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烈日常挂的日子总算告一段落。
雨珠子自云间坠落，砸在青砖雕瓦上，格外好听。
若是平常，云满初定是要多赖在床上的，光是听着雨滴声又是能小憩许久。
只今日，便是要去利刃门比试的日子，心下被大半激动占据，自昨夜起便是睡不大安稳，迷糊间都是幻想今日比试的种种。
思来想去的睡不着，索性一把将棉被推开，起床梳洗去了。
虽是心下对今日比试有些焦虑，但总归来说还是雀跃更多些。
她面上扬着笑意，思索一番今日的装扮。将发丝全全挽起，在头顶堆成一个小山包。取来巾布，依旧是她喜爱的杏仁黄，裹住打结。
黄白的发巾顶在头上，衬得云满初更是鲜活明亮，杏眼方才起就微弯着，唇齿间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去叫大家起床吧！”
收拾好自己，整个人清爽不少，挨个儿去叩门道晨安。
若是真要承办宴席，那厨肆就不止云满初一人要忙活，定是要食肆里其余人都要忙活进来的。
今日也就得带着他们都去一趟利刃门。
只她没想到，兴奋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人，赵明几人都不等满初叩门，听着她脚步声靠近，便是已经拉开门，与她道安。
“大家再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便出发吧！”
堂倌老高自觉去搬备用的食材，赵明去清点。余下云满初一人留在原地，反倒是无所事事一般。
她目光飘向一边任还紧闭的屋子。
是书涟的房间。
要唤他一起去吗？
“初妹儿，想什么呢？”赵明看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随口问道。
“要不让书涟也一同去吧，食肆里无人他也留着无聊……”
“他又不是我们食肆的人，做什么要带他一起去。到时忙起来，指不定还要添些什么乱子。”
赵明听罢便是一阵碎碎念。
“赵哥……”云满初无奈摇头，赵哥内心对书涟的成见怕是山大。
不过，他说得虽是不中听些，但书涟却是不是她的员工，老实拖着人家帮着忙活，算什么事。
“快走吧初妹儿！”
赵明快快将手中东西收拾了，催促着云满初快些启程。
生怕就差一会儿的功夫，那扇门就要被推开，满初身后又得跟上那根尾巴，着实恼人。
“行，那我们就走吧。”
她最后抬头看了眼书涟的屋子，仍是没动静。她也没再纠结于此，招呼上食肆的其余人，走向大门。
“赵哥去一趟利刃门这么高兴嘛？”
赵明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加掩饰，脚步都是迈快几步，急急走在众人前面。
他扭头笑得褶子都挤在面庞上，“那肯定高兴啊！”
又是哧哧笑了两声，伸手就要拉开大门。
门缝逐渐开大，有一人立于门外，也是伸着手一副要开门的模样。
看清门外人，赵明爽朗的笑容就这般凝在脸上，恨不得就此将门关上。
“哎？书涟？”云满初探着脑袋从赵明身后垫脚看去。
少年一手捏着好些个牛皮纸袋，看着热气滚滚，烫的他指尖微微发红。额间细看还有一层水珠子，不知是汗意还是外头落下的雨滴子，但这面色比起之前隐隐发白。
依旧还是有些病态模样。
他嘴上还叼着个咬去大半的包子，似乎是为了给推门特意腾出来手。
他看到内开的门也微微发愣，随后反应过来，抬手朝满初道晨安。
言语有些口齿不清，平添几分少年稚气。
“云掌柜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啊是，内个……”云满初窘迫地挠了挠头，但还是上前先将书涟拉近食肆里头，有屋顶遮盖的地方，拍去他肩上的水珠。
奇怪明明也没做什么错事，她怎么良心如此不安。
为何会有一种抛妻弃子的既视感。她避开书涟明亮的眸子，支吾半天没说出些什么。
“那正好，”他抬起另一手中攥着的纸袋，白滚冒香气的包子若隐若现，“我刚好买了包子回来，时间正好，我们走路上时吃吧。”
他一如往常，只一转眼又凑在云满初的身边，将包子递上。
“看你之前更喜欢吃纯肉馅的，我就多买了几个，你先拿了趁热吃……”
一夜熬下来，肚子却是早空荡荡了，云满初也就不与书涟客气，从里头翻找着肉包。
两人动作间凑得近了。书涟却敏锐感受到有人盯着自己。
他任由云满初在他胸前吧啦纸袋，扭头朝视线那处看去。
只见赵明紧咬着后槽牙，愤愤地看向他。书涟冲前者一勾唇，又扭回头去，一把拿出其中肉馅的包子，安稳放到云满初的掌心。
云满初心满意足啃着肉包，一抬手，衣袖滑过，露出白皙臂腕，“走吧！”
一番对话下来，稍稍浪费了些时间。众人在一齐拉开门往外出时，对头也有了动静。
几乎是同一时，两家食肆的大门被拉开，吱呀声齐响。
另云海食肆每一个人都厌恶的蒋睿，一副施施然模样，手上耍着玉扇，看他一身装扮，大抵是精心打扮过。
只这大红大绿的袍子发冠，有谁多看一眼都嫌眼睛扎得慌。
