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良家里,全是被危险威胁着的人。安良除了逃亡不会随便外出,李孝贤昨天才被枪手追杀,今天让她出门绝对心有余悸,她在大家的护送下,很快到银行取回自己的随身证件,便再也不出门。
这正好让大家快快乐乐地在家里聊天做菜,刘中堂下午来报到之后,也加入了洗菜做饭的行列,四个人像玩过家家一样开心。李孝贤还慢慢发现安良不只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而且生性随和,和自己出奇地谈得来。一个男人不是端着追求异性的架子去和女人相处,脱下名牌离开礼貌,用本来面目依然可以让李孝贤喜欢的确很少很少,她看安良的眼光也慢慢有些异样。
李孝贤订到了几天后的飞机票,也就是说,几天后安良将会和她一起回到新加坡。安婧作为哥哥的命运保镖,会一步不离地贴在安良身边;刘中堂没有去过新加坡,正好有这个机会和朋友结伴同游,他当成是一次旅游,也主动提出要到那里走走,于是一订就是四张半飞机票。
还有半张机票是小史纳莎狗扣扣的,因为它在强化训练中,需要每天和训练人一起生活,而且小狗对风水的反应让安良很感兴趣,所以大家一致通过这次旅游也带上扣扣,它将坐飞机来一次国际旅行。
到了晚餐之前,李孝贤才想起一件事,安良为了逃过命中注定的死亡,每天都会往什么地方跑,今天怎么一直在家呢?
她问起大家时,安良告诉她所谓“风水轮流转”,每天的逃亡时间和方向都不同,有时没地方躲还可能要吊到空中去,去租一台直升飞机在空中转两个小时,成本很高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的大逃亡时间在晚上亥时,就是九点之后。
晚餐后大家就开始准备衣服和工具,安良照例穿上防弹衣,外套橄榄球护甲,由刘中堂开车向长岛方向开去。李孝贤也提出过想和安良一起出去,可是遭到大家的反对,因为她现在也是惹事的苗头,她上街的话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子弹,所以李孝贤被安排和扣扣在家看门口。
安良这一次出去很顺利,几个小时后他就回来了。李孝贤见到安良回来很开心,关心地问刚才有没有危险,安良对这种关心非常受用,他飞快地脱下全身护甲,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叫上李孝贤到附近酒吧喝酒。因为安婧是修女不能喝酒,气得在家里干瞪眼。
李孝贤出来后却没有跟着安良走,她说带安良去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于是两人从车库里拉出越野摩托车到街上撒野。
李孝贤从背后抱着安良,飞奔在清冷闪烁的城市里,摩托车的两旁闪过一片飞舞着七彩光线的横幅。她的眼神很锐利,在这样的高速飞驰下依然可以看清街上每一个细节,看到同性恋者在街上拥吻,手上握着几支垂下头的玫瑰;失意的醉鬼横躺在垃圾桶旁,他的中指上套着一只很显眼的大戒指;名贵的房车经过身边,里面开车的男人在用粗俗下流的脏话痛骂女人……可是她也可以选择看不见,她在想安良说过的话,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在上帝给的答案中作出选择。
从威廉斯堡大铁桥越过东河,桥下是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街区,这里是嘻皮士的新聚集点,虽然名气和档次不如河对面的苏豪区,可是以半夜十二点街头的喧闹程度来说,和苏豪区相比毫不逊色。
他们到了一个重金属风味的泰国餐厅,看到里里外外都挤满人,早就没有位子让他们坐下,李孝贤挤进柜台点了两杯鸡尾酒,拿着杯子走出来,和安良慢慢走向东河边。他们在深夜的大街上,安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经历过的风水故事,两个人的影子越走越近,直到站在漆黑的东河边,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一起看着天幕上的繁星。
其实这是一种违法行为,在纽约禁止在公共地方喝酒,不过这个时候做些有点犯罪感的事情会让人更愉快。
“哇,真冲,我没喝过这种酒,你很会点呀。”安良举起手上的长杯,杯里是淡红色的酒,杯子下层泡着薄荷叶,中层是青柠檬,上层是冰块,杯子里斜插着一支吸管,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这叫Mohito,我很喜欢喝。”李孝贤也举起手里的杯子,在星光下看了看。她的杯子里放着同样的调料,可是酒的颜色却是深绿色,看起来更有冷感:“琴酒的味道里加入了很重的青柠和薄荷味……”
安良吸了一口说:“好像还加了伏特加,酸甜苦辣的味道都很浓重,想不到你还喜欢喝这种口味。”
“你也喜欢吗?”
“喜欢。”
“真的?”
两个人突然笑起来,他们都想起刚刚互相认识的时候,那个不懂歌剧却说自己喜欢歌剧的家伙。安良说:“真的喜欢,第一次喝就觉得很对口味。”
李孝贤微笑着说:“我这杯不甜,口感更重,我怕你第一次喝不习惯,为你点了一杯有点甜味的,加了西瓜汁……”
安良看看李孝贤手中的杯子,里面的酒绿得感觉得到重量,他想试试李孝贤喝到的味道,也许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可以吗?”
李孝贤笑着从自己的杯里抽起吸管,把杯子递给安良,安良插进自己的吸管喝了一口,果然酸苦而且辣,比自己手上那杯更冲。李孝贤这种味觉爱好让他有点意外,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闪了一下李孝贤的生日,他想对照一下从这个八字里表达出来的性情是否和这杯绿色Mohito一样,在青涩的外表下,藏着喝下去才知道浓烈的韵味。
越夜越冷,他们身边偶尔有偎依着的情侣走过,可是安良等了很久,没看到李孝贤有冷的表示,也没有要回家的要求,她似乎在等什么。
安良盘算了一下,觉得是时候说一句有下文的话了:
“你冷吗?”
李孝贤说:“嗯,不冷。”然后抬起头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
一个高大帅气的意大利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手上拿着一只钻石白金戒指,正缠着一个金发美女,不停地说着不能分开痛不欲生之类的求情话。金发美女穿着吊带晚装中裙,外套一件皮毛大衣,手上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似笑非笑地慢慢走着。她不像是在摆脱意大利男人的骚扰,倒像是在享受这种哀求。
李孝贤冲口说道:“艾琳娜?!她是大卫集团的基因工程师。”
安良的眼睛立刻像电光一样看过去,大卫集团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打开迷城的缺口,何况是一个基因工程师?而且大卫集团不是修路建桥盖大楼的吗,为什么会有基因研究人员?
