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想念,不会来的人就是不会来,不要说望穿眼,就是望穿后脑勺都没有用。怀着自力更生的豪迈心情,我艰难地从门板上爬下来,拧了一把衣服,拧出满地水,发现一滴泪把我冲得欲仙欲死之后,那只一堵墙那么大的眼睛已经畏罪潜逃,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了。它一让出空间,一个广阔的世界便闪现在我的眼前。
荒凉,非常之荒凉。
光秃秃的黑地,黑得没有一丝杂质,无边无际地绵延开去。地平线之上的天空同样纯净沉重,恰似青铜制造而成的一个巨大锅盖,严严实实罩着,虽然用色这么单调,整体光线来说倒是达到了正常人居照明标准,但为什么一眼望去,只觉得满身都是鸡皮疙瘩,阴森森的。
在广袤的黑地上,没有任何与城市、乡村或者人类生活有关的迹象,远远望去,视野之中只有一座四向长梯簇拥着的黑色高台,凌厉地坐落于天地之间,神秘安静,如沉睡中的巨大神灵,带着随时会苏醒的危险气味。
我愣愣地看了好一阵子,老觉得那高台上仿佛有什么在召唤我,这种召唤非常宿命而强烈,偶尔也发生在中午十二点半和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极为吵闹,无法抗拒,无论昏睡或祈祷都不能削弱其吸引力,倘若不赤脚冲下楼到自动售货机买一包速冻饺子来煮,就会当场因低血糖而昏厥在地。
我回头看了看被毛毛兄紧紧闭上的门,再回头看看静得无法承受的外面世界,我严肃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扑上去拍门大哭,乞求人家放我一条生路?我虽然没什么自尊心,但强人所难,实在为我的人生原则所不允许,因此我没什么好选择,掉头向那个高台走去。
十分钟后,我在走,配乐清新愉悦: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没有办法,只好拉在裤子上……
一小时后,我仍然在走……背景音乐切换: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三小时后,我还是在走,全身上下都酥酥软软的,好像有人在我耳朵后面吟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五小时后……我不走了,我爬……耳边缥缥缈缈地响起:苏三离了洪洞县……
六个半小时后……我连爬都爬不动了,瘫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两条腿跟被弹过的棉花一样又松又软,哪位家贫天寒,直接拿我去盖就好,天然保暖,还有智能控制功能。
要是贝多芬在这里,他一定会帮我放《安魂曲》,然后叫施瓦辛格过来挖个洞把我直接埋掉。
累,也就算了,问题是那个天杀的高台,居然还是不远不近在差不多的距离之外,莫非在我埋头苦走的时候,该台子也在悄悄摸摸以匀速远离吗?我招你惹你了,务必想让我徒劳无功,最后死于过劳走?
艰难地蜷曲起来,用力在脑门上按了一阵子,我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这时候强烈的饥饿感打败了疲倦,堂堂皇皇席卷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顾不上探寻这个没着没落的鬼地方有什么蹊跷,翘着屁股趴在地上,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你知道我口味杂,没有面包,草根也可以,没有牛排,蚯蚓也可以……
据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有时候也是骗人的——但今天算是起作用了。只见我挖啊挖啊挖啊挖,凭我一双肉手,居然活生生把坚硬的黑土挖出好大一个洞,探头一看,哇,真的有一条蚯蚓耶……金光闪闪的,好大的大蚯蚓啊!
这条蚯蚓,盘起来大概直径能有一米左右,全身光灿灿的,好像贴了金箔一般,脑袋又大又圆,尤其辉煌耀眼。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盘踞在地底下,兴致勃勃地干着什么。我挖的洞直接通到它头顶,它吃了一惊,斜起眼睛来看了看我,干脆利落地说:“别讨厌,赶紧把我埋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眼尖瞄到了它正在做的事情:从嘴里吐出小小的,看起来非常新鲜的绿色种子,扑哧吐出去,均匀地播在深土里。
说完那句话后,蚯蚓就不再理我了,继续干活,很快种完周围一圈,它伸了一个懒腰,埋头扎进土里,哗啦哗啦甩甩尾巴,不见了。我想,难道《封神榜》里的土行孙,原形是一只蚯蚓吗?
