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二十二年七月十六晚,海风猎猎。月上中天,海风越来越大,天上浮云被一扫而空。
这一天,宣鸣雷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他这些天一直在养伤,好在申芷馨常来看他,陪他弹弹筝、说说话,倒颇不寂寞。这一晚见海风大起,宣鸣雷心绪已然大佳,道:“申小姐,走,我们出去坐坐。”
申芷馨正在给他剥一颗荔枝,见他要出去,便道:“宣将军,现在风这么大,不要紧吗?”
宣鸣雷笑道:“好风正当时,不在此刻一观,抱憾终生。”
申芷馨抿嘴一笑。宣鸣雷走到外面,见海上风浪渐起,更觉快意,指着海面道:“申小姐,五羊城转危为安,就在今日。”
申芷馨虽知他们在谋划攻击北军之事,但见他心情这般好,也受他感染,笑道:“那全是宣将军你的功劳。”
宣鸣雷摇了摇头道:“不然。此番战事,全是郑兄之功,我不过是个走卒罢了。”
申芷馨撇了撇嘴道:“司楚哥哥就会板着个脸。”
她也去看过郑司楚,但郑司楚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去了三次,三次全没碰到,她也索性不去了。宣鸣雷披襟当风,只觉胸中豪气似要裂胸而出,长声笑道:“申小姐,如此良夜,不高歌一曲,真是枉为人一世了。”
申芷馨道:“你还会唱曲子?”
宣鸣雷笑道:“是啊是啊。申小姐,麻烦你帮我把琵琶拿过来吧。”
申芷馨转身进屋拿出了那面琵琶,宣鸣雷拨了两下弦,高声唱道:“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银汉崩流,惊涛壁立,洗出明月如弓。会当挽、轰雷掣电,向沧海、披浪射蛟龙。扳倒逆鳞,劈残螭角,碧水殷红。”
这半首《一萼红》在这大风之夜里唱来,极是应景,除了天上是一轮明月,而不是明月如弓。申芷馨听得圆睁杏眼,心道:宣将军看似粗豪,原来多才多艺,而且,他对音律如此精通……她自己极好音律,郑司楚的笛子吹得好,她对郑司楚的好感也大为上升。但郑司楚也仅是笛子吹得好而已,对音律远不如宣鸣雷这般一法通万法通,样样拿得起来。就说这唱曲,要郑司楚唱来,虽然他说话亦是清亮,但开口一唱,准是一副破锣嗓子。
宣鸣雷刚唱得半首,身后却响起来郑司楚的声音:“宣兄,好兴致!”
申芷馨一听郑司楚来了,脸不由微微一红,低声道:“司楚哥哥。”宣鸣雷却笑道:“郑兄,你来得正好。邓帅现在应该已将战船联接起来了吧?”
海上扎营,船只一多,若不相互联接,风浪大时就会互相撞击,伤损不可收拾。何况,东平水军底舱压舱的沙包全搬到了甲板上,底盘既轻,颠簸更甚,因此这种大风天只有相互联接一途。郑司楚道:“细作来报,正如宣兄所料。”
“攻击何时发起?”
郑司楚眯起眼看了看天道:“看样子,到今晚戌时,他们将联接完毕,到时就是进攻之时。”
这半个多月以来,死伤了不知多少将士,为的正是这一战。宣鸣雷道:“还有,断去海靖粮道一事办得如何了?”
郑司楚道:“我来便是告诉你好消息,孟啸将军不辱使命。”
上次海上伏击海靖补给船失败,宣鸣雷引为毕生之恨。他回来便说,要破对方护航舰,螺舟实是最佳战具。但螺舟无法驶到铁门岛这么远的地方,宣鸣雷提议,化整为零,将两艘螺舟拆散了运到当初的据点去,在那儿再装配起来。然后从据点出发,封锁住海道。在大海之上,东平水军无法用铁脚木鹅封海,就算有深水雷,也难有效用,这一点郑司楚与谈晚同深为赞同,虽然水军一次伏击失败,但五羊城富庶之极,再派出一支也并不为难。趁着邓沧澜水军尚未抵达,这第二路伏击队便已出发,派出的是五羊水军螺舟队的深火号和深烈号。深火号舟督孟啸,与岳振并称为五羊水军螺舟队翘楚。孟啸领命,马上出发。当时的据点准备的是二十艘战舰所用积粮,这回只是两艘螺舟,那些积粮足够他们数月之用了,索性让他们在据点修整巡逻。螺舟外海作战,尚是第一次,十分危险,但正因为危险,也为敌人所不防。就算东平水军吃过一次亏后会有防备,但时间不等人,他们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孟啸临危受命,就在昨日发来羽书,说遇上了海靖第二批补给船队。海上一战,护航舰被击沉两艘,二十余艘补给船却被击沉了十多艘。虽然也有七艘漏网,但七艘补给船已不够东平水军几天之用了。等东平水军遭到一场大败,又遇乏粮之苦,邓沧澜再不退却,势必要全军覆没。如此,五羊危难便已解决,接下来就可以全力赴援南安,解决东平陆战队。北军的水陆并济,双管齐下之策已被打破,这回轮到了五羊城的水陆并济,到时高世乾脱险后易帜归附五羊城,再造共和的初步局面就已达成。
自七月一日邓沧澜大兵压境以来,主动权第一次握到了五羊城的手上,郑司楚脸上仍是镇定,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兴奋。宣鸣雷朗声道:“好极!郑兄,你笛子在吧,我们合奏一曲吧。”
郑司楚摸出了铁笛,笑道:“那奏《一萼红》吧?”
