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归尘扑了出去!
他忽然握到了他的刀,只一瞬间,他的刀已在手中。刀柄粗糙的摩擦感如此真实。
他冲了出去,压住他的那人再也无法制约他的力量。力量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盘旋、咆哮、驰骋,像是海水涨潮那样贯注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的身体在狮子般的前扑中飞速生长,那双柔软的手上暴起筋结,细瘦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背肌收缩的时候像是帆船上拉帆的棕榄被绷紧,他的双眼暴睁,如同滴血。
“这才对!”他在心里咆哮,“这才对!”
刀上光如满月,向着那些男人的后颈斩落!
盗贼们射出了无数的箭。
古月衣在箭雨中抬起头,看着黑夜里星星点点的铁光像是一阵飞扑而来的蝗虫。李长根似乎要大笑,而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见古月衣握到了弓。
很多年以后,就是这个年轻的骑射手在看了战友和平民的死后绝望了,在李长根满足了自己血腥的欲望之后满意地离开镇子的广场时,那个年轻人疯子一样从难以发现的茅屋夹缝里冲了出来,把他唯一的一支箭投向了李长根留着血腥味道的大嘴。
古月衣抬起头,开弓:“我可以杀你一次!我还可以再杀你一次!”
息辕被叔叔拉了起来。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面前并没有叔叔,他站在尚未点着的巨木堆前,身后是五百精锐。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他的手中是叔叔的剑,古剑静都。息衍叮嘱过他,任何时候,不要放开剑柄。
姬野慢慢地张开眼睛。
他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原来是我自己怕看你的脸啊,看到了,我才会想起你已经死了……”
这是一场蛊惑人心的大梦,所有人在同一瞬间醒来。他们面对着身边长鸣的武器,这些武器如同愤怒一样剧烈地震动着。古月衣抓着长弓追翼,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白毅要把自己的弓郑重地交给他。
这是楔子,刺穿无穷的掩盖,让人看向自己心底最黑暗的地方。
什么是最可怕的事?不是丧尸,也不是死亡,最可怕的事是站在自己心里最深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那是每个人心底深处的鬼魅,吸取记忆而存活,却又被强行封印在记忆的底层,不让它露头。可是它不能被杀死,也许可能被战胜。
喊杀声铺天盖地而来,醒来的人无不泪流满面。
息衍佩着侄儿的剑,袖手在另一处据点的巨木堆前,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差不多了吧?都该醒来了。”
丧尸已经突破了火门的外城。他们无可阻挡,只要一具丧尸爬上城墙,它就会占领那一片,十几个军士无法击退它。后面的丧尸却还在不停地往上攀爬,城墙无处不是他们的进攻方位,根本无从调兵防御。
冈无畏站在瓮城的城墙上,看着外城上仅剩的军士们绝望地以长枪戳在丧尸的身上,可那很难起作用,丧尸们僵硬的肌肉锁住了枪尖,普通军士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他们无法刺穿丧尸的心脏。战死军士的鲜血把城头染得鲜红,丧尸们因为感觉到了鲜血的气息而格外疯狂。
“军人终要为国靖难。”他面无表情地挥手,“不必管剩下的人了,投掷火油罐!”一百名遴选出来的大力军士在瓮城的城墙上以人力掷出了数斤重的陶罐,陶罐落到外城的城墙上碎裂,火油泼洒得无处不是,也淋在丧尸的身上。这些失去了生命的东西并没有觉察到这种液体的危险,此时火箭已经紧跟着射来。休国紫荆长射的射手们不曾辜负自己的盛名,比普通羽箭长了八寸的长箭准确地扎进丧尸们的身体,瞬间引燃了火油。
外城的城头变成了一片火海,丧尸们挥舞着手臂却不知往哪里逃窜,中间夹杂着最后那些军士的哀嚎。一个接一个着火的身影摔下了城墙,这么高的城墙上扑下去,无论是活人还是丧尸都没有能再站起来的。
“地门……地门……被突破了!”斥候狂奔着冲上瓮城的城墙。
“城门被突破?”
“有人……有人夹在丧尸里,打开了城门!已经有丧尸冲进了城里,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就像息衍估计的那样,还是有人能够混进丧尸里去开门的。”冈无畏点头,“准备放弃城门吧,在瓮城里消灭一部分,然后放他们进城。”
“真要放它们进城?”斥候的脸色苍白。
“跟这些东西作战,和跟人作战不同。他们没有畏惧,不会退却,必须杀死最后一个,否则这场仗打不完。”冈无畏冷冷地说,“瓮城虽有地利,却不是不可突破的,他们已经突破了外城,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爬上瓮城。太多了,我们挡不住。”
他转身下城,那里有他的战马,战马的全身包裹着铁甲,直到马蹄,这种罕见的马甲很重,会让战马很快疲倦,即便在冲锋的时候也未必会采用。
冈无畏拍了拍马脖子:“很好!为我也着甲!”
