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见到的这男子,正在门前帮一个妇人晾衣服。景天一见到他,仔细一看眉眼顿时变色,走上前去,忽然叫得一声:“夏梦寒!”
“嗯?你叫我?”那男子转过脸来,看到景天吃了一惊,“你、你不是这里的人!”
“嘿嘿,你知道得倒清楚!”景天冷笑两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我不想知道!”夏梦寒转过身,扯住那妇人就想往里走。
“哼,是你儿子告诉我的!”景天抱着双手,盯着夏梦寒,“别看你衣服变了,但是我一眼就认得出,因为你儿子夏思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知道吗?你妻子因为思念你眼睛已经失明了,你能忍心抛弃他们,却连承认都不敢吗?”
正要往里走的男子一下子停住,霍然转身,看着景天叫道:“你、你说什么?”
“夏梦寒,你妻子盲了,现在家中全靠十岁的儿子做竹器维生,你却在这里享清福,你觉得对得起良心吗?”景天从怀里掏出那个竹哨,给夏梦寒看,“看看这个,这是你儿子做的!”
看着竹哨,夏梦寒刹那间有些出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定了定神,冲景天嚷道:“那是我妻儿,又能怎样?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景天十分诧异,这时他注意到夏梦寒旁边那个低眉顺眼的少妇,便什么都明白了。“不肯回去,因为你又成亲了!”景天的语气变得十分森冷。
“不光是因为这个!”夏梦寒忽然变得怒气冲冲,叫道,“小子,你也是男人,没有男人愿意背后有一个妇人指手划脚,告诉你要去做这个,不要做那个,要求你一定要赚多少钱,放多少货,我受不了了!”
“那又怎样?所谓‘相夫教子’的‘相夫’不就是这样吗?”
“哼!正好相反!”夏梦寒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那完全是‘教子’的样子啊!兄弟!你没成家吧?你愿意找一个整天对你指手划脚、为你安排一切的老婆吗?”
“不管怎样,你至少也要回去看看!”景天心说,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夏梦寒这样也太过分了。
“不能回去。”夏梦寒却是出奇地执拗,“我好容易加入了这里,而这里的规矩是不能出去的,我没有办法!再说了,就算有办法,我也不回去!”
“可恶!”见夏梦寒如此死硬,景天再也忍耐不住,怒吼道,“不信有这样狠人!那就尝尝小爷拳脚!”原来景天遭逢雪见之事,义愤异于往常。他想不辜负心爱的女子,却不可得,现在却见夏梦寒负心忘义,实在可恶至极!于是,本来并不鲁莽的少年一时间怒火勃发,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夏梦寒的衣领一阵拳打脚踢!夏梦寒的武力值如何能跟景大侠相比?顿时连像样的反抗也来不及做就被打得哭爹喊娘,倒落尘埃,忍痛呼救不已!
“公子住手!公子住手!”这时夏梦寒的妻子、名叫韩鹃的年轻妇人忙大叫道,“不如这样,夏思的娘眼睛不好,我有良方给你,可治眼疾!”
“哼!”正巧景天也打得手累,听得韩鹃之言便住了手,瞪着地上的夏梦寒唾弃说道,“你有个好娘子!否则今日岂止鼻青脸肿!”
“谢、谢谢——”鼻青脸肿的夏梦寒挣扎着爬了起来,此时他已失落门牙两枚,连称谢也口齿漏风,呼呼哧哧。不过再痛,他在景天面前也不敢高声呼号,只是不住哀哀呻吟而已。
再说景天。此时他看也不看夏梦寒,看着韩鹃说道:“你说有治眼疾良方?”要知道双目失明在此年间可谓绝症,景天仍有些半信半疑。
“是。”那韩鹃道了一个万福,柔声说道,“此方乃敝家祖上一位方士先辈传下,取诸般草药用秘法调配而成,名为‘玄天异果’,可明目开瞳,任是积年眼疾,食之痊愈。”
“有这么神?”景天犹在迟疑,不信有此异方。这时夏梦寒却捂着漏风的牙齿,忍痛呼道:“鹃儿,呼,那不是你家的祖传秘方吗?从来秘不外传的!呼呼——”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帮外人!”向来低眉顺目的韩鹃,这次却没听夫君的。她反身入户,不到片刻便取来一张古朴的药方递给景天,诚恳说道:“这是‘玄天异果’的药方。听公子说话,也知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用这方子做坏事的。”
“那是当然!”景天欣然道,“还是大姐知事,我一定不负所托!”说罢他便把方子揣在怀里,狠狠瞪了旁边的夏梦寒一眼,便扬长而去。
夏梦寒被他临行前这一瞪,心中寒意顿生。见他走远,夏梦寒方敢出声。他声殊恨恨,怪妻轻予仙方,一时絮叨不已。见他气愤难平,韩鹃忽然失笑。夏梦寒不满道:“怎么为夫受戗,你却欣然?莫非觉此事可喜乎?”