云满初一眯眼就速速将头扭了过去，恰好看向身边书涟的侧脸。
分明的下颌线条，轮廓深刻清俊，视线聚焦在他该高挺鼻梁那颗小痣上，多上温润之意。
似是发觉有人在看他，他也顺势侧头与她对视上。
上扬双眸乌亮，从中窥见其疑惑的神态，他道怎么了？
云满初收回自己流连在人家面庞上的视线，清清嗓子道，“没事！”
洗洗眼睛。
赵明翻了白眼，面色一度黑沉，咬着牙说，“真是屎盆子镶金边。”
“哟云小娘子，巧啊。”蒋睿一笑，面上的肉都挤在一块儿，隐隐泛着油光。
云满初没理，提着裙摆，免得让污水溅在上头，踏出门槛。
“别管他们，我们走吧。”
云海食肆众人半分没把精力放在对面，自顾自将准备的东西抬出，往内城赶去。
稍熟悉的庭院渐渐露出个头来，云满初抬手一指，冲几人示意，那便是利刃门了。
“嚯真是阔绰啊！”
老高瞠目结舌，瞧着眼前雕梁画栋的宅子，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云满初打量一圈众人的表情，认可地点点头。
不止她一人瞧见后震惊就对了。
“老高收收下巴，等会儿进去了还有更震撼的！”云满初一巴掌拍上老高的肩。
“见过姑娘。”宅院外有人已经在此等候。
“唉是你啊！”云满初歪头，瞧着眼熟。正是之前先来她食摊探路的小厮。
几人被欢欢喜喜被迎进去，先去正堂见过于掌门于夫人。
于夫人一如既往，拉着满初说会儿小话寒暄。其余人被仆役带着去了厨帐准备。
云满初贴在于夫人身边，与她说了好些逗乐的话。余光中不动声色的打量于掌门。
今日他倒是看着亲近些。面色舒缓，比起之前紧皱眉间的模样，随和不少。
他们进门时，也是他先起的话头问好。态度一改当初。
云满初心下绷着的弦微松，朝于夫人笑道，“那我先去忙啦于夫人！等会儿再来找你！”
“好好，你先去吧。”她轻拍满初的发包。
云满初轻快的背影远去，于掌门立刻松了立挺的脊背，语气隐隐哀怨道，“你倒是喜欢那小姑娘，到时万一比试输了，可不能为她改结果啊。”
“要你瞎说，”于夫人一巴掌呼上他的脊背，丝毫不手下留情，“一小姑娘的醋都要吃吃，你也真是。”
于掌门委屈喊痛，哪儿还有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处厨帐内，云满初不在，赵明对书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气势更盛。鼻间哼声就没断过。
云满初踏进门坎便是听着。
“赵哥你做什么呢。”
赵明一清嗓子，摇头。
她看向厨帐内，几人泾渭分明的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
她摇摇头，走进书涟，帮着他整理食材。她强求不来食肆几人对书涟友善些，那她就做个和事佬罢。
赵明哪里料到满初会去帮书涟，心下气恼。看着书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闹心得很，只能一咬牙，扭头，眼不见心不烦。
“多谢云掌柜。”
书涟弯下腰轻声说道，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她相视一笑。
整理大半，云满初便是系上襻膊，扯了襜裳来，打算先从凉菜做起。
府上今日给他们备的食材更是丰富。
她斩下鸡腿，利落划破皮去骨。焯水加葱结姜片，泛起白沫，鸡肉也浮起紧实，立刻捞起过了凉水。
尽让那鸡肉泡在水里过凉，吃起来更是弹牙爽脆。
这边起锅热油，捏一把藤椒花椒撒上，锅内油瞬时爆起。云满初一把起锅，一掂，红红绿绿椒子起舞。
厨帐内香味四溢，还未等这味儿传入肚中勾馋虫，又是在锅里倒进赤酱盐粒。又是一阵全然不同的鲜香味飘出。
油中收去了椒子的香气，就好将其倒进碗中。
方煮肉的鸡汤倒入，剁吧几节青红辣子再一拌。这酱汁才算是做好了的。
鸡腿肉也被凉水冻得刚好，取出切成大小一致的条块，置于碗中，沿碗沿浇下红亮酱汁。
“好了，放在旁边让它浸泡一个时辰左右。”
云满初拿帕巾擦过溅在外沿的汁水，说道。
除她以外的人，在她收尾时就眼巴巴地凑在旁边看着了。
油亮裹满椒子香气的油花，薄薄一层飘在上头。丝毫不觉油腻，看这青白颜色只觉又是清爽又是辛辣。
虽现在这鸡肉还有些泛白，可一个时辰泡下来，定是入味吸饱汤汁。
不敢想象会有多好吃。
“嘶别说……”云满初也趴在桌面跟他们一起看着这碗麻椒鸡，思索一番，“这花花绿绿配色有些眼熟。”
像今日“盛装打扮”的蒋睿。
众人脑中纷纷想起今日早晨眼睛的不适，顿时弹开去。
“哎呦阿初啊，你这话着实倒人胃口。”老高不忍直视。
云满初开朗笑着，屋外微风飘进，绕起发丝打在她面庞上。
咦？她不是将门合上了吗？
她理了理随发，没多在意，转身继续忙活。
众人也不再闲着，各司其职。厨帐内热闹的很，也就没人听见门轻轻被人推开一缕缝隙。
一阴沉的墨黑眼珠子向上翻着，死死盯着屋内笑容满面的云满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