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继续上课。
还没介绍的重要部落仪式还有丰年祭、与丧礼。
丰年庆典本来不值得一题,只不过我想起了“文化模式”这一本人类学的经典,里头描述的丰年仪式有些相当有趣。有个部落特喜欢在庆典上大赐毁坏珍贵的物资,以彰显自己的富足,例如将黄金首饰或是巨大的贝壳丢进火堆里(脸上还要装出这些东西不过是我家产的九牛一毛的表情),或是将捕鱼的船只一把火烧掉等等。从丰年庆典中我们可以知道一个部落能够有多疯狂。
在甘比亚,我无缘赶上雨季过后的农作物大丰收,也没赶上部落战争后的胜利大庆祝,所以丰年庆典是没法子多加详述。
倒是路过了一场哀伤的丧礼。
丧礼则尤其能表达一个部落对神灵、不可解的力量的信仰方向。简单说就是处理死人的方式依民族喜好各有不同,最有名的死人处理法莫过于古埃及人的干制尸体,也就是木乃伊。
多亏地广人多,中国人在丧礼上所表现的创意算是多采多姿,将死者埋进土里、放火烧掉、任意放在地上喂秃鹰、将棺木插进悬崖、丢进海里喂鱼、或是贴个符咒在死者额头上唤他跳来跳去成了免费的劳动力等,不过这些处理死者的把戏,在无所不用其极的非洲大陆上,都只算是创意贫脊的手法。
要知道甘比亚有五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处理死者的方式也可能多达五十多种,非常不团结。
参加婚礼的前一晚,我们开车回我住的村子时,碰巧在路边遇到一场进行到一半的丧礼,Jim大概应付观光客多了,也没问我就将车子停下。
“那边有场丧礼。”Jim指着路边,Jim小妹在车后摇下窗子,探头张望。
几个表情肃穆的男女将死者围住,嘴里正唱着歌,声音很低很低,但依照声波学,相同能量的音波,若是震幅趋缓,波长就会拉大,所以我们在车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冥歌很规律,没什么起伏,似乎有安定心灵的效果。唱个没完也是真的。
死者除了脸部之外,全身被白色的布层层裹着,安静聆听家属为他哼唱的送别曲。
我眯起眼睛,但无法分辨死者是男是女。
“他们不晓得已经唱了多久,一般来说,若丧礼是以吟唱进行的话,家属都要唱个十几个小时。”Jim说。
“我们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也许他们才刚开始不久。”我说。
“要不要付点钱,请他们唱快点?”Jim问,应该是开玩笑。
“免了,别闹了。”我郑重其事。
打扰死者,绝对是“发生鬼故事”的十大原因之一。
根据民明书坊在去年修订再版的《见鬼,你不可不知道的几种方法》(注一)一书里,如果你想要看到鬼会被鬼看到,不分名次的十大方法如下:
(1)不幸杀到容易变鬼的人。但什么样的人死后容易变鬼则众说纷纭,曾经有国科会研究专题研究此一题目,但研究团队因不明原因遭到政府高层强力干预,并停止补助,最后不了了之,十分遗憾。
(2)跟朋友乱打赌。英国南部的齐格尔村百年来流传着谚语:“赌徒若坏到跟朋友打赌,不见鬼也难啊!”果然有道理。
(3)玩麻将蛮不在乎地打出四西风流局、或是打出邪门的“一筒归西”。
(4)在午夜零时零分,于镜子前将自己用榔头打成猪头(注二) 。
(5)跟好朋友借一大笔钱,然后第二天一起吃饭时装傻说:“啊?有吗?你不会在开我玩笑吧!”
(6)偷老板的二奶、甚至三奶。高获利当然伴随着高风险。
(7)在四分钟之内,连续看四个丑得心惊肉跳的AV女优,连续打四次枪。这种情况不是看到鬼就是变成鬼,毕竟四是不吉利的数字。
(8)打扰死者。打扰死者的方式包罗万象,一般人即使没有事先准备、不需要特别的创意也可做的很好。若你对打扰死者一事认真起来,打算成为此道的佼佼者,请详阅惹火死者的高手宫本喜四郎在明治时代的名著“喂!醒醒!”(注三)。
(9)夜里骑着家里的小50,跟马路上的飙车青年寒暄:“喂!大半夜的吵死人了!学测不是快到了吗!”别忘了面带微笑。
(10)在KTV跟朋友庆生,听到隔壁包厢传出枪响时,去敲门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例如帮忙弃尸、帮忙接子弹、帮忙打电话绕郎)。
洋洋洒洒罗列出见鬼的十大必干之事,并不是表示我曾仔细研究如何见鬼,而是时时提醒自己不要犯禁。所以我不想打扰死者,抱歉。
注一:本书一推出即造成日本轰动,更传说有命相师按照书中所提的方法一一尝试,结果见鬼发疯而死,更是当时著名的社会事件,本书初版就卖了七十二刷,后来每次改版都谓为风潮,因为时代历经变迁,见鬼的方式也不断推陈出新。
注二:榔头最好使用特殊强化过的原子牌的CKU第二型(Can Kill You),保证在最短时间内敲爆自己,否则七天内全额退费。
注三:因为内容极度妨碍善良风俗,经过害怕死后遭到骚扰的大众严正抗议,本书在世界各国都是极难求得的禁书,但网络上已可寻找到完整的版本。请爱用Google。
我们坐在车上,静静地观察不断吟唱的丧礼进行,有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气氛。
我想起了在彰化民生国小念低年级时,常常在溜滑梯上跟喜欢的女孩儿一起吃甜筒的往事。
不晓得住在阴矮的小房间里、卖甜筒的老婆婆是不是死掉了?
“我爸爸过世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时间。”
Jim突然开口。他也感受到了丧礼的哀伤气氛。
小妹不断点头,表示同意。
“嗯,为你难过。”我拍拍Jim的肩膀。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因为我爸爸的姓氏是阿图奇,掌管阿图奇姓氏的精灵是西风之子特古奇拉,所以我们不得不吃了我爸爸。”Jim的双手紧紧抓着头皮,又是这个理由!
“干!吃了你爸?”我的背好像紧贴着车门。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没办法,我们也不愿意。我们总共吃了一个多月,吃得最后大家都吐了。”
Jim感叹:“因为妈妈不是跟我们同一个姓氏,所以可以不必吃爸爸,那时每天看妈妈吃别的东西,弟弟妹妹都吵着要跟妈妈姓。”
我呆呆看着Jim小妹,她吐吐舌头。
“幸好后来吃完了。”Jim痛苦地笑着。
“一定得吃吗?”我还是无法接受。
“规矩就是规矩。如果规矩可以依照我们的意愿随意更改的话,规矩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Jim富有哲理地说完。
的确如此。
我尊重每个想要恪守原则的硬汉。
“你爸爸……”我开口,然后又闭嘴了。
我本来想问他们是怎么吃掉他们的爸爸的。
清蒸?油炸?烧烤?是整个尸体吃?还是切成一块块吃?谁吃的最多?那条东西也有吃掉吗?
虽然我异常好奇,身为作家也必须保持浓烈的好奇心,不过谁都知道这是个残酷的问题。
我宁愿不知道答案。
“我们回去吧。”我提议。
Jim点点头,发动油门,离开了充满包皮、肥猪、安魂歌回忆的奇妙村落。
我实在畏惧不可得知的习俗。
万一那些死者家属唱完歌后,因为他们姓氏被某某顽皮精灵掌管的关系,必须切割死者的尸身分享观礼的宾客的话,那样我就很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