我愣愣地注视着它消失的方向,心里竟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感谢毛毛兄万能的洗发水——但我的胃对形而上的世界毫无兴趣,亦无感应,此时仍然坚持不懈地咕嘟咕嘟作响,一阵一阵狂抽搐,这预警十分不妙,眼看就要歇斯底里大发作起来。
过去十年,我没有真正挨过饿,在如此绝望的情形下挨饿的感觉尤其新鲜而具有致命的杀伤力,我的智商像一壶烧开了的水,正在不断不断蒸发。
因此我做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我把那些种子挖了出来,一颗颗放在手心里检查它的成色,接着做了大概一分钟的思想斗争,就把它们全部吃掉了。
味道还不坏,跟吃西瓜子差不多,透着点儿蔬菜的清香味,汁液是咸咸的,中间有个小小的核,尝起来却又很甜,嚼下去嘎巴一声响,感觉像爱哭的孩子在遥远的地方尖叫的回音。
我边挖边吃,连吃了十来颗,终于感觉到肚子里有了一点儿东西,精神头缓过来一点儿了,于是爬起来拍拍屁股,准备继续向那座永不靠近的高台进发,看看再走上两个小时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咿,我口袋里不是藏了一本专业版的《非人世界漫游指南》吗?理论上我可以通过输入地点而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啊。
欢天喜地啊,我振奋地掏出书来,却发现卡片上出现几个很过分的字:
用户已出服务区。
我禁不住仰天长啸:“你也有服务区?”
这是一个问题式陈述句,通常接踵而来的只有一阵寂寞的回音,不防却有人回答:“你用的什么版本?”
一听到版本两个字,我就知道遇到了专业人士,顺口说:“专业的。”大喜之下一看,那条金色蚯蚓回来了,这次爬上了地,好不悠闲地蜷在那里,对我看看,说:“专业版本也没什么用,咿,你好像是人类噢,犯了什么事要被流放到这里来?”
流放?不不不,我是来旅行的。
它压根儿不信我:“这里是非人世界最高级别的重型监狱,你来这里旅行?杀了多少人才凑够资格?”
洗发水没有洗到的深层震撼,一骨碌冒了出来——还好,都不算多。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重型监狱?没牢房啊,也没栅栏,警察都没一个。”
它对我的孤陋寡闻不屑一顾:“笨蛋,要什么栅栏啊警察啊,监狱就是让你出不去喽,你觉得这里能出去吗?”
我不是很确认这一点,按道理说,我可以退回原路,只要跑进毛毛兄的理发店就没事了。
蚯蚓很公正地同意这一点:“噢,你看到监狱理发店啦,你不知道他们的门是不开的吗?”
补充一句:“要是它们开了门,就违反了连锁经营管理条例,很快就会被勒令搬走的。”
不小心开下门,导致毛毛兄失了业,我猜说话的这工夫,毛毛兄已经去了另外空间喝功夫茶了,现在我才叫前无可进,后无可退,靠,我这是被自己给流放了啊!
照一贯的思维习惯,我开始考虑流放可能带来的最坏后果,首当其冲就是没有东西吃,挨饿的滋味可一不可再。我条件反射地蹲下来,伸手想多挖出一点儿刚才吃掉的种子,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嘛!那东西挺好,刚才没吃多少,肚子就感觉饱饱的——不大正常的是,好像过于饱了一点儿,开始撑了……
金色蚯蚓看到我的举动,大惊:“你干什么?”
一个神龙摆尾钻进土里,到处翻了两翻,脑袋冒出来,阴恻恻望着我:“你吃了我下的种?”
我不大好意思,忙退了两步免得人家恼羞成怒:“对不起啊,我实在,饿得要命。”
它晃晃脑袋,表情不像愤怒,倒像幸灾乐祸:“嘿嘿,你不会再感觉饿的,我保证。”
但凡人家跟你信誓旦旦保证什么,背后必然有诈,我警惕地望着蚯蚓,摸摸自己的肚子,真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膨胀,一时一刻不同,动静非常明显,眼看直奔珠胎暗结而去——啊,你我萍水相逢,从未有过一腿,这怎么就怀上了呢?
金色蚯蚓笑得满地乱转,尾巴在地上啪啪打:“笨蛋,那是我种的草命婴,很快监狱里开祭天大典,祭祀用的牲礼,谁叫你吃掉的?”
过来摸摸我的肚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不要乱走动啊,等下见红破水发作起来后挺疼的,好好待着,我去准备接生用的热水剪刀……”
我一声惨叫:“什么?接生?”
看看自己,肚子真的胀到了相当离谱的一个程度,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趾,估计很快膝盖也要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正在从一个中年猥琐男,飞速向一个中年高危孕妇发展。
连忙坐倒在地,摸摸肚子不要动了胎气。我紧张地问金色蚯蚓:“你看这个,发作,会在什么时候?”
它对产科的临床经验显得也不是很足:“要是从土里长出来我有把握,总不会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从人肚子里,我还从来没见过,不过你肚子里的营养怎么也比这块地好,那打个对折,算十二个小时吧。”
十二个小时?整整十二个小时里我就要以这副面目苟活于世上?你不如杀了我算了。
金色蚯蚓对我的软弱态度很不满意:“喂,你们人类生一个宝宝要怀十个月呀,现在才十二个小时很对得起你了。”
我吼回去:“十个月是没错,那你有没有见过第一个月就这么大啊?”