安良看到李孝贤马上从草地上站起来走向艾琳娜,她大声说着:
“艾琳娜,需要帮助吗?”
安良觉得李孝贤太过热心了,也许是一时着急没有仔细看面前的情况。艾琳娜轻轻吸了半口烟,在薄烟中斜眼看着李孝贤的表情,分明在说‘不要多管闲事’。
那个意大利帅哥已经仰面朝天躺在人行道上,他的一只手摊在头顶前,握着艾琳娜的短筒皮靴,嘴里含糊地叫着艾琳娜的名字。艾琳娜没有挣脱,却背靠在河栏杆上笑起来,那是一种看喜剧电影时的笑声——空洞而放肆。
从礼貌上说,安良不可能让李孝贤一个人走近这种是非圈,而且他也很想走过去。他随之站起来走到艾琳娜身边说:“很抱歉,我们打搅你了吗?”
“哼,呵呵呵,小贤,居然被你看到我在这种地方,真是丢脸呢……哈哈哈哈……”
轻柔的声音后是轻浮的笑声,艾琳娜笑的时候扬起白晢的下巴,让松散穿在身上的皮毛大衣斜滑到肩侧,露出贴身的黑色低胸晚装和一道诱惑的曲线。
D!一定是D-Cup!安良的视线被绑在艾琳娜的胸前。
艾琳娜瞟了安良一眼说道:“嘿,小男孩,你是中国人吗?你在猜测我的上围尺码……嗯?”
中国人长得比白人年轻这是人所共知的,不过三十几岁被一个美女叫做小男孩多少有点伤自尊心。安良把视线上升到艾琳娜的脸上,这是一张妖娆成熟的脸,看起来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可是安良知道这种天生的金发美女看不出年龄,她可能是只有二十岁也可能已经三十六。
安良从一开始就肯定艾琳娜在玩一场游戏,现在这样的女人很多,这年头已经没有人可以搞清楚爱情的功能有多复杂。他对艾琳娜说:“我是中国人,你……是空姐吗?”
事实上艾琳娜有着空中小姐一样标准的身高和身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安良明知道她是工程师仍这么说,绝不是对美女的恭维,他知道艾琳娜这种恃才傲物藐视男人的才女心里最讨厌什么,也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No……”艾琳娜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否认了安良的问题。她听得出这是恶毒的咒骂,只有飞国际航班的空姐才会永远处在时差混乱中,可以不分黑夜白天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这是你男朋友?”艾琳娜盯着安良,吸了半口烟喷到安良的脸上,从烟雾中审视着安良那张轮廓分明而瘦削的脸,然后对李孝贤说:“他长得像个绅士。”
李孝贤看到艾琳娜对脚下烂泥一样的意大利男人不屑一顾,知道情况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她尴尬地说:“不,他是我朋友,他叫安良,是大卫集团的风水顾问……这位是大卫集团的工程师,艾琳娜……嗯,你没事就好了,呵呵……”
李孝贤无趣地干笑着,安良和艾琳娜却在互相打量,然后客气地说了声“嗨”,算是互相认识了。
艾琳娜正面对着安良说:“听说中国风水师都会算命,是吗?”
安良点头说是,艾琳娜又问:“你算命的准确率有多高?”
李孝贤没想到这两个人见面后,一个比一个没礼貌,她拉拉安良的衣服暗示他离开,可是安良像打鸟一样瞄着艾琳娜,目不转睛。他在思考这个女人为什么一见面就问自己这种问题。
“人生不能用数字来衡量,但是有时间性的事件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你是什么范畴的工程师?”安良毫不客气地反问。
“哼。”艾琳娜发出一声冷笑:“我正想找个一流的算命师,你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吧?我在做一个基因方面的实验,愿意和我合作吗?”说完从小手提包里掏出一包精致的女性香烟,打开烟盒优雅地向安良递过去。
“要复制我吗?我很讨厌孪生兄弟。”安良接过烟点着了说:“他会抢走我的一切,而我则会谋杀他。”
他的冷幽默让大家都干笑两声,气氛稍微好转,李孝贤说:“现在是私人时间,我们可以谈些轻松话题。”
艾琳娜用脚挑开意大利男人的手,然后对李孝贤说:“我看他很喜欢这个话题,他是很有独立思想的人,有些狂妄自太,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一般人可以做的事情不会引起他的兴趣。小贤,解雇你的通告我们都看了,OK,这没什么,只是一份工作,但是你还和前雇主的顾问约会吗?”
李孝贤笑了笑说:“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为了公司去约会的。”
“你来的时间不长,但是研究中心的男人都很喜欢你,他们打赌你会和丹尼上床。”
李孝贤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没有接上她的话,这是暗示安良和艾琳娜自己想离开了。
艾琳娜拉起安良的手,拿出笔在他掌心写下电话号码,然后卷起安良的手指让他握起拳头,用让男人欲火焚身的低沉声调说:“想深入一点的话……明天给我打电话。”
安良还没有说话,她又凑到安良的脖子旁边闻了一下说:“东方男人的身上有一股香皂的味道。”说完把手上的烟头远远地弹到东河里,在黑暗中划出一条红线,然后招招手走出安良的视线。
安良重复着艾琳娜的话,看着她的背影说:“想深入一点……今天晚上就应该深入一点了。”
李孝贤看着地上的意大利男人说:“我们要怎么处理他?”
