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围猎,牡鹿身陷绝境,奋而吠之,欲拼性命,以博鱼死网破,身死而人不得之。此乃猎手至险关头。何哉?鹿必知己身将死,不免与群猎手生死搏斗。然若遇精灵,其魔法常将此生死悲壮化为一壮烈之场景尔。惜乎哉!然,牡鹿若亦有魔法,则胜败未为定数也。
夏星城吟游名诗人所黑勒·塔拉壬
《暑夜银剑》
——此书虽非科曼多官订史书,然字字皆为信史尔,出版于竖琴之年
“它冲我来了!快把它干掉!”
精灵的叫喊充满惊骇,伊尔满头大汗地被惊醒,从无意识的黑暗中重返人世。他张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间满是精灵骸骨的小房间里。
右手臂边,一道火焰渐渐熄灭,然后房顶上又伸出一条火舌,舔拭着他的鼻子,伊尔但觉一阵灼热刺骨,生痛难挡,他紧紧眯着眼皮,从眼缝里使劲往外看,观察身边情形。他一边脸皮痛得吓人,好像已经被烫出水泡来了。
过了好一会,视线里的火红慢慢褪色,他慢慢睁开眼睛,朝头上看过去。火苗熄灭,透过墙上的罅隙,正好看到隔壁的大厅上空高高悬着三个光球,散发出柔和的光线。靠着这缕微光,伊尔辨认出方才大叫的精灵。那人正悬起在半空,手握利剑,紧贴着这道墙缝。但他只能静止地浮在空气中,却不能灵活自在地飞舞。一只德拉德戈幽灵在他身边窜来窜去,调戏着他,逗弄着他。精灵用剑一阵乱砍,却怎么也砍它不着。一道火球术从大厅下面射上来,也没能击中调皮的幽灵。
——这个道理相当浅显,任何有头脑的人用小脚指头也想得出来。要是德拉德戈幽灵这么容易就被消灭,它们哪能在这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呢,几千年前就一命呜呼了。那些新兴的精灵家族说不定还会冲到这里,占为私宅呢。很明显,这里的几个年轻精灵根本没能力捕杀它们。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幽灵也没有太大法力,只能吓唬吓唬人罢了。此刻,半空的精灵离伊尔的墙缝太近,要是被对方发现隔墙有耳,随便放个魔法就能让他赔上性命。虽然精灵钻不过这道狭小的墙缝,可它是挡不住魔法的。
伊尔小心地伸出手,轻手轻脚往回拉着自己的魔法书。他得赶快把书扯回来,把绳子缠回腰上,再爬到对面的墙边上,离这道墙缝越远越好。
他身体疼痛难忍,就像被人用刀切成几截,又被乱七八糟地拼回成一整块,每块之间血肉相连,筋骨错列。可是蜜斯特拉肯定已经悄然而至,向他伸出援助之手,把他从成千上万错乱的阿拉瑟特菈莱意识中拯救出来,并帮他恢复自我。他的思绪渐渐清晰,智慧宝石存贮的魔法,从脑海深处浮现。
一道暴烈的法术蹦出来,伊尔一惊,这道符咒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它威力太大,至少比得上他所知的三个最强力魔法。不仅如此,要使用它,还必须把法杖剩余的能量全部吸干。但今日境地,它倒不失为一合用的脱困招术。
火花噼里啪啦地在他的脑子里脆响,炸开一道又一道不同的法术。伊尔叹息一声,感谢诸神,这里头有可以不用唤醒法杖召唤能量的办法。他做好施法准备,起身蹑手蹑脚地站到小房间最远的角落里,把宝贵的魔法书死死地卡进墙角,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长绳,看看绳头是否足够结实,绑在横梁上的绳结能不能承重。接着,他静悄悄地把绳子从墙孔里塞了出去,垂到隔壁有塔基的房间,自己再沿着绳子往下滑。
灰尘石块簌簌地往下掉,但幸好精灵还在奋力跟幽灵缠斗,竟然没人留心这细碎的声音。他一路平安地降到地面,解下绳子,绑作一团,朝小房间里使劲扔回去。隔壁的精灵仍然没有察觉这些小动作。伊尔定下心神,唤来对付迪慕萨的那道魔法护盾。好啦,是时候招待伊唯安和他快活的猎人小分队了。
他一施法,精灵们布下的警号立刻响动,大厅里传来他们兴奋的叫声。很快,他们朝着这条狭窄的通道冲过来。很好,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伊尔站到通道路口,时间刚刚好。半空中的精灵压根没想到要检查天花板附近有没有机关,而是不假思索地蹦到地面,直扑而来。伊尔冲跑在最前的精灵露齿一笑,挥挥手,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们。
“他竟然朝我招手!”精灵焦灼地停下脚步,大叫一声。他身后紧跟着铁朗纳·怀拉特里,忙不迭地用手肘一推,喝道:“快冲上去!冲上去!”前头的精灵犹豫不前。伊尔见状,又咧嘴一笑,每一颗大牙都露在外面,还闪闪发光哩!此外,他还扭着身子,朝精灵们作了个最最挑逗性感的动作。
带头精灵脚下动弹不得,止不住往后退,“你们看他……”
“我管他什么样!”伊唯安从众人身后狂喝一声,“哪怕他是长出什么侏儒脑袋苍蝇翅膀!让他去见鬼!快冲上去抓他!”
