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卿昨天见了周正之后,就把这件事往深处想,也为自己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卖惨,这也是他一大早地起来就让宋闵给他换药的原因。二就是通过他父亲的死上面来做文章。
身上的伤是真的,但是陈文轩当时是对他拳打脚踢,身上疼得厉害,却只有头上比较严重。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可能扒了衣服给众人看。但是穿着被汗水浸湿的里衣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里衣是细密的白色缎面,十分的轻薄,在衣服湿了之后,身上的颜色就能透露出来,上面也会有他特意留下来的擦伤渗出的血迹,看起来非常狰狞可怖。
而他父亲战死沙场的事情,在整个燕京早就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宇文侯爷战死,他的嫡子和嫡次子却被人欺负,还差点被人要了命。哪怕陈钰来了,周正也不会他这个面子,轻易地对宇文复下手。
陈家和他们侯府的事情就更加容易上达天听。从而让他用最快的法子把宇文复从打陈文轩这件事里摘出来。
而现在他想要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想到这里,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地面,一身单薄的里衣上斑驳的血迹,一阵风仿佛就能把人给吹散了一般。
陈钰阴鸷的眸光从周正那含笑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余卿单薄的虚弱的身影上面,好半晌才倏地露出了一个不能算是温和的笑容:“宇文世子这是做什么,怎么只穿着里衣就来了这顺天府衙门,也不知道宇文拓是怎么教导你的,把人教成了这个样子。”
余卿的脸上,乍然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看着陈钰丝毫的不怯,声音淡淡道:“我父亲是没有把我教育好,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我被狗咬了之后,还不知道反击。早知道应该把祖父的打狗棍法学了,也省得听他在这里犬吠闹心。”
他说完之后,对着有些呆滞的宇文复摆了摆手,示意他到他身边来。
宇文复从陈钰进来之后,人就被吓得有些不敢动颤,这会儿看到余卿的动作,僵硬的身子顿时有了活力,他三两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让他虚弱的身子有了些许的依靠。
周正则是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宇文世子真是伶牙俐齿,这话里话外的都在骂陈钰等人是狗。
这孩子看着真是招人喜欢啊。
陈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他脸上的杀意毫不掩饰,看着余卿冷冷地嘲讽:“宇文世子也就牙尖嘴利,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他说完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周正,语气有些恶劣地道:“周大人,这件事情都是孩子之间的玩闹,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咱们大人还是不要参与了。既然宇文世子被犬子打了,而宇文复也打了犬子,这件事也算是两清了。上达天听就有点小题大做了。”
说着他对着余卿冷笑道:“宇文世子觉得如何?”
这件事要是真的被皇上知道,就是他可能也要被连累,毕竟这事情可不是三个少年打架这么简单的事情,经不得调查的。
就目前为止,也只能先把事情缓和再说。
余卿扶着宇文复的手,再次坐在了步辇上面,他抬手扯了一下搭在身上的披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苍白的脸上也爬上了一层潮红之色。
他对着宇文复淡声道:“二弟,这件事就算了吧,毕竟狗咬你一口,你也不能再咬回去。”
他话落,守在门口的百姓顿时都笑了起来,那嘲讽的笑声烧的陈钰的一张老脸通红。
陈文轩这会儿算是反应了过来,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倏地露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用手指着余卿气得结结巴巴地道:“宇文琼!你再骂我是狗?!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他撸起袖子,就想要朝着余卿冲过去。
宇文复一看陈文轩的动作,整个人犹如一个小兽一样,把余卿挡在了身后,脸色阴狠地盯着陈文轩,但凡他有一丝的动作,他就上去把人给咬了。
余卿在宇文复动手之前,用手按住了他的胳膊,淡笑着看着陈文轩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你父亲都自己承认你是犬子了,那自然是一开始就认下了的。何必说我骂你呢?”