安良蹲下来摇摇他,确定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然后从他口袋里摸出驾驶证看了看,又用手机拍下相片:“我们不管这事,打九一一报警吧。”
第二天安良先和达尼尔讲了一通电话,达尼尔马上在网上扫荡一通,半小时后就给安良提供了昨晚认识的新朋友的资料。
喝醉酒的意大利男人叫塔迪奥,是世界一流工程公司旗下的地质学家;艾琳娜毕业于麻省理工大学,同时拥有生物工程和地理学的博士学位,离开大学后一直服务于各种科技公司。
这两个人的特殊身份,让安良明确地把他们和裂岩谷的‘地下绞肉机’联系在一起。
他又拨通了艾琳娜的电话,然后按艾琳娜的要求来到警戒山上。
安家兄妹几天前才到过警戒山下裂岩谷的研发中心探营,对警戒山当然熟悉得很。警戒山的地理形势并不常见,这道山脉是由两层方形的褶皱地层重叠而成,恰似在一块方形蛋糕上放着小一号的方形蛋糕,整齐得令人不相信这是天然生成。裂岩谷位于下层山脉的直角转角处,这个山头称为一号警戒山,在上层的直角转处也有一个山头,地图上称为二号警戒山,艾琳娜给安良的地址把他们带到这里。
他们到了地址附近,四周全是民居和别墅,看不出丝毫企业运作的痕迹。他们在路边一个隐蔽的角落停下车,马上从卫星导航器查找这里的座标,然后从网络卫星图上查看这里的地形。
安良伸手指着屏幕上的山头说:“北纬40度3629,西经74度3850,你们看,正好位于裂岩谷的头顶,从风水上说这里是主,下面是客,艾琳娜在公司里的地位可能比马特维还要高。”
刘中堂说道:“天下万物阴阳相错,这里一带并不是崇山峻岭,这个最高的一号警戒山也只是稍微高一点的丘陵。风水原理是低岗取山头之阳气,高山取窝穴之阴气,所以这里是警戒山龙脉最得气的地方。艾琳娜只请你一个人进去,一会你要小心点,这里可能比下面裂岩谷更古怪。”
安婧对安良说:“哥,你放心去吧,我算过卦包你有去有回,我还会帮你祈祷,免费的。”
安良知道安婧擅长卜卦,因为这样她在修女院里被认为是有神迹的人,虽然经常犯错也被当成是圣母玛丽亚对大家的考验而得到原谅。他伸手在安婧的脸上划了个十字说:“谢谢你不收钱,上帝保佑我,阿门。”然后钻出拖车。
安良穿着西装戴着墨镜走进一个路口,就有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出来接引。他跟着工作人员慢慢走进一条没有汽车的小路,两边是茂密的小树林,走到尽头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小别墅,工作人员说这里就是研究所。
这个研究所座北向南,和裂岩谷座向一样,同样没有招牌和不显眼。安良注意到在研究所的正西方,有一座和研究所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平顶房子,房子四周围着大玻璃窗,看进去可见其中有很多温带植物,显然不是主要建筑。
安良脚步毫不停顿地跟着工作人员走进别墅,其实他已经对这个研究所的地方心中了了。
研究所位于龙穴之地,这手点穴的功夫精准娴熟,使安良非常肯定在大卫集团里有风水师存在,如果丹尼没有说谎,也只能证明他不知道这个选址建研究所的人是风水师。
研究所外形方正,和警戒山如出一辙,这是得真龙纯气的正派风水修建法,方形五行属土,从土性龙上得土气是最直接有效的设计。在研究所正西方的那座圆形温室,居然和研究所一样高低大小。在五行中圆形为金星,西方也是属金,连五行相生中土性也生旺金性,眼前这个布局会出现一个现象,就是主家越来越兴旺,可是越养肥了外来客。主家当然是大卫集团了,客是谁呢?
安良认为这个客是女性无疑,而且很可能就是艾琳娜。因为圆形温室在研究所主体的右方,在风水上称为白虎位,这是一个代表女性的位置,如果这个位置比主位高大,甚至只是显得比较高大,都会出现以下犯上,专利从属女性的情况。
只要艾琳娜是研究所的最高管理者,或者研究所的主管是女性,都可以证明安良判断正确。走进去就有答案,安良迫不及待大步踏进别墅。
走进别墅没看到什么特别,只是两个警卫冷冷清清地坐在厅里。厅中间有两台电梯,安良进了电梯看到按钮有五六层之多,不过这些层数并不是向上升,而是向地下降,陪同他的工作人员按了D层。
坐电梯大概下降十多米,安良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厅里有一群警卫员,艾琳娜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今天她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和昨晚的荡妇形象判若两人。
在一连串和机场安检同一级别的翻查之后,安良从裤腰上解下了电击器和手机,才可以由艾琳娜带领着走进她的研究室。一路走进去看到警卫员比工作人员还要多,守卫森严得好像走进了军事基地。
艾琳娜用磁卡打开了研究室的大门,安良看到里面放满了白色的大冷藏柜,其中一角集中了许多电脑设备和分析仪器,中间有一台圆形的机器他估计是叫做高速冷冻离心机的基因研究专用品,在电视新闻里不时会见到。室内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使他对这里最强烈的印象是像个冻肉工厂。
他进研究室后四周查看,他想看看这里是不是有足够大的空调通风口可以让他偷偷爬进来。艾琳娜用懒洋洋的声音说:“不用看了,这里没有可以爬进来的通风口。”
安良笑了笑说:“你好像会读心术,我只是想看看这里能不能抽烟。”
艾琳娜给自己点起一支烟,然后把烟和火机扔给安良说:“想看透一个人很简单,从他眼睛看的位置开始,往最坏的地方想,就会有八成的准确率,因为……人性很丑陋。”
安良不想和她谈哲学,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呢?”
艾琳娜嘴上叼着烟斜眼看着安良说:“如果只是想帮助我的话,你不会来到这里,这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想和我上床吗?”
“呵呵,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研究什么,我对基因研究很感兴趣。”
艾琳娜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基因的研究已经比外间所知道的程度深入了很多,你知道发展到哪个程度了吗?”