吼得激动了一点儿,我撑在地上喘起粗气,喘匀了才问蚯蚓:“你刚才说啥,这里是监狱?那有驻狱医生没,麻醉师齐全没?最近流行趋势是顺产还是剖腹?”
它觉得奇怪:“流行?干吗问流行?”
我解释给它听:“我这个人很随便的,人家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人家怎么生我就怎么生。”
金色蚯蚓恍然:“噢,这样啊。”
上下打量我半天,结论是:“你没法顺产,结构不健全。”
如此一说,我肚子立刻剧痛,而且就痛在将要被无妄一刀的那条线口上。想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要经受生产的折磨,这是上辈子欠了谁的钱非要这么投胎啊?
哼哼唧唧半天,无法可想。金色蚯蚓似乎起了一点儿同情,主动问我:“说半天,其实你跑来这里干啥来着?”
这个问题问的,好像我的行为都很有目的性一样。我没好气地回答:“告诉过你啦,我来这里旅行的。”
顺手把《非人世界漫游指南》拿出来给他看:“小二给我的,你刚才还问这个是什么版本。”
它看到这本信物,才恍然大悟一下下:“是了,欧米妮小二。你是跟非人移民委员会那帮人过来的?难怪这样呆头呆脑。”
你叫小二什么?欧米妮是一个头衔吗?高不高贵?
还有,说我呆头呆脑就算了,换个人读了几十年书,想不呆绝不可能。但可否不要因此侮辱我的邻居?人家可都是好人。
金色蚯蚓不以为然:“呸,个个都是从这里出去的,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从这里出去的,从监狱里出去的,他们犯什么法了?看我怀疑脸色,它补充了一句:“当然,和你们人类比,在犯罪这个领域我们想象力稍微强一点儿,彻底性就差很多,以你们的标准看,他们的确都是好人,只是太过特立独行罢了。”
想象力?是不是真的那么强啊?我们的天生杀人狂有用链锯的,狼牙棒的,飞车甩人法的,金针度穴的,AK扫射的,麻袋真空的,你们呢?
金色蚯蚓点点头:“这有什么啊,我们有把活人种成一棵树的,而且还继续活着,看着人家到处喝酒泡妞自己只能光合作用,气得满地落叶子。”
从它尾巴上扬到与头部齐平的得意程度,很容易推断出一个事实:“就是你干的吧。”
它一点儿不以为耻,豪放地笑了两声。如此确认我真的是一个无辜的旅客之后,金色蚯蚓开始帮我操心怎么出去的事。它拿过我的书翻翻:“这个版本太旧了,接收不到信号啊。”
我满怀希望:“要什么版本才可以,我回头叫小二换一本给我。”
这蚯蚓的外号不知道是不是叫白开心,它的兴趣很显然在损人不利己:“不要问了,第一你绝对联系不到小二,第二更高级的版本还在实验室,没有公开发售呢。”
我耸耸肩:“那算了。”
结果蚯蚓很不爽:“你没有大失所望?没有闷气满胸?不想跳起来暴打我一顿以发泄你的郁闷?”
什么人都见过,没见过一门心思希望被人家打的。我摇头:“打你干吗,打了你有书吗?”
它一愣,很诚实地说:“没有。”
之后便嘀咕:“一点儿都不配合,难玩死了。”
悻悻然一头钻进土里,不见了。
我追随着它的尾巴挖了几下土,喂喂喂试图唤回金色蚯蚓,结局自是杳然。我哭天抢地地应了一下景:你个没良心的,把我肚子搞大了你说走就走了,你这个挨千刀的……
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又没有三姑六婆上前来叫我想开点,我很快兴味索然。既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还是安心待产好了。
呆坐在地上我好像一只鹅,头颈伸着,就此安静下来无声无息。四周天色始终如一,毫无变化,时间流逝分外之慢,或者干脆是停顿的也说得通。我好像被冷藏在一个酸奶盒里,周遭一切异常黏稠,极慢极慢地蠕动。不过要说多难熬,也不很见得,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听过好多狗屁不通的学术报告,其场面大抵即如此,最多彼时身边坐满了人,个个也都好像听得快要死了。
反反复复睡醒三觉之后,我发现我的肚子停止了成长,稳定在现有的规模上,自己摸了摸,里面没什么拳打脚踢之类的互动,不知道是小孩子性格不大活泼呢,还是此时正在想心事。我向来对胎教持支持态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唱个歌儿给他听吧——或者她——谁知道呢。
对性别没有明确的认识,对我的歌曲选择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如果是男孩子,我可以唱《土耳其进行曲》,旨在使其刚强;如果是女孩子,我可以唱《卡门》,旨在使其妩媚,现在缺乏定位,我思考再三,只好选择了信天游……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吼出第一句,不知道是唱得太难听了还是怎么的,猛然间天地震动,乌云四合,凝滞的天光被歌声蓦然惊醒般,缓缓开始流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幻化出道道青铜色霹雳,劈头盖脸狂野劈落,一道道在大地上击打出亮若一千个太阳同时照耀的灿烂火花,我好后悔没戴一副墨镜出来啊!
