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来到法兰克福之后,雨就没有停过。他穿着长到膝盖的大衣,打着伞站在美因河边,一直沉默地看着越涨越高的河水。现在还是严冬季节,雨水却充足得可以引起河水上涨,真是少有的怪事。而且对于使徒会的风水格局来说,这只证明有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过了一会儿,他又举起望远镜看向面前的铁桥,再次聚精会神地检查桥上每条钢梁和每颗螺丝。他知道对于使徒会来说,成败全系在这条铁桥上。
安芸把《寻龙诀》和《御龙诀》传授给安良之后,等安良出门去找艾琳娜,自己开车到了位于曼哈顿下城的唐人街。几天前刘中堂打过电话来,说已经回到纽约,马上就想来拜会安芸,可是安芸正在给安良授课,无暇接待,于是把见面推迟到今天。
安芸提了两盒糕点走进狭窄的唐人街,熟门熟路地走上一座不起眼的旧楼。这里的楼房都有上百年历史,其中一座还是当年孙中山先生组织革命、发表演讲的会馆。
沿着光滑发黑的木楼梯走上三楼,就看到一条曲折的走廊,走廊两旁有很多紧闭的门,从门上的毛玻璃透出明亮的光线,看得出房间里的光线比走廊好得多。走到最后是个宽敞的办公室,房门大开,里面坐着五、六个衣着斯文的华人,有几个在聊天,有几个正在伏案写字。安芸放眼看进去,一眼就看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高大中年男人站在最后的位子上提着毛笔写挥春。
她轻轻敲门引起大家注意,那些人抬头一看,一个剪了短发的中年美貌妇人站在门外,她身穿中国长衫,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超凡脱俗,有如得道仙家。这个几十年不变的招牌造型无人不识,大家不约而同全站起来打招呼,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叫“大师”的声音。安芸看着他们不禁展开微笑,原来眼前一群高矮肥瘦的男人全都拿着雪糕,其情形像夏令营的休息时间。
刘中堂放下笔首先冲到大门拱手说:“安大师亲移玉步上来敝馆,真是蓬荜生辉。”
他脚下跟过来一只史纳莎小狗,哼哼唧唧地围着安芸的脚绕来绕去。安芸扬扬手说:“哪里哪里,叫我一声芸姐就行了。扣扣也在这里呀,来抱抱……”安芸抱起扣扣说,“我也经常找洪门兄弟帮忙,只是过去没机会到你这里坐坐,五洲致公堂和洪青体育会我都经常过去聊天呢。”
刘中堂连忙点头说:“是,是,因为唐人街地方不多,我们的各个分馆都只能按功能分开申请牌照,没事时大家各忙各的,有事才到会馆聚头。我们这里主要教小朋友学中文,传承一下中国文化,芸姐以后要经常来中文会指点我们。”
安芸一往下坐就有椅子推到屁股下面,一伸手茶杯就来到面前,洪门里的兄弟人人都认识号称“生观音”的风水宗师安芸,对其极为尊重。安芸认不出那么多人,只好频频点头微笑招呼。
安芸放下扣扣,托着茶杯四处看看办公室里的环境。这里一眼看去像个教务处,唯一可以看出些洪门味道的是后墙上挂了一块大牌匾,上面写着斗大的四个字——“礼义廉耻”,在入门的角落里有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关公。
安芸回头看了一眼刘中堂,他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还记着安良在东京时使坏问他的问题:到底信了上帝之后还拜不拜关公?
安芸走到关公面前,按洪门礼仪上了一炷香。这给刘中堂表明一个态度,她不会在意刘中堂怎么拜神。她坐回来的时候,刘中堂的眼神里几乎充盈着热泪,这是多大的理解啊。
“刘兄弟,这一路回来顺利吗?”
刘中堂拉了椅子坐到安芸身边说:“回来的时候边防查得很紧,我是翻山越岭走过边界的,虽然是辛苦一些,幸好还算顺利。不过时间上就拖慢了,在路上奔波了大半个月。”
“我是特地来登门道谢的,为了我的事情你出了不少力。我回来后给你们龙头大哥打过电话,警察局没有给你找麻烦吧。”
刘中堂把安芸拿来的糕点给其他人分了,对安芸说:“没有没有,本来局里就有我们的兄弟,而且这次事关重大,我又能回来报到,所以警察局那边愿意把那几个星期的报到给我填上,当成是去外州做慈善工作了。现在每周要抽一天带扣扣去残障福利会做义工,给残障人士讲解带狗的知识,呵呵……”
从旁边传过来一个声音,安芸转头看去,是个瘦小的男人在说话:“刘秘书去了一个月,我们就惨了。他那辆雪糕车天天要找人开,雪糕天天要找人买,我们这些老师都吃得拉肚子了,家里的冰箱还要塞满雪糕。”
他的话一说完,办公室里就响起一阵哄笑。
安芸笑着说:“想不到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一会儿给大家开张好药方养养胃……刘兄弟,这次我来还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这里有说话方便的地方吗?”
刘中堂把安芸带到另一个课室,现在是寒假期间没有小朋友来上课,所以课室一直空着。刘中堂关上门,安芸在前排坐下来说:“你也知道连太郎把我捉到东京是为了《龙诀》,上次艾琳娜又把使徒会的东京基地摧毁,使徒会不会善罢甘休。安良有个搞电脑的朋友叫达达,他分析过小贤交给安良的机器是对脑波攻击的武器,而且连太郎几次对我思维扫描,我想他们已经有了找《龙诀》的线索,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尽快转移《龙诀》。”
刘中堂马上问道:“芸姐有什么安排?”
“我想你陪我到马里兰州走一趟……”
刘中堂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彩,安芸知道他的心思,看着他笑起来。原来位于纽约南面三百多公里的马里兰州正是安婧的圣神修女院所在地,刘中堂在那里坐牢才有机会认识安婧,他对马里兰州太有感情了。现在听说要去那里,他马上想到可以见到安婧。
刘中堂试探地问道:“是找婧修女吗?”