安良没有太多时间玩猜谜,他直接摇摇头。
“简单说,现在人们关注转基因食品能不能吃,克隆生物是否道德,人类的绝症是否可以通过基因药去治疗,这些都不是真正震撼人类社会的问题,我研究的是基因和命运的关系。”
安良听到艾琳娜的话颇为吃惊,他注视着艾琳娜静静地听下去。
“基因从一出生就编排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基因编码,而这些基因编码决定了一个人的行为倾向。”
安良说:“这个论点并不新鲜,过去的血型性格论早就有类似的说法。”
艾琳娜笑着说:“只凭几种血型就去研究人类根本就是儿童游戏。我们在早期的实验中,发现有犯罪记录的人有共同的基因特征,这和肝癌特征一样有迹可循。后来我们进一步可以从编码中对比出犯罪的年龄和被捕的时间,也从一些还没有犯罪的人身上找到了犯罪基因,跟踪他们的生活后,发现他们在基因指定的时间里犯罪入狱了。”
安良对这个论点还可以理解,他说道:“要算出这种结果,对于中国命理学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也发现这一点,做一次基因分析需要很长时间,也有取样困难和仪器使用不方便的问题。可是通过星相学和算命术却可以两手空空地算出这些结果,这给我很大的困惑。”
安良说:“你可以放弃研究,转学玄学或者星相学,效果是一样的。”
“不,玄学和星相学都不能精确到百分百,因为计算方式简单,采样不足和数据层太少,到现在为止已经发展到极限。可是用基因分析的话,可以比古代算命法精确一万倍,只要有足够的基因编码被破解,我就可以计算出人类精确的命运。不过目前我发现在生死问题上有些数据不稳定,我想试试用星相学和命理学的结果去对照,如果中国命理学有更优胜的地方,我会考虑从中提取公式。”
安良对艾琳娜说的话半信半疑,信的是基因预测取代命理学预测只是时间问题,疑的是如果艾琳娜手头上只有那么一点研究成果,有没有必要这么快找个命理学家来较劲呢?
他在烟灰缸上挤熄了烟头,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说:
“我们不是在合作,只是我在帮助你,你可能要另请想和你上床的命理师了。谢谢你带我参观这里,这里很先进。”
安良说完站起来,艾琳娜的眼睛一直看着电脑屏幕,她冷冷地开腔:“你想要什么?钱吗?”
安良一边走出去一边说:“我对裂岩谷里的事很感兴趣,对了,你和马特维博士很熟吧……”
“回来吧,你这样走不出去,那是防核爆的电子门……”艾琳娜深深吸了一口烟,把冒着烟的烟头扔在地上:“你知道的事情不少,我低估你了,不过也没什么。下面裂岩谷的事,我和你一样感兴趣,我这里是生物工程研究所,下面是地质研究所,分属不同的项目,所以我对马特维那边的事知道得不多,但是可以和你一起了解。现在你要先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女士优先,对吗?”
安良解开刚刚扣上的西装扣,双手往裤袋一插,很有台型地说:“对,女士优先,你有一次机会。”说完走回研究室中间的转椅上坐下来:“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
“墨西哥的科特佩?”
“很有品味,我开始喜欢你了。”安良期待着那杯世界上最香浓的咖啡,看着艾琳娜转身扬起金色的长卷发,在空气中带过一阵沉郁的体香。
研究室里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安良坐在舒适的大转椅上,翘着脚轻轻转动着椅盘。他和艾琳娜的手上都托着一个笔记夹,拿着笔在做自己应做的记录。
艾琳娜对今天的会晤早有准备,她给安良准备了六份表格,在表格上是一行行用编号标注的生日,这些出生时间精确到小时,这是使用任何古代算命法必备的条件。每一个生日后都已经用电脑软件排好了天干地支和八字,这是为了节约排局时间,让安良可以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运算上。
每份表格都有不同的主题,分别是犯罪;先天疾病类型;后天疾病类型;社会地位;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每一个系列都有一百个八字命局,这是为了方便计算精确率百分比,虽然数据不少,可是安良完成得很快。
他每完成一份表格,艾琳娜就马上用来对照真实情况,这时她刚刚对照完犯罪表,转过头对安良说:“你算的很准,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有些算错的是因为轻微犯罪,或者有特殊情况求情成功被轻判的,其实也不能说错了,因为他们只是没有进监狱,不过一样被判有罪……我说话影响你计算吗?”
安良一直低着头在表上填写,他及时回应着艾琳娜:“中国命理学并不以性格为起点,也不会把计算重点放在心理活动上,一种只重视事实情况的算命法,算出来的结果当然只有自由和入狱,这还不够吗?”
“中国人认为荣誉和名声,罪名是否成立不重要吗?”
“不,中国人认为这些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通过道德修养去建立的,无论生活得贫穷或富有,都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人,这并不需要计算。判决往往和事实无关。”
安良一边聊天一边又递了一份疾病统计表给艾琳娜,他还在不停地算着,对艾琳娜说:
“一个小时快到了,我想这次不能为你完成全部表格。”
艾琳娜看到手上的几份数据量出奇庞大的表格已经惊叹不已,她一边用扫描仪录入数据一边说:“你完成得太快了,中国算命法和西方星相学完全不同。”
“对,中国算命法用符号来运算,而西方星相学却在数苹果。”
“什么?”艾琳娜脸上露出奇怪不解的微笑看着安良。
安良抬起头说:“呵呵,你在拖慢我的进度,如果一个小时完成的内容不能让你满意,你会愿意听我说下去吗?”
艾琳娜很有礼貌地说:“和你聊天很愉快,填表和谈话都会让我满意,你随便。”
安良又低下头算表上的八字,不过他同样神情轻松地和艾琳娜聊天:
“中国命理学和西方星相学都起源于天文学,他们共通的原理认为人的命运被太空里的星球影响,当然,地球也是其中一个星球。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中国把太空里的星球和大地上的万物都代入了符号,为每一个符号赋予了对应的数值和性质,只要运算这些符号就可以直接算出人生里的事情,就像一条代数公式,只用八个符号就可以运算一生;而西方星相学在算命时,先要为每一个人画出一张天宫图,把人出生那一瞬间的天空重演出来,这就出现了复杂的资料查找,对某些角度的确认,然后推算人的性格,从性格推演他的命运。看那张反映原始天象位置的图,不是和数苹果一样吗?如果直观的点算比加减乘除快的话,那么星相学也会比八字推命快。”
艾琳娜听得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笑着对安良说:“你很有趣。”
“谢谢。”安良把一份表递给艾琳娜说:“这是意外伤残表,时间和伤残部位都填好了,下一份是意外死亡表,不能在一小时内完成了,我尽量吧。”
艾琳娜接过表放在桌上没有说话,站起来绕到安良的侧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快速运算。
安良好像习惯了一边说话一边做事,他的嘴巴还是停不下来:
“我这样高速运算的准确率会有所下降,大方向不会错,可是细节上会有出入,有些不能定性定量的人生问题你要自己微调一下,比如这里把年收入三十万美元以上的家庭定为中产阶级,但是这个人如果有相当大一笔税局不知道的现金存款、或者是黄金,用八字推命可以算出来,你的资料上却不会显示,你当面问的话也不会有人承认,这样谁对谁错就很难定论了……”
艾琳娜瘫倒在椅子上说:“听你这么说,基因和行为的关系研究还有一个采样对象隐瞒事实的问题,如果无法攻克的话,我也只好去学算命了……似乎更准,是吧?”
