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言前尘且尽欢

西晋末年,紫微星陨,天下大乱,妖孽横生。

七色彩虹犹如花朵交织的彩带,镶嵌在墨绿色的湖面上。

夙和手持利剑,立在如镜的湖面。微风过,广袖长袍飞扬而起,在纷纷扬扬飘落的浅粉色花瓣中,一袭白袍越显绝世独立。

湖天相接将所有的美景连成一片,如此的耀眼夺目美轮美奂。湖底传来极细小的水声。

夙和耳朵轻动了动,踏水而起,直飞冲天。

只听“嘭!”的一声,夙和方才站立的湖面上,一只青色的巨龙摇摇晃晃从水中立了出来。

夙和咬破指尖,一滴鲜血落在剑锋上。长剑腾空而起,于湖面上空金光大作。白色的身影与空中的利剑合二为一,风驰电掣般朝狰狞的青龙俯冲过去。

青龙咆哮一声,骤然摆尾,水幕冲天,金色的剑影被甩出数丈远。

一道刺眼的华光,从湖底射了出来。

剑影如闪电般冲出水面,在龙头上盘旋不去,几次险些刺中了龙目。

青龙在半空中与金光斗成一团,平静的湖水已布满了大小数十个漩涡,巨大的龙尾拍打着金光,却屡屡被剑光所伤。

——‘嘭嘭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十多个水柱直飞云霄。

锐利的金光幻化成千万道,将青龙团团围住。

刹那间,万箭齐发,金光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去,从青龙巨大的身躯横穿而过。

青龙昂首长嘶,发出阵阵惨叫,在半空中挣扎翻滚了数下“噗通”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水花无数。

片刻后,沉入湖底的龙尸缓缓地浮了上来,巨大的身躯延绵十里有余。

彩虹下,千万道金光合成一束华光,缓缓落下。

白影与金光在半空中逐渐分离开来,一股劲风将夙和弹回岸上。只见他手持宝剑,脚步微微一滞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一丝妖冶的腥红。

草丛中传来“沙沙”的声音。夙和皱了皱眉,额间的朱砂越显娇艳欲滴,屏住呼吸缓缓回眸。不远处,一个碗口粗丈余的黑蛇,迅速朝外游走。夙和手中还在滴血的宝剑顿时光芒大盛,朝黑蛇飞去。一阵青烟闪过,黑色的巨蛇消失不见了。

“仙长饶命!”一个黑衣童子匍匐在草丛之中,连连求饶。

夙和手指微动收回宝剑,打量了片刻,冷声道:“你且抬起头来。”

小童懦懦地抬头,只十四五岁的模样。头顶一对双鬟髻,肌肤赛雪,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笑眉,宛若杏仁般漆黑的双眸,红嘟嘟的嘴唇。

她缩着身子,垂着头,时不时抬起眼睑偷看夙和。

乍一看,天真无邪又带着几分可爱,宛若年画里走出的善财金童,哪里像黑蟒所化的妖精。

小童咽了咽唾沫嘟着嘴,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本是昆仑山下灵脉的墨蛇,三百年前被这妖龙抓来侍奉左右,从未伤过人也未做过恶,还求仙长饶我性命,来世定当衔环结草,报仙长大恩。”

夙和见小童伶俐可人的模样,凤眸中的杀气逐渐淡去,不禁勾唇轻笑:“你还懂得衔环结草的道理?”

七彩霓虹映照清冷而绝世的容颜,如此地光彩夺目让人晕眩。

声音缓而柔,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阵风过,广袖长袍随风飞扬起来,有种说不出是飘渺如烟遗世独立,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

小童呆愣了良久,蓦然回神见夙和一直不语,十分焦急,连连叩首:“求仙长开恩,饶我性命。”

夙和清湛的眼眸眯了眯,目光落在了小童手腕上铃铛的手镯。正是压制妖物法力的缚金铃,好天真的小妖怪,便是放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能跑多远,还不是要给别的妖物做了那盘中餐。

小童见夙和不语,身上的煞气逐渐散去,不禁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极为虔诚地哀求道:“还求仙长替紫凰解开缚金铃,放我归山。”

夙和玩味地笑道:“传说紫凰神君乃龙神之祖,一只八百年的小蛇妖安敢叫这名讳,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紫凰缩了缩脖子,无辜又天真地望向夙和,嘟囔道:“所有的仙都是妖修来的,他能叫紫凰,我怎就不能叫紫凰。”

夙和紧绷的心情,顿时散去了大半,好笑地摇摇头,清湛的目光柔和了不少:“笨妖,紫凰神君乃天生地养的龙神,自成形之日,已位列神位之首。神和仙都分不清,也敢大放厥词,你这小妖又蠢又傻,倒是好生可笑。”

紫凰撅了撅嘴,十分不服地说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想叫这么女气的名字,可这名字是我未破壳时,成了龙的祖爷爷赐的,又不能随意改。”

夙和饶有趣味,唇角已露出浅显的笑意,轻声道:“你们黑蛇一族‘贪、嗔、痴’心都过重,若日日修炼,广济善缘也要五千年成蛟,万年成龙,你祖爷爷倒也不易。”

紫凰水盈盈的杏眼滴溜溜地转圈,点头连连,可怜兮兮地小声道:“是呢是呢!我一家三代都是行善的好妖,仙长可否替我解开缚金铃,放我回昆仑山。”

夙和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湖中妖龙吞噬修道者元婴与妖丹也非一日两日,若真是它抓了你,安能让你白白胖胖好好地活上三百年?”

紫凰摇头晃脑,大言不惭地说道:“许它看我好看又可爱,想养肥了再吃呢!”

夙和见此小妖物如此有趣可爱,不禁心生怜悯,失笑连连,上前两步,柔声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够肥吗?小笨蛋又傻又呆连撒谎都不会,你且和我说实话,为何要到此,又如何落入这步田地,我便亲自送你回昆仑山,可好?”

紫凰被人拆穿了谎言,丧气地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跪着上前两步:“仙长……”话未说完,豁然抬头,两根尖利的牙齿从嘴里伸了出来。一道毒雾飞云掣电般地直扑夙和面门。

夙和虽是迅速地连连后退,可两人到底离得太近了,还是没能躲开这般拙劣的暗算。夙和瞬间便感到双眸火烧火燎般地钻心疼痛,他连连后退,直至感觉不到小蛇的毒气,这才抬手将长剑横在胸前。本沉寂许久的宝剑,顿时金光大盛,将紫凰逼得连连后退。

紫凰双手合十,飞身后退,手腕上银白色的缚金铃,霎时间金光闪闪佛印错落。只见他双手分开,仰首长喝一声,在半空中幻化了原本的模样。少年身着镶嵌金边的锦缎黑袍,一支白玉簪将小巧夺目的金冠固定在发髻上,明明还是方才的长相,却少了无辜纯真之气,犀利的眼眸微眯着,满身肃杀之气。

紫凰一击得手,重伤于人,得意的很:“这水龙修炼千年,期间吞噬元婴妖丹无数,眼看即将修出人形,我潜伏它附近三百年之久,今日本欲取它龙丹,却差点被你坏了好事!臭道士!若非我重伤于它在前,凭你区区百年功力,岂能安好的站在此处!”

