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说什么剑冢。”门外的景天有些失望。他道:“虽然有点意思,但终归和水灵珠不像有什么关联。”
“是啊!半天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真急人!”雪见跺脚说道。迟疑了一下,她道:“我俩也分头去寻吧,这样效率更高。”
“好!”
分头行动之后,景天往安溪镇西而去。安溪的西边,正是二溪汇流而成的大龙湖。往西行走半盏茶凉的工夫,景天远远地就望见那边白茫茫一派烟波浩渺。见大湖就在眼前,景天赶忙加快脚步,想看看这水源最为充沛的大龙湖有没有什么水灵珠的线索。
只是还没走到近前,景天途经路北一处山坡时,随意朝道右一瞥,却发现紫萱正站在那里。那地方绿树环绕,她一抹紫衫,衬在青碧的背景下颇为显眼。
“咦?紫萱姐姐站在这里干什么?莫非发现了什么?”景天走了过去,却发现紫萱乃是立在一座孤坟前。
“先夫林业平之墓。”景天看清坟前墓碑上的字,便轻声唤道,“紫萱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紫萱惊讶地回头,“哦,阿天是你啊!没、没做什么,我来随便看看,看看他……”
“他?”景天看着孤坟说道,“这位林业平,是你的旧交故人吗?”
“也算是吧。”紫萱望着荒草离离的孤坟,神色有些怅然。
“紫萱姐姐的故人,是什么人呢?”景天靠近有些残破的石碑,弯腰仔细读上面的字,“戊辰年……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啊,不对,看这墓碑古旧破碎的样子,至少已经立了七八十年的感觉,真是奇怪。”
“紫萱姐,他是你的什么人呢?”景天直起身子来问道。
“只是一个故人。”紫萱表情平静。
“那他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呢?”景天还是对这石碑古旧残破的程度很好奇。
“已经……有很多年了……”
“那你们的交情应该很好——”
“阿天,不要问这么多了,”紫萱忽然转过脸去,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好。你保重,不要太难过。”看出紫萱好像十分伤感,景天也发觉自己有些鲁莽,便安慰了一声,转身往那大龙湖而去。
景天去后,紫萱目送他良久,直到他的身影融入那一片荡漾澄白的湖光之中,这才回过身来,再次看着这座偏僻山坳里的冷清孤坟,半晌无语。沉默良久,她忽然轻启朱唇,对着这凄清冷寂的孤坟低声吟唱:
“萱花寂寞红,亭亭发几丛。
凝露仰宿雨,窈窕舞熏风。
宜男不忍佩,仙人岂相通。
解语朝暮伴,忘忧了残生……”
女子低声吟唱,声辞哀婉,凄凄切切。反复低吟此诗,回想当初与徐长卿的前世林业平的举案齐眉、赏心乐事,再看看眼前的荒草孤坟、黄土枯冢,便终于举袖掩泣,不能成语。
正是:
泪空如水,伤心欲问天。
魂归残月影,梦短落花烟。
鹦鹉三生石,鸳鸯两度船。
玉箫情不断,望结再生缘。
再说景天。离去时,景天想起方才紫萱愁肠百转的神情,便在心中想道:“我认识的这几个女孩子里,小葵妹妹外表柔弱而内心刚强,雪见外表刚强而内心柔弱。紫萱姐姐嘛……恐怕,这个一向无所不知的苗女姐姐,和雪见更像呢。”
这般想着,他很快就来到大龙湖。在大龙湖畔转了一圈,跟人套了半天近乎,他却也没得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不过,有个小孩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小孩子说:“隔壁家的小宁,和他爸爸半个月前出海了。小宁哥哥说是去找龙宫了。”
“龙宫?”景天想起临行前徐大哥所说的安溪水神之语,便心中一动,追问道,“他们出海后,真能找到龙宫吗?还是能碰到两位水神?”
“我也不知道。”面对景天郑重的问题,小孩子胸无大志地说道,“只要小宁能给我带回来好看的海星就行了!”
“好吧。”景天问不出更多信息,便扭头往回走。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好像被“水神”这个称呼迷惑,总觉得水灵珠和水源充沛的安溪镇本身有关。但……海水也是水啊!
想通这一点,他赶紧往东方海边而去。将近海滩,远远望见一棵孤拔挺然的大连香树下,龙葵正背倚着树干,坐在那里静静地观海。
“小葵!”景天喊了一声,跑到近前,也坐在她旁边。看了看远方的碧海青天,他转脸问少女道:“你在干什么呢?想心事吗?”
“哥哥!”景天随便一问,龙葵却像受惊的小鹿,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哪有、哪有什么心事可想啊,我不过是第一次见到海,看得入迷了罢了。”
“嗯,大海确实很好看。”景天顺着龙葵的目光看向远方,只见安溪东边一片海阔天空。和一般的水天相接、水天一色不同,安溪之海水色湛蓝,与头顶淡蓝的青空之间隔着滚滚的白云,可谓层次分明。
而背倚连香树,细看海水颜色,便会发现这远望一碧万顷的海水,本身就分出不同层次的颜色。浅滩之中,衬着细细的雪白银沙,海水呈淡碧之色;再稍往外一点,海水略深,便呈翡翠绿色;再远一些的海湾之中,恐是因为水底珊瑚礁的缘故,海水呈现微带朱褐的绀碧之色;再放开眼光,便见那占了视野绝大部分的海水呈现一种空灵鲜艳的浤蓝之色;等到最远,大海深处的海水为低空云团笼罩,光线暗淡,则海水又呈青黛之色。
无论是淡碧还是绀碧,或者浤蓝还是青黛,海中若有浪涛奔涌,便像青蓝绒缎上偶尔刺绣的银白纹路。如果说,上回出海蓬莱途经的苍蓝海水犹如端庄雍容的贵妇,眼前安溪的碧海就像是玲珑多变的江南少女。
陪着龙葵,看大海这般澄碧渊渟、奣然荡漾的壮美景象,景天也不禁一时悠然出神,由衷赞叹。观赏片刻,他想起刚才龙葵的话,便忽然觉得有些愧然:“小葵,这海景真美,要知道你这么喜欢,早该带你来的。”
“是啊,哥哥。”这回龙葵却没有谦让,幽幽说道,“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不过你一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才十岁,我央求你带我去看海,你就偷偷带我溜出皇宫,可是还没出城就被捉住了,还害得你被父王训斥,我这个心愿也一直没完成……”
“那可真是……”景天尴尬道,“不过不要紧,安溪渔港中有很多渔船,等锁妖塔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来这里租一条船,哥哥带你到海上玩个痛快!”