“到目前为止以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是八字推命占了上风,不过,谁知道你是不是也隐瞒了事实呢?”
安良抬起头看了看艾琳娜,她冷笑一声说:“你太聪明了,我真想分析一下你的基因。”
安良没有笑,他冷冷地看着艾琳娜说:
“这表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大部份是医院和监狱的资料,一般我都不认识。”
“FA031,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死了没有吗?”安良不再算下去,只等着艾琳娜的反应。
艾琳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用懒散的嗓音说:“良,我们说好了你只是算这些表……早一点完成的话……”
安良的表情严肃得可怕,他低沉坚定地说:“我们并没有说好我不能先知道这个人的情况,FA031,请帮我查一下。可能你不用查吧,马上告诉我也可以。”
艾琳娜又为自己点着一支烟,她站起来走到安良身后,扶着他的椅背说:
“1963年9月1日中午12点出生,这个人在我的资料里已经死了。”
安良转过椅子正对着艾琳娜说:“癸卯年庚申月丁未丙午时,这个八字白手兴家,财旺身旺大富大贵,今年正走官运,会在政界里崭露头角,十年后将是政界明星,这是大卫的八字。”
艾琳娜慢慢收起笑容说:“你的记忆力很好,本来我想看看你算出来的结果再对照他的基因编码图,现在你看出来的话也不用了,他真的命中注定不是死在这一年吗?”
“你的质疑方式没有逻辑性。大卫的基因图上有他的死亡标志吗?”
艾琳娜没有回答,她一手盘在胸前一手举着烟,暧昧地看着安良,露出神秘诱人的笑容。
安良站起来把笔记夹放在桌子上:“你在想该不该告诉我答案,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多。”
艾琳娜又笑了,她侧着头踱到安良身边贴着他小声说:“真可爱,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可以让我们更紧密的话……”
她微微张开嘴唇,用迷离的眼神扫视着安良的脸,等待安良的认同,像在等待一个吻。
安良没有和她的眼神接触,艾琳娜走到一台电脑前,退后一步说:“好吧,我这里有全公司人员的基因图,大卫的基因图没有死亡标志……不过,他死了之后我马上去会议室现场,从他那天使用过的钢笔上提取了样本,这一次基因编码完全改变了。”
“完全改变?什么意思?”
“就是换了个人,从体质性格,疾病经历和死亡标志都变了,除了可以看出还是人类基因……”
安良说:“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我请你帮我的原因,我想知道有什么力量可以这么快改变基因,或者说是命运。你知道,基因变种和用基因药治疗都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艾琳娜的话对安良来说像平地响雷一样震憾。
以艾琳娜刚才提出的一连串理论,基因编码等同人的命局,基因编码的全部改变等于改命,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出现在这个事件中,同时他联想到那一天刘中堂的罗经在二十三楼会议室里一分钟一转的奇异现象。
安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他不动声色地说:
“警方定性为自然死亡,你还有什么高见吗?”
艾琳娜又恢复了刚才的懒散表情:“没有,只是研究一下,你给我的结果让我多了一个参考。但是一定会找到答案的,只是时间问题。”
安良没有时间在艾琳娜的研究所停留太久,他马上就要按每日逃亡计划回到纽约市区的方向。离开研究所的时候,艾琳娜对他说随时可以打电话给她,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再来研究所。
在路上安良向安婧和刘中堂讲述了研究所里的情况,他还从艾琳娜嘴里知道,实际上艾琳娜主持的生物工程研究已经把人类各种社会行为的基因编码基本破解,例如政治能力和政治倾向,才能倾向和事业能力,社会地位和财富积累,异性爱好和婚姻情况,先天疾病和后天伤残,寿命长短和生育能力,都可以从基因编码上统计出方向性的标志,也就是说只要提取一个婴儿的基因,就知道这个婴儿的一生经历和成就。
目前的成果艾琳娜并不满意,可是公司方面却已经开始调用她的成果,而且她一直不知道公司用她的成果干什么。
安良脱下西装换上防弹衣,从橄榄球护甲里伸出头对安婧说:“艾琳娜估计她的基因成果会被地质研究所,就是马特维主持的项目整合应用,不过一直没有头绪。”
安婧顺手把橄榄球头盔递给安良:“这头盔该洗了……连公司里的人都发现大卫的死有问题,丹尼一定也知道基因突然变化的事吧?”
刘中堂在前面开着车,他大声说:“艾琳娜和马特维的项目互相没有交流吗?”