“呵呵,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这个傻姑娘手里,她在一个月前都不知道世上真的有《龙诀》。不过刘兄弟,你可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们安家守护《龙诀》一千多年,洪门的兄弟也曾经为《龙诀》出生入死,你……”
刘中堂明白地举起手掌小声说:“洪门白扇刘中堂当天起誓,《龙诀》一事终生守口如瓶,如有泄密死在万刀之下。”
从这种老派的发誓方式,安芸知道刘中堂对洪门历史和传统极为尊重,她点点头说:“难得刘兄弟仁义忠勇,我看中你就是这一点。因为他们会尽快下手,此去必然有些危险,但是我看你山根①有横纹克破,第一次婚姻有隔角之刑,妻子已经不在身边了,小孩却不能不管,你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说出来。”
刘中堂也笑起来:“芸姐的相法很精微啊。我前妻在我坐牢时和我离婚了,不过儿子由她带着,问题也不大。我算过自己的命很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不,我们的对手能让人死于命数之外,你不要掉以轻心。”
刘中堂听到这话板着脸说:“洪门重义轻生,几百年来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如果芸姐不想我做这件事就不会找我,找到我就不必这样试探……”
安芸笑着拍拍他的肩说:“明白明白,对不起啊刘兄弟,我一个女人只是家长里短地关心一下,无心之言你不要放在心上。这样的话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这次要麻烦你开上雪糕车,我听阿良说你的车相当不错。”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刘中堂,刘中堂又笑起来:“说起那辆车就厉害了,用起来可以顶一个野战排,不过最好用不上,卖完雪糕平安回来大家都开心呀。我和其他老师说一下,下午就可以出发。”
“还有,刘兄弟今年贵庚了?”
“小弟行年三十三。”
“芸姐觉得你都有四十了,留了胡子很显老。我见过你剃光胡子的样子……一样很有男人味,还特别显年轻。再说……”安芸左右打量了一下刘中堂的脸形,“你下颌方正,地阁圆厚,本来就不需要留胡子补充相格,留了大胡子还把运气拖低了,你买的房子一直在贬值吧?”
刘中堂像关公一样捋着胡子,皱起眉头看着安芸,脑子里寻思着她的弦外之音。按理说这种小事安芸不会无端提起,莫非是暗示自己换个形象婧修女会更加喜欢?他想了五秒钟,然后坚定地说:“一言惊醒梦中人,多谢芸姐指点,我回家就剃……芸姐,要不要我布置些兄弟来配合?”
安芸很欣赏刘中堂这一问,可见他已经把事情揽上身,而且开始全盘考虑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刘中堂的确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她温和又有点神秘地说:“有需要的话我会再找兄弟们帮忙,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有帮手了。”
刘中堂要先回家收拾行李,然后把雪糕车开出来,于是顺路送安芸下楼。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从楼梯转角看下去,见到两个学生打扮的外国女孩子正跑上楼。刘中堂和安芸都不禁愕然地对视一下,这里是教华人儿童的中文学校,楼下的牌子写的全是中文,怎么可能有洋人跑上来?
刘中堂拉开一扇课室门把安芸推了进去,自己低头走出去迎向两个女孩。他远远就用一副华人口音的英语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一个女孩子有礼貌地停下说:“嗨,我们想学中文,这里可以上课吗?”
另一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进走廊里左看右看,刘中堂大声叫住她:“嘿!现在是假期没有人上课,而且我们只教儿童。”刘中堂把手掌压到腰间比画了一下,“明白吗?只是儿童。”
两个女孩互相看了看笑起来:“我说过了这里不能学中文,你非要上来试试……谢谢你,我们这就走……”
两个女孩转身就跑下楼梯,刘中堂也想走下去,伸脚就钩向其中一个女孩正在踏空的重心脚,女孩被他一绊几乎滚下楼梯,刘中堂伸手一搭就要把她拉回来。可是那女孩却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凭空抽回被绊住的脚,惊叫一声两脚竟稳稳站在楼梯上,刘中堂连对方的衣袖都碰不到。这不是一个运动神经良好就可以完成的平衡动作,这是千锤百炼的格斗术。
刘中堂向两人一番道歉后送出大门,回来就对安芸说:“她们是来杀你的‘天使’,你先回办公室,我开车过来接你。”
安芸任由刘中堂作安排,她知道使徒会下手代表连太郎已经从她的脑影像中找到藏《龙诀》的地方,她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而且这么急于杀自己,当然是担心自己进一步威胁使徒会的计划,那么说,安良也会被刺杀。想到这里,她立刻拨通了安良的电话。
安良来到法兰克福之后,雨就没有停过。他穿着长至膝盖的大衣,打着伞站在美因河边,一直沉默地看着越涨越高的河水。现在还是严冬季节,雨水却充足得可以引起河水上涨,真是少有的怪事。而且对于使徒会的风水格局来说,这只证明有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过了一会儿,他又举起望远镜看向面前的铁桥,再次聚精会神地检查桥上每条钢梁和每颗螺丝。他知道对于使徒会来说,成败全系在这座铁桥上。
在纽约的时候,艾琳娜就告诉过他使徒会的总部藏在德莱克教堂,安良一眼可以看出这是经过风水师严密选址的结果。美因河弯弯曲曲地流过法兰克福,把城市分成南北两片,河流在弯曲的过程中产生了吉祥的“顺弓”形态和凶恶的“反弓”形态。“顺弓”形态陆地向外突出,河水绕着陆地流过;对岸的陆地恰恰相反,因为河水冲进来后又流出去,地面形状像缺口一样退缩而被称为“反弓”,德莱克教堂正位于法兰克福最大的“顺弓”位置上。