青铜霹雳肆虐之余,还觉得色彩不够丰富,又有铁红色熔浆沿着天幕蜿蜒而下,落到地平线上,染得天地界限一团血昏糊涂。这一幕幕狂野场景中,最引人瞩目的是远处伫立的高台,青红电光夺目交织中,越发衬托出它的巍峨神秘,台子上荧荧然剪影起伏,乱乱哄哄,似有什么惊动天地的戏目正要上演。
出于一个孕妇的本能,第一道霹雳下来,我已经护住肚子想跑。虽然不是爱情的结晶,好歹也在肚子里长了十几个小时,多少有点感情。结果动了两下就欣慰地看到,那些霹雳和熔浆只在数米之上的高空活动,半点没有降临大地的意图。
安全一放心,我就暗爽:多么世界末日的景象,凡人有幸,能见又不用死,真是天赐的际遇。考虑到这一切都由一句信天游引来,更令我为之自我陶醉啊!
我住进公寓之后,就知道自己唱卡拉OK的功力惊人,偶开金口,唱什么都好——《敖包相会》或《天命真女》,次次都可以把贝多芬唱得破门而入,掐住我脖子一阵猛摇,一边摇一边口吐白沫——他自己吐,要不是小二每每及时赶来,苦口婆心地劝他说这么完美的试验品很难找,掐死就没了,我一早轮回转世七次有多。
到今天,我的唱功显然是越发进步了,看样子直接惊动的是七天使啊……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戳我,我以为是金色蚯蚓回来了。
低头刚要招呼,却顿时吓得要死要活,罔顾有孕在身,一跳仍然八丈。只见周围那片黑土原本沉默低调如斯,不晓得怎么一下抽起风来,看破土而出漫山遍野的,这都长出了些什么?胳膊啊,腿啊,屁股啊……有些手还挺漂亮,白白净净的,指甲打理过,亮晶晶,染了颜色……
我吱吱哇哇乱叫,不知道脚往哪里放好,身形太不便,一跤就跌到地上。忽然屁股下有东西乱动,我心中叫苦,不知道压着了几只手,不知道有没有压得人家骨折,赶紧挺着我的大肚子挪了挪,发现冒出来的是金色蚯蚓,我大喜,叫它:“你看你看,世界末日耶!”
它白我一眼:“世界末日,你那么高兴干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不知道,但是不高兴也没用啊,难道能去和老天爷讲数吗?
金色蚯蚓不答我的话,在周围兜了一圈,回来身边摸摸我的肚子:“怎么样,有感觉没?”
有!感觉身体非常重!其他?其他倒没什么特别。
它沉吟起来:“这样啊。”小眼睛在我身上左右瞄了一圈,毅然说:“提前生了吧。”
我吓一跳:“不太好吧,不足月好难成活的。”
它叹口气:“我也知道,不过我们没算准时间,搞得祭祀大典必须要提前举行,现在不做好准备,等下就没戏唱了。”
要我生也可以,你得告诉我祭祀大典是什么?我的指南出了服务区,你总不会出服务区吧。
金色蚯蚓觉得这个交易很公平,于是把身体盘一盘,窝在我身边——还把一只手指长长的黑手扒拉在一边腾地方——然后说:“这个监狱,名字叫青铜时代超重型监狱,专门关那些到人间生事,搞出大问题的非人界居民。每个都是无期,一点儿出去的盼头都没有。唯一能和外界有点联系的场合,就是数十年一次的祭神大典,那时候监狱官方的监管也会出现一点点松动,想搞搞暴动啥的就要抓紧时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注意到我正挣扎着往远处爬去,目光如临大敌,于是没奈何地说:“我是因为非法行医进来的,没杀人,你紧张什么?”
非法行医?你是只蚯蚓呀,帮人翻翻土,种黄瓜水稻,治治蚜虫病什么的,应该不用去申请执照吧?
金色蚯蚓沉默了一会儿,说:“哪里,我是帮人做小孩子……”
我兴趣大增:“HOW?”
他示范表演:“喏,抓点你身上的细胞,抓点你老婆身上的细胞,我做点神经系统方面的后期加工,要什么样子有什么样子,外貌智力体育品德全能。”
我刚想说这是好事啊,应该大面积推广以造福人类的优生计划啊!