“上啊!” 铁朗纳狠狠地挥着剑,再次推了推前面的伙伴。
不太勇敢的精灵步履蹒跚,在两人的怂恿下迟疑地迈开步伐。伊尔看着狭窄的通道,一群精灵涌上来。真让人心痒痒,忍不住想放个大火球。当然,精灵身上一定有魔护斗篷,若把火球反弹回来,也是得不偿失。趁着众人还没追上来,他跑到塔座室的另一段通道入口。这些尊贵的科曼多精灵们居然没一个人使用长弓,大概是认为它是“常规武器”,威力太小不够看吧。真得感谢蜜斯特拉女神,也感谢柯瑞隆神,再感谢狩猎之神塞垄诺——不管什么神都好,为了这出人意料的幸运,实在值得再三道谢。
时间配合得太完美了,伊尔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他的机会并不多,只有一次。他静静地等着。冲在前头害怕得几乎昏过去的精灵,还有他身后的铁朗纳,刚从甬道爬上来,只来得及看见伊尔的背影,他已转身跳下通道口,朝大厅冲去,重新回到精灵们出发的起点。
“要是这招不管用,蜜斯特拉神,”他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心情愉快地评说,“您就得重新选个人来完成科曼多之旅啦。如果您并不介意获选者的种族,不妨选一个精灵,就不会像我一样惹出这么多麻烦事咯!”
说话间,伊尔已经跑进大厅,直奔中央的大石头堆。精灵们加快脚步,紧跟不放,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伊尔找好落脚点,转身对着众人,一脸桀骜表情,高高举起手,露出“合用的法术太多,该放哪个更好”的迟疑神色。精灵猎手们舞着剑冲进大厅,一边怒骂,一边却停下脚步。
打头的精灵犹犹豫豫地说:“你们看他,真的有点不对劲呀。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定是个陷……”
“闭上你的臭嘴!” 伊唯安·瑟逻冲口而出,一掌把说话人搡到一旁。那个胆怯的精灵几乎被他推倒在地,可伊唯安压根没注意。这即将成为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放慢脚步,从容不迫地朝伊尔明斯特逼近,脚尖兴奋得几乎跳起舞来。“哈,你这个人类鼠辈,”他喝道,“这下无路可逃了吧?”
“你才是咧,”伊尔微笑着一点头,跌在一旁的精灵警觉地大声叫起来。可伊唯安冲他吼道:“你,住嘴!”接着又转过身,对伊尔冷冷一笑。
“你这个野蛮的畜生,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他眼睛里灵光四溢,“我得说,你是太——聪明了。只可惜,你的聪明只能在猴子里卖弄一番。你小丑般的表演,我们真是看得够了!你在此地已经杀了整整十一个科曼多大家族的后人,十一个!我们得把阿拉瑟特菈莱家族也算上,天知道你是不是谋杀了可怜的宜穆拜尔,偷了他家的智慧宝石,才溜进科曼多的!你竟然认为这一切不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好些科曼多亚穆瑟一辈子都不如你杀人杀得多呢!”
伊唯安·瑟逻表情夸张地朝身后一指,“你看到了吧?这儿还有更多精灵!你不想在自己的功劳本上再多加一大笔吗?你怎么不动手呢?你不是害怕了吧,勇敢的野蛮人?”
伊尔明斯特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答:“蜜斯特拉神从不倡导暴力。”
“哦,是吗?” 伊唯安抬高音量,压根不相信地说,“那湖边的爆炸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会说那只是一场‘意外的事故’?”
他露出豺狼般的狞笑,挥手示意身后的同伴把伊尔明斯特包围起来。众人照他的指示做了,不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跟两人隔开一段适当的距离,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他们静静地微笑,似乎是一场精彩独幕剧的观众。接着,伊唯安又转过头,继续着堂皇的演说:“最最尊贵的亚穆瑟阁下,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功业是多么宏伟。你手上沾满精灵的鲜血,首先是威拉佛,接着是湖边无辜的死难者们——叶圣、阿么安、亦博莱、葛微伦、特飒理、奥图、贝拉,还有我从法师们那里听来的,叶凯恩和奥戈拉穆!”