美因河南岸这一段“顺弓”形态的河岸长达一公里,如果仅仅是位于滨河大街就说人家看过风水未免牵强。可是加上教堂前面一片位于河心的浅滩做“案山”,以对岸左方的金融区大厦群做“青龙峤星”,教堂左右二百米远处正好有两座桥做龙虎护手,这样完美的风水布局呈现在眼前,说这是偶然的选址安良绝不会相信。
今天是元旦后第二天,刚刚度过几天新年狂欢的城市沉寂了下来,安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走到铁桥边作最后的检查。达尼尔对威斯银行的攻击计划设计得像天罗地网,安良要做的就是直接到使徒会总部对其风水格局进行同步攻击,确保每个步骤都可以事半功倍。
威斯银行的主体是面向大众的商业银行,这种性质和高风险运作的投资银行有很大区别。商业银行只要在世界上存在得足够久,在街头屹立几十年的招牌总会给人信心,居民总有一天会把钱放进去,从理论上说最后一定会成为不可击倒的庞然大物。可是威斯银行同时拥有其他投资部门,给这种稳健埋下地雷。
使徒会由支持纳粹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贵族组成,德国战败后,这些贵族也随之破产没落,逃亡各国。可是他们没有就此罢休,经过十多年的休整后,重新组织起来要实现祖先们没有完成的霸权梦想,于是产生了这个秘密组织,威斯银行就是使徒会通往成功的引擎。
在全球反纳粹主流下的威斯银行只能低调行事,稳健经营,所得利润慢慢流向使徒会在全球各洲建立的军事科研基地和特务机构。这样一边赚钱一边花钱,威斯银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发展缓慢,于是使徒会致力发展低成本、高效率的特工组织。他们收养战后遗孤,交给盖世太保残余特工培训,很快拥有一支代号叫“天使”的特工队伍。“天使”活跃在世界各个领域,没用几年就名气大振,除了完成使徒会下达的任务,也接受来自外界的委托,居然成了可以为使徒会赚大钱的组织,以至于不太了解其历史的秘密客户们根本不知道“天使”发源于使徒会。
随着华尔街创造出花样百出的金融衍生证券,威斯银行找到一条吸金捷径,他们和华尔街一起疯炒各种证券,收入暴增之后科研经费也充足起来,于是马上投入巨资秘密开发脑波控制系列武器。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的贵族们相信,控制人的大脑比杀死人简单得多,这种武器一旦成熟,他们就可以发动一场无形的战争,在几个月之内得到世界的控制权。当然,这种武器首先由“天使”应用到实战任务中。
银行业务发展得很快,可是各种经费的开销也越来越大,使徒会陷入了高速发展的恶性循环里,组织中没有一个部门可以停下来,他们只能不停地扩张,业务手法越来越贪婪,风险越来越大。同时他们通过各种手段令银行上市发行股票,有了自己的证券,就更方便从股市中抽取资金。
达尼尔认为直接收购一个庞大的银行集团成本太高,他要先把银行的股价打下来,然后引起客户恐慌产生连锁反应,这样美洲联合才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他已经通过骇客技术入侵威斯银行业务部,查找出大批客户名单,还写好一封数据充分的揭发信,准备向客户公开银行早已经在次贷危机中亏空的真相。不过,这个真相只是他编的故事,如果计划顺利,这将会在七天内成为事实。
安良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在铁桥边站了一会儿就向德莱克教堂的大门走去。在出发前安芸给他打过电话,提醒他“天使”已经在行动,这次不再像李孝贤那样使美人计,很可能会直接杀人。安良马上把手机号码换掉,还准备了几个备用号码,以防备“天使”跟踪讯号。同时他知道任何刺客都擅长狙击,如果自己傻乎乎地站着,说不定人家看不惯就扣下扳机,还是四处走走的好,不要引人犯罪。
只要教堂是使徒会总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相信“天使”不会在自己家门前干掉他,除非“天使”想警察上门大搜查,从教堂里找出狙击枪。他站在教堂前拿出手机,指着四周的建筑物看了一下。
手机经过达尼尔进一步改良,已经不只是指示方位的电子罗经,还可以连接民用卫星地图服务,排列出同一方向上有什么建筑物和计算出距离,这对于推算风水数据有很好的效果。安良再也不用看完罗经后从电脑对照复核地点,不确切时还要亲自走过去确认。
不过作为一个风水师,就算看到卫星图依然会用双脚走到现场。现场环境因为有人影响而千变万化,从电脑中看到的图像也不可能最终取代肉眼观测。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把罗经放在目标地点上,就看不到针尖细微的运动和变化,无法简捷准确地勘察地磁和气场。从大卫集团事件里,安良重新学会了尊重手上的中国风水罗经,它可以做到电子罗经做不到的事。
一个和安良一样装束、长相白净斯文的中国青年端着两杯咖啡跑过来,他是安良从纽约带来的助手小余,他的下巴上还贴了一撮和安良一样的方形小胡子。安良在出发前向艾琳娜提出,就算公司给自己配备一支特工队,他也要带个助手,因为神秘的中国风水不能让外人知道怎样运作。
小余把咖啡递给安良,然后钻进安良的伞下看着他手里的罗经说:“午山子向,乾宫来水,这里风水挺好嘛。河水从左流向右,正好从西北后天水方位得到真水流入,我想得后天水的教堂地下可埋着不少黄金宝物。”
安良吱溜溜地吸了一口咖啡说:“是啊,在这种旺财风水地建个教堂,摆明了动机不纯。在三元风水学里,先天水旺丁,后天水旺财,人家建教堂是想多吸引教众,感化世人,多募集善款可以到处发钱帮助人,最好的地方就是旺丁不旺财,这里却正好相反,这么大的教堂没几个人进出,却藏了一个大财局,哼哼……”
小余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抬头看着教堂精美的门饰说:“有后天水支持的财局可以撑几十年运气,达达说要放倒这家银行谈何容易啊?”
“你别再搞那些胡子了,是不是不想扮我的样子?想要我剃光胡子扮你吗?”
小余一本正经地说:“安先生还是这么小气,我这胡子是粘上去的当然有点痒了。亏我这么低工资帮你干活,现在还要扮你的样子帮你挡子弹,不就是想跟你学点真风水嘛……”
“你不想玩,可以撕了胡子,脱掉防弹衣,回纽约找阿美呀。”
“安先生,你也太不厚道了,我只是问问你这个局怎么破。”
安良的确是逗小余玩的,他大声笑着说:“我就觉得你是垂涎阿美的美色有意在我事务所里蹲点,想玩一场唐伯虎点秋香是不是?哈哈哈哈!”