它补充一句:“唯一的缺点,是每个最多只能活十年……”
我毫不动容:“十年都好啊,反正来得容易。”
它一拍大腿——我的,立刻把我引为同志:“我法庭自辩也是这么说的,本来人类怀胎十月,生不生得下来就是个问题;好容易生了,就算全方位伺候,成活率也不高;再就算活下来了,绝大部分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有限。哪像我做出来的,个个完美无缺。”
它数落一通,摇头叹息:“愚蠢啊愚蠢。”
我越听越狐疑,瞪着它,嗯,说是说得煞有介事,但以我对人类的了解,这只蚯蚓被抓进来判个天长地久,必然不是因为可以做出完美的小孩子。我脑子里转啊转,转到某一个念头上,脑门子边冷汗一粒粒出来……
它洞若观火,看我一眼:“看你傻傻的,关键时候不含糊啊!”
迫不得已承认:“因为来得太容易,你们很喜欢换货……”
我脊背上一阵寒:“那旧货呢?”
它沉默一下,喃喃说:“你知道啦……”
话题到这里,正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我想都不敢想那些所谓的旧货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当场在那里大打摆子。此时幸好我的肚子及时给了我们一个情绪的出口,猛然一震,剧烈颠簸起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肚脐眼仿佛是风浪中一叶扁舟,起伏不断。
金色蚯蚓一跃而起,尾巴在我肚子上探探,点点头:“时间刚刚好,要生了要生了。”
BIU地摸出两个小瓶子,放在我面前:“喝哪个?”
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感觉腹部中什么物事左冲右突,心里慌得要命,口不择言:“酒啊?要最烈的,先放晕我再说。”
它说:“不是,是多效曼陀罗提取液。”
一种主要成分,多种口味,不同效果。左边这瓶,水色清澈,微有沉淀的,喝下去后抑制痛感,但能保持清醒神志,可以全程观摩自己被人开膛剖腹的盛况,更兼有手术后消毒及帮助创口愈合功能,非常值得推荐。
右边这瓶,咖啡色,强烈麻醉,喝了不但可以陷入沉睡,绝无任何多余感觉,而且还提供睡中娱乐节目——绮梦若干,带有自动报时功能,会在梦中告诉你手术进行到什么阶段,还要多久才可以醒来,方便控制梦中艳遇的进度。
作为一个拿过医学博士学位,但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固定女性伴侣的中年男人,你觉得我真的有选择吗?
五秒之后,我已经软在地上,思维停顿,兴致高涨,不过躺得不算太舒服,因为地上太多手手脚脚,硌得不善,还喜欢到处乱摸,有只小手指竟然还过来抠人家鼻子。我不胜其烦,最后模模糊糊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金色蚯蚓的声音无比遥远,缥缈在耳边:“祭祀大典这么大件事,当然要搞搞气氛嘛,都是种出来的哈……别当真……”
叫我对什么事情别当真,正对胃口,我于是放心地沉入梦乡,梦乡中迎面而来第一眼,哇,一口好大的电子钟竖立当地,屏幕上以正楷注明:“倒计时:三十五分钟五十九秒。”
三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一个艳遇?阁下莫非以为我是唐璜本人?转头四周看看,除了电子钟比较杀风景以外,这个梦的环境可真不错。我正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墙上到处挂满嵌金纺织的挂毯和大型油画,大厅中心有一个舞池,七人乐队在一侧演奏。根据我有限的音乐知识,可以分辨出那是十八世纪法国宫廷的流行乐,华丽而轻佻。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我饶有兴致地绕到墙边,去看那里的一幅《圣母图》,图中圣母在水池之中,微笑舞蹈,妖娆万状,眉眼含笑,看上去极为诱惑。我摸着下巴看得陶然,手臂上忽然有人轻轻一触:“先生。”
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圣母你跑下来做什么,池子里的水不够热吗?
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女子,全身笼罩在古希腊式的长袍中,显得体态轻盈,深藏不露。这种长袍的最值得称赞之处,是极容易穿,穿上以后仪态万方,密不透风,而要脱下去则更加容易,工具一根手指,耗时半秒钟。我兴致勃勃对她左看右看,而且跃跃欲试看能否实战出真知,要知道这会儿我绝对有恃无恐:就算在梦里挨一耳光,既不需要找冰块消肿,也不会留到明天去上班的时候。
这么漂亮的女人,遭遇色狼的经验一定甚为老到,所以人家当机立断地打消了我的念头:“我来带你去丽塔夫人的沙龙。”
轻盈转身,玉臂指左:“这边走。”
我跟在人家身后,脑子里面滚来滚去,尽是要把人家的衣服掀起来看看端详的念头,这种长袍看似宽大,其实极帖服,内裤也不是那么好配的,要是她很专业地扮演了希腊女神的角色,那么金色蚯蚓应该为我准备好了一个三十四英寸、浑圆挺翘、皮肤光滑如橄榄油的好眼福。
正人君子式的胆小鬼当久了,行动力总是要差一点儿。我三想四想,角度力度准确度都想得万无一失,就是没有把时间算进去,等我做好心理准备,马上就要放手一搏的时候,人家忽然往一边转转身,回头招呼我,顺势便目击了一只咸猪手在空中虚抓两下,讪讪回到正常位置的整个过程。女神脸上浮起神秘的微笑,对我说:“到了。”
走到这里,我又站在了另一扇门前,门的华丽程度我就不描述了,做梦这种事情,太当真就不好玩。最体贴的设计是旁边又挂了一口钟,怕我万一有眼无珠错过,还殷勤地自动报时:“倒计时二十八分钟三十七秒。”
娘的,为了到达目的地,我已经花费了七分钟设定计划,实在是失败中的失败,我相信如果真的是唐璜先生亲临,第一个儿子都应该在孕育期了。
人比人气死人,所以我的人生原则向来就是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摸不到就摸不到吧,伟大的史努比先生告诉我们说,谁知道前面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呢。
眼前的门又一次打开之后,我对史努比的崇拜之情达到了历史的新高点,信哉斯言,丢掉一只小玉米有什么关系,眼前分明是酒池肉林,流奶与蜜之地啊!