“非也。”外乡人远去,战国城郭中的夫妻对话,文辞倏然古雅,“夫君不知,此子实为妙人。”
“咦?此子凶鲁,狂殴为夫,致齿落二枚,怎为妙人?”
“唉,夫君失察也。”韩鹃叹息一声,“妾身有妙人之语,乃是祖上传有‘灵鉴’之技,知他实有深不可测之仙术。见君常人,他也老拳相向,此非妙人乎?”
“仙术?”夏梦寒瞪大眼睛,“这等黄口小童,即算妄得仙术,能有何等程度?”
“何等程度……”韩鹃略一沉吟,形容道,“当前若雪贯苍穹,异日则搅动星辰!”
“啊!”原本愤恨难平的男子,顿时瞠目结舌,汗下如雨!
此后小院中陷入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方听夏梦寒口齿漏风地说道:“不知贤妻除去明目之果,有无续齿之方?”
按下他夫妻二人想方设法治疗牙科不提,再说景天。这少年可不知一日之内,就被人两次冠以“妙人”之语。若是晓得,他定然不甘,连呼应是“蜀山豪侠”“蜀山奇侠”,最好是“蜀山剑仙”——至不济也称一声“蜀山剑侠”嘛!
景天飘然而去后,四处寻找龙葵、紫萱等人。逡巡片刻,他便在一株桃花树下看见龙葵席地而坐,身边放了许多瓶瓶罐罐。古城镇中的气候不可与外界相比,虽然外面已是深秋,此间却依旧春光盎然。龙葵坐在桃花树下,头顶盛开的粉红桃花不时有花瓣被清风吹落,偶尔飘零在肩头袖上,随意自然;远远望去,却好像女儿家特意装饰的唯美花饰一样。见景天走近,春光中的少女招手欢笑:“哥哥!快来坐,看我买了好多好东西!”
“嗯!”景天走过去,也在如茵的绿地上坐下来。
“看!这个毯子怎样?不错吧?还有这个玉珰,好便宜哦,很漂亮吧?嗯……那个、那个……”如数家珍的少女,忽然一阵脸红。
“怎么了?”景天见她脸色有异,忙问道。
“我、我本来买了好多‘捣珍’,可是很久都没有吃过了,所以……”少女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想多给你留一点的,可是、可是就只剩下这一些了……”说着话,龙葵摊开双手,却只有一两块焦香四溢的捣珍烤肉在手中。
看着龙葵窘迫的样子,景天笑道,“我刚吃了点小吃,也不饿。”他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一块,说道:“我尝尝看……唔,好吃!——哎呀!”
“啊?哥哥,怎么了?”龙葵大惊。
“吃、吃得太急,咬到舌头了……”景天心中暗呼,为人果然不可好勇斗狠,刚打落夏思他爸两颗牙,他却伤了舌头!
“哥哥吃东西总是这么急。”龙葵想起一些往事,“有次和雪见一起买了麻糖吃,也是这样……”
“呵呵!是呀,”景天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道,“那时雪见还嫌我的麻糖脏,如果现在她吃到捣珍,应该不会再、再……雪见……”景天触景生情,想起那张鲜活的笑脸,忽然黯然神伤,声音哽咽,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龙葵也神色黯然,泫然欲泣,“哥哥,我不应该提这件事的,都是龙葵不好,呜——”
“和你有什么关系!”景天声音一振,看着眼前的少女,怜惜地说道,“你不用这样子,我们现在有很多钱,再去买了吃好了!”
“这……”看着少年,龙葵迟疑了一下,说道,“哥哥,外面的钱在这里是不能用的。”
“咦?那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景天十分讶异。
“我是用金钗换的钱。”龙葵指了指头发,这时景天才发现,原本插在妹妹柔顺青丝中的金钗,已杳然不见。
“呵呵,妹妹天生丽质,就算失了金钗,哥哥也没看出什么不同。”
“是嘛!哥哥不要哄人……”龙葵又惊又喜,刚才一点忧伤顿时消失无形。
她破涕为笑,景天却想起一事,顿时跌足大叫,连声哀号:“哎呀!完了!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