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陆云随天浩道长离开了天苍山,往洛阳方向而去。飞行在白云之上,看着四周那些飞速后移的云朵,天浩道长突然问道:“陆云,你说这世上能飞行于白云之上,傲啸于九天之外的人有多少?”
陆云淡然道:“具体之数说不准,但想来应该不在少数。前辈如此问,是想暗示什么呢?”天浩道长看着苍翠大地,轻声道:“世上有多少人梦想着能飞到白云之上,可惜他们一生都没有办到。而真正能办到的人,却认为这只是一种必然,没有丝毫的在意与珍惜。你说这两种心理,最根本的区别在哪呢?”
看了他一眼,陆云随即遥望着远方,声音平静而淡漠的道:“一种是得不到,另一种是得到却毫无所觉,前者代表着世间百姓的一种梦想,一种因为办不到而存在于心中的梦想。后者则是指大部分的修真之人,他们办到了,但他们的心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地方,所以这一切,在别人眼中是奢望,但在他们眼中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他们期盼着更高的目标。”
“你说这只是一般的说法,那换另一个角度,你觉得又该怎么理解呢?”看着陆云,天浩道长皱眉问道。
淡淡一笑,陆云道:“换一个角度,前者所代表的只是一种心灵的寄托,他们由于不明白这白云之上有什么,所以希望自己的心能飞到这上面,那时候就满足了。可真的会满足吗?其结果是否定的,就宛如修炼之人一样,在飞上天空的那一刻万分高兴的,可很快的他们就不满足了,因为他们的心已经超越了身体,飞到了更高的地方。你所问的这两种心理,根本上是一致的,两者虽然起点不同,却有着一样的欲望。”
天浩道长微微叹道:“你的洞察力之强,的确是世间少有,希望这一次的人间之行,能对你有所益处。”陆云闻言,轻声问道:“不知道前辈此次准备带我去哪里呢?”天浩道长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们走吧。”
洛阳城外的一座小山头,天浩道长与陆云飘然而落,望着那繁华的东都,天浩道长轻声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们要收起全身气息做一回凡人,去领略一下平常百姓的生活。今明两天你记得跟着我,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能插手,因为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不能去改变他们注定的结果。”陆云平静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自己与世俗之间有多大的隔阂,有什么是自己看不透的呢?
见他同意,天浩道长取出事前准备好的衣服递给陆云,叮嘱道:“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得打扮一下,等会就以买卖人的身份前往第一处,你先换上吧。”陆云眼神微疑,但却没有多问,依言换上了一身灰色布衣,化装成了生意人。而天浩道长则扮成一位五旬左右的富态商人,满身富贵之气。
一切妥当之后,两人来到洛阳城外的一处大院,这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金色的寿字贴在门上,显然正在办寿宴。门口,一个体形微胖的中年人正笑脸迎客,招呼着四方前来的客人,显得很是忙碌。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天浩道长低声对陆云说了一声,随即上前笑道:“几年不见,张员外真是越活越年轻了,不知还认得我吗?今天这里张灯结彩,难道是员外你的大寿之日?”