夙和侧脸闭目,耳朵轻动,抬起金光四射的长剑,准确地朝紫凰的方向飞去。

紫凰不敢轻敌,伸手欲挡剑光,不想紫金铃的结界被一剑斩开,剑光灼伤了手腕,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紫凰满眸的不可置信,皱眉看向半空中的宝剑,却不敢再轻易近身。

夙和却也不再动,只那宝剑的金光却越来越强。

紫凰屏住呼吸退至树顶,手指翻飞。腕上的一对紫金铃叮叮作响,呼啸而去,直扑夙和的面门。

夙和目不能视,耳边全是四面八方传来的铃声。莫说找到紫凰的位置,便躲开打碎紫金铃都十分费力,胸口已被紫金铃生生砸了两下,只觉内脏都隐隐作痛。

紫凰余光见自己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口久不愈合,满心的惊疑。

记得初被赶出家门时,紫凰十分轻狂,仗着一身本事和天赋异禀,从不将各种小妖看在眼中,自然也吃过不少轻敌的亏。这些年有了不少对敌经验,再不会轻易看低对手,若能智取绝不愿强攻,故才演了这场戏。任凭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小道人,杀了千年青龙和被暗算后,居然还能轻易的伤了自己。紫凰可是胎带的铜皮铁骨,世间至今无人能伤其躯体,这道士不知是什么来头!

紫凰锁住眉头,双指划过双眸,墨玉般的眼眸露出了华光。夙和体内晶莹剔透的元婴,顿时毫无遮拦的暴露眼前。紫凰不禁面露喜色,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传说百年前灵山脚下有一婴儿,出生时霞光三日不散,怀抱上古神剑——轩辕。

此婴儿身有承天之祜,二十岁便修成了玄晶元婴,虽只是半仙之体,法力却远远高于一般的大罗金仙,世人均称——夙和仙君。

夙和抿着唇与无数的紫金铃对持着,耳朵微动了动,手腕轻动抛出手中长剑,轩辕神剑宛若长了眼睛般,将无数紫金铃击碎,直逼紫凰面门。

紫凰翻身后退,伸手拔出头顶白玉簪,小小的簪子在落地的同时,幻成一张白玉古琴。

紫凰盘腿坐在琴前,十指快速翻飞。音波在空气中幻化成七色神龙,张牙舞爪的从四面八方朝夙和飞去。

夙和虽手持轩辕神剑,但对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神龙应接不暇,似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紫凰见夙和作困兽之斗,心中大定,得意地笑道:“本大王生就得天眷顾,只修炼八百年便有成龙之兆,这青龙龙丹本为了成龙所备,啧啧,不曾想却好运,碰到身受重伤的夙和仙君,待我吃下仙君的元婴,成佛成仙后,定会善待仙君的轩辕神剑。”

夙和微挑了挑眉头,明明是杀人夺宝却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小妖当真无耻又可恶。空中七条彩龙与轩辕神剑绞斗一团。夙和侧耳倾听了片刻,薄唇轻动口念咒语,盘腿拈花而坐。

顷刻间,夙和浑身金光大盛,眉宇间的朱砂痣殷红似血。他双手缓缓合拢,手掌再次分开时,一株绿色青藤从左手掌心长了出来。青藤见风就长,转眼间将七条龙紧紧束缚住,碾压成了碎片。

紫凰猛遭重创,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望向夙和目露惊恐之色,仓促间腾云而起。刹那间,天地间卷起浓重的云雾,一个巨大的黑蟒蛇翻滚着朝外飞。青藤宛若长了眼般紧追不舍,片刻功夫便将大黑蟒从空中撕扯了下来。黑蟒蛇狠狠地砸在尘土,紧紧束缚一团,蛇被青藤勒得皮开肉绽。

“仙君饶命!”紫凰恢复人形,惨叫道。

夙和因蛇毒的缘故尚不能睁眼,又觉整个头疼痛难忍,不禁轻吐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冷声道:“天纵英才不知回报天恩造福苍生,却不思进取走此歪门邪道,小小年纪便已如此歹毒狡诈,我若留你,改日必成一方大患。”

紫凰蠕动着朝前爬,哀求连连:“仙君饶我,我已悔过,以后万不敢再出来害人!还求仙君饶我一次!”

夙和手中的轩辕剑划过一道流光,剑尖直指紫凰头颅:“巧言令色!还想拿这些话哄骗于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紫凰额头已溢出汗滴,急声道:“仙君饶我!我尚有用!我尚有用,还求仙君饶我性命!”

夙和微微挑眉:“你有何用,说来听听?”

紫凰点头连连,忙道:“仙君可是双眸如坠炽火,疼痛难忍?”

夙和冷哼一声,不在意地说道:“我已是半仙之体,普通的蛇毒还伤不了我的本神。”

紫凰摇头:“我天生迥异,牙尖的剧毒宛若九天神火,世上无药可解,若受伤三日不得缓解,便会伤及元婴,唯一的解法便是用我口中唾液连涂七七四十九日。”

夙和怔愣了片刻,虽说修道之人不问世事,但夙和也并非一无所知。

千年前昆仑瑶池金仙云莲与妖王闵然喜结连理。两百年后育有一子,胎带莲花妖丹,天生铜皮铁骨。传说他牙尖剧毒无比,便是天神在世也莫可奈何。此子父母显赫,天赋异禀又得天独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仙缘比别人深厚。若广结善缘好好修行,不出千年定能位列仙班。不想他却不入正途,小小年纪却性情残暴,作恶多端。仗着妖王闵然威名,压住群妖自封妖王。除魔卫道者每每提起此子,均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三百年来斩妖除魔者前仆后继,却没有一人回来。

夙和沉了沉气:“你可是妖王闵然之子?”

紫凰面露喜色,点头连连,满脸谄媚:“夙和仙君真真神通广大,连我这小小的妖怪都能清楚地说出来处呢!”

夙和深恶痛绝地看向紫凰,杀心已起:“今日我便除魔卫道,替你父母清理门户!”

夙和话毕,手中轩辕剑瞬时化作金色长鞭,朝被捆绑中的紫凰抽了过去。轩辕神剑乃上古利器,这鞭子便拍在天神身上,也不见得受得了。一鞭下去,紫凰皮开肉绽尖声惊叫!

紫凰惨叫连连,哀叫求饶,生生受了四五鞭,睚眦欲裂,尖叫连连,咬牙怒喝道:“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除魔卫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更不曾污我门户!你可以杀我!但不许你羞辱我父母门楣!”

“无知竖子!”夙和大怒,下手越发重了,鞭鞭可见白骨,四五鞭的功夫,已将紫凰打得原型隐隐若现,维持不住人形了。

紫凰见已无活路,也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生生咬破了嘴唇。便在此时,紫凰腕间紫金铃射出一道佛光,将手持金鞭的夙和逼退了两步。

佛光过后,夙和心中满腔的怒意和杀意,宛若清泉过境,被冲洗了干净。

夙和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你腕间所戴的宝莲紫金铃乃佛教至宝,是从何处偷来的?”

紫凰满脸血泪,倔强地不让泪流下来,强势地喝道:“夙和仙君休瞧不起我族类,我虽为妖,却也行得正做得端,从不屑做那鸡鸣狗盗之事,这铃铛乃我五百岁时,文殊菩萨送于我的寿礼!”

夙和冷声道:“你既有如此骨气,若不将你打散魂魄,抽筋碎骨,又怎能成全你的气节!”

紫凰不禁打了个哆嗦,满心的羞怒与倔强,瞬间化为乌有。本瞪得圆圆的大眼,水润一片,连声哀哀:“仙君休要恼怒,万事皆是紫凰的错,仙君莫要和我一般见识,杀我事小,若平白给仙君造了杀孽,便是我的罪过了,都说夙和仙君比菩萨都心善,又怎会如此心狠?”

