开口道:“万事求缘,但凡能到琼山求仙的人,必定是因为与琼山有缘,而我命中并无仙缘,菩萨……嗯,我父母听人说,说不定我将来会要坠入修罗魔道,就算是修炼一万年,也可能成不了仙佛,所以我五百、我十岁以后,我娘便再也不和我说修道之术,我爹也不再教我修神之术了。”
“我们都是没有仙缘的人吗?”熙祖放开了紫凰的手,再次坐到了她的身旁,低低地笑出了声,“你还好,最少还有父母庇护,我若……和你说,你也不会懂的。”
“你父亲乃人皇,你也有父母庇护。”紫凰若有所思地说道,“人心真是奇怪的,你天生尊贵,乃一朝太子,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你却不知珍惜,非要学人家修什么仙。”
熙祖遮住了双眸,轻声叹道:“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啊,你想要的偏偏都是得不到的。”
“既然是想要,那就要去争取,你不去争取还不是永远得不到!”紫凰托着下巴,叹息一声,“琼山弟子千千万,莫说成仙的,便是能修成半仙之体,一千人中也无一人,他们修来修去,不过比常人多活一些时日罢了,人间的繁华富贵,他们终其一生无缘得见,有的甚至自入山后,一生一世都不曾下山,乃真正的世外之人,你为何要羡慕这些?”
熙祖却笑了起来:“要是早几年遇见你这般的可心人,我定求了皇爷爷把你留在宫中,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做什么道姑,白糟蹋了大好春光。”
紫凰一双杏眸顿时闪闪发亮:“真的吗?真的吗?你也觉得我很好看,我还以为你们凡人都喜欢皇后那样的呢!”
熙祖“哈哈”大笑,指着紫凰笑骂道:“你这蠢货!”
紫凰不服气地说道:“我以前没接触过那么多人,怎么会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
“既然你自称世外之人,那又为何要入世?又为何要凭那恶妇差遣?”熙祖嘴角噙着笑,星眸却冷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紫凰,等着答案,“说来说去还是不甘平淡,人生在世荣华富贵,谁不是高了又想高。”
“我二人入世也绝非你想的那般……”紫凰沉默了片刻,踢了熙祖一脚,又道,“娘曾对我说过,三界之中人心最为叵测,所以你坐在这个位置才又惊又恐,是吗?”
熙祖冷笑连连:“笑话!本宫乃未来的一国之君,将来这天下的每一寸都是本宫的,本宫有何惊恐又有何可惧怕!”
紫凰撇撇嘴,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炫耀的!百年动乱,奈何桥上枉死者无数,才换来了你家的天下,你享受的福禄越多,便对人世的责任越大。你若有机会站在万人之上,便更该励精图治造福百姓,你若昏庸不堪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与其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修仙之法,还不如多学点治国之道。”
熙祖斜了紫凰一眼:“无知妇孺,懂何治国!”
紫凰本就不是好脾性,极不喜论经说法,往日里与夙和评说不过是投其所好,今日所说也不过是善心大发,不曾想这人非但不领情还这般恶劣,到底有点气不过,起身狠狠踢了熙祖一脚,怒喝:“活该是个短命鬼!”
熙祖痛呼一声,又听到紫凰的话,不禁怒然而起,眯眼望着紫凰逐渐远去背影,不知过了多久,熙祖颓废地躺在台阶上,怔怔地望着明月,许久许久,他突兀地大笑起来,坐起身来一把掀翻了檀木箱子,只见奇珍异宝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熙祖自幼年起人前极少失态,今日又是有意拉拢,若是往日,自不会出言讥讽,也不会有不欢而散的局面,可这人忒不会看脸色,居然将人不敢说的那些都说了出来,这恰恰是最痛的地方。
贾后一族日益权重,自杨太后被废,杨家覆灭后,洛阳宫唯一的眼中钉便是太子,毒妇人丑心狠,武帝在世时便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持画戟击杀身怀六甲的妃子,在武帝崩后,杨太后被废,她又怎会将太子放在眼中。
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自皇爷爷去世,父皇继位后,不过短短两年已几历生死,投毒者刺杀者一波又一波,凄凄惶惶故作不谙政事而委屈求生,每日都如坐针毡,一日比一日地惶恐,日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说出去谁会相信?
太子舍人杜牧年待到熙祖收拾情绪,方才从暗处,走了出来,躬身道:“殿下何必对两个道士耿耿于怀,若实在不能拉拢杀了便是。”
熙祖摆了摆手:“本以为是那毒妇请回来对付本宫的,此时看来并非如此,他们都是方外之人,这世间的事便不要将他们搅合进来了。”
“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两个道士看似普通,却还是有些道行,不得不防。毕竟她既千里迢迢将人请来,自不会白白养着。”杜牧年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赵大人那边已是万事俱备,何时动手,只待殿下令下,便可围住皇宫。”
熙祖坐起身来想了想:“毒妇固然可恶至极……可本宫若真如此做了,至父皇于何地?……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这些事故许是天给本宫的磨难,毒妇可以不仁不义,可本宫不能不忠不孝,本宫若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皇爷爷地下有知,也会对本宫很失望吧。”
杜牧年听到此话,不禁大惊失色:“殿下三思!此事过于重大,若此时半途而废,恐将来再无机会!你今时今日的仁义,不会有任何人会感激,反而会让那些誓死跟随你的人……”
“杜牧年!孤意已决!”熙祖愤然起身,怒喝道:“只要我们不动手,跟着本宫的人自然会无恙!……杜牧年,你可知道,一次未雨绸缪的宫变,会死去多少无辜的人?不管是跟随本宫的人,还是那毒后的人,日后都将是本宫的子民百姓。本宫乃大晋朝最正统的皇室,武帝与父皇亲封的太子,他们那些鼠辈不过只敢玩玩暗杀的勾当!谁敢废孤!谁又有能力废孤!”
杜牧年满眸颓然之色,眼睁睁的看熙祖拂袖而去。正因为你是大晋朝最正统的皇室,武帝与皇上亲封的太子,所以你从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你的死讯,武帝已薨,你父皇懦弱,你赖以为依靠的那些皇叔,有几个会容一个等待大展宏图,励精图治的皇帝继位。
殿下,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自古至今有多少帝王将相,死在一时的心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