伊唯安慢慢地又朝前走着,手腕抖动,长剑有如蛇舞,几令人眼花缭乱。伊尔知道他很快就会发动攻击。“以上的名单都是些贵族,我还没提那些惨死的仆人!不过这已经足够拿下你的性命了!你只有烂命一条!我正在想,既然好不容易逮住你,该怎么才能把你反复杀死十来次,以偿还那些死难者呢?”
他靠得更近了,“你杀死的那些人里,有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更不要说赛姆丝妲小姐,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梦中仙子。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们热血沸腾。你这个人类虫子,你竟然杀死了她!那么美丽的女人,你怎忍心下手!难道你不曾为你的残忍感到内疚吗?在我们杀死你之前,你好好反省吧!”
“反省”二字还没说完,伊唯安手边银光一闪,剑已出手,朝伊尔的手腕砍下。他想一举废掉伊尔的双手,好让他无从施法。其余精灵见势也挥剑涌上。
伊尔明斯特早有防备,转瞬之间,他已经化作一道白色光柱,腾空而起。众精灵的剑穿过光柱,但见刀光剑影,金戈铁鸣,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随后他们全往后跌倒,有人痛苦大叫,有人捂着伤口,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剑全刺在了自己人身上!
旋转的光柱漂浮起来,往伊尔先前出来的通道移过去。伊唯安身子里插着两把别人的剑,痛得直打哆嗦。他喘着气大叫道:“杀了他!杀了他!快用剑指术!”
他一抬高声量,伤口剧痛。他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吐出一股血沫。他身旁的精灵,就是先前害怕的那个,手上攥着治疗术,顾不得额头还在往外淌血,赶紧扑到伊唯安身边帮他止血。
铁朗纳·怀拉特里的声音响起来,“我有那道法术,快把你们的剑抛起来!”
还能动弹的几个精灵依言把手里的剑甩到半空中,铁朗纳手腕四周放出一片淡蓝的火光,朝剑一指,力流操纵数把利剑,飞过大厅,锋刃冲前,剑气迫人。
白色的光柱在通道口静止不动,飞到一半的剑突然掉头而去,犹如半空中突然砸下一阵剧烈的冰雹,从四面八方射回精灵们。铁朗纳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一把剑就贯穿了他的尖耳朵,他大张着嘴倒下去;伊唯安本来被帮他疗伤的精灵搀扶着,却不料一把剑射进他的喉咙,血如泉水般喷射而出,连天花板上都染上斑斑血迹。另一个精灵见状不妙,奔向石头堆,想用它做掩护,可惜他跑的速度不如剑飞得快,被刺了一个透心凉,他往前扑倒,再也没有站起来。
光柱盘旋着漂下通道,大厅里只剩下绝对的宁静。先前最害怕的那个精灵环顾四周,十几个同伴之中,还能用双腿站着的只剩他一个人了。靠墙边,另一个精灵发出痛苦的呻吟,虚弱地倚墙而立。
眼前的惨景令他目瞪口呆。他跌跌撞撞地朝对方走过去,希望手里最后剩下的一个治疗术还能派上用场。但等他走到墙边,那人已经丝毫不能动弹。他使劲摇晃着对方渐渐变冷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但那人却再无法回应。
“柯瑞隆神,”空空荡荡的大厅上空回响起他颤抖的悲痛长啸,“那个人类到底想夺走多少条精灵的性命!森林之父,请您回答我,我们到底要花多少代价,才能铲除这个祸害呀!”