小余一脸没劲地说:“不教就算了,还要讲这些话……”
安良把雨伞塞到小余手里,用手搭着他的肩慢慢走出街道,语重心长地说:“这里是使徒会总部,我们一出现就被他们盯住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开枪,也不知道我们的话会不会被窃听,现在的集音器很远都可以定向窃听你知道吗?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和你解释风水。他们那边有很强的风水师,知道我怎么搞他就会破解了。我回去再慢慢教你,现在叫那些大个子开车来接我们。”
小余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安良的解释,他把咖啡杯伸到雨伞外往地上倒了一点,这是招呼人过来的暗号。过了几秒钟,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蹿出三台一模一样的黑色奔驰轿车,急刹在他们身边,气势汹汹、水花四溅,把安良吓了一跳。安良骂骂咧咧地上了车,小余上了另一辆车。
安良问穿西装、戴墨镜的大个子司机:“你们是不是CIA的特工,开车怎么跟电影里面一个样?”
司机一踩油门把车飙出去,然后才冷酷地说:“我们的任务只是接受你的部分指令,不包括回答问题。你在回别墅之前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轿车横移一点让过后面追上来的车,马上又追上了队伍,安良凑到司机旁边说:“朋友,你可以不在车队里一直穿插吗?我很头昏啊。”
司机仍是冷酷地说:“安先生,我们保证你安全,不一定保证你舒适。三台车每三分钟就要换一次排列,这样使狙击手不容易确认你在哪辆车上。”
安良听到这种冷冰冰的话,沮丧地弯下腰用双手捂着脸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辆车上了……”
一个穿着细羊绒西服的清瘦少年站在德莱克教堂三楼窗户旁边,他的打扮传统得有点古板,从贵族学校出来的气质和同龄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他托着望远镜看着安良上车离开,在他伸手可及的墙边靠着一支狙击枪。他转过头说:“想不到中国风水师真的来这里了,看来长与先生的推算是正确的,一定有一场大风暴在酝酿中。”
冯·腓烈特瘦长的身影一直站在托米身后,他拿过狙击枪坐在沙发上说:“不要在这里杀他。托米,记住无论做什么事情,不要自己动手,也不要被证明和我们有关。输了什么都可以再赢回来,可是把自己输出去,要赢回来就很难了……风水师出现,证明对方很快会出手,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过做好教堂的保安最重要。安芸和安良是很危险的人,必须要处理,本来这是连太郎的工作,不过安良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尽快解决。华尔街那边的融资情况怎么样?”
托米坐下来看看面前的电脑屏幕,威斯银行的股价一直随DAX指数慢慢走平,在年度最后一天12月31日以略低于开盘价结束,收得每股46欧元。这是一个全球金融衰退的时代,不想在这时显山露水的公司,就算没有受到重创也不会轻举妄动,有纳粹背景的威斯银行更是随行就市隐没在几千只股票里。这个股价对威斯银行来说处于历史高位,这只股票在十三年里一直处于比DAX指数波动得大一些的缓慢上升趋势,这给市场献上一副业绩良好的面孔,顺利吸引了各类型稳健投资。
托米对冯·腓烈特说:“我们的股价一直稳健,华尔街那边却摇摇欲坠。KK集团在清理一些次级贷款之后想置换成优良资产,趁市场低迷廉价切入银行业,已经决定收购我们10%股权,他们的要求只是价钱要压得更低——和华尔街相比德国市场价格更高,他们怕吃不消。这几天他们都在业务部对账,三天后星期天和我们签订合约,到时我们会有超过三亿欧元进账。”
冯·腓烈特低声地说:“他们的策略倒和我们很相似,只是我们吃的鱼不同,他们是吃一条大鱼,我们要吃很多条小鱼。签订合约后要好好控制,不要让他们过多介入业务,记住我们迟早要把他们赶走。三天时间不算短,很容易发生意外,你要多了解洽谈情况。”
“是的,冯·腓烈特先生。KK集团还有一个要求,他们想看到威斯银行股价明天下跌5%,在这个基础上签订合约,你看行不行?”
冯·腓烈特的眉头马上皱起来,股价突然波动5%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会让其他优质客户大吃一惊,对银行的信誉有很坏的影响,而且这样做相当于还没有交易就给KK集团打了个九五折。但这是托米第一次主持使徒会的工作,他不想过多左右孩子的思想,他问道:“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请他们先向我们兑现八百万欧元,在我们冲减了损失的前提下可以同意他们的条件。”
冯·腓烈特的胡子动了一下,笑着说:“如果对方同意的话,这也是个好办法。”
这时托米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手机讲了两句就挂断,对冯·腓烈特说:“对方同意付款了。”
安良作为运作中心的别墅和德莱克教堂一样位于法兰克福南岸,这边地大人少,建筑物低矮,最重要的是容易被卫星监视,方便防守。别墅里里外外有二十多个警卫把守,这一队人马由安良特别指定,他们是参加过东京地下基地攻击的雇佣兵,安良知道他们的办事能力,所以特别放心。
回到别墅客厅,安良随手打开电视机,小余坐到电脑前打开了法兰克福地图看来看去。这里已经被布置成指挥中心的样子,四周的门窗紧闭,门后和窗旁都坐着警卫隐蔽地防卫。
安良脱下大衣扔到一旁,对拿着量角器贴在地图上的小余说:“不用量了,用地图加量角器这种玩法不可能取代罗经在现场的读数,地球上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磁偏角,地图上不会出现这个角度。”
小余放下量角器问道:“可是我看你有时也会这么量呀?”
“那只是从大局上有个方向性的分析,真到了实用时还是要从现场读出罗经的指向。”
小余想了一下,奇怪地问安良:“不对呀,你用磁针罗经在现场量出来的方位,不是一样受磁偏角的影响吗?航海、航空用的罗盘也要先减去磁偏角的数据才可以定向,那么用罗经量出来的不准确数据有什么用呢?”
“小余,我们不是生活在宇宙真空里,风水要看的也不只是一盘数字,如果我们可以忽略磁偏角的存在来计算方向,我们就可以忽略风水局之外的各种外因了。地球的大磁场是相对稳定的,可是影响人的磁场却是这个有磁偏角、有无数树木河流、还有水泥钢筋和电器机器共同影响下的环境。我们如果量出方向之后把全部磁偏角和被电流影响的波动都减去,只留下一个纯数值的话,我们根本就不需要罗经,用卫星图和量角器就行了。”
安良说完拿过小余手上的量角器扔到另一边的图纸堆上,其实这只是他用来画图的工具。
“用罗经就是为了取得不准确的方向?”