夙和眉头紧蹙,手中金鞭轻动了动:“你已恶贯满盈,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只有功德,并不为过,不过——看你尚且有用,便留你一命,但你若医不好我眼疾,我有得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紫凰顿时喜笑颜开地点头连连:“能好的!能好的!谢仙君给紫凰将功赎罪的机会。”

夙和念了几句咒语,束在紫凰身上的青藤慢慢地松开,却在他的脚上打了圈,幻化成紫金铃的模样,攀附在了紫凰的脚腕上。

紫凰踢了踢脚:“仙长这是何意?信不过我吗?”

夙和冷哼:“你心中戾气太重,佛教圣物都压不住你的杀戮之心,自然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可信之处,今日后,若你胆敢起邪心或是恶念,追风能在瞬间扎断你的七寸尾骨,锁你魂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凰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了眼夙和。因吃了追风的苦,到底敢怒不敢言,传说夙和仙君生就一颗佛心,才会天生玄晶元婴,短短二十年修成半仙之体。今日看来却是名声在外,不过是个以暴制暴的恶人,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紫凰身上的鞭伤疼痛难忍,肯定是伤筋动骨了。

紫凰斜眼看向夙和,杏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十分勤快地跑到夙和身边,脆生道:“自然自然,紫凰定以仙君马首是瞻,仙君坐坐,你的双眼肯定疼得厉害,我先帮你看看,好不好?”

夙和有几分诧异,虽不知紫凰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到底不惧,端坐了来。

紫凰手指轻动,原地转了圈,一阵清风过后,本满是尘土伤痕的两人,焕然一新。

阳光下,夙和静坐林间,漏下的光束照在他的侧脸上,端是绝美无尘。紫凰侧眸过去,怔愣当场,心跳莫名地快了几下,这瞬间似乎模糊了记忆,夙和这般不设防坐在阳光下的模样,似乎很久很久前就见过,似乎一直都在心底,仿佛有什么在记忆的深处跳跃着,如此地温暖,又莫名的熟悉。

紫凰的心瞬间变得很软很软,似是怕稍重一些,都会伤害眼前水晶般的人。他的指尖摸了摸夙和的眼眸,柔声哄道:“虽是很痛,可仙君还是要忍耐一下,先睁开眼才可以。”

夙和本以为紫凰又在打坏主意,可突然这般的软言软语俯首做小。莫名地,夙和的心也软了下来。此时,想起方才那下了狠力的几鞭,定然让他吃了不轻的苦头,虽还是气他的狡诈多端,但心中到底还是升起了内疚。

夙和薄唇微动了动,强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缓缓地睁开疼痛难忍的双眸,乍一睁开,便感觉有泪涌了出来。紫凰轻轻拭去夙和眼角的泪水,手心划过夙和的眼眸,传来了羽毛般的触感。

两人靠得如此地近,紫凰能清晰听到夙和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那晶莹剔透的小元婴散发出香甜之气,这一切都让紫凰陌生又新奇,心中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欢喜。紫凰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舐着夙和的双眸,只觉得甘甜之味在舌尖散开,不禁舒服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夙和虽知紫凰离得很近,也明白他没有能力伤害自己,可还是莫名地紧张,他手指曲了曲,却忍住没有动。这少年虽为恶妖,却没有恶妖身上的腐臭,反而有股青草香甜之气。便是这股纯正气息骗过了自己,才相信他做得戏。许是他手腕戴着佛家至宝,压制妖心的缘故,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纯正的佛家气息,依然让夙和生不起一丝一毫的防备,甚至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丝毫排斥不了紫凰的靠近和触碰。

夙和感到有极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而缓,又小心翼翼地扫过睁开的双眸。一时间,宛若清风碧泉过境,瞬时扑灭了炙热的炎火。夙和双眼虽还是不能视物,但钻心的疼已消失干净。

紫凰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目露贪婪之色,不自主的露出了尖利的毒牙,感叹道:“仙君真真好吃呐……”

夙和恍然大悟,霎时红了耳根,手指微动,怒道:“不知悔改!”

紫凰瞬时感觉双脚传来钻心的痛意,本化作紫金铃的青藤,攀爬上来,狠狠地将紫凰捆绑住,勒作一团。片刻间,紫凰崭新的锦绣黑袍已再次破碎,露出开绽的皮肉。

紫凰一日遭受数次毒打,比八百年加在一起还要多,早已骨气全无,高声哀求:“仙君饶我!仙君饶我!”

夙和睁着清冷的眼眸,端坐紫凰面前,肃声道:“你可还敢造次?”

紫凰挣扎坐起身来:“不敢不敢,紫凰再不敢起吃掉仙君的心思!”

夙和微蹙了蹙眉头,额间的棱形朱砂越显娇艳,抿唇道:“以后若还敢如方才那般,定让你魂飞魄散!”

紫凰歪着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望着夙和半晌,却还是想不出,怎么惹人生了那么大的气,不禁嘟囔道:“我做什么了?”

夙和自然能感觉到紫凰一直盯着自己,瞧个不停,如玉的脸庞有些绯红,恼羞成怒道:“还敢放肆!”

紫凰骤然收回眼眸,急声辩解:“仙君莫要冤枉我!我方才除了给你治眼,什么都没有做!说好吃也是心有所感!我法力几乎全部被这法宝压制,还能做什么?仙君的眼睛依然能睁开了,莫不是我的功劳!”

夙和眉宇间划过一丝了悟,不禁有些愧疚难堪。他嘴唇微动,慢慢侧开了脸,似乎是有意躲开紫凰探寻的目光:“治眼便治眼,以后休要做这些无谓的事?”

紫凰懵懂地看向夙和微红的侧脸,不禁哼道:“我就只治了治眼,哪有做什么无谓的事?仙君可是冤枉我了?”

夙和念起咒语,收起了追风后:“去将那龙尸收拾干净,筋骨固然要放好,但皮肉也不要丢。”

紫凰老实了不少,站起来转了个圈,浑身上下再次光洁如新:“筋骨尚有用处,可咱们要皮肉作甚?”

夙和立在岸边,头也不回地答道:“吃。”

紫凰讶异地瞪大双眸:“你们修道之人又不吃荤,我也不喜欢吃龙肉,我若吃龙肉会有自己吃自己的负罪感。”

夙和清冷的眸子柔和了不少:“难得你也会有负罪感,你这蠢妖,不知怎么活了八百岁,一心想要成佛成仙,却连天道佛道都分不清,便是你不知,你父母都不告诉你吗?”

紫凰撇了撇嘴,垂着眼道:“文殊菩萨断我前世今生,说我作恶多端杀戮过重,今生若还不悔改,自有佛陀收我。父王听后喜笑颜开,连连称好,循循善诱让我日后无恶不作,这样便可以早日让佛陀收去西天,说完便欢天喜地地一脚将我踹出家门,直至今日,我已三百多年没有见过我娘了。”

夙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轻叹一声。

紫凰愤愤回头,瞪了眼夙和悲天悯人的模样,气哼哼地朝湖面飞去。

不过是个半仙之体,安敢可怜我!若非你依仗手中的天地至宝,凭你修为,不知被本大王煮个几回了!

一阵清风拂面,夙和长袍飞扬,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明知这小蛇妖作恶多端且不知悔改,可莫名地,心里就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便是恼怒也只是一时。虽不知菩萨本意,但能看出这小小的蛇妖不懂世事,并非坏在本性,若能循循善诱倒还有得救。

紫凰兴高采烈地飞回岸边,十分殷勤地给夙和拍了拍长袍上尘土,谄媚道:“仙君,事已办妥,咱们现在要去哪?”

夙和蓦然回首,眼眉柔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紫凰的笑意僵硬嘴角,不服气地嘟着嘴,瞪着夙和的笑脸,张开嘴吐出一颗青色的珠子,忿忿地放在夙和的手心,哼道:“一颗龙珠还那么计较!仙君好生小气!”