肌肉的力量从伊尔明斯特身体里一股一股往外涌动。除了麦嘉拉的怀抱,他不曾感受过如此温热而又紧密的肉体冲击。一瞬间,他感到四肢变得更强壮,血液变得更暖和,举手投足都更有力。他旋转着,大厅里弥漫的淡紫色魔法全被他吸进身体,狂野的能量令他身心愉悦。
他好像变得更高大更明亮,他从倒塌的塔基上漂起,克制不住地发出大笑。四个精灵法师惶恐之极,那道人类变成的光柱饥渴地吸吮他们的法力,朝他们飘荡过来。它不断膨胀扩张,似乎渴望大肆摧毁破坏……
四人对视一眼,联手作法。伊尔靠近他们,想在对手逃窜之前拦住他们。但他光雾的形体只能不紧不慢地往前旋动。双方慢慢靠近,再慢慢靠得更近……
他定睛朝四法师看去,对手突然表情笃定,似是成竹在胸,不逃不躲,齐齐张开双臂。
伊尔感到大事不妙,可这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顺势往前漂。对方在这一刻突然化身为四个大光球。光柱与光球相撞,伊尔只觉天崩地裂,浑身上下仿佛被塞进一个巨大的搅肉机,被搅碎成万千粉末。
整个费伦大陆在他眼中分崩离析,惨白之光呼啸而至,他想大叫那女神之名,却只看得见自己化作无数细小的光斑。一阵狂风呼啸,光斑随风飘散四方。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克制不住怒气,往下追问。柯瑞隆神,请您告诉我为什么,如今的年轻精灵竟然变得如此愚蠢,如此嗜血?为什么他们竟要行这不义之举,难道天下事皆需血腥方得洗刷?
精灵法师见他勃然大怒,忍不住轻声抽泣,哆嗦着跪下,祈求获得宽恕。
“起来吧,” 宜阿耐思佩珥厌恶地挥手道,“此事如今已获了解。你肯定那个人类死了吗?”
“殿、殿、下,我们把他炸没、没了。”另一个精灵法师脱口而出,“后来我们用水晶球查找他的踪迹,什么都没有发现。”
宜阿耐思佩珥几乎是茫然地点点头,“那一同出发去围剿他的人,还有谁活着吗?”
“只剩下逻赫莱·忝廉卢,殿下。他、他没受伤,但一直不停地尖叫。大概是受刺激过度,神经有些失常了。”
“如此说来,我们死了八个,伤了九个,”皇庭法师冷漠地说,“尔等四人毫发无损,最终获胜,”他摇头看着废墟一片的城堡,“敌手尸身全无,也不知生死下落。实在是好一个伟大胜利。”
“当然,殿下!当然!”第四个法师怒气冲冲地咆哮起来,“您先前可没在这儿,您没和我们并肩站在一起,朝那罪孽之人施以惩罚!您没看见,那罪孽,有如邪魔之神,横扫整个古堡,飞起百尺之高,魔火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我发誓,要是别人看到那种可怕情形,一定早早逃掉了!可我们四个!我们四个站在一起,处乱不惊,最终消灭了敌人!……”他环顾着身边默不作声的阴郁脸孔,皇庭法师,女巫,卫兵,还有那些历经无数战斗洗礼、沟壑纵横的老脸,全都面无表情。他咽下后面的言辞,唐突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说,只道:“……总之,我为我们所行所为感到骄傲!”
“我会做出判断的,” 宜阿耐思佩珥冷冷地回答,“塞玫儿,荷伦,用水晶测测这四位先生……还有忝廉卢,看看他的脑部所受冲击到底有多严重。我们需要知道事实,而不是他们的夸夸其谈。”他转身走开,众巫女遵从地点点头。
一个法师举起手,红色的火环在手腕边熊熊燃烧。他警告靠近的巫女道:“婊子,你给我退后,别靠过来!”
塞玫儿嘲弄地笑道,“小孩子,你带上这些手镯就显得更丑了。别说这些废话,荷伦跟我的耐性都不大好,你不想吃苦头,对吧?”
“你们怎敢对我,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使用那下贱的测脑术?!”
塞玫儿耸肩道,“我们当然敢。大统领授权我们进行调查,所有有关人等,皆不得违命!”
“什么狗屁授权!”法师退后一步,手腕边火环烧得更猛了,他冷笑道:“全科曼多都知道大统领疯了!”
皇庭法师闻言慢慢转过身来,从黑袍里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严正警告道:“你,司高亘·卡迪勒,等会给我把你那些火环吃到肚子里去,再做个最彻底的测谎检查,之后我会带你去见见尊贵的大统领。要是你够聪明的话,我奉劝你开玩笑的时候更谨慎些,否则可是欺君之罪!”