“不是不准确,而是现实存在的方向。”安良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罗经说,“室内和室外量的方向有时差距大到十度,像飞星派这种不需要太高精度的家居风水术,就会从室外没有其他电磁影响的地方量出一个地球磁场,如果用精度更高的三元风水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可以直接量出各个位置不同的指向,就用这个现实存在的方向来论吉凶,因为这才是测量点散发出来的真正力量。受磁偏角或者什么电磁影响的不是磁针,而是人,我们就是要算人嘛,为什么要关心磁针有没有偏呢?”
小余点点头说:“有道理,而且就算磁针偏了也偏不到哪里去。”
“当然不会偏得南北倒转,这样的话在古代会认为是有鬼怪。不过一般磁偏角也有一两度的偏差,所谓‘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一两度偏差足以扭转乾坤了。三元风水把周天三百六十度分了六十四个卦,每个卦又有六个爻,一共有三百八十四个刻度,每条爻线比一个角度还要小,几度偏差就可以从这个卦跳到那个卦。你学习过龙门八大局,这是三元风水的基本功,龙门八大局以八个方位论吉凶,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只有八个风水局呢,所以你看出德莱克教堂是好风水,从大方向上说是对的,可是看不出细微的破绽也很正常。”
小余垂头丧气地说:“这要学到什么时候?”
安良看了看手表说:“这得看我有多空闲,要不我回去给本书你自己先看看。”
“书我也有,你直接教教我德莱克教堂的破解吧。”
安良坐到小余身边把地图放大到可以俯视教堂和美因河的幅度说:“你看到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风水局,可是再好的风水局也会受到时间的影响,因为它们也是生命,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就随着时间有变化。教堂的风水完全倾向了财运的需要,从左边流过来的美因河为教堂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但是在教堂的左右各有一条大桥,左边的铁桥把河水带来的财气截下一半,水流经过这里的时候会减速和产生轻微的紊乱,也就是说使徒会在经营上一直是节制保守的,他们不会狠狠地赚大钱,也不会把钱露出来在社会出名。可是今年如果他们不把桥拆掉的话会很麻烦。”
“他们想要更多的钱吗?”
安良端着咖啡说:“铁桥不存在的话的确会让他们猛赚一笔,他们一直不拆桥是因为这桥为他们带来权力。左方青龙位代表权力,有桥接通就可以从对岸的恺撒大教堂引来龙气,得到权力的支持,收入减少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他们也许因为这样会贿赂官员?”
“对,而且他们花在贿赂上的钱还不少,没有官员的暗中支持,使徒会不可能发展成一头大怪物……不过风水轮流转,今年禄存星飞临西方,正好落在桥上,这条桥引来的霸权之气就会携带着暴戾,足以打破原有的布局。”
小余问道:“那会怎么样呢?”
“因为引来的是恺撒大教堂的龙气,恺撒怎么样他们就会怎么样。你记得恺撒大帝是怎么死的吗?”
小余说:“被自己最信任的亲信刺杀了。”
安良耸耸肩双手一摊说:“所以……他们内部会有争斗,而在财源的方位上出现凶星,又会产生抢夺财富的强盗,那就是我们。因为有连太郎这个一流的风水师提醒,他们会提前肃清内部和做好各种防守。我相信连太郎会提议把铁桥拆掉,这同样可以截断凶星煞气,二来可以打开一直保守的财源,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安良说到这里突然沉思起来,他隐隐约约联系起一些事情,李孝贤的身影不可控制地出现在眼前。小余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安良说话,转头对安良说:“铁桥到现在还好好的,如果他们一直不动手拆桥的话,我们的计划会进行得相当顺利,达尼尔应该赶在他们拆桥之前进攻……”
“不,你不了解连太郎的风水功力,他不会给我们这些时间。铁桥位于教堂的乾宫否卦位,否卦的纳甲是庚戌,过两天星期六是甲辰日,和否卦位产生天克地冲,正是下手拆桥的大好时机,天运在支持他们的破坏,要阻止这件事很困难……”
安良说了几句,眼睛紧紧盯住电视机。电视上正播出德国境内连环抢劫银行的专题新闻,从直升机拍下来的视角看到逃窜中的劫匪和警察开枪火拼,不停抖动的镜头拉近到劫匪的货车前部,一个戴着黑头盔的人从驾驶室扭身钻出来,坐在车前盖板上,举起流线型的XM8步枪向直升机扫射,一串子弹飞向镜头,飞机上听到一阵破甲声,镜头随即歪倒。
安良看到熟悉的枪和动作,以及这手准确、惊人的枪法,心里一阵狂跳。他记得李孝贤也是这样把飞在空中的手榴弹打爆,打飞靶是她擅长的技术。他把电视音量放大,仔细听新闻解说,虽然解说员讲着安良听不懂的德语,可是从更多的背景声音里他感觉到现场的惊心动魄,更直觉到那个人就是李孝贤,她在德国,而且就在自己附近。
星期五是全球金融市场新年开市第一天,在次贷危机的阴霾下,每一个市场都显示出愁云惨淡的气氛,股民和投资机构带着悲观的观望态度,不敢抛股,更不敢贸然买入,众多股票处在失去方向的自然下跌中。德国对金融行业的监管在世界上出名的严谨,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法兰克福DAX指数的跌幅也比国际上其他重要股票指数小得多。
威斯银行的名字出现在今天法兰克福股市的跌幅榜中,以5%的跌幅排在跌幅榜的第九位。市场一片淡静,威斯银行全天的成交量并不大,价格呈现出理性的小波动,自然下滑,看起来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仅仅是因为股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价格没有受到任何支持地回落。