《秋风谣》太过悲凉,现在却是意气风发之时。郑司楚将铁笛举到唇边,吹了个音,却是他以笛子吹奏过门。这一段过门结束,宣鸣雷琵琶声一响,又唱道:“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
这支曲子此时听来,直欲冲霄直上。甚至在一里多外的东平水军阵营里,也隐隐约约听得了几声。此时傅雁书正在检查诸船连接情况。虽然战船连接在一起,颠簸大为减轻,但他心头仍是极其不安。
战船连接,可抗风浪,但也失去了机动性。按当初秦融密报,一旦五羊城发动火攻,己方战船相联,那真是要大势去矣。他检查完,便直接去了邓沧澜的摇光号复命。此时战船相联,已能从跳板上直接走过去,他到了摇光号上,在门前顿了顿,沉声道:“邓帅。”
“进来。”
傅雁书走了进去。邓沧澜此时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张海图,见傅雁书进来,他道:“雁书,检查过了?”
“是。”傅雁书说着,又顿了顿道:“邓帅,今夜天气如此之坏,当加倍防备。”
邓沧澜道:“是。我已拿令加了一倍的瞭望哨,也时刻关注南军动向。好在过了不多久,陆战队也要赶到了,那时便是总攻。”
陆战队一到,水陆并济,五羊城指日可破。傅雁书道:“是。”但他心里仍是极其不安。这种天气,大风无雨,刮的又是南风,最宜火攻。他道:“邓帅,我想,今晚传令诸军不得休息,全军戒备,一时遇袭,立刻散开战船。”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不错。抵达五羊城下以来,今晚要算最为凶险的一天了。但全军上下全都不休息,也不是个事,让他们轮班吧。另外,战船连接处都派专人看守,一旦有变,可以立即撤除。”
因为防备五羊城火攻,所以连接的绳索铁索用的都是活扣,解开很容易。但再容易,一旦真遭受了火攻,也不可能立刻解开。傅雁书答应了一声,又道:“邓帅,雁书还有一事不得不禀。”
“什么?”
傅雁书咽了口唾沫,才道:“我军已全力防备敌军自上火攻,但万一他们自水下攻来,又该如何?”
战船连接,船与船之间空隙小了,铁脚木鹅的动向也就难以观察到了。如果这时候五羊城的螺舟队全军攻来,一时间察觉不出,只怕真要被他们得手。邓沧澜听他这般说,点了点头道:“发一支偏师,加强营前巡逻。”
傅雁书道:“邓帅,我想,在前方再布一片铁脚木鹅可好?”
虽说铁脚木鹅构造简易,但越在外围布防,面积也就越大,所需也多,而铁脚木鹅总有破损,要替换的其实没那么多。只是傅雁书这般说,邓沧澜也点了点头道:“好吧,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最多事后多费一番力气回收。”
要在这种风浪天去布阵前布铁脚木鹅,奉命的几位舟督全都暗暗叫苦。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他们也知之甚稔,所以心里在抱怨,手上却不慢。只是,要在外围布防,所需铁脚木鹅太多了,布不了那么多,结果只是郑司楚先前在海底铺设的管道之处,只薄薄铺了一片,另外只铺在了别处。
共和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日,子时一刻,大海更紧,风浪加剧。更不巧的是,一片厚云被大风吹过来,遮住了月亮,一时间海上漆黑一片。
就在这千载难逢的一刻,五羊城里,两架飞艇升空。但这飞艇只是承担诱敌之计,真正的攻势还是来自水面。
五羊城剩余的七艘螺舟尽数出动,护送着两艘大船驶出港口。这两艘大船满载桐油,承担第一波攻击之责,后方,几乎所有战舰都偃旗息鼓,向海中进发。
百舸齐发,压住了波涛。只是在东平水军阵营里,风涛仍是极大,有半数水兵不得休息,又累又困,倒有一大半在打盹。
就在此际,五羊水军对水军第一名将邓沧澜所统东平水军的致命一击发出了。
时共和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日,子时一刻。
五羊水军正中的两艘巨舰,正是仅有的风级战舰。在整个共和国,也只有四艘而已,东平一艘,雾云一艘,五羊城则是两艘,因此五羊城水军虽然人数并不是最多,但公认为天下之冠。
这等巨舰,就是任由北军舷炮轰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轰沉的。只是体积庞大,自然有转动不灵之病,因此一旦出击,必须要由重兵护航。现在五羊城里几乎所有战舰都已出动,围在这两艘巨舰边上。
这支庞大的舰队抵达距东平水军阵营大约五百步的地方,月亮仍然被乌云遮着。因为今晚风浪太大,在外围巡逻的东平水军战船并不曾发现,仍在布铁脚木鹅。其实,此时五羊舰队前锋离东平舰队巡逻队只有二百余步而已。
二百步,在陆地上的话简直就是一蹴而就的距离,在海上因为无遮无挡,更显得近了。雪级战舰,船头到船尾也有四五十步,也就是时,现在双方之间,顶多也就是四五艘雪级战舰。但仅是这样的距离,双方居然都没有发现。倒是东平水军阵中,因为瞭望哨增加了一倍,虽然天色暗淡无光,但还是有个哨兵发现了从五羊城头升起向此间逼近的飞艇。
来了!