亲兵捧上了他的铠甲,同样是一直保护到指尖的全套骑兵重铠,胸口纹着风虎骑兵特有的虎纹。只有罕见的几处可以生产这样做工精湛的重甲,冈无畏昂首而立,让亲兵们将重甲的部件一件一件套上他的身体。
“风虎的铠甲,还真是好用。这样即便我战死,也能杀他几十个!”戴上头盔之前,冈无畏冷漠地赞叹了一声。
地、水、风、火、云、雷,六处城门连续被突破或是放弃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地传来。斥候的报马一匹接着一匹,前一个刚刚跪在费安的面前,后面的马蹄声已经传来。
陈国仅剩的四千多人全部背靠着新砌的工事,手持武器。为了修建这些工事,白毅下令拆掉了殇阳关中几乎一半的民舍。这座蔷薇皇帝临终前修建来庇护万世子孙的城关,如今每一块砖都发挥了作用,七百年前的砖依旧坚固,是建造工事的绝好材料。
战局的发展没有出乎费安的预料,他听到警钟的第一时间便冲上了雷门的城墙。他想自己毕生都无法忘记所看到的那一幕,成千上万的丧尸,它们抠着城砖的缝隙往上攀登,夜色下它们的身影密密麻麻,就像是整个蚁巢的蚂蚁向着树的高处爬去。他们手中握着已经锈迹斑斑的战刀,它们已经站在城外日晒雨淋很久了。守城的军士往下砸着砖块,又用长枪往下捅,想把它们从城墙上捅下去,可是丧尸们变得分外的矫健,它们甚至可以在城墙上迅速地平着移动来避开砖块,长枪刺到它们的身体里也丝毫不起作用,它们往往会一把抓死枪杆,顺势上窜,挥刀切断持枪军士的喉咙。
那是一只无可抵御的军队,它们集结起来冲锋的时候,十万人上城也抵挡不住。
“将军!”副将的声音颤抖着,他指向远处。
费安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黑色的影子密密麻麻,它们狂奔而来,却没有一个人大吼。他们冲锋而来,有如离国的赤潮那样令人战栗,却没有发出任何人声。这是一次沉默的冲锋,侵吞一切活物。
“我们怎么办?”副将把声音压得极低,怕躲在工事后面的他们引起了丧尸的注意,“太多了,它们都进来了,在瓮城那里没杀掉多少!”
“闭嘴!没用的东西!”费安低喝,“我在想息衍他们在干什么,这头狡猾的狐狸。”
“快逃吧!将军!”副将手脚无力。
费安冷冷地看着那些狂风一样迅速扑近的丧尸,它们不再木然,变得不可思议的灵活和矫健,从黑暗中首先暴露出来的是它们的牙齿,森然的白,牙床却是死朽的黑色,完全融在黑暗里,然后是灰白色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费安抽了抽鼻子,能闻见那股尸体的味道,令他想起多年前他踏进施用了尸毒术的五河城,那股味道至今不能忘记,至今他作为克服五河城的英雄入城,还能闻见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鼻尖蔓延,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丧尸们没有发觉它们已经被分割开来了。它们从六门入城,像是凭着野性游荡的兽类,进城之后只知道寻找前进的路,去寻找活物。但是整个殇阳关的结构已经变化,新筑的工事是高厚的墙壁,把一些道路封死,又刻意地留出一些缺口,从高处看去,就像是一把
“白毅确实是个天才,几人能料到他会放弃了城墙来分割敌人呢?而嬴无翳分明是个冲阵的角色,如果他们易地而处,白毅守城嬴无翳攻城,那场决战本来会更好看一点。”费安冷冷地说。
他忽地起身,登上墙头,拔剑高呼:“干掉他们!”
“干掉谁?”副将大惊,凑近他耳边提醒,“将军忘了百里钦使的嘱咐?我们何苦陪着白毅一起送命?”
费安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相信那个姓百里的,虽然白毅更让人讨厌一些,不过至少白毅现在还不至于成心把我们往这些死物的刀口上送。”
“可帝都的长公……”
“女人!”费安冷冷地一笑。
冲在最前面的丧尸已经听见了费安的吼声,它的速度更快了,它大步冲到费安所立的高墙下,飞跃起来。躲在墙后的军士们亲眼看见这个恶鬼一样的丧尸升起,以无可匹敌的威势向着费安压了下去,那张僵死的脸上露出让人心胆沮丧的狂喜。
那是一具尸体的喜悦!
这个瞬间费安的剑如同离弦的羽箭那样射出,准确地刺入丧尸的眉心。费安的手腕拧动,绞碎了丧尸的双眼。他毫不停留地拔了腰侧的短佩刀,一刀平挥,将丧尸的脖子切断。丧尸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墙下,头颅挂在费安的剑上。
费安把剑锋回收到面前,森冷地看着那个还在张大嘴的头颅,像是嘲笑。
“你死了一次,现在再死一次好了!”他用异常清晰的声音说,每个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抖剑,把头颅扔在工事里,从墙头跃了下去,落地时一脚把那个头颅踩进泥土里。
“杀!”他猛地举剑。
主帅的勇猛令陈国军士忽然振作起来,所有人跟着费安大吼。他们踩着战友的肩攀上墙头,用手中的武器向下刺戳。陈国精锐的刀手们已经把他们的单手刀紧紧捆在了长杆的末端,隔空向着丧尸的心脏和双眼刺戳。有人把几十支火把从墙这边扔了过去,照亮了被工事围绕的一片空地,火光中丧尸们扑向墙头,军士们咆哮着刺杀。有人被丧尸抓住腿拉了下去,几乎是立刻被跟上来的丧尸撕碎了,而他的位置立刻有人补上。
此时整个殇阳关已经被一潮潮的喊杀声充斥了,放眼看去无处不是火光飞腾,无数人影在火光中隐现。丧尸们把活人逼到了尽头,而它们自己也陷入了活人的陷阱,每一处工事里都发动了进攻,到了最后死人活人都是以力量拼搏。
费安看着天空:“要下雨了,我们若是这样死了,尸体怕是会很快发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