安良一整天没有离开别墅,他耐心地盯着威斯银行的股票走势,同时到处打电话联系各种行业的人以及政府部门。安芸在安良离开美国之前已经突然失踪,安良知道母亲一向做事都有突然失踪的习惯,虽然不算十分担心,但是在空闲的时间他也不断试打安芸的电话。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安芸也没有留下口信去哪里,找安婧了解情况是不可能的,因为修女院里规定不能使用手机,安良只好专心面前的工作。
到了星期六傍晚,安良把下巴的胡子剃干净,头上套着凌乱长卷发,在嘴唇上粘上浓密的胡子,换上一身旧皮衣,一眼看去像个对社会不满的越战回归老兵。小余换上有风帽的运动衣,双手插着裤兜可怜巴巴地跟在安良旁边,就像安良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们和十几个穿便装的雇佣兵三三两两地分头来到铁桥两岸的船上餐厅,把向河心一侧的位置全部占了。
今天是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而且下了很久的雨刚刚停下来,街上的游人比前两天更多。安良看看表,现在已经是六点多,刚刚狠吃了一通德国咸猪手,嘴里腻得想喝酒,可是今天晚上将会发生的事情完全无法预料,虽然德国啤酒闻名世界,安良也不会让一滴酒精进入自己的脑袋。
侍应送上来一份苹果馅饼,安良尝了一点大叫过瘾。这馅饼是用酥皮包着苹果烘焗而成,拌上一点芝士酱吃到嘴里酸酸甜甜,消除了咸猪手的油腻感,还重新刺激了食欲。
安良抹抹嘴对小余说:“这件事办完了,我们自己再来吃一通,这么好吃的东西在这种气氛下吃真是浪费。我现在精神很紧张,吃点甜品可以舒缓压力……”
他说完又用叉子挑起一瓣软滑浓香的苹果往嘴里放。
小余第一次跟安良跑这么远,接这么大的风水案,而且听安良说得惊险万分,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眼睛一直四处踅摸。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潜伏在身边的无形压力足以让人崩溃。
他手里的叉子不停地往嘴里放苹果馅饼,支支吾吾地说:“哦……我心理压力也很大……”
安良停下来看着小余,估计他已经吓得半死,因为刚才吃咸猪手时瘦巴巴的小余就吃了大半盘,安良突然问道:“你说使徒会的杀手会先开枪打我还是打你呢?”
小余吓得把发烫的馅饼一口吞进喉咙,噎得透不过气,不停地拍胸口。
安良看着他笑起来,连忙安慰他:“我算过你的命,没那么容易死。”
小余喝一口水缓过气说:“今天晚上是不是真会出事?那些大兵连着两天监视铁桥,都没发现有人放炸药,这么大一条铁桥怎么可能在一个时辰内拆掉?而且是晚上七、八点的黄金时间……”
安良左右看看,餐厅临江的座位上仍是坐着雇佣大兵,四周不时有新来的食客,不过看起来都是正常家庭。眼前的铁桥并不宽,所以只能让行人通过,铁桥长二百米,宽七米,像个横向拉长了的M字,两个桥墩坐入河水里,桥墩上竖起高大的铁柱,恰似M字的两个尖顶。铁桥在晚上被装饰灯照出黑白分明的硬朗钢结构,桥上出现很多来看夜景和拍照留念的游人,一切都平静得不可置信。
安良放下刀叉,伸手在腰间摸摸掩在旧皮衣下的电棍,给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然后慢吞吞地对小余说:“我也希望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事,桥上那么多人……甲辰日本来就是十恶大败之日,而且和铁桥的方位对应相冲,我想连太郎安排在今天晚上不会有错了。从时间上说,戌时和甲辰又是对冲,强烈激发了十恶大败的凶气,这可是搞破坏的好时机。可是会发生什么事呢?真想不明白……”
安良又看看表,时针指向六点五十七分,还有三分钟就进入戌时,看着眼前的太平景象,他简直不知所措。
两个小时之后,安良坐得屁股生疼都没有发现什么动静。看着大街两旁的游人越来越稀少,身边的食客一桌桌离开,直到餐船上只有临江坐着一排一直埋头吃东西的奇怪壮男,侍应和收银台的老板脸色越来越难看。
八点四十五分,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亥时,安良的耐心几乎达到极限,他长长叹一口气说:“紧张,去厕所。”然后快步走到船尾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开着高高的气窗,正好可以让人看到远方的高楼夜景。安良打了个冷战,看到气窗里出现一条小机轮的舱顶,随着轻微的引擎声慢慢掠过。船舱顶上除了暗暗的信号灯,还架了几把A字形的斜梯。
“船顶还要架梯子?”安良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是有什么不对劲。他不解地走出洗手间,眼睛一直看着那艘小机轮。
外表平常的小机轮快要接近铁桥,他看到铁桥上出现一点小骚动,好像有人拦住从两岸走过来的稀拉游客。他对小余说:“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他同时按响了一直塞在耳洞里的微型对讲机,这个对讲机可以接通参与今晚行动的全部雇佣兵。雇佣兵们都一起看着小机轮,小余慢慢把头凑到安良那边说:“会不会搞大爆炸,不过这样炸的话那条船也跑不了,要是他们放炸弹我们怎么办?够不够时间拆弹……”
安良目不转睛地看着铁桥下说:“我们有拆弹专家,如果他们装炸弹就是正中下怀,一组和二组会马上从桥上合围,还会有人用枪榴弹把船干掉,然后你就报警,警察来守桥我们就可以退兵了。我倒是想知道他要用多少炸药才可以炸断这么硬的铁桥……”然后安良用英文对全部队员说,“伙计们,结账。”
铁桥两岸的雇佣兵一起掏出钱扔在桌上,全部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河面的一举一动。
小机轮来到铁桥下突然停船,这里正好是M字形铁桥的正中最低点,两条主桥柱的下弧形钢架在这里连接。因为铁桥只是观光桥,三个大人拉着手就可以摸到桥两侧的护栏,十几米长的小机轮到了桥底下停住,船舱顶的A字形铁架刚好可以让人同时从两边爬上桥。
安良在铁桥的装饰灯光下看到,从机轮里跑出四个带着工业面罩的人,手里拿着长管子从A形梯子很快地爬到梯子顶端,对着桥两侧的栏杆,可是他们并没有翻到桥上。小余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安先生,真……真的来了,他们要装炸弹!”
