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四散纷飞,小古玩撞击着墙壁,各种武器被扔上半空,又旋转着落下,有些还砸到布鲁诺的背上。矮人上半身完全埋进了自己的私人储藏柜里,对于从空中落下的危险置之不理,其间他曾站起过一次,一把飞斧砸掉了他的独角战盔,但他对此似乎毫无感觉。
“他就在这儿!”矮人顽固地咆哮,一副锁甲被他甩过肩膀,差点打翻了屋中的其他人。“莫拉丁(译注:受苦之神)在上,那该死的东西就在这里!”
“九渊地狱……”第伯多夫·潘特刚一开口,声音就被布鲁诺狂喜的吼叫淹没了。
“找到它了!”红胡子矮人宣布,他转身离开被拆散的箱子,手中拿着一个拴在金链上的心形小盒。
凯蒂·布莉儿马上就认出了那东西,它是银月城的艾拉丝卓女士送给布鲁诺的魔法礼物,他可以用它来找到前往南方的朋友。在盒子里面,有一个崔斯特的小雕像,这个雕像和卓尔相关联,可以让它的持有者知道崔斯特·杜垩登的大概位置。
“它可以帮我们找到那个精灵。”布鲁诺高高地举起那个小盒子。
“扔掉它吧,吾王。”潘特说,“就让我去找那个……你们的朋友吧。”
“我去才行。”布鲁诺吼叫着重新戴上他的独角战盔,拿起他的豁刃战斧和精金盾牌。
“你是秘银厅的王啊!”潘特急忙反对,“你不能进入那些危险的未知隧道。”
凯蒂抢在布鲁诺前面回答。
“闭上你的嘴,战狂,我爸爸宁可把这些厅堂扔给地精,也不会让崔斯特陷入危险!”
库柏按住潘特的肩膀(手指还被那些铠甲钢环割出了一个肮脏的伤口),无声地警告野蛮的战狂不要放肆,同时也表示了对年轻女子的支持。
布鲁诺不想再听任何争论,红胡子矮人王双眼冒火,冲过潘特和沃夫加,带头离开了房间。
※※※※
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崔斯特·杜垩登完全醒了过来,他看见姐姐维尔娜正弯下腰,盯着他。
“紫色的眼睛。”卓尔的语言从祭司嘴里流出。
儿时的记忆立时充溢在被俘黑暗精灵的心头。
维尔娜!家族中,除了札克纳梵以外,崔斯特惟一曾经关心过的亲人,现在就站在他前面。
她是崔斯特的抚育者,作为杜垩登家族的公主,她受命引导崔斯特踏上卓尔社会的黑暗道路。但旧时记忆的零星碎片告诉崔斯特,维尔娜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往那种潜在的温柔完全湮没在邪恶的蜘蛛神后祭司袍下。
“已经有多久了。我迷失的弟弟?”维尔娜用的仍旧是黑暗精灵语,“几乎三十年了?无论走了多远,你还是如此靠近你开始的地方,你所属于的地方。”
崔斯特尽力凝聚目光,但没有进一步反抗。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有十几名卓尔士兵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个小房间里。恩崔立正与房间中模样最为古怪的黑暗精灵交谈,后者戴了一顶大得离奇的羽毛帽,敞开的短马甲中露出细腰上发达的肌肉。魔法面具就系在杀手韵腰上,崔斯特现在非常害怕恩崔立再次回到秘银厅中作恶。
“再次进入魔索布莱城,有什么感想?”维尔娜问崔斯特,虽然这个问题只是出自祭司的炫耀之心,但它还是引起了崔斯特的注意。
“一个囚徒的感想,”崔斯特回答,“当我被带到玛烈丝主……邪恶的玛烈丝面前……”
“玛烈丝主母!”维尔娜紧咬银牙。
“玛烈丝。”崔斯特轻蔑地重复。维尔娜用力抽了他一巴掌,几名黑暗精灵转过头看看出了什么事,但他们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就继续他们自己的谈话了。
维尔娜也爆发出一阵长久而狂野的笑声,她向后一甩头,散在脸上的白发纷纷飞向脑后。
崔斯特安静地望着她,不明白是什么招致了她这么强烈的反应。
“玛烈丝主母死了,傻瓜!”维尔娜的面孔直压到离崔斯特不到一寸的地方。
崔斯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的母亲死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消息。他感到有些淡然的悲伤。但他马上就抛弃了这些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些情绪并非来自玛烈丝·杜垩登,而是来自一种从未曾有过母亲的遗憾。崔斯特恢复了镇静,重新咀嚼这个消息,他感觉到一种平静,一种不带丝毫悲痛的接受。玛烈丝是他的生身母亲,但不是他的妈妈,在崔斯特·杜垩登的思想里,她的死并不算坏事。
“你还不知道吧?”维尔娜仍旧狂笑不止,“你已经走了多久啊,迷失的弟第!”
