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晨鼓声敲醒了盛京城又一轮新日。
天刚蒙蒙亮时,慎宁郡主府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负责采买的婢女松萝将篮子挎在臂弯里,自门缝里悄悄钻了出来。
松萝黎明时分便要动身前往早市采买,赶在大半个盛京城醒来前,完成采买的任务归府。
她拽了拽兜帽裹紧脑袋,避开人群,专往那些不甚景气的巷子深处走。
不到半个时辰,箩筐已是沉甸甸压得胳膊发酸,松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觉得够数了,便抬脚往郡主府方向跑。
这几日大雨滂沱,街巷深处积水很深,有几处甚至没过脚踝,常走的小路皆因泥泞堵塞暂不通行。困于大雨,有些日子没能出府的松萝走得比平日慢了许多。
这个时辰的盛京城已然醒来,寂静了一夜的长街重新恢复烟火气,叫卖声驱散初冬寒意,早市间人头攒动,热气升腾。
眼见长街间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松萝心慌得紧,她捂紧兜帽低下头,加快脚步朝郡主府跑。
突然迎头撞上一堵人墙——
“砰!”
松萝来不及刹住脚步,整个人重重摔了出去,箩筐里一早采买的东西骨碌碌滚出,散落一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我们爷!”
头顶砸下一记语气凶狠的呵斥,松萝慌得手脚发抖,连掉落的箩筐也顾不得了,抓紧兜帽捂住脸,狼狈地“咚咚”磕了几个头,便从地上爬起来冲开人群要逃。
“磕两个头就完事了?还敢跑?抓住她!”
几个身形壮硕的家丁一拥而上,扯着松萝的头发并兜帽将人蛮横地甩到地上。
一角绣着金银花纹的靴尖伸过来,挑起她的下颌:
“小妞儿模样也不算丑啊,非要拿块破布捂着脸做什么?”
松萝死死攥住被扯落的兜帽,手背上摔得血肉模糊。
她望了一眼那鞋子的主人,瞬间惊得脸色煞白。
她撞上了月初那会儿在郡主府外聚众闹事的纨绔!
松萝眼泪滚滚落下:“奴婢有眼无珠,无意冲撞了爷,爷大人有大量,且放过奴婢罢!”
“奴婢?你是哪家府上的丫鬟?”
那纨绔喝了一宿的花酒,天亮后被府丁架着胳膊扶出酒楼,一身的酒气臭气,捏起松萝的脸凑近了打量,醉醺醺道:
“唔…模样尚可入目…咱们既撞上了…便是…嗝…便是缘分……索性从了爷……陪爷回去乐呵……”
松萝吓得慌忙摇头,连声求饶。
“不愿意?”纨绔打着酒嗝,怒火上头,反手便甩了松萝一个耳光:“不识抬举的贱婢!这世上还没有爷强占不来的丫头!”
“来人!把她一并拖上马车……咱们……咱们回去继续喝酒……唔!什么人敢对爷动手!”
纨绔脑后挨了一记飞石,当即肿起包来。他捂着脑袋,痛嚎着嘴上不停叫骂: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爷要把你打成……”
纨绔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来人,骂声霎那间软了下去。
他揉了揉眼睛,转着头朝左右府丁问道:“爷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竟然看到仙女下凡了?”
“爷,您没眼花。”
“啊……那便是世间真有此等超尘脱俗的美人了,绝色啊,真乃绝色!”
他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拍着胸脯朝左右侍从自信夸耀道:“仙女模样也忒标致了,信不信爷三句话拿下她!”
“凭什么拿?凭借你那点儿自以为是的自信吗?真是可怜。”
殷灵栖皱眉。
纨绔挨了一句嘲讽,不但不恼,反而喜上眉梢:“爷就喜欢这样有脾气的美人!够劲!”
他酒醉未醒,脚步摇摇晃晃朝殷灵栖走来:“你是谁家府上的漂亮姑娘?报上名儿,爷去将你要了过来!”
殷灵栖浅浅笑着,打个响指:
“不如你去府衙大牢里问问佘五吧,他一定知道。”
佘五?
闹事围观的人群陡然一静,面露震惊。
在这一带提到佘五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郡主府的大总管,从前横行霸道,说一不二,欺压了谁家,谁家也只是干瞪眼敢怒不敢言,谁人敢招惹他?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京城最近可传得沸沸扬扬,谁能想到,慎宁郡主府惯会仗势欺人的大总管被昭懿公主一句话送去衙门给阉了!