这报告很快就到了邓沧澜这里。此时他觉得,正如秦融先前所报,五羊城的攻击开始了。他马上下令,各部全力戒备。一时间所有人都登上了甲板,舱顶的射天弩边更是密麻麻麻立满了人。现在对付飞艇,唯一有效的就是射天弩,东平水军自是极为看重。而这局面,也正是郑司楚想要造成的。
甲板上人一多,声息也就更杂乱,北军发现真正的攻击来自下方也就越晚,这样五羊城获胜的几率也就越高。他此时正站在两艘巨舰其中之一的文曲号上。五羊城的两艘巨舰一名文曲,一名武曲,形制一模一样。虽然体积上较邓沧澜的摇光号稍小一点,但摇光号建成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文武二曲却要新得多。
水鬼队已翻身入海,开始做进攻前的最后准备。这里共有七根竹管直通东平水军大营,但东平水军营中却只有五根。所有的管道都已连接在一起,连接在文武二曲船身边挂着的一个大斗之上。水鬼的动作非常麻利,现在也不须潜入太深,因此到子时三刻稍过一点,连接已经完毕。
因为是夜间出击,不能用灯号联系,所以商定的时间是丑时正灌注。此时乌云仍然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周围只有风浪之声。
冥冥中,天公也站在自己一边。郑司楚暗暗舒了口气,边上宣鸣雷过来低声道:“郑兄,时辰已至,开始了吧?”
虽然宣鸣雷伤势尚未痊愈,但他坚持也要出击。郑司楚和谈晚同知道若不让他此番出击,只怕要抱憾一世,便也同意了。宣鸣雷和郑司楚都在文曲号上,宣鸣雷虽然肩头带伤,可精神百倍,双眼也亮得吓人。郑司楚点了点头道:“好。”他向左右沉声吩咐道:“时辰已至,开始灌注。”
船上的士兵立刻将一个个木桶推到舷边,拔掉塞子。随着塞子一拔掉,里面刺鼻的桐油味就直冲过来。现在刮的是南风,这股味道很快对方也会闻到,但等他们反应过来,良机定已错失,接下来的东平水军营地,很快就要陷入火海之中。
郑司楚的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
此时的东平营中,仍在全力戒备从五羊城里飞近的飞艇。
飞艇携带的炸雷有限,所以他们若以炸雷轰击,对东平水军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据密报,那两艘飞艇上带着全是桐油,一旦燃起来,风助火势,却也不易对付。因此所有东平水军都不敢稍有疏忽。因为飞艇想洒下桐油,自然不能升得太高,否则这么大的风,桐油洒下,不知会被吹到哪里去。可假如他们降低高度,只消进入射天弩的射程,万弩齐发之下,这些飞艇根本逃不掉。而射天弩的弩头上,都会涂上桐油之类引火之物,放出的乃是火箭,飞艇一中火箭,先要变成一团火球不可。
很快,就可以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天空中坠落的奇景了。所有东平水军都在这么想。这时候,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脚下的海底,有五个管口里正不断涌出桐油来。桐油开始还少,浮上水面就变成薄薄一层,沾在船身上。船只本来就要刷一层桐油,何况海风也大,气味更是一下被吹散,自是谁都不曾察觉。
海底的桐油汨汨而出,很快就在摇光号周围积成一片。更不幸的是,傅雁书派出巡视四周的小船是最先在摇光号附近巡视,此时已巡视到外围去了,根本没发现水营的正中已发生了异变。
最早闻到桐油味的,是正在外围布防的一艘东平水军雪级战舰。那舟督站在船头,督促着水兵观察水面铁脚木鹅有无异动,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桐油味。一时间,他只道是自己船上的,并不曾在意,还往船头走了走,想走到上风去,避开这股不好闻的味道。
然而,他走到了上风头,桐油味却更重了。可上风处并无友舰活动,这是怎么回事?这舟督诧异地看向南边,想找出这股桐油味的来源。就在这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大风撕开了一条小缺口,一绺月光直射下来,映得海面灰蒙蒙的。虽然这一线微光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但借着这转瞬间的一亮,他看到了就在几百步外,黑压压一片船队的影子。
五羊水军大部队!
这舟督只觉身上像是突然间爬上了千万只小虫一样,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敌人竟已如此之近!居然还一直不曾发现!他嘶声叫道:“发警报!”
