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予心头一动。
七年前,闻逸舟也曾为了维护她,说过类似的话。
彼时,也是在环境相似的片场,他们萍水相逢。
“副导演,真的很抱歉!我昨晚身体不舒服,这才没起来开门,要不您现在跟我说一下剧本哪里有问题,我马上改!”
清晨的片场人影稀疏,一个穿着旧校服的女孩紧紧跟在年轻男人身后,忐忑而焦急地追问,一双乌黑的杏眼湿漉漉的,我见犹怜。
奇怪的是,对方一直支支吾吾地说“剧本没什么问题”。
可在她一再追问、和周遭剧组工作人员异样的目光下,副导演突然就涨红了脸,对准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现在跟我说配合?昨天我灵感乍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修改方案,你倒好……得,我一觉醒来——全忘了!你知道这对我们剧组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吗?我看,你明天也不用来了,省得每天在片场无所事事、白拿工资!”
面对副导演这莫名其妙的斥责,贺知予当时就鼻子一酸,泪水在乌黑的杏眼里打转。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跟组这段日子,她每天早起贪黑地努力配合剧本修改工作,难道就因为她昨晚拒绝了一次不合理的工作安排,就要被撵走?
周围的空气开始低气压。
这个点,主演们还在化妆间里弄造型。
已就位的群演和其他工作人员看到这疑似职场霸凌的一幕,虽然都对这个小姑娘于心不忍,可又碍于这个臭脾气的副导演是在剧组有实权的关系户,不敢跟他正面叫板,纷纷别过脸假装没看到,更遑论上前帮忙。
“是我没用,我这就回房间收拾行李……”贺知予将周围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身要走。
可她刚迈出半步,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手腕。
她心一惊,抬眼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神采飞扬的少年。
“区区一个副导演,还不能决定编剧的去留吧?”
是主演闻逸舟。
少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含着宽慰,示意她先别急着离开。
贺知予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见她接收了自己的信号,他狡黠一笑,径自上前几步,双手环胸,站在副导演跟前。
“关你什么事?”副导演见来人是新人演员闻逸舟,摆出一副更傲慢的表情,“她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剧组的编剧了,我们这——不养闲人。”
闻逸舟点头附和道:“闲人是不能白养。不过话说回来,我昨晚失眠,听到有个醉鬼在我隔壁房间疯狂敲门,出口就是污言秽语……诶,小贺编剧,我隔壁住的是你吧?”
贺知予闻言,眼神慌乱地瞟了副导演一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是。”
副导演急眼了:“什么污言秽语?你个毛头小子别胡说八道……”
闻到瓜的味道,刚刚还回避的工作人员纷纷投来了八卦的目光。
“巧了,我这人就喜欢实事求是。”闻逸舟掏出手机,轻点了一下屏幕。
乒乒乓乓的砸门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画面里,副导演醉醺醺地趴在酒店房门外,表情凶狠地敲着门,不时发出近乎咆哮的威胁。
【我知道你在房间,别装睡了!想在这个圈子里出头,不懂人情世故怎么行?】
【小姑娘,别给脸不要脸,出来陪老子喝两口!】
【实话告诉你,老子是导演的亲表弟——剧组的副导演,你区区一个跟组编剧,还敢躲着我,不想干就别干了!】
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是何种心思,昭然若揭。
只是这不堪入耳的话语勾起了贺知予不好的回忆,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嘴唇发白。
昨晚发生的事情,远远超过了她前十七年的人生“大纲”。
她洗完澡正在吹头发,突然接到了这位副导演的电话,说剧本有个问题,让她马上带着电脑来他房间“改稿子”,可他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
大晚上开剧本会是常态,可为什么必须要她单独一个人去副导演房间改?
她仅有的人生经验告诉自己:不能随意在晚上去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就算是单纯的工作关系也不行!
于是她又在微信里恳切地表达了自己身体抱恙,并承诺明天一早就去片场听取意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有人用力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一阵轻佻的污言秽语,吓得她关掉了小夜灯,用被子蒙住头假装已经睡着,可怕的喊声持续了十多分钟后,才以副导演被酒店的工作人员出面制止而告终。
她吓得几乎一夜未眠,谁曾想,第二天就发生了这样的后续。
闻逸舟目光坦然:“这是我向酒店要的监控视频,砸门的人看着很是眼熟,副导演您认不认识?”