丽塔夫人的沙龙,聚集你梦想中有或还来不及有的美色与狂欢,第一眼望过去,我的视网膜已经因为承受不住过度幸福的冲击而岌岌可危。五色令人盲,古人诚不我欺。第二眼还没来得及看,无数只柔软温热的小手伸过来,将我整个人拉得跌进去,跌到了我四十年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感觉中间,大地化身为十八床叠在一起的波斯软毯,相信我任何地方都没有豌豆。正陶醉之间,忽然一个小得不得了的钟,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的,长着白色翅膀,纯洁优雅地飞翔起来,左闪右躲,翩翩钻过无数绝代佳人的胳肢窝,在我眼前赫然显示:“倒计时二十分钟十五秒。”
这种杀风景的事情对心灵的伤害程度,比迎面给一棍子悲惨得多,抓金色蚯蚓进来坐牢,实在是非常英明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走得最急的总是最快乐的时光。正沉醉得深,那个小钟再度出现,告诉我菜上完了,准备买单吧。
回味无穷中悠悠醒转,我还舍不得张开眼睛,但一种类母性的自觉猛然提醒我——咿,我刚才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发现那里平平整整,完完全全,丝毫不见一道刀疤贯穿从此破相的惨状。我睁开眼睛,喂,这里对产妇的待遇很不人道啊,热水鸡汤我就不要求了,总该有人问个寒暖,为什么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尝试着爬起来看看,还好,周身松快,活动轻盈,丝毫不见产后风的迹象,当即就放了心,到处张望一下,遍地的手手脚脚都不见了,满天霹雳也不见了,唯独远处那道高台,一扫三十五分钟前的神秘阴暗气氛,一道硕大无朋的聚光灯从天而降,狠狠打在上面,照得雪亮,隔这么远都给我看到无数怪影憧憧正窜来窜去,似乎在围着什么载歌载舞,煞是热闹。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否则做人有什么乐子可言。我月子也不坐了,抖擞精神,放开腿脚,正对那高台狂奔而去,心中暗自祈祷目的地最好不要再跟我捉迷藏了,虽说恢复神速,我也是新科产男,震动总归不利。
这次老天爷好像回到了服务区,一下就受理了我的申请。那高台稳稳矗立,不动如山,一步比一步更近,渐渐丝竹之声飘来,夹杂着声势颇为惊人的喧闹,这个派对的规模看来不小。我赶紧停下来检查了一下衣着,完了,身上是睡衣,材质全棉,式样连身高领,袖口还有两团磨损,就是再过一万年,国际时尚界都不会推荐该款式作为夜生活必选的,再想一想,就算我偷了查尔斯王子的礼服来穿又怎么样,难道瘪三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一念至此,立刻释然,继续狂奔。
奔到高台下,口袋里发出滴滴声,是那本《非人世界漫游指南》,不晓得是不是没电了。我一边摸口袋,一边犯愁地四处瞄,这台子坚实无比,外表光滑如镜,而且高不见顶,我只仰头一看,头发便掉了几根,不要说电梯,连可供猴子攀援之处都欠奉,除非有翅膀,否则绝无可能爬得上。不过,人家有翅膀我认了,金色蚯蚓那位仁兄,你要是在上面的话,请问你怎么上去的?放个大风筝吗?
所谓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今后连动植物也要列入禁忌范围之内,否则怎么解释我念头才一转,一只光溜溜的金色蚯蚓头就冒了出来?它对我招呼:“哈罗!”然后说,“你醒啦。我对你用了冰地芦荟极速复原膏,感觉还不错吧?”