这船上的传令兵已听得他的声音,急急忙忙去点燃油灯,便要发号。水军发令,白天用旗,晚上用灯,这传令兵也是个老行伍,本来点灯是要在下面点燃后带上去,但这传令兵情急之下,先爬上了瞭望哨,才发觉灯尚未点亮。待他打着了灯,正要发令时,一支箭突然破空而来,啪的一声,将他钉在了桅杆上。他惨叫一声,号灯也直直摔下,在甲板上摔个粉碎。
那支箭,是武曲号上的谈晚同以强弩射出的。五羊水军因为尚无舷炮,所以船上的弩箭尚未撤销,武曲号这种巨舰之上,强弩更是设了不少,谈晚同站在舱顶指挥,边上正有一支强弩。方才突然一缕月光映下,他也看到了就在不远处有一艘敌舰,与那个东平舟督一般,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迟早要被北军发现,但越迟被他们发觉,己方的胜机也就越大。他马上就站到了弩弓前,单足一踏,挂上了弦。
谈晚同的箭术,在五羊水军中数一数二。但现在风太大了,就算用这种强弩,他也没把握能一箭射中。现在也来不及多叫人,他只是命令同在舱顶的几个水兵立刻也抢到弩前,准备射击。
月光转瞬即逝,北面又沉入了黑暗之中。待黑暗里突然亮起一点灯光,越发显眼。谈晚同扣上了扳机,心里道:三清在上,保佑我一箭成功,事后我必定三牲还愿。
还不等他许愿完,几支弩箭同时射出。这强弩的最远射程可达千步,现在这两三百步已是在有效射程之内,但还是有点远,能不能射中他也没底。只是,那点亮光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了,谈晚同心知定是有人射中,也不知是哪一支,但中了就是中了,心中一阵狂喜,人却一下瘫坐在甲板上。
虽然敌军肯定还会发出警号,但现在这一点宝贵的时间已经争取到了。他马上翻身站起,喝道:“快灌!快点灌!”
甲板上,士兵川流不息,一桶倒空了,另一桶马上跟上。同时有六七个大桶在倒油,谈晚同仍嫌太慢。这些大桶每桶重达一千多斤,只不过短短一刻,已有十几桶油倒了下去。这些桐油流过水底的管道,已尽数到了摇光号附近,而此时的摇光号上,士兵们仍在全神戒备飞近的飞艇。
傅雁书也在看着飞艇,突然皱了皱眉。
虽然看不清楚,只能约略看到一个影子,但看上去,飞艇升得太高了。在这高度,射天弩是射不中它,但飞艇上想往下洒引火之物,也根本不可能,只怕未到半空,便被海风吹得四下散开,根本造不成威胁。
这算是死士?他想着。难道五羊城叫来的死士,临阵时还是胆怯了,不敢降低高度?或者,他们是准备在摇光号的正上空下降,这样就算射天弩将他们射下来,也正好压在摇光号上?
傅雁书摇了摇头。虽然他是水军,但对飞艇亦有所了解。飞艇的缺点是速度慢,上升时可以抛掉重物,下降时却只能放气了。就算敌人是不惜一死,在这样的高度将气囊一下破坏,整艘飞艇直直摔下来,可这样的大风中,想取准头也太难了,更可能落到一半就被大风吹到几里以外去。
难道,真如自己先前所料,五羊城召来的死士只是些亡命之徒,并非能手,所以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想着,又摇了摇头。
不会。这样的大风天,飞艇升空飞行亦不容易,但他们还是直直到了己方上空,分明在上面驾驶的是一些能手。那么……
他突然心头一凛,喝道:“来人!马上检查海面!”
虽然傅雁书尚不清楚敌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攻势,但他已隐隐察觉到,这飞艇可能只是个诱饵,真正的攻击可能还是来自身下。一瞬间他想起了当初秦融前来告密时,自己向邓帅说的话来。
“这人一向在西北陆军,对水战并不是谙熟,可能仅仅生搬兵法才想出来的。”
那时自己是这么评价郑司楚的,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认为郑司楚这人纸上谈兵,仅仅是照搬几条兵法而已。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实是被郑司楚摆了一道。
秦融的告密,其实是条反间计,就是要让己方认为对方的攻势来自天上,实际上却从海底来犯。
尽管傅雁书仍然想不出郑司楚到底会怎么从海底来犯,但他已如冷水浇头,打了个寒战。
绝对不要轻视敌人!
他想起邓帅常说的这话。可事实上,这话看似寻常,但自己,也包括邓帅,还是轻视了那郑司楚。以此人之智,恐怕……
第一次,傅雁书心里升起了败北的恐惧感。
他就在摇光号附近,刚放下小艇,下去的水兵就失声叫道:“傅将军,是油!海面上都是油!”
这话像是一个巨锤,重重打在傅雁书前心,傅雁书甚至站着都是一个踉跄。他嘶声叫道:“解开绳索!各船分散!”
只是,他要自己这船解开绳索还容易,要把这命令一下传遍诸营却是不可能了。他船上的传令兵正在向摇光号上发出信号的时候,咚的一声,从南面的海上,大风卷来了一声炮响。
那是最先发现敌船的那舟督发出的。此人见传令兵被一箭射死,心中已是乱成一片。敌人就在眼皮底下,可这消息竟然传不出去!但此人也是水军强将,见一时间发号已来不及了,索性下令开炮。虽然现在敌船还在舷炮射程以外,但他的用意并不是要击中敌舰,而是要向友舰示警。虽然傅雁书听到的只是一声,其实却是这船上的两门舷炮同时发射。
两个火球直射而出,但并不能击中敌舰就落入了海里。此人心下大急,喝道:“冲锋!冲上去!”