“你他妈别多管闲事!”副导演的脸色则难看得不行,他伸手想去抢手机,可闻逸舟却仗着身高优势轻松躲过。
“看来确实不是我认错人,比起所谓的‘闲人’,你这样仗势欺人的副导演,才应该滚蛋吧?”
副导演心虚地扯着嗓子大喊:“我昨晚就是喝醉了,走错了房间,以为门锁坏了打开不开才敲的门。”
“哦,是吗?”闻逸舟当即拨了报警电话,“这些话你留着跟警.察解释吧,我只负责送你去见他们。”
副导演见闻逸舟态度如此强硬,气势一下就软了下来,他靠近少年,几乎讨好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导演的亲戚,你说你,好好一个主演,何必跟导演对着干呢?”
周围的议论声起此彼伏。
“这副导演白天看着挺老实的,晚上就去敲人家女编剧的房门?”
“你是男的当然不知道,我们这里长得好看的女群演可都被他敲过!”
“啧啧啧,还好意思搬出和导演的亲戚关系,只怕导演知道了,脸都要丢光了。”
“这个男孩跟这个跟组编剧是不是在谈恋爱?居然敢管这闲事。”
“第一部戏就是大导男一号,能是普通人吗?想必也是看上了这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闻逸舟目光坦然,丝毫没有被这些议论声影响:“不报警也行,跟她道歉,然后自己辞职。”
他音量并不高,少年音里多了一丝掷地有声的铿锵之意。
“你他妈的的信不信我揍你……”副导演终于被少年说一不二的强势态度给激怒,他撸起袖子,冲过来就是一拳。
贺知予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或许是狗血剧本写多了,她的思维也变得像笔下的言情剧女主一样矫情,下意识地扑过去抱住闻逸舟想替他挡住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
“啊——”一声惨叫自身后传来。
她睁开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闻逸舟微微抿唇、忍俊不禁的样子,他没有说话,眼神却似乎在逗弄她,提醒着她刚刚那样的反应有多“愚蠢可笑”。
她小脸通红,反应过来,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两个黑色西装的彪型大汉一左一右将痛晕过去的副导演架起来,往医务室的方向抬去。
而副导演刚刚抡起拳头的右手胳膊柔软无骨地在热风里摇晃——看样子是脱臼了。
贺知予紧绷的一颗心松懈下来,转头看向闻逸舟,两个少年人相视一笑。
后来,她听说副导演借口养伤,当晚就灰溜溜地提着行李回家了,大概是碍于面子,甚至没有跟剧组任何人打招呼。
贺知予听说这件事后,虽然还不知道闻逸舟的来头,却直觉这件事与他有关。
她紧张兮兮地跑到闻逸舟跟前,说副导演除了骚扰自己这件事做的不对以外,对剧组工作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闻逸舟微微挑眉,似乎觉得这番求情不可思议,他轻笑一声,歪着头打量她:“你这么说,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不不,”贺知予生怕他误会自己是白眼狼,连连摆手,忙不迭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因为私人的事情,影响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
说罢,她红着脸深深地埋下头。
“小贺编剧,剧组少了谁都能照常运转,明天一早就会有新的副导演过来接替他的工作。但如果多了这样滥用职权的人,这个片子就算拿奖无数,也是惘然。”
他声音渐弱,贺知予再次抬起头,只看到少年离开的背影。
迎面而来热浪将少年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吹起,像极了点缀在天空中的一朵柔软的云。而他本身,比夏天的阳光还要璀璨耀眼。
“闻董可别被这狐媚子的表面给欺骗了,一个勾引别人老公的女人,也配肖想闻氏的女主人?”金总夫人心有不甘地站出来,横在闻逸舟面前,含恨剜了一眼他怀里的贺知予。
闻逸舟掀起眼皮:“既是我闻氏的家事,便不劳旁人操心。”
说完,他抱着贺知予继续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金总夫人原本以为他会在意,听完这话脸都绿了,完全没了刚刚小人得志的嘴脸。
不止是她,在场的其他记者知晓了这位爷的态度,联想到今日助纣为虐的行为,都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闻董!”眼看闻逸舟抱着贺知予上了宾利,其中一名女记者不服气地追上去,隔着车窗玻璃提问道,“您这样公然跟别的女人搞暧昧,不怕未婚妻吃醋吗?”
这疑似指责她知三当三的提问,让蜷在闻逸舟怀里的贺知予后背一凉。
人言可畏,即便她没有做那些事,经过金总夫人今天这么一闹,谣言恐怕已经深入人心。
可是,她听到他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回道:“谁告诉你,我们只是在搞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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