夙和露出一抹浅显的笑容,似是没听到紫凰的抱怨,径自将龙珠放入乾坤袋中,转身而去。紫凰挑眉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跟其身后,忿忿地做了个鬼脸。

让你笑!让你笑!先笑的不一定能笑到最后!笑到最后也不一定就是胜利!本大王早晚连你和元婴一起煮着吃掉!!!

圆月高悬,悠悠天河,繁星闪烁,有风轻拂而过,一道炫丽的七彩华光划过深蓝色的天幕,悄然无息地坠落在林深处,华光转瞬化作成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蟒袍的少年。

紫凰眼见那道光束化成少年,不但毫无惊吓之色,杏眸中更是溢满了喜色,他回眸看了眼熟睡中的夙和,摆摆手不让少年上前,自己蹑手蹑脚地跑了过去,少年见紫凰朝自己跑来,忙拉住了他的手,两人手牵手直至跑到密林深处,方敢停了下来。

少年紧紧攥住紫凰的手,将人仔细地打量了个来回,琥珀色眼眸水润一片,满是担忧地说道:“十二卫,天上地下寻你月余,这才找到你,让我担惊受怕好些时日。”

紫凰对上少年软软的目光,不禁有些内疚,安抚地捏了捏少年脸:“我也不是故意让你担心嘛,虽说我法力高强,可这不是马有失蹄妖有失手嘛?”

少年瘪了瘪嘴:“便是如此,你怎能将自己置身于乱世?人间百年大劫,死尸遍野恶鬼密布,此时最是伤人造化元神,神仙尚不敢随意来此,你修为本就不高,怎这时候还在人间游晃?怎又穿着男装?还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紫凰撇了撇嘴,抬起脚来露出了追风幻化的紫金铃脚镯:“我也不想待在这污浊的尘世,那些人都臭死了,到处都是腐尸,恶鬼不等天黑就四处游荡,我这不是被人锁住了吗?帝霄你快看看能弄开吗?我都快被他折磨死了!”

帝霄蹲下身来,仔细地摸着那脚镯,不禁蹙起了眉头:“是谁锁了你?这可是万年藤的分支?!”

紫凰蹲下身来,拉了拉脚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管它是什么,你用爪子和喙试一试,它原形不过是棵青藤,实在不行你就给我吃了它!”

帝霄泄气地垂了垂眼,慢慢地坐在了紫凰身旁,好脾气地解说道:“万年藤乃天上人间的草木之祖,三界里的一花一木一草,都是它的精髓在滋养,莫说是我,便是我父皇来了,也是吃不掉它的。”

紫凰吃惊地看向帝霄,本眉眼弯弯的笑脸瞬时不见了,凶恶地怒道:“什么什么!我毫无怨言地等了你月余,你现在告诉我没有办法?你倒是好意思说出口!我都没怪你那么久才找到我!你还敢说没有办法!?”

帝霄缩了缩脖子,不敢与紫凰对视,扭开头,有些心虚地说道:“你先不要生气,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传说轩辕神剑遇神杀神,遇魔屠魔,定然可以斩开万年藤,我帮你去寻来轩辕剑便是。”

紫凰拍了拍帝霄的肩膀,仰头长叹道:“任重道远啊!轩辕剑就在困我之人的手里,你敢去给我偷来吗?”

帝霄愧疚地垂下眼,十分为难地开口道:“偷盗非君子所为,不行我便同他讲道理,拿些宝物,把你赎换回来可好?”

紫凰狠狠地瞪向帝霄,高声喝道:“赎!赎!赎!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学不会,就只学你爹用宝物砸人,财大气粗了不起啊!你把我赎回去了,以后我还怎么在众妖前抬头称王!平日里只会说什么礼义廉耻德善真!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每次我和人打架,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要帮人家逃走!你自己说,从小到大你做过几件对得起我的事?”

帝霄水润水润的眸中满是无辜,他缩了缩身子,偷偷地抬头,小声辩解道:“我是为了你好,但凡你斩坏妖除恶魔的时候,我从未阻止,但有些心性本善的小妖和道人,我便帮你放了,这样不会损你德行与修为,我如此这般,也是想让你早日位列仙班。”

紫凰冷哼一声:“你少痴心妄想了,我本就不想位列什么仙班!我自小便立志永驻魔界修罗道,早晚会下地狱的,你这凤族唯一的皇子,未来的凤皇,天生的神仙,还是离我远一些,否则我早晚吃了你!”

帝霄悄悄地拉了拉紫凰的衣角,懦懦地开口道:“你何必故作凶恶地吓唬我,你要真想吃我,早就吃了,你还不是一直都舍不得吃?”

紫凰骤然起身,瞪大了杏眸怒道:“你以为我不想吃吗?还敢说不舍得!我当初就咬你一口,要不是你没有骨气地哭叫,引来众神家,我安能让你活到现在!”

帝霄轻轻摇了摇紫凰的衣角,小声哄道:“别生气了,后来不是给了你那么多金银财帛做赔偿吗?”

紫凰泄气地坐下身去,揪着脚上的紫金铃哼哼:“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无聊事有什么用,我本指望你来救我,现在怎么办?他心情不好就用轩辕剑变的鞭子抽我,上次还打烂了我的皮肉,把我骨头都打了出来!”

帝霄骤然抬首,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道凶光,转眼即逝:“他竟如此凶残!还敢动手打你!”

紫凰奇怪地看向帝霄:“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打不过他,自然要挨打了,这太正常了好吗?不过他看似慈眉善目的,打我的时候忒狠了,有次还动了杀心,差点打杀我,养了月余浑身还是隐隐作痛!”

帝霄幡然起身朝夙和的方向走去:“我现在就去找他说理去,让他放了你!”

紫凰优哉游哉地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拍打身上的灰尘:“帝霄你也五千多岁了,别那么天真成吗?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你若是有本事就帮我杀了他!若没有那本事,就哪来的哪去。”

帝霄湿漉漉的大眼看向紫凰,咬着唇小声道:“你看不起我。”

紫凰冷哼回眸,十分认真地说道:“您浑身上下,到处挂的都是保命的法宝,我又怎敢看不起您啊,您可是凤凰族的太子爷啊?”

帝霄红了眼眶,眸中已满是水泽,万分委屈地说道:“紫凰你每次都这样,用着我的时候就万般的温言软语,用不到的时候就各种冷嘲热讽,自小到大一直都喜欢欺负我,我我……我只是想对你好!又有什么错!”

紫凰摇头晃脑十分无赖地说道:“你若有本事,换你欺负我也成,这本就是强者为尊的世道,你以为这是天羽界的地盘吗?你有用,我自然要哄你,你没用,我又何必浪费这个时间,你玩得起吗?玩不起就回你天羽界找你母后喝奶去,我先回去了,省得一会他醒来见我不在,又要吃苦头了。”

帝霄吧嗒吧嗒地落泪,哽咽道:“紫凰你又欺负我!我是又笨又傻,什么都学不会,将来也不会有大作为!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对你好了!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对我好一点!”