戈琅·戈顿费又看了湖面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他素来那么骄傲,湖面上一定会落下几颗泪滴。但他是个科曼多武士,可不是那些香喷喷的软爬虫,那些被人叫做“家族继承人”的花花公子。他刚毅得像块大石头,不,顽强得有如老树根。他一定会毫无怨言地忍受命运,再骄傲地站起来。
是的,总有一天。
但湖面上的倒影,令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的脸上就像戴着一副苍老失血的面具,下巴漂亮的线条在水影里摇摇晃晃,变得有点方正,简直像个人类。一边耳朵的尖端给切掉了,满头长发像一蓬枯草,四处乱耸,和死蜘蛛的细腿差不多。额头上被石头挂出一道伤口,结着黑色血痂。
戈琅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咧着嘴做出一个笑容。可惜这个笑容一点不讨好人,反而有点讨人嫌。他朝倒影深鞠一躬,抬起头,扬脚朝水中踢了一块小石子,咕咚一声响,平静的水面顿时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荡漾起无数涟漪。
他顿时感觉好了不少。戈琅埋下头,检查腰上的佩剑和匕首,它们松松地插在剑鞘里,顺手反手都能轻而易举地抽出来刺向敌人的心脏。他满意地点点头,朝森林方向继续进发。刚一抬脚,肚子叽里咕噜地响起来,他咬着牙狠狠诅咒了一句。妈的,钱币这玩意有时候居然顶不了一个香喷喷的大面包。
到阿圣波里的围木台得走两个整天,之后前往六棘地还要走一天。没有安森塔叨叨唠唠的废话,时间好像变得特别长。要不是这样,兴许他会喜欢上这么安静的旅途。——尽管他浑身肌肉酸痛,右腿痛得几乎着了火,一拐一瘸,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苔藓和落叶上,蹒跚前行,样子笨拙得简直像个人类。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这一带有许多吸血夜鸮,精灵们大多不会踏足此地。刚才就有一只沿着他走过的路线,从树丛间飞了过来,虽并未靠近,但一路都紧跟着他不放。
嗯。也许它现在不那么饥渴,便朝不同的方向飞走了。但如果他继续朝着它们的老巢迈进,不等到今天黄昏,老游侠戈琅·戈顿费就会变成一具干瘪发愁的空皮囊,全身上下的血都被它们吸走。
这个想法真令人愉快。
突然,他视线里映入一大片蘑菇,就在他左边,整整齐齐地悬空排着一堆新鲜蘑菇,蘑菇伞个个饱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深色的伞柄根部淌着乳白色的汁液,分明是有人才采摘回来的。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呻吟起来。饥饿的精灵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抓起一把就塞进嘴里。
“呜?”
他太饿,简直忘记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是整整齐齐排好的蘑菇,那一定得有什么人干这事。他抬起头,蘑菇地的另一头,有个精灵正愤怒地瞪着他。他刚才一定是在清洗自己一季的收成,然后想把它们晒晒干。但看到有人毫不客气地弄乱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一把拔出匕首,朝戈琅扔过来。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戈琅飞快地拔出匕首,把对手甩来的小刀猛地砍落在地。接着他抽出长剑,三步并作两步往前一跳,从蘑菇下面打了个滚,转眼就冲到那个精灵面前。
精灵尖叫着往后退,背靠在一棵大树上。戈琅慢慢从他面前站起身,用剑无声地指着他的喉咙,一脸凶相。
惊骇的精灵请他饶命,叨唠着说了一大堆含混不清的话,他的名字啦,他的血统啦,他的蘑菇洞啦,还有他耕种出最好的“蘑瓜”,不久天气再好点,它们就能长得多诱人,还有……
戈琅朝他恶狠狠地笑笑,往前伸直手臂。精灵误解了这个手势的意思,尖叫起来:“噢!当然!当然!人类先生,请原谅我的怠慢,请原谅我一时没明白您的要求!是的是的,我虽然只是个贫穷的农夫,但我有那么一点钱,请您拿去吧,全都是您的!”农夫抖着手指,解开裤带,从裤子绊口抽出了腰带,哆哆嗦嗦地把它献给戈琅,他松垮夸皱巴巴脏兮兮的裤子一下滑到了脚踝。
腰带里鼓鼓囊囊装满了硬币。毫无疑问,肯定只是些小钱,但也是硬梆梆的萨分、贝多、千迈,全是硬通货呀。戈琅欣喜地掂量着腰带的重量,可农夫再次误解了他,急促不安地说:“是的是的!我还有我还有!我可不敢欺骗可敬的人类亚穆瑟,您是柯瑞隆神派到我们科曼多的使者,专为清除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凡人哪!来,您拿去吧!”
这次,他解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口袋。一个装满宝石的小口袋。戈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把眼皮扬了扬。这下农夫被吓得哭出声来,“求您别杀我!尊贵的亚穆瑟大人!除了这片‘蘑瓜地’和我的午餐,我再没别的东西可给您了!”