崔斯特好奇地望了她一眼,怀疑她还有更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他。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杜垩登家族毁灭了,而你还不知道!”维尔娜笑得愈发歇斯底里。
“毁灭?”崔斯特有些吃惊,但并不很关心。实际上,这个叛逆卓尔自己的家族对他来说和魔索布莱城其他家族并没有不同。崔斯特探寻自己的本心,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
“玛烈丝主母受命寻找你,但她没有做到,你脱出了她的掌心,罗丝的宠爱也随你一起离她而去。”
“可怜。”崔斯特的话中透露出嘲讽的语气。维尔娜用更大的力量抽击他,但他顽强地高昂着头,连眼睛都没眨。
维尔娜从他面前背转过身,精致而有力的双手紧攥在胸前,一阵阵窒息感袭上她心头。
“毁了,”她的声音里突然浸透了痛苦,“遵照蜘蛛神后的意旨毁灭了,他们全部因你而死。”她转回身,伸手戳指崔斯特,“你的姐姐,布里莎和和玛雅,还有你的母亲,全部家族,都因你而丢掉了性命。崔斯特·杜垩登!”
维尔娜扔给他的消息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崔斯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内心也同样对此表示漠然。“我的哥哥呢?”他这样问,并不是真正关心早应不在人世的狄宁,他只是想对这支奇袭队做更多的了解。
“怎么?崔斯特,”维尔娜故作困惑地问,“你不是已经见到他了吗?你还差点砍断他的一条腿。”
崔斯特的困惑则是真的——直到维尔娜讲话说完。
“他八条腿中的一条。”
崔斯特再次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这个消息确实震撼了他的内心。
“这也要怪你!”维尔娜吼叫着,长久地观察着崔斯特,她唇边的笑意在弟弟仍旧冰冷的表情前渐渐褪去了。
“札克纳梵也是为了你才死的!”维尔娜突然嚎叫起来。崔斯特知道她只是想引起他的反应,但这次,他无法保持平静。
“不!”他愤怒地挺起身,但又被一把推回到座位里。
维尔娜的笑愈发邪恶,她知道自己找到了崔斯特的弱点。
“如果不是崔斯特·杜垩登的罪过,札克纳梵肯定还活着。”她继续刺激崔斯特,“杜垩登家族将获得更大的荣耀,玛烈丝主母会稳坐在执政议会中。”
“罪过?”从对死去父亲的痛苦回忆中,他又一次找到了勇气。“荣耀?你把这两件事弄反了。”
维尔娜伸出手,似乎想再挥出一击,但看到崔斯特坚毅的表情,她不由得垂下了胳膊。
“以你们的邪神之名,你们在卓尔世界中为邪恶而欢呼,札克纳梵的死……不,是被谋杀,是因为你们的邪恶。你无法说服我接受你的责备,那个手持祭献匕首的不正是你维尔娜吗?”
祭司看起来即将失去理智,她的双眼猛烈地燃烧,崔斯特的感热瞳孔能看到她的面颊温度正在迅速提高。
“他也是你的父亲。”崔斯特对她说,尽管维尔娜已怒不可遏,但她还是畏缩了一下。这是真的,札克纳梵有两个子女,而且只有这两个。
“但你不在乎这件事,札克纳梵只是一个男性。毕竟,在卓尔世界里,男性是不受重视的。”
“但他是你的父亲,”崔斯特继续说道,“他给你的远超过你应得的。”
“闭嘴!”吼声从维尔娜紧咬的牙缝中迸出,她又开始抽打崔斯特。在连续不停的打击中,崔斯特感到自己的热血从嘴角滴滴甩落。
崔斯特没有再说话,他在体味维尔娜的反应,还有她的变化。她现在看起来更像布里莎——崔斯特最年长,也是最恶毒的姐姐,蜘蛛神后所嘉许的那种狂暴在她身上显露无遗。那位曾悄悄向少年崔斯特展露慈爱的维尔娜在哪里?那位像札克纳梵一样,虽然行走在黑暗道路上,却从没有完全接受罗丝的维尔娜在哪里?