紫凰长叹一口气,虽是满脸不耐,还是走了回去,擦了擦帝霄脸颊的泪水:“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我也不是想欺负你,可我现在被人困住,每天要烧水煮饭端茶倒水,脾气能好到哪里。你不但救不了我,还老是出一些馊主意,好啦好啦,别哭了,我错了,最怕你哭了,男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爱哭。”

帝霄拉住紫凰的手:“那你等我,我回去求父皇来救你,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修道之人,怎样也要卖我父皇一个面子。”

紫凰拍了拍帝霄的脸,轻声哄道:“笨蛋!万事都靠父母祖荫,若被别的妖怪知道,会被耻笑死的,你要自己好好修为,争取做个强大的神仙,将来我若被人欺负,直接报你名号将他们吓得抱头鼠窜最好,俗话说得好,在家方能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帝霄怔怔地望向紫凰,突兀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呐呐道:“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了,他们对我阿谀奉承毕恭毕敬,不过是因我父乃羽族之皇,他们眼里只有羽族太子,未来的凤皇,只有你从来看到的都是我,紫凰,紫凰我都好喜欢好喜欢你,怎么办?”

紫凰早已习以为常,敷衍地怕了拍帝霄的后背,推开了他,心不在焉的回道:“嗯嗯嗯,好吧好吧,我也喜欢你,你要是乖乖的,我便更喜欢你。”

帝霄瘪了瘪嘴:“可你刚才欺负我,我还是好伤心,我年年送你那些罗裙,一次也不见你穿,又穿这黑漆漆的长袍,你穿长袍的模样好生难看。”

“那我错了成吗?我道歉成吗?在外行走,自然是长袍比罗裙方便,和你说这些,你又不懂,好吧好吧,不要撇嘴,等回去我再换回来便是。”紫凰拍了拍帝霄气鼓鼓的脸,低声哄道,“人间污浊太重,你身上本就有旧伤,若呆久了着实不好,你快些回去,等我想想办法,脱身后再寻你玩。”

帝霄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都听你的便是,要不你就先听他的话,不要让他再有机会打你,我回去也会好好地想想办法。”

紫凰点头连连,转身而去,边说边道:“我都知道了,你也乖乖的不要乱跑了,早些回去吧。”

月夜中,帝霄连应了几声,直至紫凰的身影消失树影中,帝霄眸中的水泽逐渐淡去,精致绝伦的脸上没了情绪,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紫凰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飞身站在了林中最高的树冠上。

深蓝色的天幕下,年约十七八的少年,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蟒袍,肌肤赛雪,眉角有凤族专有的金色刻文,与左耳上的金色宝石流苏耳坠相互辉映着,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少年殷红的唇因不悦而紧紧抿着,琥珀色眼眸宛若小猫般微眯着,紧紧注视着十丈之外树下的两人。

树下的夙和还在沉睡,紫凰蹑手蹑脚地坐在篝火边时不时地添柴,目光却从未离开夙和沉睡的脸。帝霄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美如冠玉脸上哪还有半分的天真懵懂,整个人都阴沉沉的,琥珀色的眸中的怒火越显炽烈。

帝霄骤然回首,绷着脸重重冷哼一声:“此人是何来历?不是让你们暗中保护她,怎又让她遇见这般意外?那日是谁当值?”

天界十二卫卫首彭冲上前两步密语道:“回禀尊主,此人乃是传说携轩辕神剑而生的道人夙和,那日我们不小心被少君发现,少君的脾气秉性,您最是清楚,若她不想,任谁也是看不住的,故这才让少君栽在夙和之手。”

帝霄眸中溢满了戾气:“天界十二卫全部出动,三日便可看尽天上地下,你们看不住她便也罢了,找人还要花上月余的时间!本尊留你们何用!”

彭冲目露惊恐之色,忙道:“尊主息怒,此次全是彭冲一人的疏忽,和他们并无关系!”

“你不必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本尊也不喜欢听解释!”少年眉眼微挑,琥珀色的眼眸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念你们是初犯,死罪可免,此次回去,自己去领罚。”

彭冲不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声道:“谢尊主责罚。”

帝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仰望浩瀚的星河,天幕上所有闪烁的繁星化成了紫凰的笑脸,美轮美奂,让人如置梦境。

五千年前,帝释天意外身陨,魔界大修罗王趁机攻打神界,天羽界凤皇诛邪领三十万天兵天将迎敌,却因无人能挡大修罗王之力而节节败退,直至佛陀出面才挽救了堪堪崩塌的天界,可惜凤凰一族二位皇子全部战死。凤皇诛邪与身怀六甲的凰后冉羲都身受重伤,佛陀感怀天羽界为保天界牺牲过重,用佛光护住凰后冉羲腹中之卵,强行催生,才堪堪保住这奄奄一息的性命。皇族的凤凰大多都是百年破壳,百年可幻化人形,可此卵因伤了本神,三百年破壳,四千三百年尚不能化形,直至那年神佛盛宴的一场意外。

那年,六道天神与各界之王纷纷聚集,妖王闵然携王后金仙云莲前去赴宴,当时许多人都看到闵然手中拎着一条被打成几个死结,却依然挣扎不休的小黑蛇。

小黑蛇生得十分迥异,头顶居然还生着鲜红色花冠样的肉瘤。宴会开时,小黑蛇被绑得一节一节的,却仍不老实,摇头晃脑地几次偷喝杯中琼酿。闵然忍无可忍,趁着云莲同人应酬,一巴掌将小黑蛇拍了出去,打着结的小黑蛇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似乎也是生了气,扭着麻绳一样的小身体,爬进了果林里。闵然见讨人厌的小黑蛇自去玩了,甚为满意,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

小黑蛇蠕动着身躯,轻车熟路地解开了身上的几个结,一阵金光闪过,小黑蛇化成了五六岁的小丫头,只见她头顶紫金小花冠身着镶嵌着金边的黑色长裙,赤金环点缀在双发髻上,柳眉细而长,蝶翼般睫毛忽闪忽闪着,一双杏仁般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小而艳红的唇因不高兴撅了起来。一眼过去满园鲜果,让小丫头忘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了垂涎之色,她“咯咯”笑了一会,便开始抱着树干摇晃,果子纷纷落在地上,一只闪烁着七色华光的锦鸡,被乱果砸出了草丛,扑腾着跳个不停。

小丫头黑漆漆的杏眸转了转,喜笑颜开地拍手道:“好可爱的锦鸡呀!娘亲说天上的生灵都通人性,你也通吗?”

小丫头等了一会,锦鸡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不失落地说道:“你那么漂亮,那么可爱,居然都不会说话,真的好可惜。不然,你给我抱抱好嘛?”

锦鸡歪着头绿豆般的眼睛,上下打量小丫头好半晌,逐渐弄懂那些话的意思,很是懊丧地垂下脑袋,瞬时连头上的羽冠都耷拉了下来。

小丫头见这锦鸡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叫,杏眸的喜色又重了几分,笑嘻嘻地上前两步,肉嘟嘟的小手拍了拍锦鸡的羽冠,窃窃而笑,不待锦鸡有所反应,一把拽住了锦鸡的翅膀,将它禁锢手中。七色锦鸡呆呼呼地,绿豆般的眼睛眨也不眨,愣怔地盯着小丫头的笑脸,不害怕没有不挣扎,再一次神游天际。

小丫头得意地拎着七色锦鸡左看右看,很是舍不得下嘴:“漂亮是漂亮,可惜瘦了点,一点食物的自觉都没有,不知道把自己养得肥美可口些!”话毕,一对尖利的獠牙从嘴里长了出来,樱桃般的小嘴,霎时张得比整张脸都大,一口将锦鸡半个身体叼入嘴里。

“啾!——啾!——”一声尖利悠长的凤鸣,霎时划破天际,不远处宴席的仙乐被迫停了下来,各路神仙回头看向声源出处。

一个黑衣黑裙五六岁小丫头,嘴里咬着约六七岁的男娃娃整只胳膊,小丫头似乎也受了惊吓,歪着头目瞪口呆站原地。男娃娃头戴紫金冠,身着金色长袍,长的粉雕玉琢精致可人,湿漉漉的大眼满是惊恐,“呜咽呜咽”哭个不停,却没有眼泪“凰儿——”

“皇儿!”