安良说:“我问过了,她说公司要发展生物工程方面的项目,所以在二号警戒山上新建了这个研究所,不过涉及到商业机密,公司架构上他们之间没有平行联系。后来时间不多了,我得逃命呀,所以这些事下次再找她谈吧。”
安婧抱着扣扣沉思了一会说:“我觉得艾琳娜隐藏了一些事和关系,生物工程研究所的风水格局可以和华尔街120号媲美,而且风水地位凌驾在裂岩谷地质研究所之上……”
安良哈哈笑了两声,他说:“我出门前问过艾琳娜有没有攻读生物工程以外的学位……她说没有。”
安婧和刘中堂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哼哼哼哼……”
他们还记得正版黑客达尼尔今天早上闯入大卫集团的人事档案库,查到艾琳娜的资料是生物工程和地理学的博士,而且毕业于科学家的摇篮——麻省理工大学。
毫无疑问安婧的猜测是正确的,从艾琳娜的谎话中大家证实了这一点。接下来的时间,达尼尔又入侵麻省理工大学的档案,百分百确认了艾琳娜的专科和学位,那么艾琳娜的地理学背景就成了下一个要了解的关键。
达尼尔早就多次入侵大卫集团的主机,可是他并没有翻查到安良偷拍回来的文件,连相关的字眼也没有,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大卫集团有另一个独立封闭的内部系统。
如果是这样的话,坐在家里轻松入侵盗窃资料已经不可能,只有找到那台主机才可以拿到全部资料。可是进一次裂岩谷已经是出生入死,更何况要找一个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主机?就算可以潜入丹尼的办公室或者家里,找到相关的电脑操作入侵,达尼尔的身材也干不了这么高要求的小偷活,而且这样做丹尼一定会报警,把此事列为刑事案,那就非常麻烦了,如此下来从机器入手还不如从人入手调查。
艾琳娜很可能就是一个突破口,安良一定会再找她。
当大家安全回家时,李孝贤已经为大家摆出了一桌很有东南亚风味的晚餐。
生活在炎热里的东南亚人民,偏偏喜欢浓香鲜辣的口味,没有五彩缤纷的辣椒咖哩小葱香菜,就不是本地正宗风味。肉骨茶和海南鸡饭,咖哩鱼头和沙嗲烤牛肉就在婧修女面前,但不是她可以吃的东西,她坐在香气四溢的桌子前不停地祈祷,闭着眼睛求上帝宽恕自己的贪婪,同时眯着眼睛偷看第一个吃排骨的人是什么表情。
她对着自己面前那碗减辣减扇贝和减对虾的呖沙米粉愤愤地说:“你们祈祷得这么快,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大家都害怕得笑起来,筷子全部停在空中,李孝贤从炉边端出一个小盆子说:
“所以我为婧修女专门做了一个菜,这样婧修女就可以为我们向上帝求情了。”
“哦?!”安婧的大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端上来的是一盆罗杂沙拉,这是经华人改良的爪哇式沙拉,里面有很多当地水果和中国独有的皮蛋豆腐加上油条,再用一些熏墨鱼粒带出食物的鲜味,用虾膏鲜椒三口酱和酸柑汁等当地调味品混合而成,吃起来甜酸香辣,味道复杂而回味无穷。
安婧尝了一口之后说:“这种素菜才是修女吃的东西,今天其他菜式很多,这盆罗杂就我一个人吃了。”
李孝贤温柔地笑着说:“是呀,因为不适合一般人吃,所以我只做了一小盆。”
安婧听了非常惭愧,立刻划了个十字低头吃东西。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香,安良更是前所未有地暴饮暴食。本来菜做得好已经是致命的原因,加上由李孝贤下厨,安良迟迟没有得手的遗憾都发泄到美女的手艺里,他不停地大嚼着各种菜式,用实际行为狠狠地补偿着心理缺口。
吃得差不多了,李孝贤随口问起今天去研究所的情况:
“艾琳娜有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吗?”
安良嘴里塞着东西,他唔唔地点着头,含糊地说:“唔,很过份……我一个小时看了四百多个八字命局……”
李孝贤惊讶地说:“每算一个十秒都不到?真是神了。”
安良咽下一块鸡肉说:“因为不用很深入计算,只是看主要特征,然后做选择题打个勾。比如先天残疾和意外死亡,这些都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有没有问题的格局。”
安婧吃饭的速度也减下来了,现在有空开口说话:“加上我们安家祖传神算法,比一般的子平八字推命快多了。”
“真厉害,艾琳娜要这些干什么呀?”
安良抹抹嘴说:“对照一下她破解的基因编码,要是有出入的话对她就有价值了。你也是太不合作了,我怎么说也帮你挡了一颗子弹,你不以身相许也多少告诉我们一点情况吧,我一直以为大卫集团只做建筑工程,鬼想到现在的工程公司做的是生物工程,可能再搞下去就要像科幻电影那样生产变种兽化兵了。”
李孝贤知道安良是在开玩笑,不过她还是认认真真地解释:“大卫集团发展的项目很多,要是你这样追查会找不到头绪的。在技术方面的事我也不懂,可是人事方面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呀。”
刘中堂放下筷子说:“这些事说起来没完没了,慢慢再谈吧,我们好好吃饭。小贤做的沙嗲我最喜欢吃。”
安良看了看刘中堂的络腮胡子,上面果然粘了很多沙嗲酱,看来这人还是挺老实的。他好奇地问刘中堂:“你那把胡子经常粘到东西吗?”
“酱汁多的东西会粘一点。”
“洗完之后要不要护理一下,比如用护发素之类……”
“不用,修剪好形状就行了。”
“剃掉不行吗?”
“这是一种声明,不能剃。”
“声明什么呢?”
“你吃东西吧……”
刘中堂吃完饭看安良没有问题了,就和大家告别回家。
天天奔波大家都很累,很快就整理好自己上床睡觉。小狗扣扣的睡篮在安婧的房间里,在深夜三点钟的时候,它却被一点声音惊醒了。它爬起来走到房门旁边,把长满大胡子的鼻子凑到房门下面闻了一会,肯定这是安良和李孝贤的味道,于是又走回篮子里趴下闭目养神。
李孝贤穿着白色的睡衣,长发披散地从自己的房间里慢慢走了出来。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声响,手里拿着一台手机径直走到安良的房间,静静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安良打开自己的房门,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白色的内裤,露出协调的体形和线条流畅的精干肌肉。房间里同样是漆黑一片,只有一个向着街道的窄长窗户从窗帘后透出微弱的黄色灯光。
李孝贤轻轻地关上门,和安良一起坐在房间中间的长沙发上,两个人小声地说着话。
过了一会,安良的房门又打开了,他身上多穿了一件睡袍,和李孝贤在黑暗中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经过体育厅走到地下室。
在地下室的走廊里,安良没有打开天花上的照明灯,只是就着平常的地脚灯慢慢向前走。安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到任何角落,灯光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他们没有到处去,而是直接来到藏书的房间,安良在书柜上慢慢地翻查书本,李孝贤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安良每拿出一叠书,就走出门外交给李孝贤看一看,李孝贤看完后又把书交还给他,他再把书放回原处。
他们这样做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也保持了一个小时的沉默,这一切都被安婧看在眼里。