现在敌人还在射程以外,而且势大,冲上去等如送死。但船上水军闻令,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可他们要冲锋,却是逆风而行,速度自是跟不上。才上前没多少,风中已响起了破空之声。
那是五羊城水军抛出的炸雷。抛石器的射程本来就在舷炮之上,何况五羊城水军又处于上风头,炸雷飞得更远。虽然准备不及,但现在五羊城水军几乎已全部压在了前沿,这船放出舷炮后又暴露了位置,离得最近的十几艘五羊战舰同时抛出炸雷。
每艘五羊战舰,都有四架抛石器,同时发射,足足有四五十颗炸雷。但风太大了,他们的准头也并不好,这四五十颗炸雷绝大多数落入了海中,只是,还是有两颗炸雷正中敌船。
轰轰两声,这两颗炸雷几乎同时爆炸。由于一中船头一中船尾,这艘东平战舰几乎就在一瞬间丧失了战斗能力,化作一团在海上熊熊燃烧的烈火,慢慢下沉。
这团大火也照亮了四周。正在外围布防的还有七艘。方才虽然见那船上的号灯亮了一下就灭了,但海风太大,他们并没有听到被射死的水兵发出的惨叫,所以全都没有在意,只以为可能是大风将号灯吹灭了。这突然起来的交火却让他们如梦方醒,这才发现,就在南边不远处,五羊水军竟然黑压压一片,樯橹如林,仿佛将大海都已压低了。
敌军来犯!
此时东平诸船已准备结阵抵抗,但五羊水军已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几乎同时,从五羊城阵势中,无数快船如飞射出,围向东平战舰。
那是些小快船。海上伏击失败,郑司楚和谈晚同听宣鸣雷说了东平水军舷炮的厉害,觉得这种战具威力已远在己方之上,短时间里不可能再赶上了。为了扳平这个劣势,就只有另想奇招。谈晚同定下的,便是这群狼食牛之计。
所谓群狼食牛,原先是五羊水军对付海贼所用的一个计略。五羊城靠海,因为从海外来五羊城做生意的商船络绎不绝,这些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商船在海贼看来实是一块块大肥肉,常常在海上抢掠。为了保障商船安全,五羊水军剿灭海贼自然义不容辞。去年便出了个海贼麻天光,据说本是退伍军人,颇通兵法,加上海贼常年在海上讨生活,水性极佳,而且他们的船也不小,船速更不下于五羊水军战船,往往一见水军前来,便四散逃开,等水军一退,他们便又跟上,用的正与先前宣鸣雷伏击补给船时的相仿策略。五羊水军开始很是叫苦,但马上就想出了对策,在大船出击之时,派出无数小快船先行出击。这些小快船每船只坐两人,速度极快,到了海贼船前,也不攻击,就是将那些小快船钉在敌船之上。海贼的船被钉上了这么多小船,等如人脚上被系上了极重的重物,哪里还能动弹,这时东平水军便上前猛攻,海贼长于接舷战,却没有正规水军那么精良的战具,结果往往一击而破,最后麻天光也被击斩。至于出击的小快船,因为原本每船只坐两人,便分散到其余小船之上返回。这些小快船既小又简易,虽然也要与敌船同归于尽,但造这种小船简单之极,五羊城船厂里的熟练船工一个人一天就可造出一艘来,与剿灭海贼的成果比,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正因为五羊城水军用了这群狼食牛之计,海贼一时间望风而逃,航线上安全得多了。当谈晚同听得东平水军舷炮如此厉害,便觉群狼食牛也可以一用。这些小船本来都装载在文曲武曲两艘巨舰之上,一入海,如鱼得水,不等那七艘东平战舰结成阵势,七八条小船便已靠到近前,船上水兵马上乒乒乓乓一阵乱钉,将小船钉在了敌舰船身之上。东平水军还没经受过这种攻击,虽然船身甚厚,敌军一时间根本凿不透,可船上多了这七八个累赘,哪里还驶得快,想要开炮,小快船却几乎是紧贴水面,速度又是极快,放了二三十炮,打中的还不到两艘。而船的机动力一弱,五羊水军投掷炸雷的精确度自然也相应提高。只不过片刻间,又有三艘战舰被击破,其余四艘见势不妙,纷纷逃回。虽然他们每只船上都被钉了七八艘小船,速度大为减慢,可五羊水军也不敢过于接近,加上他们一分散,抛石器的准确度也就差了,于是不再发射炸雷,只是全军压上。
只要突入东平水军阵营,此战就基本上成为定局。此时五羊水军上下士气如虹,似乎胜利已唾手可得。
离东平水营,只有两百余步了。再往前一些,抛石器的炸雷就可以打进敌人阵中,那时海上将会燃起一片熊熊大火,敌人插翅难逃。正在五羊水军兴奋之极的时候,东平水军阵营外围忽地左右一分,站开了一条道,远远往去,已能看到邓沧澜的摇光号就在正中。
砰,一团火球从摇光号船头喷出,直冲而来。这团火球的来势比舷炮急得多了,又极为精准,一艘五羊战舰冲得最前,见这火球飞来,连躲闪都来不及,正中船头,将船头也轰掉了一半。
那是摇光号上的大炮放出的,放炮之人正是火炮营下将军甘隆。
摇光号是巨舰,除了一般舷炮以外,还配置了一前一后两门大炮。这两门大炮虽然尚不及陆战队所用的巨炮,却也比一般的舷炮大得多。这一炮轰出,摇光号亦是晃了晃,激得船身下油花四溅。但这一炮之威,仍是让五羊水兵的攻势为之一挫。
文曲与武曲两艘巨舰上,虽然也装有大炮,但威力不及摇光号上的大炮,而且文曲武曲两舰仍在不住倒油,一时间还上不来。方才五羊城水军势如石竹,连破敌舰,可自己的战舰也被敌舰一炮击中后,几乎所有人都生了惧意。
东平水军,纵然已处绝境,仍然不可轻视!