戈琅认可般地嘟哝一声——鬼才知道一个人类该怎么说话!他不说话,只是继续伸着手。农夫不解地瞪着他,于是他转而伸出长剑,往前指了指。
“啊!啊!您是指‘蘑瓜’?”困惑不解的农夫慌张地叫唤着。戈琅摆着脸摇摇头,比划一个圆圆的手势。
“午、午、午餐?”农夫胆怯地问了一声。戈琅慢慢地点点头,从嘴角挤出一抹微笑。
农夫冲到蘑菇田的一角,蘑菇跟着他浮过去,他嘟哝着,带着眼泪念叨着,跟戈琅说了好些含混不清的道歉话,又冲到另一个角落,把蘑菇们安顿下来,用衣服抱了一大捧蘑菇递过来。
戈琅接过蘑菇包,绑在身上,又把宝石小口袋递还了农夫。宝石的风险太大了,尤其在科曼多,有法术的精灵可以轻而易举地跟踪到它们的下落,还能从遥远的地方发出指令,让它们产生各种可怕的后果。对,还是钱币更安全。
农夫的眼泪刷刷地淌出来,跪在地上大声感谢着柯瑞隆神,他唱赞歌的声音之大,气得戈琅几乎想用剑把他跺成肉泥。
不过他还是忍住这个念头,转而用剑指指点点,示意农夫赶快回去料理他的蘑菇洞。
但泪眼朦胧的农夫压根没看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戈琅大声咆哮起来。
他用力挥舞着剑,突然觉得剑尖上湿漉漉的,似乎有血。农夫的赞美诗陡然停下,周遭一片寂静。戈琅定睛一看,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吸血夜鸮,正巧撞在他的剑上,被一刀剖成两半,一半被挑在剑尖上,另一半发出轰然巨响,被狠狠甩到附近的地上。农夫瞠目结舌,之后感恩戴德地又唱起赞美诗,把戈顿费上上下下夸了个够,可敬的先生,全家族之王者,最神勇的战士,最尊贵的智者……
这番举动让戈琅·戈顿费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农夫比安森塔·恩洛萨那个傻瓜还让人抓狂),掉头就朝北方而去,一口气走了老远,确信再也不会见到那个爱唱赞歌又容易上当的农夫,才放慢脚步,打开干粮袋吃起蘑菇来。
他站在原地狼吞虎咽了好一阵,满意地点着头。突然间,他看见旁边有一颗老树,树身巨大,一副饱经岁月沧桑的样子。柯瑞隆神应该能附身在上面吧?戈琅朝它走去,轻声念叨:“伟大的圣神啊,世间万树万木之母和森林草木之父啊,您一定有些幽默感,能原谅我的举动吧?”
老树未曾回答。不过这已经足以说明柯瑞隆神有幽默感,祂一点也没反对呀。于是戈琅蹲下身,满心欢喜地继续啃起蘑菇来。
“大家族的后人纷纷被打死,就像春天有人类在林子里捕麻雀!该挺身而出的时候,亚穆瑟们却折断自己的剑,这叫什么捍卫荣誉!科曼多到底怎么了!” 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大声叫嚣起来,脸红通通的,眼睛更是红得像条兔子。一个仆人被他的大声喧哗嚷得噤若寒蝉,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适应依佛黛先生做事的方式。
这时,依佛黛先生踏步赶到她面前,狠狠扬起了手里的飞马柄皮鞭。飞马的尾部就是柔韧的鞭子,它像毒蛇一般吐着芯子,一鞭,两鞭,三鞭!然后依佛黛先生一个反手重抽,仆人顿时站不稳脚后跟,倒在地上,手里捧着的盘子碎了一地。
杜拉·依佛黛夫人看在眼里,整个人止不住颤栗起来。“诸神啊,”她低声祈祷,“难道我非得现在跟他谈吗?”
是的,杜拉。你一定得去。要不下回那根鞭子抽的就该是你啦!
杜拉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有我们呢。照我们商量好的那样,去吧。
“都得怪那个大统领,要不还能是谁呢!” 依佛黛继续咆哮着,“埃尔塔格利姆现在满脑子奇思怪想,我猜他一定是在费伦大陆上游荡惯了,被那些人类的下贱婊子给弄得……”
依佛黛先生日常的晨起演说突然停了下来,他满脸困惑,眼睛眯得像臭虫那样小。他最钟爱的座椅摆在面前,旁边还有一张桌子。那本来该是放红宝石的桌子,上面还该摆着透视镜,能看到前日城里所有的狂欢节景象。可现在,桌子上却摆着满满一大杯他最爱喝的三菇雪厘酒。
他老婆端坐在椅子上,身着一件令人血脉奋张的长袍,衬得她年轻了四十岁,身材比现在苗条整整一大半。她看上去很是陌生,似乎也没留意到他的出现。
依佛黛先生喘着粗气,身体微微有些摇晃,瞪着牛眼往下看。杜拉·依佛黛夫人从身旁的地板上拈起一支高脚空酒杯,耸了耸肩,把它放在桌子边。
接着,她镇定地一把拔开雪厘酒的瓶子塞,冲着清晨的阳光,举起酒瓶看了两眼,嘴里似乎说了些欣赏赞美的话,然后不慌不忙地把整瓶酒倒进嘴里,眼睛紧紧地闭着,喉咙管有节奏地一上一下。
依佛黛先生沸腾的怒气悄悄溜走了,他从不知道他老婆有这么漂亮的脖子呢!不,应该说,他从没留心注意过。
她就这么干完一整瓶雪厘酒,是的,一整瓶,一整瓶!她把空瓶子(是的,是的,空瓶子!)放到一旁,脸色平静如水,大声说:“真是美味极了!我想我还得多喝一瓶!”