中年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拍脑袋,大笑道:“原来是李老板啊,想不到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我都快认不出了。今天你来得正好,碰巧我爹的七十大寿,你一定得留下陪我喝两杯,到时候我们一起叙叙旧。现在你先进去坐会,我忙完后就来找你。”天浩道长也不推辞,含笑地带着陆云进去了。
坐在院子的一角,陆云看这这些普通的百姓,感受着他们那朴实的笑容,心里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感触。想想离家已经两年,也不知道爹娘怎样,有空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只是如今的自己为正邪两道所不容,独自一身虽说危险重重,却丝毫不惧,可父母只是常人,一旦让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就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看着沉思的陆云,天浩道长低声唤醒他,指着一位三十五六岁,一脸冷笑的人道:“这人名叫张彪,是那张员外的弟弟,兄弟两人因为家财之事有些隔阂,已经形同敌人一般。他身旁那脸上有道刀疤的男子乃附近有名的恶人,手段一向毒辣,被人称为刀疤狼。”
陆云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平静的道:“你的意思今天这里会有一场争夺战,一场为了名利而争的兄弟残杀情景会出现?”天浩道长含笑不答,指着一位从外来走进的锦衣人道:“这人名叫宋君力,是张员外十多年的朋友,曾经与他一起奋力拼搏,才会有现在这辉煌的成功。好了,莫要多问,记住你是一位旁观者就行了。”
午时,祝寿之人基本到齐,前前后后不下三四十桌,可见这张员外在本地威望不小。此时,张员外一边令人放鞭炮,一边宣布开饭,招呼客人落座。可就在此时,那张彪站起身来,冷喝道:“大哥,我们之间多年的恩怨,今天就趁此机会当真大家的面解决吧。”
张员外脸色一变,低喝道:“胡闹,今天是爹的七十大寿,有什么事情都得错开以视尊重,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这点都不明白,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语气一转,张员外随即大声道:“没事,没事,大家不要在意,请开怀畅饮,多喝几杯。”
张彪冷冷的道:“我非要今天解决,你能躲得了吗?”张员外脸色一怒,但随即平静下来,低声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能阻止你,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私怨,不要影响到了爹的寿辰。现在你要解决,我们就到后面的祠堂里,当着爹的面好好说个清楚,一切由爹做主,你看如何?”
张彪哼了一声道:“好,看在今天是爹七十大寿的份上,我就依你一回,现在我们就走吧。”说完与身旁的刀疤狼低语了一声,四周便站起八个灰衣人,跟着他一起朝后面走去。
看着这副情景,张员外脸色微变,知道张彪此次是携恨而来,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一旁,好友宋君力则低声道:“不要怕,我一早就提防到了他这一手,已经做好了安排,你只管放心就是。现在我们就去吧,将这一切真正解决掉。”话落右手一挥,食客中立时站起十二人,随着他们一起朝后面走去。
一处祠堂里,张氏兄弟对面而立,双方身后各有人马,彼此敌对。上方,一位七旬老者脸色不佳地看着两人,低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想造反啊?我还没有死你们就开始自相残杀,我若死了你们岂不争得天昏地暗?”
张员外脸色惶恐的道:“爹不要生气,今天我们只是当着您的面,将有些事情说清楚,免得将来一直纠缠不清。”张彪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说的,爹一直就袒护你,对我何曾有过好脸色。这么多年来,在他眼里,这个家里的一切功劳都是你的。而我算什么,那些年我辛辛苦苦付出的汗水,又有谁还记住?”
“住嘴,你这是在说爹的不是了?当年你累你苦我们都知道,我这做大哥的对你不好吗?只可惜你迷恋赌博,留恋青楼,大手大脚的花掉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你这样完全一副败家子的模样,你说爹能将若大的家业交给你吗?”
“好了,陈年旧事我们就不提了。现在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只是拿回属于我当年辛苦所得的那一份,这样不算过份吧?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将城里的产业分成两份,你先选,我吃点亏算了。第二,你要舍不得拿出我那份,今天我就硬抢,你想仔细了。”
张员外身体微颤,气愤得脸色扭曲,口中低骂着畜生。而一旁的宋君力则大喝道:“张彪,自从十年前你踏出这大院的那一刻开始,这里就不再有任何东西属于你了。现在你要识趣就马上离开,不然就算动手我们也不怕你。”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而已,还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现在我数到三,你不给我答复,我就下令硬抢。一……二……”宋君力怒吼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可恶,敢上门抢劫不说,还出口伤人,我岂能容你。来人了,给我把他们全部拿下。”
话落,宋君力身后数人猛然扑上,各自施展拳脚朝张彪冲去。而张彪身边的刀疤狼也不甘示弱,右手一挥当先迎战,一场为了财产的争夺战便爆发了。上方,张老太爷见状气得又吼又叫,可惜他身体不佳声音又小,根本喝止不住双方。
混乱的打斗中,双方各有死伤。此时张彪冲到张员外身旁,一拳就将他打倒在地,怒喝道:“这是你逼我的,现在我就强占了这里,将你赶出此地,让你也尝一尝当年我受的滋味。”张员外骂道:“你休想,除了你杀了我,不然你是得不到张家的产业的。”
宋君力这时见好友落入对方手里,心头一急拔出随身长剑就冲到张彪身旁,一连数剑将其吓退,最终一剑刺向张彪的心脏。看着这一剑刺来,张彪脸色一变,对于凭着几份蛮力逞强的他而言,根本就闪避不开练过武功的宋君力这一击。眼见死亡即将来临,张员外大喝道:“手下留情,不要杀他。”
然而宋君力顿了一下,随即一剑刺出,贯穿了他的右肩,并没有收回这一击。惨叫着滚出数尺,张彪大声叫着刀疤狼的名字,让打斗中的刀疤狼一惊,急忙落在他的身边,护住他的安全。
看着那鲜红的血液,张员外脸色一呆,怒问宋君力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收手,为什么要伤他,他是我弟弟你难道忘了?”宋君力哼了一声道:“我没有忘,只是这种弟弟留下他永远都是个祸患,我不过是帮你铲除他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住嘴,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我弟弟。现在你给我出去,这里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不要你插手。出去!”