凰后冉羲惊呼一声又急又痛,起身朝男娃娃跑去。云莲见此也变了脸色又惊又怕,同时响起相同的惊呼,一句叫得急切而心痛,一句是怒火中饱含指责。紫凰听到娘亲的声音,眨了眨眼,一点点地,极为不舍地吐出帝霄的整只胳膊,最后还是忍不住又舔了舔,吓得帝霄瑟缩了一下,嚎得更厉害,冉羲将帝霄搂在怀中紧紧抱住,又心疼又惊讶又欣慰。

云莲将紫凰拎到身边,打又不舍得骂也不舍得,不重不轻地说道:“怎可如此调皮!怎能咬哥哥的胳膊?咬疼了哥哥怎么办?还不快去给凤凰哥哥赔个不是。”

冉羲十分不满云莲如此护短,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孩子之间的打闹到底不好计较,更何况此次也算因祸得福,便也无意计较:“罢了,不过都是孩子。”

紫凰却丝毫不领情摇晃着脑袋,十分委屈地撅起嘴,不服气地说道:“我本是要吃他的,哪个知道他堂堂正正顶天地里的男儿,不但会哭,还嚎的那么大声,吓了我好大一跳好不好!”

闵然哈哈大笑,拍了拍紫凰的头,不知是欣慰还是指责地说道:“好个强词夺理的家伙,你差点就把凤凰族的根血给啃了,你还敢委屈哭诉,快道歉去。”

紫凰胖乎乎的双手搂住云莲的大腿,撅着嘴:“不要!爹爹说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自己技不如人,活该被我咬,我又没有错,为何要道歉!”

闵然笑得更大声,其中的得意再无遮拦:“话虽如此,但你行事不利,事未成却被发现,道歉也是应当的。爹爹不是还教过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女不吃眼前亏,你自当委屈委屈道个歉吧。”

凤皇诛邪听了父女的对话,眸中满是趣味,侧目打量紫凰半晌,在紫凰头上的紫金花冠上停了停,开口道:“罢了,不过是孩子间的嬉闹,若非这丫头,我儿说不定再过千年,也不肯幻化人形。”

闵然半真半假地应道:“如此说来,倒是这丫头帮你家娃娃早日化形了,天羽界继承者幻化人形,便是佛陀尚无全法,却让我家丫头不小心做成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丫头还不快找凤皇要些奖赏。”

紫凰斜着眼打量诛邪片刻,哼道:“爹,他长得比你还难看,整个人又冰冰冷的,一点都不平易近人,我看他也不会给我什么奖赏的,大神真是小气,我又没有真的吃了他儿子,奖赏爱给不给,不给拉到,做这般冷冰冰的样子吓唬谁啊!反正我又打不过你!可我也不怕你!要打架找我爹去!”

满殿的神佛听到此话,想笑却不敢笑,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无人知道如何圆场。诛邪神君本是三界出了名的美男子,艳丽无双的容貌可与帝释天并肩比拟,今日定然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编排相貌不堪入目,且诛邪神君天生性格冷淡万年难见一笑,冷若冰霜虽是实话,可自帝释天陨后,三界六道的真正当权者便是诛邪神君,佛陀对他也会礼遇三分。

诛邪几万年来首次被如此嫌弃鄙夷,着实愣了好半晌后,突兀地笑了起来,那本就艳冠绝伦的容貌被这般率真的笑点缀着,着实让天地都黯然失色了,他蹲下身来,抿唇笑道:“如此说来,神君若不赏你,倒显得神君真的又丑又小气了。”诛邪捏了下紫凰圆嘟嘟的脸,“小丫头真不错,你若喜欢,本神君便将帝霄白送给你可好?”

紫凰抿着唇,认真的沉思了半晌:“那可以吃吗?”

诛邪捏了捏紫凰微翘的鼻子,温声道:“自然不是给你吃的,让他给你做夫君,将来你便是我天羽界的神后,你可喜欢?”

大殿之内有些神惊叹出声,帝霄被伤之事,三界皆知,四千三百年才幻化人形,便是后天如何弥补,将来也不会有大作为的,未来的天羽界凰后,便会成为天羽界真正的掌权人。帝释天已陨了五千年之久,归期不定,此时整个三界六道,都在天羽界手中,面对此等诱惑,谁不垂涎?

“不要!”紫凰昂着头撇开脸,十分鄙视地瞥了眼冉羲怀中的帝霄,哼道,“他爱哭又娇气,除了好看好吃没甚用处,你不如给我一些金银财帛或稀世珍宝来得实惠,你儿子你自领走吧。”

诛邪开怀大笑:“好个有趣的小丫头,你若喜欢这些,天羽界宝库随意挑来,不过你尚年幼不懂婚嫁之事,本神君暂不会给帝霄婚配,待你们二人长大后,若是有意,今日这番话依然是作数的。”

闵然却将紫凰拉到身边,拱手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本王看他俩并无什么夫妻缘法,凤皇也操之过急了。”

诛邪若有所指地说道:“妖神莫要将话说的太满了,天界寂寥,转眼便是千万年,将来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神佛盛宴散后,众家肯定不记得都吃喝了什么,但天羽界与妖界的此等趣事,却让神佛仙家津津乐道传了上百年之久。

岭南山峦重叠,丘陵延绵,十万大山皆不知里数,远看虽气势磅礴,身临其境却只觉处处花色夺目,婀娜秀美。一座被云雾遮掩的仙山下,玉兰花开得正好,枝头上的白玉没有绿叶的陪衬,却依然优雅高贵,空气中清香暖暖而甜蜜。

夙和一袭白色长袍坐在树下,与这削玉万片晶莹剔透的花朵,与这淡雅的幽香,如此地相衬得宜,让人不禁陶醉其中。夙和侧着脸,瓷器般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的呼吸轻而缓,许是紧张的缘故,长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当紫凰的舌尖划过眼眸轮廓时,肌肤上热而软的触觉,让夙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着,他的手指轻动了动,整个人似是想躲开,可手指曲了曲握成了拳,却还是一动没有动。

舌尖与羽扇般的睫毛与肌肤触碰时,温温的痒痒的,似有暖流冲入心田,久旱逢甘霖的错觉,让身心都如此地满足,淋漓畅快。这瞬间,紫凰觉得一直以来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从心间能溢出香甜来,手指触到的肌肤变得很烫很烫,仿佛能感受这人血液流动的声音,紫凰的脸颊贴上去,情不自禁地蹭蹭了那人已绯红一片的侧脸,换来的却是微小的颤动与抗拒,却没有被推开。

晨光下,这人端是温润如玉俊美无俦,一个人生得这般让天地都失色的好容貌,不管是人是妖都会忍不住想要亲近,所以世间的人明明看不到希望,却还是会相信他的话。紫凰指尖划过夙和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不知从何时开始,紫凰觉得这一日日地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这样看着这人,一颗心都会很安逸,很满足,仿佛得到了天地间最好最绚丽的美景。

夙和屏住呼吸,轻声道:“好了吗?”

紫凰恍然大悟,俏丽的笑脸“唰”地红了透彻,她忙乱放开了夙和,连声答道:“呃,好啦好啦,我走神了。”

夙和骤然被紫凰推开的瞬间,有些诧异,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莫名失落:“那我们便启程吧。”

紫凰心不在焉,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片刻,又开口道:“我们不要下山了,成吗?”