这时安婧正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她好像还没有睡醒,可是刚才一连串噩梦把她从梦境中推回现实。扣扣开始不安地哼叫,马上被安婧用动作指令制止了。
她强打起精神,把手提电脑搬进被窝里,电脑上转接了家里各个角度的监视镜头。电脑旁边放着两支柏莱塔自动手枪,现在她正在把短信息发到地球的另一边,收信息的人是她和安良的母亲——安芸。
北京正是下午时分,安芸头戴安全帽,身穿中国灰布长衫,手上托着罗经站在兴建中的新能大厦前,和南方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们堪察风水。
安芸长得身材苗条,中等身高,完全没有中年人发福的迹象,从后面看只会觉得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剪了一头短发,几绺长发从发线处翘起,又充满动感地垂在额前,使这个发型神采飒飒。加上漂亮的五官和瘦削的脸形,让她那张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脸美艳动人。她脸上总是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那表情让人觉得来到她面前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正是安芸在纽约玄学界被人称为“生观音”的原因。
不过安芸并没有因为长得漂亮而有过多打扮自己的习惯,她觉得一个人如果有良好的气质,穿什么衣服都会好看,只要衣服整洁合身,低调的款式更适合自己。朴素飘逸的中国长衫穿在她身上古风浑然,仿佛这种属于男性的款式本来就是为她而存在。
她其实并不低调,在中国穿中国传统服装的人走在街上是另类,无论唐装旗袍还是长衫都会更引人注目,何况现在安芸正站在一群穿西装的男人中间,每一个男人都神情专注地听她讲解着这里的风水情况。
当安芸的手机响起短信息的铃声时,她就知道有事情要发生。
每一个住宅都是一个活体,从落成的那一天起就有了自己的宿命。在这危机四伏的一个月里,她早就计算过安良和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八字,也推算过家里的风水,而且这个推算精确到每一天每一个小时。
这个月纽约家中三碧贼星入门,专主有人入室盗窃。为了化解这个风水问题,他们提前在家里装好了隐蔽的监视器,贵重财物全部存放到风水好的银行,而且在大门加装了由九个小灯组装成的照明灯盘,专门用于化解三碧贼星。
风水原理以化解为优先选择,这个布局正是遵从了这个原理。如果在布局时只考虑怎么捉住小偷,这并不是最大的善,等小偷犯罪才去捉捕,不如让小偷失去偷东西的欲望,或者进来后偷无可偷,那么自然家人平安,偷者无罪。
安芸虽然不在纽约,可是天天和安良安婧保持电话联系,她知道了安良准备去新加坡后,曾经很不开心,甚至有一种人算不如天算的感觉。自己辛苦设计了救命方案,在家里布下了完善的风水局,安良却为了送一个女人回新加坡,在最危险的时刻离开最安全的地方。但是想到安良说,不想在有限的人生里留下什么遗憾,她也只好由得安良做决定,事实上一双脚长在安良身上,她要留也留不住这个人。
现在正是家里贼星发动的时间,家里早就开好的各种录像设备和红外线防盗网,只要有人从外部进入都会发出警报。
安芸不担心家里被盗,她最担心的是小偷入屋后和两兄妹冲突起来,引起人命伤亡,所以她出门前反复提醒,要是发现有小偷想进来,一定要先赶走;赶不走的也不能围捕,一定要放走;而且盗窃过程中绝不能和小偷见面,因为辛辛苦苦布好的风水局,完全可能被哪个命中注定克制安良八字的小偷无意中打破。
但是一切只是想象中的事情,实际情况却是安良把一个陌生女人接进了安家。
安芸听说李孝贤和安良的八字是鸳鸯蝴蝶命的相合格局,稍为放心一些,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会使安良的命局产生合化,以安良这个面临死亡的格局,无论变成什么都不会变得更坏。可是安芸同样带着十二分的怀疑,二十岁后已经没有桃花运的安良怎么可能突然和一个万中无一、八字相合、天生一对的女孩遇上呢?
她慎重地提醒过安良,可是安良完全把她的话置之度外,只是叫她放心,自己会处理好的。于是她只好让安婧盯住李孝贤,不要让她搞出什么事,尤其是在家里。
大卫集团神秘死亡事件从安良进入死亡之月的第一天,就摆在安良面前,而且安良对此关心有加。安芸一直通过电话同步了解事件的发展,也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如此努力地投入到一个客户的事件里,这里面掺杂了风水师好奇的天性,对玄学的执着,对朋友的仗义,对自己生命中最后几天的不妥协。让安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死,他会宁可爬上自由女神像跳下来摔个稀八烂第二天在报纸上登个头条。
下午三点多从美国发来的信息,让安芸心头一紧。这个时间正是纽约深夜三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安婧的电话号码,信息上写着:
“现在哥和李孝贤从房间里走出来,去了地下室书房找书,没有开灯,没有说话。我在被窝里看着监控镜头,不敢讲电话,怕惊动他们。”
安芸立刻感觉到事情诡异,她和几个董事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开施工现场,一边回信息一边跑回酒店。
她这次到北京主要是为了新能公司的大厦风水案,所以选住在新能大厦附近,走路只要十分钟就可到达。但这时再短的路程她也不能走着回去了,安芸急于回酒店上网接通家里的防盗影像,于是飞跑出工地。
一到马路边安芸就飞跑起来追上一辆的士,上车后放下一张钞票叫司机直冲酒店。
在车上她回信息给安婧:“做得好,保持这种方式联系。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李孝贤站在书房门外,哥把书拿给她看,然后又放回去。”
安芸马上在心里升起无数假设,可是没证没据的也不能随便怀疑什么人。她向司机说了酒店地址后,马上给安婧发出指令:“可以放大他们的面部吗?看看他们的眼神正不正常。”
安婧在床上慢慢冒出冷汗,她很快地回信息:“绝对不正常,两个人的眼神都是直直的,好像在梦游。不,好像见鬼了。”
安芸心急如焚地等着每一条回复,她看到这条信息后,立刻回复道:
“什么都有可能,你拿罗经看看有没有八奇针出现?”
安婧慢慢揭开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罗经,在电脑屏幕光线下照了一下,罗经中间的针果然在缓缓转动。
她觉得非常疲劳困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甩甩头揉搓一下眼睛再看一次,罗经指针仍然在转动,而且恍惚中又快了一点,这是危险在逐步增加的信号。
她看着针和电脑上的秒表对照着转速,同时发信息给安芸:
“针在顺时针旋转,每分钟大约两转。还在加速,扣扣开始吠叫。”
安芸刚刚下车,她飞跑进酒店的电梯,焦急地看着手机的信号。
她意识到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家里发生,这在风水上是一种极端凶险的情况,只有地理环境或者电场磁场急速发生致命的变化,罗经的指针才会不稳定又不停地转动。
在电梯里她又给安婧发信息,让她再等一会,不要惊动安良和李孝贤,也不要走出房门。
可是当这条信息刚刚发出去,开门进房间的同时却收到安婧的信息:
“针在加速转动,我很困,可能有邪术。我不能再等了,我睡着了哥哥很危险,我现在出去叫醒他。”
安芸大惊失色,开电脑的同时直接拨通了安婧的电话……
安婧这时眼前全是血红,她记得现在明明是深夜,可是为什么家里会火光冲天?