她伸手去拿传唤铃,这时依佛黛先生终于回过神来,稍稍喘喘气,脾气就像惊涛骇浪一样勃然而起,“杜拉!你是舔了毛毛虫的屁股,还是喝了蜘蛛精的尿!你在发什么疯,干什么好事!”
杜拉摇响传唤铃,她好像变回通常那种傻乎乎又乏味的老脸,转头对着他羞涩地微笑道:“早晨好,我的主人。”
“早晨好?” 依佛黛先生牛一般地咆哮,大踏步走上前,“你这到底是什么狗屁意思?”他用鞭子扬起空酒瓶,使劲瞪着老婆。
她些微皱了皱眉,似乎在用心听着别人说话。
依佛黛先生一把扭过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她,“杜拉!”他冲着她的脸吼叫,“快回答我!要不我就……”
盛怒让他的脸着了火,他高高地把皮鞭扬到半空,手微微有些发颤,但还是准备往下抽。不知何时,他身后的房间里已经站满焦急的仆人们。
杜拉又朝他微微一笑,拉开袍子,赤裸的胸口只戴着一大堆宝石,宝石亮闪闪地组成他的名字。“依赫姆布巴卡”几个字在他惊讶的注视下,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喘着气。众人目瞪口呆,大厅里一片宁静。杜拉口齿清晰地说道:“主人,难道您不想到卧室里去吗?那里的空间可大呢,足够您扑腾翻滚。”
她轻声笑了一声,接着说:“不过我得承认,我更喜欢您穿上紧身袍子,躺在下面,而我则使用您的皮鞭。”
依佛黛先生的脸色本来正在变紫,现在变得发白。一个仆人忍不住好笑,小声打了个喷嚏。但主人眼神发狂,回头扫了仆人们一眼,众人连忙绷起脸,面无表情地齐声问道:“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杜拉甜甜地笑着说,“是的。谢谢你们及时赶来,聂索,我还要一瓶三菇雪厘酒,请送到我和先生的房间去。但不用上玻璃杯,因为没有必要。其他的各位,请原地等待一阵,以防万一我们的主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特别的要求?” 依佛黛先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叫道:“是的!立刻!马上!你这个婊子,你……你……”他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却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仆人们屏着气,呆呆地听到他说了一个粗鲁的字眼“婊子”,而后就再也听不清他喉咙里念叨的是什么,只知道最后结束的词语是“恶行”。
“当然,当然,恶行……”一瞬间,杜拉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她转过头,看了看仆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下巴(好像是有人在无声地指示她该怎么做),语速平稳,声音清晰地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恶行!你整晚出去狂欢鬼混,完全无视整个家族对你的召唤。而且,你一次也不带我去,也不带这家里的任何仆人。你难道以为我们全都不知道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吗!那个,嘉蓝斯,卢布拉,她们都比我年轻漂亮,讨人欢心,你怎么不带他们去开开眼界,跟你一起快活快活呢?”
这下仆人们的眼睛也和依佛黛先生瞪得一般大了。此时杜拉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像依佛黛先生通常爱做的那样,叉着二郎腿,然后又说:“每天一大早醒来,我所看见的你,就是不停的咆哮,不停的咆哮!主人,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喝喝你最喜欢的宝贝酒,再看看它到底能让人有些什么反应。”
她皱皱鼻子,“除了让我觉得精神很放松,我真没觉得这三菇雪厘酒有什么特别诱人的地方,勾得您整晚夜出不归。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嗯,听说你们一个晚上只能喝一瓶,犯得着吗?所以,我让人再送一瓶到卧室去。——主人,您不跟我一起去吗?”
依佛黛先生的脸色又发紫了,他气得打哆嗦,但他克制住声音,问道:“一起去?为什么?”