“一看就知道不是装炸弹啦,笨蛋,该不是想用焊枪把桥割断吧……这起码要火花飞溅地割上一整晚,会不会是拿到市政的批文拆桥?不可能,有批文哪用半夜下手……”
美因河中间传来一片喷气声,机轮舱顶的工人用长管子把白烟不停向桥上喷去,白烟沉沉地积在桥上,铁桥中间最低的钢梁部位蒙上了一层白霜。
安良喃喃地说:“喷油漆吗?上桥看看。”
安良带着几个人飞跑到铁桥上,桥头放着两个禁止通行的指示牌,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正和守在桥头的两个穿市政工程制服的人争论。安良不管他们,一脚踢开指示牌就往桥中间冲去。
小余追在他后面大叫:“他们带着面罩,安先生小心有毒!”
安良差点就跑到笼罩着白烟的桥心,一听小余的提醒马上刹住自己,可是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他连忙翻身站起来,同时一阵刺骨的冰冷传到撑在地面的手上。
他终于醒悟了这些工人要干什么。他们手里管子喷出来的是液化氮,这是高速制造极低温度的最好物质,只要把钢铁降温到零下二百度,只要有适当的撞击,钢铁就会像玻璃一样被砸碎,现代废铁场正是用这种技术来粉碎、回收大块钢铁。
液化氮被人吸入后,会使血液回流心脏、造成休克死亡,安良连滚带爬想离开这股烟雾。他刚刚站起来,美因河边突然发出一声爆炸,从河岸升起一个美丽的球形大烟花,七彩火雨从安良头上洒下来,把铁桥照得亮如白昼。
安良在爆炸声中同时听到桥上的弧形铁梁发出一声震响的金属撞击声,回头一看,从护栏扶手外的承力桥梁迸飞出西餐碟子般大小的一块碎钢,他吓得马上又重新伏倒在桥面上,桥下的小机轮已经发动引擎扯起船头要离开桥底。
安良再也不敢站起来,他知道小机轮已经开始离开,这块碎钢不可能由机轮上的工人敲下来,要造成这样的攻击力,只有从一公里外使用反坦克狙击枪。他一边快速爬回桥头,一边对全部人大叫:“不要过来,桥中间有液氮,还有枪手狙击!”
在下一个烟花射上天空时,又响起大口径穿甲弹对钢梁的撞击声,大块碎钢从桥梁上崩出掉进美因河,冰冷的钢屑在铁桥的装饰灯映照下,仿佛炸出另一朵闪着银光的火花。零下二百度的钢屑撒进安良的衣领里,痛得像针刺。他一把拉下假发甩开身上的钢屑对小余叫道:“不要让他们放烟花,把烟花抢过来扔给我!”
使徒会的狙击手隐藏在远处的高楼上,利用烟花的声音遮掩枪声,利用烟花的光线瞄准铁桥的承力点。以这个进度打断连接两条主桥柱的跨河吊梁,用不了一分钟,铁桥的中段结构就像晾满衣服的杆子一样被剪断,全部失去承吊力而下坠,最终压断铺了水泥的桥面,横M字形大桥将变成两个A字形的钢铁废墟,孤零零地立在河面上。
雇佣兵马上分出人手去捉放烟花的人,安良闪到铁桥的钢架后面,再也不往回跑。他看到铁桥两侧的弧形吊梁都缺了一块,就知道在铁桥上游和下游都布置了狙击手。按狙击手的习惯身边还会有助手,所以狙击手的人数至少在两人以上,更多的话可能在四人以上,他们都在等同一号令,这个号令一发出来,放烟花和开枪会同时进行,只有这样才可以掩盖他们的行动。
利用烟花固然聪明,可是也有一个弱点,就是他们不能使用夜视镜,否则的话眼前只会看到一片耀眼的花白。
安良从腰间抽出两支半尺长的高压电棍,按下伸缩键,电棍头弹出来变成一尺多长,伏在地上把手伸出栏杆外,对着镶在桥边的装饰射灯狠狠敲下去。碗口大的射灯泡藏在钢结构下方,从下而上照着每一道三角形梁架,随着电棍敲击应声炸开,白粉四散。安良看准灯泡里的灯头,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用力把电棍捅进灯头,一百万伏电压疯狂注入灯头,电棍插入的位置着火炸出一团电弧光,铁桥西侧的装饰灯突然短路断电。
整座铁桥都是通电的好材料,这一下短路造成了漏电,安良被电得全身神经抽搐,弹到桥中间,手上的电棍也不知所踪,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漆黑,可是又感觉到天旋地转。
“Shit……又被电了……”安良喃喃地骂着,嘴里一边吐出白沫,翻身滚向铁桥东侧。这时他的视力渐渐恢复过来,手上还有另一支电棍,安良对着隐约出现在眼前的装饰灯再敲下去,然后脱下身上的皮衣卷着手,把电棍捅进灯头。
随着第二次电弧爆火,整条铁桥都黑了下来,仿佛隐没在半夜的美因河上。安良大口喘着气自言自语说:“带电操作要注意安全……安全第一嘛……”
小余手里抱着一个纸皮箱跑向桥中心,安良知道一定是把桥下的烟花抢到手了,可是还不知道有多少狙击枪指着桥面,他吓得大叫:“趴下,把箱子滑过来!”
粗糙的水泥地面不可能滑动箱子,小余马上弯身把箱子向着安良用力倾倒过去,十多个圆筒形的大礼炮像保龄球一样从桥面向安良滚去。
安良看到烟花向自己滚来就开始在自己身上到处翻找打火机,但是烟花滚到他身边打火机还没有找到,他急促地对小余说:“打火机,快,打火机!”
有几个雇佣兵和小余一起伏在桥面上,一听到安良的指令全都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像扔手榴弹一样向安良扔过去。
安良伸手从空中一捞,什么也没捞到,几个打火机同时砸到安良身上。安良惨叫一声,捂着头捡起一个打火机点着烟花罐,双手抱着对准桥梁等放炮。
这一招他想得很周到,把桥上的灯打熄,远处的狙击手就会把望远镜调成夜视;把烟花抢过来,狙击手就等不到烟花信号开枪;然后只要自己在黑暗中突然打出一个耀眼的烟花,换了夜视效果的狙击手眼前就会被闪得花白;而烟花打到桥梁上又可以让被冻住的部分重新升温,这样至少可以拖延到警察赶过来守桥。
火引吱吱燃烧着,眼看就要发出一团壮观的大火球,他脸上露出狞笑等待意料中的事情发生。可是小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叫道:“不要用烟花打桥,热胀冷缩,钢梁马上就断!”