闻言冷哼一声,宋君力突然一剑刺穿了张员外右胸,阴森道:“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要不是因为一直没有掌握你的产业,我早就砍下你的头拿去喂狗了。今天你们兄弟反目,真是难得的好机会,我就趁此机会一举将你们一家人全部铲除,到时候再说是你们自相残杀,而你所有的财产就都成我的了。哈哈……”
捂着胸口,张员外惊怒的道:“宋君力,枉我多年来一直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想不到你竟然图谋我的家财,我真是瞎了眼!”这一刻,不远处的张彪回过神来,怒喝道:“姓宋的我要你马上放开他,不然老子今天就与你拼了。”说完顾不得受伤的身体,狂吼着朝宋君力冲去。
张员外见状大惊道:“弟弟不要管我,你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记住,只要你活着,他就不敢光明正大的侵吞我们的财产,快走。”说话间双手突然紧握住胸口的长剑,不让宋君力杀张彪。
阴森一笑,宋君力笑道:“今天你们还能走得掉吗?老朋友,你认为你抓住剑,我就杀不了他是吗?多么愚蠢的想法。”说话间一脚飞射而出,正好踢在张彪胸口,顿时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张彪惨叫声中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回头看了一眼张彪,张员外眼中怒火燃烧,厉吼道:“姓宋的,你不要把事做绝了,到时候你会绝子绝孙的。”宋君力阴笑道:“是吗?那我就试一试,看你的诅咒灵不灵验。”说话间左手反转挥出,一道强劲的掌力疾射而至,一举就将张老太爷击毙了。
“爹!”一声怒啸同时从张家两兄弟口中传出,这一刻两兄弟疯狂了。只见张彪摇晃着跑到其父身边,抱着他的尸体仰天怒吼,眼神狂乱而血红,充满了无比的愤怒。而张员外则狂声怒骂,神色狰狞地看着宋君力,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毫不在意两人的神情,宋君力冷酷的道:“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先送老朋友你上路吧。”说完右手一把抽出长剑,在他的惨叫声中一剑穿心,刺透了他的心脏。张员外眼神一散,凝望着宋君力,低声骂道:“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会……”没有来得及说完,脆弱的生命就这样走了。
张彪抬头一见大哥也死了,厉吼一声,整个人口中鲜血狂吐,身体直直的倒下了。刀疤狼见状急忙扶住他的身体,关心的问道:“张彪,你振作点,你不会有事的。现在我就带你冲出去,马上找大夫给你医治。”
一把抓住刀疤狼的手,张彪低声道:“我胸骨已碎,就算活着也是一生的病,没有必要去争那一时半会了。这一次我害死了爹,害死了大哥,我要不能为他们报仇,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无脸见他们啊。兄弟,你还记得当年我救你的情形吗?”