“您每晚出去饮酒作乐,这也罢了。可犯不上清早醒来还像个白痴那样大吼大叫。酒精不是愚昧发傻的借口。这个家族的荣誉,您不是总爱挂在嘴边么?可您的所作所为,又哪一点是配得上这句话的呢?您把我像一团破布一样甩在家里,日日夜夜不搭理我,我的主,容我冒犯,我们既是伴侣,您就应该和我在一起。”
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高高扬起头,就像大森林里的一头雄鹿,吸下一口气,要一口饮干清亮的小水塘。等他慢慢低下头,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平静不少,“你倒说得好,夫人,那你倒告诉我,您以为您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上我这样对您?”
“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她还击道:“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谈谈大统领,谈谈那些死亡的事故,谈谈那个人类引起的骚动。你想了解我,就必须跟我谈。”
“啊哈,这些事情,你懂什么!”她的男人轻蔑地嗤笑一声,站着没动,傲慢地用鞭子柄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心。
杜拉指了指另一把空椅子。依佛黛先生看了两眼,慢慢朝她走过来。她伸着手没动,示意他坐下。
他来到椅子前,却没坐下,而是抬起一只脚,踏在椅面上,身体斜靠,“你说吧。”他轻声道。他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情愫,那是全新的感情,她从不曾见过的。
“主人,我知道,像您,以及很多像您一般地位崇高的先生们,是整个科曼多的核心,栋梁,和精英,”杜拉直视着丈夫的眼睛,嘴唇翕合,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可她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说,“你们的肩膀上肩负着整个王国的伟业和辉煌,替我们其他的人指引着光明的大道。但您可曾停下来想过一秒钟,别的人也许根本不在意您所从事的事业,以及您赢回的荣誉。就比如我,我就一点也不在意。”
一个仆人挪了挪脚跟,但整个屋里气氛异常凝重,容不得一点动静。
杜拉·依佛黛继续说道:“依赫姆布巴卡,我并不愿失去那份荣耀,同样,我也不愿失去您。大家族们纷纷拔出利剑,使出法术,公开反对他们选出的大统领。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人类。我害怕在这场冲突中,有人拿起他的剑,把您的身体刺穿。”
男女主人都沉默了好一会,他们双眼交锁,似乎在用眼神交流。而后,杜拉又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回荡在宁谧的房间里。
“没什么东西比性命更可珍贵。没什么人类,值得上为他流血牺牲,闹得国家不和,闹得科曼多分裂。您看,我坐在这里,一天又一天,跟别的夫人们谈起我们所看到和听到的那些事情,那些无辜送命的可怜人。可您从不问我,甚至从不对我谈起任何事。您以为我是什么,主人?您待我像把椅子。不,比那还不如。您待我像个小丑,尽情嘲笑我俗艳的打扮。可您却跟您的朋友夸夸其谈,吹嘘我最近花了多少钱买下新的珠宝和衣服”
杜拉站起身,脱下外袍,把它递到依佛黛先生手里。“依赫姆布巴卡,您得明白,我是个人。”
依佛黛先生眼睛扑朔迷离。杜拉轻快地走到他面前,手里抓着袍子,极富感情地说道:“主人,我是您的朋友,是您该信任的人,是可以和你分享那些粗鲁的笑话和进行辩论的人。您难道忘记了该如何与一位精灵女士交流思想吗?不是亲吻也不是拥抱,而是思想,是大声地说话。请您和我一起来,让我来告诉您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转过身,下定决心一般走出了房间。依佛黛先生看着她离开,也看着她欢快的赤裸脚踝——还有全身上下,狠狠地清清嗓子,转过身对仆人们说,“啊,各位已经听见我夫人的话了。那么,除非听到传唤铃,请暂时不要来打搅我们,我想我们有很多话要说。”
他转身快步走向杜拉走出的那道大门,走到在门边又停下,把手里的鞭子扔到一张桌子上,对目瞪口呆的仆人们说:“还有一件事……呃……请各位原谅我的粗鲁。”
他小跑着出了门。仆人们一直等到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立刻爆发出快活的笑声。过了一会,聂索回来,手里端着第二瓶三菇雪厘酒。人们又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他带回了什么坏消息。可聂索却有些气愤地说:“主人和夫人竟然说;‘你们拿去喝吧’!”
众人大笑起来。等聂索听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看着窗外的树梢,充满感激地说:“感谢柯瑞隆神的赐福!如果人类总能带给我们如此的福音,那请每个月都派一个人类来吧!”
在湖畔的一座私人小花园,四位夫人欢呼着抱在了一起,迸出喜悦的泪花。她们身边悬着几杯满满的三菇雪厘酒,可人们早已忘记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