登时整个顺天府衙外面的笑声更大了。那笑声让陈钰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周正看着余卿被白色狐狸毛披风盖住的大半张脸,还有他那闪烁着星辰的眸子,眼眸的赞赏之意,毫不掩饰地显露了出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身绯色的孔雀服,朝着余卿走了过来,抬手拍了一下他有些瘦弱的肩膀,淡笑着对陈钰道:“陈大人也说了,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当不得真。只是这件事还要劳烦陈大人给皇上解释一番,毕竟是陈家公子动手在先。而把宇文世子打得昏迷了三天,差点身死也是真。陈大人三言两语地说孩子之间的玩闹,我回头没办法给皇上交代的。”
说到这里,他看着余卿的眸子里都愈发地温和了起来。
余卿还没有从周正突然转变的态度中反应过来,他昂首看着眼前的人,一双清冷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之色。
陈钰的眉头都拧了起来,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周正半晌,一甩袖子,才对着陈管家道:“带着少爷回去!”
说完,人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
等人离开之后,余卿的脸上的潮红更胜,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这一招是博得了众人和周正的同情之色,却也让他有了高热的征兆,实在是不知道划算不划算。
周正低头看着余卿的脸色,拧眉训斥道:“该。”
说着却也是让师爷拿了他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余卿强撑着睁开眼睛,用手扯住了周正绯色的衣摆,声音虚弱地道:“周大人,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想求周大人帮我问问,什么时候能放我母亲回来。”
不管周正知不知道侯夫人去了哪里,但都是去宫里请院正的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是和皇家扯上了关系,周正想要维护皇家的名誉,定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所以不管侯夫人是失踪,还是被皇上扣下,他当着众人的面总是要给他们两个年幼的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一个说法。
周正缄默地看着被扯住的衣摆,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的潮红之色,半晌才轻笑出声:“等会儿太医就来了,你先回去等着,至于侯夫人的事情,你放心,最迟傍晚她就能回去。”
余卿微微地点头,在这一刻他才算是真的放轻松了下来。扯着周正衣摆的手,也松了下来。人也昏睡了过去。
宇文复见余卿昏过去,登时变得有些焦急,他那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无助之色,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是水色,看着周正尽是哀求。
周正看了一眼俩人,叹息了一声,他为官这么多年,竟然在这俩孩子身上心软了?真是欠了他们的了。
他对着身边的人叮嘱道:“找个轿子把人给送回去。”
说完转头对着宇文复耐着性子继续道:“我去把你母亲找回来,你好生地照顾你哥哥,他应该是身上的伤本身没有好,又吹了风,才导致好热。”
最重要的还是耗费了那么多的心神,用来坑他和陈钰。
周正的脸上闪过一抹欣赏,要说刚刚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余卿的布局,这会儿等人彻底地昏迷了过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话,这么长时间的官都算是白当了。
这孩子的心思是如此的缜密,从一开始就对他下套。
昨天处理家中的仆从,今天又把陈钰气得去和皇上告罪。现在还要利用他的手来把侯夫人救出来。
要说其中一件是巧合,那么这连着两三件的事情,还能是巧合吗?
只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问,问了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余卿睡得昏昏沉沉的,他额头上的汗水不断地落下,身上的难受也慢慢地消散了不少,只是人还没有醒来,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吵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她长着巴掌大小的鹅蛋脸,头发被一根翠色的簪子挽着,身上是一件桃红色的牡丹交领袍子。
这个人在原身的记忆里出现了好多次,就是宇文拓的继夫人姜茵。
姜茵人长得不错,心思纯真,对他比宇文复还要好。
按照她的话来说,宇文复经得起折腾。
在这个家里,宇文复的地位算是最低的,但是却又得原身的宠爱,以至于这复杂的地位关系,让人分不清谁是谁非了。
姜茵轻咬着唇瓣,一双通红的杏眸里满是担忧之色,秀气的眉头紧锁,眸光紧紧地落在余卿那有些苍白的脸上。
余卿那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抖,片刻间就露出了那双还带着迷茫之色的黑眸。
姜茵胡乱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那皱在一起的小脸上,倏地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她对着外面的人喊道:“太医,太医,琼儿醒了!”
这话一出,从外面涌进来了四五个人,他们围在余卿的床前,七嘴八舌地对余卿说着关心的话,一时间整个屋里登时变得乱糟糟起来。
余卿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眸光虚弱地扫了一圈,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睁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