夙扶着了玉兰树的躯干,回眸说道:“人间遭逢大劫,处处生灵涂炭,我们修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紫凰却十分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夙和仙君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次凶劫要持续上百年之久,战祸连年的乱世,瘟疫和蝗灾,以及流尸满河,自骨蔽野,恶鬼丛生,都是人间该有之劫难,便是天神尚无能改人间之运,唯有任其发展,,直至劫难结束之日。”

夙和轻声道:“生、老、病、死、痛乃人之一生,在你看来人的性命宛若蝼蚁,可生在这不可选择的乱世,对那些人来说痛苦又漫长,上天赋予我们修道之人参天悟道的能力,救助世人当责无旁贷。”

紫凰冷哼:“世间修真第一大派,十年前宣称闭山,紧接着各个修真门派都已封了山,不许弟子下山,结界封山最少百年后才能开启。天劫之数,众生苦难,有能力者尚不得不自保,凭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紫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喝道:“你每日布施出去的那些口粮,可救多少人?你一修道之人,上可参天下可悟地,明知道众生皆苦,生在这乱世,早入轮回才是最好最终的归宿,可你偏偏执迷不悟,以为让他们吃你一口粮多活上几日,多在尘世受几日苦,便是搭救!实然你并非是在救助众生,只是图个安心罢了,你让他们错以为,天道还没有抛弃世间众生,让他们觉得有生之年可脱离苦海,是行骗!”

夙和摇了摇头:“修道之人只求自保并无不是,但行善布施也并非不可,所有事都单看心境如何,若世间所有的人都你这般的想法,这人世还有什么希望,我并非要你做个行善积德的好妖,却也想让你看看这世间疾苦,你若能参悟尘世苦难,修为便可更上一层,有时你苦修百年千年,尚不如来世间多看一眼,若你的心怜惜苦难,便会真心救助,若你心存欺骗,那么所行之事便只有欺骗。是善是恶,是真是骗,是非曲直,全凭一心。”

紫凰冷笑连连:“人间百年大劫,并非是天地予之苦难,而是人间为一己之欲,争权夺势作茧自缚,此种情态天地神佛都看在眼中,只听之任之,天道轮回各种劫难,本就是尘世的前因后果,何须你的怜悯,若他们真心悔改,天道自会给人间活路,若他们不知悔悟,天道也自会给他们惩罚,你若有能力便直接改天换地,无能为力却又跑来与人共苦,如此虚情假意是何道理?”

“一人之力妄图解救天下苍生,可怜!可叹!可笑!”

夙和轻声道:“你说这些固然是对,但凡那些有争权夺势之心的人,大多非王即贵,他们一心想坐拥天下,却将黎民苍生置身水火之中,天道自会给他们惩罚,但那些只求安泰平顺的百姓又有何错?我并无一人之力解救天下之痴想,但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众生苦难而袖手旁观,也是万做不到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高坐云端的神佛,你觉得伪善也好,欺骗也好,我只要守住本心,懂得自己要做的求的是什么便够了,哪怕为此永坠修罗地狱,心甘如怡。”

一袭白衣不卑不亢地立于千万繁花间,如此地不起眼,又如此地耀人眼目。整个人仿佛被晨光镀了一层金光,慈悲而怜悯,让人望而兴畏。没有过天的法力,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不愿放弃,而不愿袖手旁观,明明是个风轻云淡温润如玉的人,却有这般不卑不亢夺人心魄的志向。

——以仁养天下万物,以道养苍生万世,盖世无双当如是!

夙和见紫凰沉默不语,不禁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动抽走了紫凰双脚的脚镯:“人间浩劫最伤修为与元神,你乃妖身修为尚不足千年,不宜在世间行走。以后万莫要再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躲在深山好好修行,方能早日窥得大道。”

紫凰甩了甩脚,高兴地转了个圈,兴高采烈地道:“紫凰谢仙君仁德,祝仙君心想事成。”

夙和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情绪,低声道:“就此别过。”

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景色,可有了自由之身后,所有相同的一切,看在眼中有多了几分趣味与可爱,蓦然回首,人世间虽有苦难,但也并非没有一点乐趣,紫凰眉眼弯弯,浅浅一笑,快步跟上了已远去的身影。

夙和走了一段路,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未回,低声道:“你不回你的仙山,还跟着我作甚?”

紫凰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仙君如此仗义,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我虽不懂解救苍生之术,但做妖也要有始有终,我说帮仙君医好眼睛,怎好食言?”

夙和侧眸,浅然一笑:“如此甚好。”

岭南极南仙山下,风微凉,空气中有淡淡的水雾,不同尘世处处瘟疫尸毒,此处四季如春,常年花开不败。夙和与紫凰白日里在尘世行走,夜里便会回到仙山下,紫凰修为不足千年,尘世此时太过污秽,沾染久了,甚至连人形都保不住。开始时,紫凰还会同夙和客气一些,如今这几日解开了束缚,少了顾虑,紫凰本性毕现,整日化成一条小黑蛇,盘在夙和怀中或手腕上,不愿出来。

夙和倒是不强求紫凰同甘共苦,只偶尔累了,便情不自禁地同怀中的小蛇说说话,小蛇心情若好,便会伸出头来回应一下,若心情不好,窝在原处一动都不肯动。每每此时,夙和都会忍俊不禁,当初那个狡诈狠毒,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过是唬人的表象,谁曾想这小东西本性又懒又馋,怕热又怕臭,还怕吃苦,生着双脚却一步路都不愿多走,他这般娇滴滴的贵公子模样,倒是让夙和不得不替妖王闵然和金仙苦恼了。

虽说人妖殊途,但夙和出身山门与云莲金仙有些渊源,妖王闵然的英名在人间也流传颇久,传说很多很多年前,天界与魔界修罗大战,打乱了六道之序。闵然凭一己之力,苦守人间道的裂缝,斩杀了上万猛鬼恶妖,直至佛陀修复六道后,才重伤倒下。这般智勇双全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生出了如此娇气矜贵的儿子,云莲金仙又是三界出了名的心地纯善温柔贤淑,怪不得妖王要狠心将他赶出家门,若一直长于妇人之手,这般性格何时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夙和才预知尘世大劫将至时,整日忧虑伤神心焦如焚,不顾众人阻拦一心下山而去,半路得知有青龙在人间作怪,更是怒由心生,自然毫不留情斩杀之。当见紫凰年少无知,便已如此地心狠手辣,虽明知他乃妖王独子,却仍起了打杀之心。如今回想一切,夙和却有悔意,这人间劫难本是人为所致,又与那些无辜的小妖有何关系,只是当时太过心烦意乱,惶恐不安而迁怒于妖,想起那时差点将紫凰打回原形,心中更是内疚不已,此时对他多番迁就,也不无补偿之意。

圆月高悬,晚风有少许凉意,空气中有淡淡的荷花香味。月下的人,赤身裸背地站在镜湖之中,丝绸般的长发垂在水中,白玉般的肌肤散发出莹莹光泽,这般的仙境中,他整个人犹如一道幻影,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如幻如醉。

夙和撩起饱含灵气的湖水,洗去了尘世沾染的污浊,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山中气息,白日里跟着大批流民逃亡,眼见苍生涂炭,山河满目苍夷。虽心有怜惜,但是内心却逐渐地平和了下来,紫凰的话也不无道理,所有法相都讲前因后果,人间遭此大劫,并非天道不公,只是逃不过种下的苦果罢了。

夙和神思时,湖底传来极细的水流声,滑腻而冰冷的触觉从小腿传来,夙和缓缓睁开了漆黑如墨的双眸,一动不动,片刻后,一只碗口粗的黑蛇紧紧缠着夙和的腰身,骤然浮出了水面,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夙和摇头浅笑,眼眸弯弯,宠溺地拍了拍黑色的脑袋:“调皮,方才跑去哪了?”

