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孤行找出他最好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神采飞扬地离开旅馆,脸上一径挂着甜甜的微笑,要是蜜蜂这时看到他,也会以为他嘴上黏着的是花蜜。今天晚上,他不是小丑,肚子上也没有小货摊。他买了一张黄牛票去听蓝月儿唱歌,想给她一个惊喜。门票已经卖光了,幸好他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兜售黄牛票的皮包骨小子。
歌厅外面一如前天那样挤满了人。大黑熊和小保儒依旧卖着不老药,他们都认不出他。那个卖青春蜜糖的养蜂人就更认不出他了,他整颗脑袋都覆满蜜蜂,根本没睁眼看过任何人。
一只小蜜蜂从养蜂人脸上飞到燕孤行的唇边嗡嗡叫,他侧过头去避开,脸上一径挂着甜甜的微笑。
“小丑!”一把沙哑的声音在后面叫他。
他吓了一跳,脸上一径挂着微笑回头,看看是谁叫他。
“原来你长这么帅!”那个卖洋囡囡的绿发女巫怜爱地看着他。
他礼貌地跟她点点头,脸上一径挂着微笑。
观众一个个进场,几个不守秩序的人推了他一把,他脸上依然
那个皮包骨小子骗了他,他买的黄牛票不是前面第二排,而是倒数第二排,他稍微生气,但脸上很快又挂着笑意。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在他面前经过时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一径微微笑着。
舞台上的灯火亮起,那两个买他八音盒的双胞胎首先出场,跳着热情的舞步,他一径笑着。其他歌女在台上唱着凄楚的情歌,他脸上还是挂着微笑。
到蓝月儿出场了,他连忙坐直身子。台下的人全都屏息静气听着她唱歌,蓝蝴蝶在她头上飞舞,她看起来像女王。七弦琴为她独奏,那个弹琴的小子,姿态未免太情深了吧?他心里想,有点酸酸的。他坐这么远,蓝月儿不可能看见他,他本来想悄悄朝她挥挥手,又怕打扰了她。他静静地坐着,她的眼睛好像有几次朝他这边望过来,他看着台上那个美丽的身影,脸上一径挂着幸福的微笑。
散场之后,袅袅余音在歌厅四周维绕。他站起来,匆匆走出去,来到后台的出口处。
一排由黑色小马拖着的马车在那儿等着。歌舞团的人陆续出来,三三两两登上马车离去。他看到那对双胞胎边说着悄悄话边上车。然后,他看到一个女人,矜贵又有气派,披着毛皮镶边的紫红色斗篷,登上其中一辆马车时瞥了他一眼。那辆马车并没有立刻驶走。
蓝月儿为什么还不出来?他心里多么渴望看到她,紧张得笑容凝在脸上。
终于,她出来了,身上裹着亮晶晶的蓝丝绒斗篷,领口缀着一个漂亮的珍珠扣环,好像早知道他在这儿似的,却仍然惊讶地朝他送来一瞥,点点头。
“你唱得很好。”他说。
“谢谢你。”她脸上没有他期待的那种反应,看他的神情也有点陌生。
“我没事了。”他告诉她说,脸上笑容有点震颤。他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要跟她说,但他迟疑了。
“那就好。”她简短的回答,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他以为她只是累了,想起要送她的礼物,于是,他仍像事前想好那样,熟练又灵巧地摸了摸自己的一只耳珠,修地变出一个系了蓝色蝴蝶结的小盒子来,递给她,带着微笑说:“送给你。”
她好像对他那小小的魔术毫不惊讶,只是没料到他会送她礼物。她看着手上的小盒子,没打开来,似乎没打算要看看里面装些什么。有一会儿,她什么都没说,然后只说:“谢谢你。”
他好失望,想说的话在口里消逝。
她看着他,脸上明显的小小挣扎,终于说:“很高兴再见到你。我要回去了,以后小心保重身体。”
两个人之间一阵沉默。他双手放在身后,发现已经无话可说。她是气他前一天说谎吗?还是他们两个而今才真正像久别重逢的朋友,相见之前以为彼此会有许多话要说,一旦相见,却只有几句寻常的话,大家都被过去的回忆蒙骗了,对重逢怀抱着天真的幻想,永不知道时光与现实的欷歔。然而,昨夜的一切,难道是一场梦吗?
一匹马儿轻轻发出一声嘶鸣,仿佛是在催促她上车。那个弹七弦琴的乐师从后台那扇门出来时,瞥了她一眼,上了另一辆马车离去。
“再见了。”她说着,缓缓爬上那个披紫红、色斗篷的女人坐着的那辆马车,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那辆小马车的黑色车篷像一只大蝙蝠,带走了她,
一只灰色小蝙蝠鼓翅飞翔,跟在那只“大蝙蝠”后面,双双消失在黑夜里。
“走吧。”这两个字苦涩地在他心中回响着,这夜他身上没穿小丑服,却觉得自己比平日更像一个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