刀疤狼沉痛的道:“当日之恩我终生难忘,没有你就没有我刀疤狼,我时刻都在想着报答。”张彪低声道:“既然你还没有忘,那你就答应我,一定给我把这畜生给宰了!”刀疤狼脸色一变,随即露出无比庄严之色,郑重的承诺道:“好,我答应你。今天我就用我这条命去杀掉他,你看着吧!”
放下张彪,刀疤狼紧握手中尖刀,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双眼冷若寒冰,一步一步朝前逼近宋君力。宋君力脸色微变,喝道:“刀疤狼你最好想清楚,现在局势在我控制之中,你有必要还为这快死之人拼命吗?不如你投靠我,我们一起共享荣华富贵,你看怎么样?”
冷漠地摇头,刀疤狼阴森道:“你这样的人,连多年好友都杀,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废话少说,现在你就拿命来吧。”尖刀轮转,呼啸的刀声迎面而至,斩向宋君力胸前。
“既然你非要找死,我就成全你,看剑。”宋君力长剑一挥,一连十二道剑影如影飘散,不但击散了刀疤狼的进攻,同时还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留下的一道血痕。
身体一闪,刀疤狼面无表情,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宋君力的对手,但他浑然不惧。随后的时间,祠堂里两岸道人影交错起伏,鲜血不时地从刀疤狼身上洒落,但他却没有丝毫退缩。
“结束了,去死吧。”大喝声中,宋君力身体一分而三,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刺出三剑,在刀疤狼的惊叫声中,一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嘴靠在刀疤狼耳旁,宋君力阴笑道:“可惜啊,我开始给过你机会,但你没有珍惜,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刀疤狼脸色苍白,看着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地面,口中冷冷的道:“是啊,一切都结束了,只是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我完成了我的承诺,用我的生命杀掉了你。”说话间他趁着宋君力不防,右手尖刀反转,一举刺透了自己的身体,同时也刺穿了宋君力的心脏。
惨叫一声,宋君力不愿接受的道:“不,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你好狠,你竟然用这样卑鄙的手法。”刀疤狼没有看他,只是凝望着地上的张彪,淡淡的道:“当我承诺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这样的结果,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张彪眼中流下一滴泪水,苦涩的道:“好兄弟,来生相遇,我会报答你这份友情的。”话落,刀疤狼倒下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微笑;紧接着宋君力也倒下了,只是他的脸上满是懊恼。这样一来,整个祠堂就只剩下几个受伤的人在地上绅吟,四周阴风摇摇。
祠堂外,陆云神情复杂地看着天浩道长,低声道:“你不打算出手结束里面的一切吗?”天浩道长摇头道:“里面的已经结束了,没有结束的是我们,现在我们应该离去了。”
走在路上,天浩道长问道:“有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心有所触?”轻轻点头,陆云道:“这样的凡尘俗事,对于一心修炼之人而言的确接触不多。但对于我而言,却并没有别人那样深刻。”
天浩道长一愣,没有追问原因,只是淡然的道:“既然这样,那你觉得今天这事,留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轻轻一笑,陆云道:“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唯一留下记忆的是刀疤狼那句——我用这条命去杀他。”
哦了一声,天浩道长问道:“这其中可有什么原因?”陆云望着苍穹淡淡一笑,声音很轻很柔,宛如在回忆,又仿佛在寻找着往日的旧梦。“沧月曾经问我,你拿什么去赢他?我回答她说,我以决心去赢他!”
闻言一叹,天浩道长问:“这是六院会武的事情吧?这样说来,以往的事情你还是忘不掉的。”陆云道:“忘掉了,我就不是陆云了。今天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下一处我们又该去哪里呢?”
天浩道长没有回答,反而叹息的问道:“今日张家兄弟之间的那段亲情,张彪与刀疤狼之间的那段友情,还有刀疤狼为了完成承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的豪迈之情,你就真的没有一丝感触吗?”看了他一眼,陆云平静的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是我曾经经历过比这更深刻的事情,所以将它看得很透彻,没有你想象中的惊讶。”
古怪地看着他,天浩道长道:“你真的有些神秘,让人完全猜不透。或许这就是陆云,这就是你。”没有答话,陆云只是望天际,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隐隐中带着淡淡的沧桑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