之后我就要纠正一下,原来一开始对我说哈罗的,不是金色蚯蚓,而是它尾巴上卷的那老大一朵蒲公英。
蒲公英都学会了说哈罗,其他事情应该也不在话下。一分钟后,我很顺利地克服了爬墙技术不过关这个问题,悠悠然坐在蒲公英花蕊上,白日飞升,刷的一下就飞到了高台之上。
一跳下地,我迫不及待打望,哇靠,原来这里在举办烧烤晚会,周围窜来窜去、嘤嘤嗡嗡都是些怪东西,倒也算了,最吸引我视线的,正矗在台子中央。
台子中央,树了一个不知以什么材质制成的米字架,乌黑沉实,底下层层架设圆形柴火,簇拥成一个巨大的火堆,架子最高处被高高供起的,一不是耶稣,二不是菩萨,三不是圣女贞德,而是好大好大一块鲜美肥嫩,正烧到将好未好,令人一看就垂涎直下三千尺的——叉烧。
我眼中含泪,心潮起伏,目不转睛地瞻仰那块叉烧,此时就算天摇地动,都无损我那片纯真的深情。金色蚯蚓在一边放蒲公英自己去玩,爬过来和我一起欣赏,顺便问:“想不到生出来这么漂亮吧?”
我顿时两眼发黑:“什么?这是我生的?我这么没积德?”
骂人没用,就说你妈生你不如生块叉烧。我现在真的生了一块叉烧,漂亮到什么程度都好,我怎么对祖宗交代啊?
金色蚯蚓说话,气我个倒仰:“你倒想得美,有本事生叉烧,什么饥荒都饿不死你啦,看看,你生的是那个。”
顺着它的尾巴指示一看,在米子架中间两条横杆之上,原来还各放了一个小小的雪白婴儿,粉嫩嫩眉眼带笑,好不可爱,小手小脚一荡一荡,眼看就要被蜿蜒而上的火焰吞没,我这一下顶梁骨上走了真魂,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拔脚就想冲上去,被金色蚯蚓一个绊子拦下,跌个狗吃屎。趴在地上我放声号哭,无比悲愤:“没人性啊!没天理啊!黑暗啊!地狱啊!”
金色蚯蚓一听就知道我在琢磨什么,表示强烈不理解:“你脑子进水吧,那是草命婴,不是真的。”
附带技术分析:“以前下地种出来的,皮肤又黑又黄,怎么漂都不够白净真实,监狱当局从不上当,果然还是人生父母养的好。”
它很兴奋,满地转圈:“这次一定会成功了。”
成什么功?婴儿不是真的没骗我吗?唉,不是真的我也辛苦怀了一遭啊,我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那婴儿,这时候那本爱抽风的指南又开始滴答滴答响,怎么,这是要告诉我午餐时间到,今天供应叉烧饭吗?
翻开盒子,拿出卡片,果然又有信号了,不过这次的信号会不会太强烈了一点儿,上面的字熠熠闪光,晃得我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如下这两个条目:
青铜监狱——到处都有监狱,到处都有倒霉蛋。这里是最高级别的监狱,关着最高程度的倒霉蛋,大部分囚犯的真实罪名是过于聪明和有创造力,远远超过应用于买卖上的程度。
监狱祭祀典——传统的烧烤晚会,如果规模过于盛大,烧烤的食材过于出格,就会惊动监狱管理人员。
开始烤活人了——至少看上去一模一样,食材算出格了吧。
金色蚯蚓笑得贼兮兮:“嘿嘿,说对了……”
它尾巴一甩,身影消失在火堆之后。我仰望那块巨大叉烧,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蒙昧不明的命运,脑子里一先一后浮现两个念头:
第一,我好饿。杀了我我也要先吃一顿。
第二,有好戏看了……
看好戏的标准姿势是,席地而坐,做仰望与膜拜状,手脚蓄势待发,随时做好准备跑路,免得自己变成戏中一分子,最好自备精致干粮,倘若人家提供速溶咖啡,则喝一杯也无妨,而最最重要的是:低调,务必要保持低调……
一说低调,我赶紧把整个身子窝起来,动作大了点儿,旁边有什么不乐意了:“喂,顶到我了。”
扭头看看,旁边啥都没有,只见空气一大堆,我顶空气人家也不乐意,以后怎么活?
这种态度叫做抗拒从严,不打怎么成气候,于是肋骨上立刻着了一掌,疼得我嗷嗷乱叫,仔细看去,原来那里真的有东西存在,隐隐约约,还跳跳舞舞,姿态甚是逍遥,空气中两只无限接近于透明的眼睛对我打量,说:“你干吗呢?”
我吞了口口水,说:“等叉烧。”
这条影子觉得不对:“你外地人?”