安良手腕一转,烟花竖起来向着天空,他回头看去,小余正在飞快地向自己爬过来。
“轰!”烟花罐从安良手里猛击向桥面,安良瞠目结舌,一屁股坐倒在地,耳朵被震得什么也听不到。他的眼睛也很花,只看到小余把他拉倒一起趴在地上,指手画脚对着他不停说话。
安良张大嘴巴说:“啊?啊?什么?”
小余还在表演无声默剧,手掌在空中一飘一飘地做波浪运动。
小余干脆捉住安良的脑袋,对着他耳朵大吼:“液氮只能用水雾升温!”
安良的嘴巴张成圆形,不断地点头说:“好,好,快找水来。”然后又拿打火机点另一个烟花。用水升温是一个问题,用烟花干扰狙击手的夜视镜是更要命的问题。
烟花点着,又一个大礼炮升上空中,他们头上的钢板同时响起一声子弹撞击,厚厚的钢梁上已经被打出一个洞。对方的狙击手已经看破安良的小伎俩,直接向他开枪。幸运的是反坦克狙击枪上弹连击的速度比较慢,加上这种枪声音很大,狙击手不敢在埋伏点连击,安良也看出对方这个弱点并很好地利用起来,否则他早就被子弹切成肉块。
安良和小余退后两米,他转头对小余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快找水呀。”
“没有水。”
安良焦急地说:“满街都是消防水龙头,你说没有水?快给我接过来!”
戴着夜视镜的狙击手毕竟没有多少耐心,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烟花阻止,他们再不开枪击断吊梁,液氮始终会慢慢蒸发,这样最多在钢梁上打出一个洞,并不会有多少效果。一个埋伏位置良好的狙击手瞄准了液氮喷白的吊梁又打出一发子弹,这一次安良看得清清楚楚,随着尖锐的金属破碎声爆出一块草帽般大小的钢板,再打两枪这一截吊梁就会被全部打断。他摇着小余说:“水,到哪里找水……从餐厅拉水管?打电话给消防局?对了,快打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颤抖着手掏电话,小余立刻按住他说:“别打,现在来不及了,而且消防队一来就会知道桥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会用水龙头射水。液氮的沸点是负一百九十六度,水射到液氮就会产生沸腾,桥一样会断!”
安良急得发火了:“那你刚才又说什么水?!”
“我是说水雾!”
“什么水雾?”
“就是洒得很散的水,像春天的毛毛雨。”
安良听到后更急了,他用力往桥面捶了一下说:“去你的毛毛雨,我又不是神仙,从哪里变出来毛毛雨!”
他眼睛一扫,看到满地烟花罐,情急生智,马上想到办法,对小余说:“有办法了,把烟花点着扔进水里。”两人捡起烟花点着就往水里扔,这时安良的耳机里传来其他雇佣兵的声音:“请说英文,需要什么帮助?”
安良一边扔烟花到河里一边说:“现在从河里炸出水雾淋到桥上,你们不要插手,不要开枪。”
烟花落水后果然炸出惊人的水柱,水柱伴着美丽的火花连环不断从铁桥两侧升起,到达高空后像雨水一样洒下来,每一滴水落地都升起一股白烟。狙击枪的声音随着每一声爆炸同时发出,可是钢梁的破碎面积很明显减小了。桥中段笼罩起白雾影响了狙击手的视线,安良听到狙击子弹开始打空,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啸声。
这个华丽的水上烟花表演吸引了两岸的居民和游客,越来越多人聚集在桥边观看,惊喜的赞叹声一阵阵传出。
安良看看四周,从远处的街道转角处出现闪烁的警车灯,现在正是离开现场的最好时机。可是他的耳机里又响起冷酷的军事汇报,一个低沉的男音说:“机轮正从河面折返铁桥,估计要把铁桥重新降温,我们准备用枪榴弹把船击毁。”
安良一听傻了眼,这是多严重的事情呀,警察都来到面前了,他们居然还要开炮?小余对安良说:“液氮罐会爆炸,叫二组不要开火。”
安良拿着最后一个烟花,抬头看看铁桥仍是一片白雾,低温危险还没有解决,他狠狠心说:“没办法了,二组注意,等船接近到桥东二十公尺,烟花爆炸就发榴弹。”
安良侧身看看河面,小机轮已经回到铁桥前面减速滑入桥底,他点着烟花向船扔去,对着船上大叫:“船马上要爆炸了,跳!”
船上的工人本来已经站到船舱顶,拖着管子准备往桥上喷液氮,眼看着烟花扔向自己,又听到安良的警告,船里船外七、八个人一翻身就跳进河里。这一个烟花在水面炸开,燃烧得特别灿烂,彩光映红了整条铁桥,安良透过桥中间的水雾看到对面有几个小孩正开心地向桥中间跑过来,两个女士正上气不接下气在后面追着。
安良不假思索地跳起来。一颗子弹从他身旁擦过扯起一股急劲的气浪,可是他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下一秒钟就是液氮机轮的大爆炸,没有人知道爆炸的威力有多大。
他屏着呼吸扑进白雾中,左脚一踏上被液氮凝着白霜的桥面,皮鞋底马上被粘住。安良抽出左脚又跳出右脚,当他越过白雾滚落桥面时,一双鞋子成了铁桥的一部分,这时两个小孩已经来到他面前。
雇佣兵借着烟花爆炸声的掩护向机轮打出一发榴弹,机轮上的液氮罐应声炸开,激起冲天水浪,从天上纷纷扬扬漂下来一片小雨。在红色的水浪中,安良一手一个抄起两个惊呆的小孩狂奔向桥对岸,被迎头赶来的警察紧紧抱住,两个女士抱起孩子吓得自己哭起来。
安良眼前一花,看到几个记者对着自己不停放闪光灯,他喘着粗气搭着警察的肩说:“你们……你们的记者来得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