指挥进攻的,乃是崔王祥。崔王祥也冲在前面,见最前的战舰被击中,诸舰竟有畏缩不前之意,他站在船头,嘶声喝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冲锋!”
他的喊声虽大,但在大风大浪中,自是谁都听不到。但这艘战舰迎头冲上,也是人人都看到了。见崔王祥冲了上去,人人血为之一热,心想:生死由命,管他的。冲吧!
布置外围防御的,正是傅雁书。当傅雁书发现船身下竟然全都是桐油时,就知道事情紧急。若不能及时分散,等火头一起,东平水军将要全部卷入火海。只是要解开绳索,又谈何容易,到现在只解开了外围十几艘而已。见敌军已冲到近前,他心知若被敌人冲进来,点燃海面桐油,那就大势已去。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将敌军挡在外围。他立刻传下令去,已解开的战舰立即冲上前去,等后面的战舰一解开,马上跟上。不惜伤亡,无论如何都要挡住敌军。
他是这样下令的,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他这船解开得最早,虽然船身上沾了不少桐油,但已被清理掉许多了,而外围战舰沾上桐油的也并不多,此时有十几艘战舰齐齐冲来,一下挡住了崔王祥的攻势。
这已是真正的血肉之争。东平水军知道只消退后一步,己方灭顶之灾也就要近一步,而五羊水军也知道若不能再前进一步,本来已将到手的胜利也将更远一步。这个机会是不知多少人殚精竭虑,用血肉换来的,若是错失,五羊城也已在劫难逃。双方都没有了退路,双方原本都不想用死士,可现在无形中人人都成了死士。
崔王祥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可是傅雁书的守御却也如铜墙铁壁。他麾下此时有十几艘战船,却死战坚守,无需五羊水军用群狼食牛之计,他本来就不想退,一边指挥士兵以舷炮还击,一边让人用缆绳垂下,清理船身,有弓弩的士兵都全冲到前方,以弩箭射杀冲上来的小快船。几乎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都有烈火燃起——只是,火只在东平阵营的外围,烧不进里面。
最初的锐气渐渐消去的时候,崔王祥亦有了一丝绝望。眼前这支东平水军的偏师,简直是在海底生了根一样,现在五羊水军因为冲得太急,损失已远远大于东平水军。再这样打下去,若被敌人守住,那一切的准备都将白废了。崔王祥的眼角都已快裂开,他冲到抛石器边喝道:“来人,给我一个炸雷,够胆的,给我划船!”
边上一个士兵吓了一跳,叫道:“崔将军,你要做什么?”
“炸他娘的!”
那士兵一怔,却叫道:“我去!”扭头道,“兄弟们,我叫林满辰,老娘就托付给大家了!”说着,抱起一个炸雷,抓住缆绳溜下甲板,跳上了边上一艘小快船。
他是要舍生去炸毁敌舰!
听到他叫喊的水军,不论是东平水军还是五羊水军,都有些震惊。战事到了这程度,就算不用死士,死士也自行出现了。此时小快船已大多靠不上前,傅雁书亦见又有这艘小船冒着箭雨冲来,他从边上一个士兵手上拿过弩箭,对准了小船。
虽然不智,仍是可敬。这一箭,既是送你归天,也是表达一番敬意。
他的弓弩之术亦甚为精湛,何况那小快船还是自行冲上来。待估量着箭矢能及,傅雁书一弩射去,箭锋正中那林满辰前心。林满辰本来正要将炸雷掷出,当胸中了一箭,人一歪,倒掉进了水里。在他后面划船那士兵见势,伸手一把接住了炸雷。他接是接住了,可是东平水军的箭矢也更密了,他才接到,背上已密密中了十几箭,几乎一个脊背都插满了箭枝,这人哪里还掷得住去,身子一歪,亦摔进了水里。
虽然林满辰与这士兵功亏一篑,但见此情景的五羊城水兵全都一声吼叫,一时间竟有几十艘小快船冲了过来。本来傅雁书调集弓弩手防御,小快船往往到不了近前,船上水手就被射杀,群狼食牛之计已然被破,可林满辰与那水兵之死似乎把人们心中那一点最原始的疯狂都挑了起来。明明是充当死士,就算炸了敌舰,自己也死定了,可这些水兵似乎全都想不到这点。
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小船,傅雁书脸色亦是微微一变。不是害怕,而是为了这些人的疯狂而震惊。这种死士突击,其实只是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可这些士兵到了此时,似乎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仍是冲上来送死。
战争,真的会让人疯狂吗?