阉了!
真是大快人心!
围观者心底狠狠出了口恶气,再谈及那位跋扈娇纵的公主,再不提及往日风言风语,只是赞不绝口:“昭懿公主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殷灵栖倒是不甚在意那些夸赞,她指尖一抬,东宫的右骁卫得令出手,三两招便将纨绔及其府丁押下。
身形壮硕的府丁兀自挣扎着,本想一把挣脱扬眉吐气,却竟惊觉来者武功远在他们之上。
“大胆!敢绑爷!爷让你以后在这盛京城待不下去!就像……就像走在冰上……”
眼前之人到底是个美人,手段再狠那也是个美人,纨绔为博芳心也想风雅一回,皱着眉苦思半晌脑子里也没冒出那个词。
“猜你想说‘如履薄冰’?”殷灵栖手托着腮,瞥了他一眼。
“对!如履薄冰!爷让你如履薄冰……啊!!!”
右骁卫拖起纨绔肥硕的身体,抬脚踹到河边。
初冬的清晨冷得厉害,河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莫说是人站上去,便是拿树枝敲两下,都能把冰层击碎。
纨绔被仙女面上良善无辜的笑惊得后背发凉,瞬间酒醒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前这位小美人根本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美人看起来娇弱柔美,手段却是实打实的狠毒。
“想体会一把,如履薄冰的滋味吗。”殷灵栖慢慢悠悠走到他身后,抬脚重重一踹,那纨绔便沿着河畔斜坡滚落下去,“咚”一声砸开冰层坠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扑通着挣扎着沉下去。
“救命……”纨绔哭丧着嚎叫。
殷灵栖冷眼看着他在河里扑腾挣扎,面上仍挂着温温柔柔的笑。
府丁挣扎着试图挣脱太子侍卫的禁锢,跳下水救主。
“本宫就站着这,我看谁敢去救他。”少女开口轻轻斥了一声,语调虽仍旧温柔,可她平静的声音比寒风更冷上几分,不怒自威。
本宫?
府丁并身后围观众人瞬间不敢动弹了。
不知为何,他们对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天然存有一种敬畏的心理。
“姑奶奶……饶了我罢!”纨绔拼命蹬着腿,痛哭流涕:“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冒犯了姑奶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姑奶奶究竟什么身份……您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从今往后把您奉作亲奶奶……”
“认不出本宫的身份吗?平日里嘴上不是最喜欢宣扬本宫恶名昭著吗,怎么,今日见识见识什么叫作真恶毒,便怕了?”
少女眸光澄澈温柔,望着河中挣扎于生死一线间的人,眼眸中流露出淡淡怜悯,似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玩物挣扎。
在场众人骇然失色。
恶……恶名昭著……
眼前这个面貌纯然良善的小姑娘,竟是他们口中跋扈娇纵不可一世的昭懿公主!
“昭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先是下令阉了佘五那样横行霸道的人物,今日赵公子又……”
“胡扯!你脑子里装得是浆糊吗!佘五是个恶的!这赵二也是个恶的!”
“啊,瞧我这人……这么说来,昭懿公主是在为民除害……”
“公主大义!”一屠户打扮模样的人抢先站出来,“俺早就看这赵二不顺眼了!整日里调戏霸占姑娘家,欺男霸女,早该好好治一治这恶棍了!”
“公主大义!”
“公主大义!”
一人站出来发声,由他领头,周围围聚而来的越来越多的民众纷纷震声齐呼。
“别这么夸,”殷灵栖轻笑了声,“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围观的百姓骤然静了下来,平日那些叫嚷得最凶的心虚了,闭上嘴装哑巴。
“公主此言差矣!”当中又站出一人:“小的思来想去,佘五并这赵二的恶行我们大伙有目共睹,可传闻中的公主……”
他摊开手:“奇了个怪,公主又没杀人放火,你们也不害臊,跟风骂人家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是有些奇怪,传闻中那些……的事,谁人有迹可循?”
“这便奇了……”
“是啊,”殷灵栖也跟着说道,“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呢。”
一声勒马的哨令高高扬起。
殷灵栖寻声望去,对上齐聿白那双淡漠的眼眸。
她笑了笑,心下了然。
“救你的人来了。”她望着河里被冻得奄奄一息那具肥胖身躯。
“不过……”
殷灵栖抬起眼眸,同齐聿白目光相接,冷声道:“若本宫不允,谁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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