体育厅的地面全是火,没有任何可燃烧的东西,可就是热得遍地火星。我觉得心里很烦燥,而且我手里拿着枪,只有这支枪可以解决问题。这世界有太多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这些肮脏只能在地狱。对,像火海一样的地狱,就像这里……
安婧一步步走下进入地下室的楼梯,她觉得这道楼梯比平时长了很多,而且她全身都使不上劲。楼梯里很吵,墙壁变得像纸一样薄,很多人在墙壁后面哀号惨叫。她很想用力向前走,可是双脚像在泥潭里趟,抬不起来也走不快。这只会让安婧更暴燥,更想解决些什么。
安婧的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念着:一切都是李孝贤造成的,她不和安良深夜去大卫集团总部,哥哥就不会被追杀;她不用安良送她去裂岩谷,哥哥就不用冒险进去;她不介绍艾琳娜给安良认识,哥哥就不会老想着再往二号警戒山跑;最讨厌的是如果她不住在家里,哥哥晚上就可以陪自己聊天,而不是和她在厨房喝红酒……
李孝贤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她和安婧一样穿着白色长睡衣,安婧眼里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的手上刚刚接过安良递过来的书,抬起头就看到安婧正用手枪指着她。
酒店套房里,桌面的手提电脑一直开着,进入远程监控系统可以看到家里的情况。安芸打开屏幕后,看到黑白色的夜视镜头里,安婧穿着长长的白睡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自动手枪,踉踉跄跄地跑过体育厅冲下地下室的走廊,一只史纳莎小狗一直跟在她身后。
安芸不停地拨打安婧的电话,她已经可以在屏幕上看见安婧手里的电话一闪一闪,可是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提着枪一直往下走。原来安婧刚才为了避免发出声音惊动安良,把手机调到了无声,有电话打入的话只有灯光闪烁作为信号。
安芸看看另一格屏幕,安良和李孝贤仍在机械地做着搬书看书的动作。她情急生智,手捻剑诀把手机握在掌中,从手机上抽出手写笔,口中念念有辞:“一骑天地明,一横鬼路结,两点日月明,凶神恶煞灭。奉天敕令神兵火急如律令!”
咒语念完,手机屏幕上同时写下一道形状端庄有如古印文的游魂煞镇符,随着一声疾喝,按下发出键把符图发到安婧的手机上。
在万里之外的跨国长途电话,要发出图片信息不是一按键之间的事情,安芸看看屏幕,又看看自己的手机,符图正一点点发出,可是她已经看到安婧在黑暗中无声地举起枪,瞄准了李孝贤的头。
李孝贤察觉到身边有人,她慢慢地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枪口,目光的焦点完全不在室内,好像只是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安良仍在书房里拿书,当他走出房门要交书给李孝贤的时候,也看到了安婧,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向安婧走去,可是安婧的枪口马上转向指住安良。
安芸在电脑屏幕上看到安良正站在安婧和李孝贤中间,李孝贤的视线被安良挡住,她轻轻拉开安良,向安婧递起拿着手机的右手。
安婧的精神状态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一看到对方举起手她转回枪口马上扣下扳机。
“呯!”地下室里传出一声巨响,子弹击中李孝贤的手机,把手机打得粉碎,也把她的手震得飞开,巨大的推力还把李孝贤撞得摔向后面的地上。
这一声枪响让安婧清醒过来,她眼前的火光消失了,在微弱的灯光下是跪在地上抱着李孝贤的安良。
安婧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看到这个场面被吓得呆在原地,她看看自己手上的枪和李孝贤,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把李孝贤打死。她看着安良从跪着变成了坐在地上,用身体掩护着李孝贤,眼神仍然和刚才一样迷离地看着远方,还不时举起手护着脸,很明显是有幻觉。
手足无措的安婧马上想起给安芸打电话,抬起左手一看手机已经闪个不停,接通电话马上听到安芸焦急的声音:“婧婧,我看到你开枪,是不是打死了人了?!”
安婧听到安芸这样问更慌了,她失魂落魄地说:“我不知道,我先看看……”
“别看了!扔下枪,马上把手机调到对讲。”
安婧照做之后,安芸的声音立刻回荡在地下室的走廊里,随着安芸的指示,安婧蹲到安良面前。
安芸的声音又说道:“我刚才发了一道游魂煞镇符到你的手机,一会我数一二三,你就把手机贴到安良的耳边,等我念完咒,你把那道符调出来,用剑指压着手机贴在他印堂上,然后划九字诀。”
安婧听到这里都快急哭了,她对安芸说:“我是修女,很多年没有练天师道的内功了,我怕不行啊!”
安芸语气非常严厉地说:“一定行,照我说的做,马上!”
手机贴到安良的耳边,喃喃的咒语开始传进安良的脑海里,他的嘴慢慢嚅动着,进而变成小声地跟着安芸念诵咒语。
安婧一手扶着手机在安良的耳边,另一手在翻看李孝贤的身体。李孝贤正在昏迷中,她全身上下都没有枪伤,只有右手掌不停地流血,也不知道手掌里有多少伤口。安婧细心地听着咒语,这是她从小就学习过的内容,可是随着时代变化,自己长大后有了个人选择,慢慢地就忘却了,她想不到在最危险的时候,能救人的还是这些被遗忘的古老密法。
安芸念完“急急如律令”,安婧立刻从手机中调出闪着荧光的天师符,用剑指抵住手机印在安良的额前,然后按小时候练内丹的方法凝神聚气,一只手在安良的眼前按“井”字形分别划出九道纵横线,口中同时念出九字咒:“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口诀一念完,手机屏幕突然闪出一下比平常亮得多的光线,安良的眼神也随之灵动起来,他看看安婧,又对起眼睛看看贴在眉心的手机,然后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孝贤也随之幽幽醒过来,惊奇地看着安婧伸出剑指用手机压着安良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