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夙和的手整只吞了进去,片刻又吐了出来:“仙君,沐浴也不等等我,今日月光如此好,山中灵气差点都让仙君独吞了。”

夙和有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摸了摸蛇头,低声道:“我若能独吞倒也好了,你每日都在偷懒,多番催促,也不见你肯用心修炼,真不知你那么高的法力,是怎么来的。”

黑蛇盘在夙和腰身没有离开之意,十分得意着摇晃着舌头:“哎,本大王天生丽质难自弃,想没有那么高的法力都不行呐,一般的蛇属阴,只可吞噬月之精华,我天生迥异能吞天地日月万物精华,便是不运功都可自动吸收,否则一般的小妖怪八百年,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养着,也最多只能维持人形,而我两百年前便能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

夙和挑了挑眉头,恍然大悟点点头:“白日里说怕毒日头伤了你修为,又是在骗本仙君了?”

“嘿嘿。”黑蛇干笑了两声,忙讨好地说道:“仙君休要如此小气嘛,毒日头是不伤我修为,可我生性喜凉,还是比较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的玄晶元婴冰凉怡人心脾,我很喜欢挨着他,告诉你个秘密哟,你那元婴也很喜欢我呀,每次我若稍跑远一点,他就会不开心呢!”

夙和点了点在自己脸颊蹭个不停的蛇头,斥道:“讨巧卖乖,强词夺理。”

黑蛇“哼哼”了两声:“仙君好生虚伪,明明都没有生气,还一副凶恶的样子吓唬我,欺负我个小妖,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去欺负我爹爹!”

夙和不禁低笑出声,抱着黑蛇朝岸边走去:“当初不知是谁吹嘘自己乃妖中之王,如今讨不到便宜又自称小妖,还搬出自家爹爹吓唬人,好不害臊。”

黑蛇哼道:“仙君不要小看妖,说不定我一个不高兴就生吞了……啊啊啊!仙君好生无耻,居然不穿衣服!!!”

夙和感觉黑蛇极快地钻入了草丛远处,哑然失笑:“每日都是一同沐浴,方才你盘踞我身上也不见你有丝毫不妥之意,现在又来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黑蛇在远处草丛幻化人形,头戴紫金花冠,赤金流苏点缀在额头,细长的白玉簪点缀其中,一身镶嵌金边的黑衣黑裙,月光下的少女唇红齿白清丽秀美,嘴角的浅笑俏皮中带着几分可爱,再次跑了夙和身边。

夙和穿好衣袍,感觉紫凰再次凑了上来,轻声道:“天色已晚,还不去睡?”

紫凰将怀里瑟瑟发抖的毛团递给了夙和,歪着头笑道:“看,我把它找回来了,仙君还记得它吗?”

夙和手指一点点摸过略显干枯的毛发,和骨瘦嶙峋的小毛团,不禁忆起前些时日,那只冲入路边咬伤流民的棕熊,当时自己救人心切,误伤了棕熊,不想受伤的棕熊不敌众多流民,紫凰施救不及,棕熊却被活活打死剥皮吃肉。事后,紫凰大发雷霆,非要杀了那些流民,却被自己出手阻止,为此紫凰三日不曾好好理会自己。还记得当时紫凰那日说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只因自己本源是人,故心中眼中只有人之疾苦,嘴里说着众生平等,心里眼里的众生却没有生灵万物,一心只记得人而已,如此偏颇偏心,怎堪被称作仙君。

紫凰见夙和沉默不语,小声说道:“仙君,它已没了娘亲,若放任不管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我们将他放养此处可好?”

夙和侧目点了点头,许久许久,哑声道:“那日你说得对,弱肉强食乃是乱世的法则,人人不能果腹,以花草树木为食,吃光了所有的东西,故动物才不得不以人为食,是生是死本就是各安天命,可我眼里偏偏只有人的生死安危,强行剥夺了其他生灵的生存的资格,是我入了歧途执迷不悟。”

夙和用灵力安抚怀中的小棕熊:“是我错了。”

紫凰蹲下身来抱起小熊,坐在了夙和腿边,摇头晃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修道之人也只是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再说仙君为人最是正派,当时见棕熊伤人,不过是情急之下误伤了它,我气急攻心说的话也太重了,要杀人也是我行为偏颇,仙君也教训得极是,仙君莫要懊恼神伤,我将小熊找回来,以后他便可生活在小仙山下,将来说不定还会遇见仙缘,若它娘亲地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呢。”

夙和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拍了拍紫凰的头:“这般地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待你再大些,不知要骗多少姑娘伤心。”

紫凰将小熊放下,耍赖般地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撅着嘴说道:“我才不要骗什么姑娘,仙君心地善良,性格优柔寡断,又如此多愁善感,哪里像个男子?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愿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喜乐开怀。”

夙和拍了拍紫凰头,佯怒道:“你自小离了娘亲,不分婚嫁乃阴阳调和的道理,本仙君自不会怪你,但小小年纪得天偏爱,法力高深,不思救助苍生,不想如何得道成神,心里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情小爱,如何使得?”

紫凰的脸蹭了蹭夙和的胸口,嘟囔道:“我才不管什么情什么爱,我就是喜欢仙君,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反正我都听你的便是,但仙君也要喜欢紫凰才可以!”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脸颊,轻轻地笑出声来:“紫凰如此精乖听话,我自是喜欢的,不过若紫凰能再勤奋一些,心善一些,不要动辄就喊打喊杀,我便会更加喜欢。”

紫凰重重地亲了亲夙和的脸颊,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仙君也是喜欢我的,哼哼,仙君的元婴什么事就告诉我!不过仙君能自己说出来,我当然更高兴啦!”

夙和怔怔地摸了摸脸颊,许久,才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小骗子,休要胡说,你若能听懂元婴的话,还不成了妖怪。”

紫凰眉目弯弯,搂着夙和的腰摇晃着:“我本就是天地间最大最厉害的妖怪,你莫要看不起妖怪!”

夙和摇头失笑道:“不敢不敢,谁不知你乃未来的妖王,又深得天地厚爱,如此造化,说不得哪日便成了龙神之首。”

紫凰哈哈大笑,眉眼微挑,两根手指挑起了夙和的下巴,流里流气地说道:“美人儿仙君莫怕,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你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我便是丢了性命也会护仙君一生呃……也要护仙君生生世世,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月光下,夙和半仰着脸,俊美无俦的容颜散发莹莹光泽,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垂眼眸,轻声道:“得龙神如此厚爱,夙和莫敢不从。”

紫凰的笑意凝固嘴角,墨玉般的杏眸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天地万物,花香弥漫,虫鸣阵阵,世间的一切一切都逐渐地远去,眼前只剩下这人魅惑的模样,如坠梦幻,紫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垂下头去,印上了那人的微凉的唇,伸出舌尖轻舔了舔,如饮甘甜,甜蜜入心。

小棕熊翻了跟头,紫凰恍然回神,如遭雷击,嘴唇骤然离开。

夙和似是并未察觉紫凰的异样,他撇开脸低低地笑出声来,点了点还愣怔一旁紫凰的额头,宠溺道:“小鬼头巧舌如簧,若本仙君是个女子,一颗心都要被你哄了去。”

紫凰却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腰间,似在聆听什么,许久许久,紫凰歪着头,低低窃笑出声:“仙君心中如此愿意,何必故作从容,若真是羞涩,大可不必口头应我盟誓,我知仙君心意便可。”紫凰见夙和板起脸来,似是真的要恼,忙嚷嚷道,“月上中天啦!快睡快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圆月高悬,虫鸣阵阵,风吹花动,似有什么拨乱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