札克纳梵的女儿在哪里?
她已经死去,被埋没了。望着眼前这张狂热的面孔,崔斯特得出这样的结论。谎言、空洞的许诺、扭曲的荣誉,这些颠倒了黑暗卓尔世界中的一切,同时也埋葬了他的姐姐。
“我会挽救你的。”维尔娜镇静地说,热气正逐渐脱离她精致、美丽的面庞。
“很多比你邪恶的人都尝试过。”崔斯特误解了她的企图,维尔娜的笑容显露出她已经认识到了崔斯特结论的错误。
“我会将你献给罗丝,”祭司向他解释,“作为回报,我会得到比野心勃勃的玛烈丝主母所期望的更强的力量。欢呼吧,我迷失的弟弟,你将让杜垩登家族的威望与力量更胜从前。”
“力量终将消逝。”崔斯特平静地回答,他的语调比他的言语更令维尔娜恼怒,“力量只能将这个家族放到另一座悬崖边上,会有别的家族得到罗丝的宠爱,将杜垩登家族重新推下去。”
维尔娜高声狂笑。
“你无法否认这一点,”崔斯特提高了声音,“在魔索布莱城,在蜘蛛神后的反复无常面前,没有持久,没有永恒。”
“很好,我迷失的弟弟。”维尔娜“嗬嗬”笑着说。
“该死的是罗丝!”
维尔娜点点头,“你的亵渎行为无法伤害我,”祭司的声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你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只是一个没有家族的流民,罗丝中意的祭品。”
“继续你对蜘蛛神后的诅咒吧,向罗丝显示,你作为祭品是多么合适!真是讽刺啊,如果你忏悔以往的罪行。如果你恢复你真正的传承,你反而会击败我。”
崔斯特咬紧嘴唇,他知道,现在他要做的是对这次出乎意料的会面进行更详细的观察。
“你不明白吗?”维尔娜问他,“仁慈的罗丝将欢迎你带着强大的战技回归,而我的祭品就没了。那时,我将和你一样,成为没有家族的流民。”
“告诉我这件事,你不害怕吗?”崔斯特问她。
维尔娜非常了解她叛逆的弟弟,甚至比他料想的更加了解。“你不会忏悔的,愚蠢而可敬的崔斯特·杜垩登。你不会说谎,不会向蜘蛛神后效忠,即使是为了活命也不行,那些被你奉若珍宝的理想又有什么用!”
维尔娜又一次打了崔斯特。这一次,没有等到崔斯特弄清楚挨打的理由,她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她的热影因为祭司袍的遮挡而模糊。崔斯特仿佛看到真实的姐姐被蜘蛛神后所遮蔽。
一直在和恩崔立交谈的古怪卓尔这时走向崔斯特,高腰皮靴敲击着石头地面,发出震响。他给了崔斯特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同情的目光,又耸了耸肩。
“可怜。”他从闪动着微光的斗篷下面拿出蓝焰跃动的闪光。
“可怜。”他又说了一声,大步走开,这次,他的靴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惊奇的卫兵急忙起立,向不期而至的国王敬礼。国王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女儿、沃夫加、库柏和一个披挂奇怪铠甲的矮人。
“你有那个卓尔的消息吗?”布鲁诺问卫兵,同时脚步不停地走向巨大的石门。
卫兵的沉默告诉了布鲁诺他所要知道的一切,“去找达格那将军,”他对一名卫兵下达命令,“让他召集军队,进入新区隧道!”
矮人卫兵郑重地磕了一下脚跟,迅速跑走了。
布鲁诺和他的四个伙伴则在等待铁栓的开启,沃夫加和库柏手持火把。
“三下,然后是两下,我们告诉卓尔的也是这个信号。”剩下的卫兵告诉布鲁诺。
“三下,然后是两下。”布鲁诺重复了一遍,就消失在黑影中,其他人急忙加紧脚步跟上,就连仍然在为国王是否应该离开秘银厅而犹豫的第伯多夫·潘特也不得不彻底放弃自己的主张,跑了上去。
当石门在轰鸣中关闭的时候,库柏,甚至勇猛的潘特都不禁回过头去,脸上显出一副苦相。而为挚友担忧的心情沉甸甸地压在另外三个人的胸口,他们甚至都没有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