“真的?”龙葵大喜,“就我们两个?”
“当然!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景天信誓旦旦。
见他如此肯定,龙葵顿时坚信不疑,喜滋滋地说道:“那说好了,哥哥不许耍赖!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海上玩。”
“咦?现在就去租条船吗?”景天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干瘪的钱袋,顿时精神有些萎靡。
“不用租船那么麻烦,”龙葵跳起来,手指着东南海面雀跃说道,“御剑就可以!妹妹刚才飞到树顶去,看见那边海上似乎有个小岛——”
“哦?有小岛?”景天听了,霍然起身,聚目凝神朝龙葵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说不知道,这时他有意朝那边观看,果然见到海天一线之间,依稀有个不大不小的黑点!
“阿天、小葵!”正在这时候,那紫萱和雪见也结伴走了过来。见景天、龙葵在认真打量海面,紫萱便问道:“什么事情啊?这么热闹?”
这时雪见也道:“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哇——这儿的海景好美!死小天,你都不带我来!”
“我也刚来!”景天挠了挠头,指着东南海岛方向,说道,“小葵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小岛,说要御剑在海上转一转呢。”这时候,刚才十分雀跃的龙葵,待雪见和紫萱到来之后,却一阵默然,又变成那个不爱说话的文静少女了。
“去海上御剑?那好啊!”唐雪见顿时兴高采烈,连声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那……不如大家一起去小葵发现的海岛玩吧?”
唐雪见兴奋道:“好啊,好啊,一会儿就去吗?别忘了叫上我啊!”
这时候,景天却注意到龙葵的情绪有些低落,在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
“小葵,”景天转过脸来小声问她,“怎么了?不高兴吗?”
龙葵慌忙回答:“没、我没什么……”
“哦。”看着龙葵这副神色,景天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想了想,便转过头来对兴高采烈的女孩儿说道:“雪见,我还没在海上御剑呢,也不知道风浪如何。不如我们先在平安客栈中歇一晚,养足精神,打听好了天气,明日再来吧!”
“好吧!”
此后回返安溪镇时,景天觑得一个空闲,拉了龙葵到一边,对她诚恳说道:“小葵,你忘了吗?等此间事了,我会陪你去灵山古城镇常住的。那里民风淳朴,小国寡民,特别是气候四季长春,仿若世外桃源。”
“谢谢哥哥,原来哥哥没忘记这个承诺……”龙葵的眼圈都红了。“对不起,哥哥!”感动中的女孩,忽然跟景天道歉。
“嗯?”景天有些奇怪。
“我、我……”停顿了一下,龙葵终于鼓起勇气,“我知道不应该独占哥哥,我也知道小葵应该要做好女孩,不能嫉妒哥哥和雪见姐姐。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就是想能够单独和哥哥在一起!想哥哥能只对小葵一个人好!我、我老是起这样的念头,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个坏人?我——”说到这里,忽然间龙葵心中已是后悔了!她害怕地想:哥哥会不会从此厌恶我、不要我了?
不知不觉间,柔肠百转的少女已是泪眼盈盈!
“哪有!我理解你!”没想到的是,景天一口否定,“小葵,你这样才正常啊!你才是想想,上回在雷州我听云霆那小子跟雪见求亲,简直想冲过去狠揍一顿!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平!只准男子三妻四妾,却不许女子独占心爱之人,这真是岂有此理!”景天一口气说出的这番话,放在当时简直是异端邪说、惊世骇俗!不过虽然龙葵知道这一点,却忍不住真心欢喜!她此时还是泪眼朦胧,却已经破涕为笑,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英挺峻拔的哥哥!
只听景天又说道:“小葵,你只管想,一个劲儿想,将来等锁妖塔补成了,就带你去古城镇常住,你一定会喜欢过那样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的!”
“哥哥真好!”此时龙葵是打心眼里开心欢喜了!
认真说来,可怜的剑灵对她小天哥哥的喜爱,还经历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十分清楚的变迁过程!最开始时,她喜爱景天,是因为继承了对他前世龙阳哥哥的孺慕之情;那时与其说是喜爱,还不如说是依恋。渐渐地,与景天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少女体会到他的机敏、洒脱、灵动、正直,特别是不亏大义、敢于任事,则一缕相思不自觉地在心田中萌发、生根、滋长、壮大,到现在已经演变成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爱恋。
可是,虽然龙葵爱火燃炽,但经历了千年的卑屈和阴郁之后,当她面对景天、面对雪见之时,都有种萦绕不去的胆怯和自卑。是啊,和她熟识的人当中,有谁能晓得,就在这个幽幽弱弱、冷冷静静的女孩儿身躯里,还有着堪比熔岩地狱流淌的岩浆般炽烈火热的感情?
于是在这返回安溪的路上,龙葵满腔的爱恋和情意,满溢到嘴边想表达时,却只化作了一句认真的提醒话语:
“哥哥,以后不要再提‘死’字,不吉利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