傅雁书想着,心里直如刀绞样疼痛。东平水军弓弩手在船上放箭,居高临下,水中的小快船纷纷翻倒,海水一时间也已染成了淡红,可这样子几乎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屠杀,只是对方却似已忘了生死有什么不同,仍在冲锋。
也许,应该退伍了吧。第一次,傅雁书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傅雁书牢牢守住了外围,此时的摇光号上,邓沧澜也终于产生了一丝焦虑。
竟然被郑司楚那小子摆了一道!但他心里,却并没有对郑司楚的怨恨,只是有点自嘲。
名将之号,看来也是一个束缚。自己正是背负着“水军第一名将”这个称号,纵然从不轻视敌人,却也在无形中有了一点大意。
此战若败,大统制会原谅我吗?他想着。水军第一名将邓沧澜,在水战中被几个后起年轻将领击败,甚至可能会全军覆没,以后多半会沦为笑柄吧。但这个念头邓沧澜马上就丢到了脑后,他站起身,喝道:“已经解开了多少?”
摇光号是阵营的中心,系在摇光号上的战舰也最多。虽然战事仿佛持续了很久,其实却并没有太久。战事大约是丑时打响,傅雁书发现有异,要全军解开绳索亦是此时,现在却顶多只是丑时两刻,已经解开的战船不过二三十艘。
现在摇光号几乎已浸在了一片油海之中,桐油味升腾起来,几乎让人窒息,连船上的油灯也都有专人看护,生怕有谁不小心,把火星掉下去引发一场大火。就在不远的外围,厮杀声越来越响了,那里也不住有火光升起。
五羊城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么多桐油灌到这里来的,邓沧澜至今亦想不出。从这一点上来,郑司楚这年轻人之智,实是可畏之极。自己偏生对这个少年有了轻敌之心,这一场败北实属不冤。但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却让邓沧澜心底仍似有火焰喷出。
不,我还没有败!
这时,边上有士兵突然叫道:“投了!投了!”邓沧澜抬头看去,却见天空中有几点亮光正飘摇而下,那是飞艇投下的火球。
看来,飞艇虽是诱敌之计,却也不是完全诱敌。但这样的高度,就算那火球中间是铁块做重物,海风又如此多变,火球要么在半途被吹灭,要么被风吹到别处,正中目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喝道:“不要多管,加派人手,去解开绳索。”
他下完命令,与几个亲兵大踏步向前走去。船头上,下将军甘隆正守在大炮之前,见邓沧澜过来,他行了一礼道:“邓帅。”
方才有了个缺口,甘隆放出一炮,但现在缺口已被傅雁书堵上了,他也无法再放出火炮。邓沧澜向他还了一礼道:“甘将军,此间你多费心了。”
甘隆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职责所在。”
下将军甘隆,曾被人诬告说私通叛军,勒令退伍,此次因为精于火炮的毕炜战死,大统制才重新起用了他。只是,他重披战袍的第一仗,居然打成了这等窝囊的样子,甘隆心里自是不舒服。
邓沧澜看了看他,小声道:“甘将军,雁书马上就要挡不住,你还是先退吧。”
甘隆吃了一惊,道:“什么?”
现在傅雁书打得极其出色,虽然他远不及对方势大,可守得严密之极,明明敌军就要突入阵营,再掷出炸雷必将引燃海面的桐油,可这么多敌军就是突不破傅雁书这二十余艘战舰。甘隆虽不长于水战,但看战局,亦知傅雁书游刃有余。随着解开的战舰越来越多,傅雁书的实力在不断增强,敌人久攻不下,士气却在越来越弱,看样子虽然己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兵精将勇,应付得当,并不至于会一败涂地,反而有反败为胜之势。可是作为傅雁书老师的邓沧澜却说他快要挡不住了,甘隆亦不由吃惊。
邓沧澜苦笑道:“别忘了,他们也有两艘巨舰。”
五羊城的文曲、武曲两艘巨舰虽然比摇光号稍小,威力也定不及摇光号,但毕竟是巨舰。人力有时而穷,傅雁书纵有通天的本领,当这两艘巨舰上来,他也一样无能为力。邓沧澜惯于水战,虽然现在海风呼啸,浪涛不断,但他还是听出了南方敌军阵中的响动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很快,那两艘巨舰就要开上来了。如果摇光号能够活动,以自己之能,甘隆火炮之利,以一敌二亦不为难,但摇光号直到现在仍然被死死地锁住。
现在未能把摇光号解开,也就是大局已定。敌人的飞艇掷火,无非只是疥癣之疾,根本不用顾及,但文曲和武曲这两艘巨舰却是心腹之患。敌人尚未出尽全力,己方已疲于奔命,战事胜负,可想而知。
甘隆不再说话。邓沧澜只道他已惊呆了,低低道:“甘将军,这全是我一人之罪,与甘兄无涉,我会留书给大统制说明的。你现在换到已解开的船上去,尽快退走,尽量不要声张,以免军心浮动……”
他还未说完,甘隆已笑道:“邓帅好意,甘某心领。军人不死阵前,当死何处?甘隆既负守炮之责,这门大炮便与我共存亡。”
邓沧澜吃了一惊,看了看他。甘隆又道:“邓帅,请你下令。未到最后一刻,岂可轻言胜负?甘隆在此,敌军若来,定要让他尝尝我炮火之威!”