有人那么倒霉居然生在本地?他点点头——实话说,要不是一阵风刮过算是一点儿来龙去脉,实在非常难以分辨其动作——怪不得我会顶到他。
另一阵风刮起来,是影子朋友鬼鬼祟祟凑近我:“告诉你,那块叉烧没人吃的。”
下了毒?
他大幅度摇摇头,刮得我耳朵都贴到腮帮子上了:“那倒不是。”
一阵逆向风从地底直升向天,我判断这是一种指点,忙把视线随风,直端端望到那个架子上,那个细细的声音在耳边说:“这叉烧是装装样子的,表示我们在烧烤,等火势大起来了,就会有人来过问烧烤食料里怎么会有活婴的事,那时候上面的空间门就会打开。”
我忙表功:“这婴儿做得好吧,我做的。”
我没敢说我生的,谁知人家顿时肃然起敬:“啊,你就是沙沙赛找到的完美母体啊?!”
一阵迷你龙卷风在我手指间呼啸作响,我感觉那是一个全心全意的握手,热情到接近暴力的程度,就差没把胳膊直接卸下来。我急忙谦虚一下:“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倒也没说错,我当初吃那个种子,可不就是伸了一下手。
龙卷风对我的高风亮节非常佩服,刮得更恼火,我忙逃开数米,喊话道:“你刚才说什么?继续,继续。”
人家很直爽地继续:“等下有人来过问,就有个空间洞会打开。”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跑喽,难道留在这里吃叉烧吗?
最后听到的话,可不是影子先生说的,而是来自一阵阵乱哄哄的吵闹,聚集在高台之上的各类生物不少,大家异口同声,合成的音效极为古怪,不堪为任何噩梦承担。我吓了一跳,哎,热闹啊,刚才我忙着想心事,没怎么注意,现在心定一定,世界就奇妙起来了。满台子形形色色的不是人,看得我眼花缭乱。影子先生相比之下,完全可以进入非常正常生物排行榜前十。
那些滚来滚去的不正常生物里,我最感兴趣的,是一个头。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个头,只是人类的固定思维,非要把人家形容为一个头而已。在那个类头的东西上,天然形成五个洞穴,有五种美丽的花在其中次第开放,莲花红,玫瑰紫,洋甘菊黄,兰花紫,最后一个……好吧,我承认我一相情愿,那不算花,那是个黄瓜。
遵循它们特别的周期,娇嫩的花蕾从洞穴中娓娓伸展出来,试探地摇晃着,之后慢慢开放,其形态浓丽,颜色则不断变化,由生嫩到浓烈,生命之狂热与灿烂完美交织,在眼前活生生上演,如梦如幻,令人神往。但绚烂不过一时,须臾之后,花便萎谢凋零,枯萎焦渴,暗淡离场,更显得之前的蓬勃壮丽,决绝如落泪。
看完一轮花事精彩绝伦,我忍不住击节赞好,本想上前握住人家手说一点儿崇拜有加的心里话,又找不到手,只好随便在各个洞穴之间摸了一摸。不摸还好,一摸就自作孽了,那些枯萎的花对外来侵犯就算恼火,也没有能力反抗,但是我就忘记了那根黄瓜,天生特质是老而弥坚,发现一只来路不明的手对自己上下,当场就翻了脸,叭的一声飞起来,升空三尺,笔直下降,落点奇准地砸在我鼻头,一阵辛酸传来,像一把钥匙般开启脑海中悲哀往事的储物柜,随阵阵黄瓜清香,一同出动,翻江倒海,我不由自主悲从中来,拉开双腿当场一蹲,眼泪飞流直下。
哭归哭,格物致知的习惯还是占了上风,摸出我的指南书来,想了想,输入几个关键字:头上长花。
卡片不大情愿地闪了两下,半天才出来几行字,速度奇慢。一本书也要打瞌睡吗?说它它还不情愿,给我解释以前,第一句话居然是抢白我:“氧气不足你要死,信号不足我也要死,有什么好奇怪的。”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今天折在一本书手里,我都算愧对祖宗了。忍气吞声继续看,还好,眼泪没白流:
花国天——非人一种,半植物半动物,五孔中植物吸取外界营养而生长,枯萎后回哺载体,赖以为生,循环交替直到生命尽头。盛开时的花瓣,是最强的回春保养精华(效果参照肉毒杆菌)。拿出去卖,一定会发达。
肉毒杆菌,听起来很耳熟啊,想想,以前看八卦杂志,说好些有钱不要命的阔太,就是常年用这东西抚平皱纹,掩饰伤痕,长期冒充自己十八岁的。这本指南不但资料详尽,检索便捷,还具备高度现实主义精神,真是值得信赖啊!
想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才会在每个博士学位读完之后,以抽签这么高难度的方式来决定自己下一个学术进攻目标,所以刚刚还准备把指南列入世仇行列,让子孙后代永远记得被一本书欺负的大耻辱,这一下又由衷佩服起人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