邓沧澜看着甘隆,眼里隐隐已有些泪光。他与甘隆昔年交往不多,只知他是老友毕炜手下第一干将,只是和五德营关系过于密切,以至于受大统制猜忌。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甘隆实是自己生平难得一见的真正军人。他向甘隆深深一揖,笑道:“多谢甘兄恕我以厥辞相犯。”只是心里,却也更加绞痛。
这个英勇无畏的军人,却曾受过无妄之灾。这个共和国,真的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吗?大统制拥有无尚的权威,和过去的帝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政策已大有不同,可仅以大统制而论,大统制就是一个变相的帝君。
这些,都已经是题外话了。现在自己的责任,就是努力抓住已渺茫之极的胜机,尽量多保存一些士兵。
正如邓沧澜所料,此时文曲武曲两艘巨舰已将桐油灌注完毕。现在的东平水军营地,已几乎全都浸在了油海之中。
只是,火势怎么还没燃起?难道崔王祥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了?郑司楚皱了皱眉。本来也有以寻常船只轻送桐油的提议,但权衡之下,别的船根本不能与文曲和武曲相提并论,而海上灌入桐油,争的是时间,旁的船根本不像文武二曲那样得力,再说风浪这么大,船只若是乱晃,万一把管道弄断了,那就前功尽弃,所以最终还是决定以文曲和武曲来运送桐油。文武二曲既然要担此重负,率先突击就只能依靠那些小一些的船只了。崔王祥担当先锋,吃重也大,本来若宣鸣雷无伤,有他相助,可以更增把握,但看宣鸣雷这种伤势,实在难以独当一面。结果,就是崔王祥果然啃上了硬骨头。
很可能,挡住崔王祥的,就是宣鸣雷说的那傅雁书了。对傅雁书这个未曾谋面的敌人,郑司楚有种异样的好奇。还是在逃离东平城的时候,正是傅雁书率先派人出来追击,现在又是他几番差点破了自己的计略。虽然不曾见过,但郑司楚心底已把这人视为平生大敌。
好在宣兄在我这一边。不然,他和傅雁书都在邓沧澜手下,我只怕也无法得手。
他看了看边上的宣鸣雷,不由这样想。宣鸣雷自不知道他想这些,见郑司楚看了看自己,小声道:“郑兄,崔兄一定碰上了傅驴子,我去会会他吧。”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不用多此一举了。他本领再大,文武二曲一上,他肯定也不是对手。”
能对付文武二曲的,只有摇光号,或者多艘下一级的花级战舰。但这种大风天气,越大的船只,系得也肯定越牢,崔王祥攻势未减,既是说明了他啃上硬骨头,也说明东平水军直到现在仍没有解开大部战船。否则以东平水军整体实力,已远在崔王祥之上,他应该败退下来才是。胜券在握,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宣鸣雷见郑司楚否决了自己的提议,没再说什么。文武二曲卸下了满船桐油,轻了许多,船速自然也快了许多。这时传令兵道:“郑参谋,谈将军发来号令,要我们全军擂鼓,以助声势。”
擂响战鼓,既是鼓舞军心,也是告诉崔王祥,胜利马上就要来了。郑司楚道:“好,擂鼓!”
鼓声响了起来。文武二曲上各有八面大鼓,那八个鼓手全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擂起来,当真有如雷鸣。听得鼓响,还在猛攻的崔王祥心神一定,忖道:我急什么?气急败坏,只能坏了大事!
先前他见久攻不下,情急之下要舍身去炸毁敌船。虽然许多士兵被鼓舞起来,可是在对方的严防死守之下,这些死士无一成功,反倒让全军士气降低了不少。待听到鼓声,他终于定下了神。
不焦不躁,方是取胜之道。他定下了神,喝道:“传令下去,攻击两翼,让开中央。”
他水战亦是能手,本来有点焦躁,发令也不免有些乱了方寸,但现在一镇定,发下的命令正打中了傅雁书的要害。此时傅雁书手头还有三十余艘战舰,牢牢守住缺口,可南军其实并不要击溃他,只要突入即可。从两翼进攻,傅雁书要么也兵分两翼迎敌,但那样一来两边都要薄弱,就要被各个击破。若是不分,就要正对文武二曲两艘巨舰的正面进攻。
傅雁书已无回天之力。虽然他支撑到了现在,但东平水军之败,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