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砚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就算他得到解药,待皇后取回霹雳木后,照样不会放过他。”周炀嘴角弯了弯,似是冷笑,“再说,周砚这个刺头,便是死,也绝不向任何人低头。”
燕迟又疑惑道:“那……他躲了一年多,为何如今又冒险离开大昭?”
周炀沉默,须臾才道:“按他的性子,拼了这条命他也会替家人报仇,之所以躲了一年多,或许是因为毒性发作,身不由己的原故。你刚才的猜测,也不是全错,过去这一年里,东方月极有可能也是在大昭与周砚在一起,替他疗毒。否则,周砚不可能无事人一般,还能离开大昭赶路去镐京。”
燕迟惊讶道:“那可是国师亲自下的毒,东方月居然会解?”
周炀淡淡道:“那有何奇怪,苏止和东方月虽然是同门,但东方月可是东方策的嫡传弟子,得他倾囊相授,东方策死前,甚至想将宫主之位传给东方月,只是其他掌老极力反对,这才作罢。”
燕迟点点头,忽然叹息一声,“世子和东方月本是天作之合,若非太子那件事,你们就是天底下最让人羡慕的一对……”燕迟的话没说完,便被周炀冷冷投来的一眼打断,忙改口道:“今晚的洗尘宴您没怎么吃,这会一定饿了,我命人送些汤羹和点心来。”
那可是世子的逆鳞,燕迟垂着脑袋飞快出了花厅,暗自懊恼。他是真的替世子惋惜,那会世子和东方月站在一起,宛如神仙眷侣,若不是东方月知道了世子是加害太子的参与者,他们今年年底便会成亲。有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世子又有了圣女的加持,世子便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
他忍不住低喃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拐个弯再走一段便是厨房了,燕迟搓了搓手,想着给自己也来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羹,却忽觉后颈似被人点了一下,全身发麻。
“可惜什么?”
这声音……
燕迟的心咯噔一下,想扭头看去,奈何全身发麻动弹不了,心道这下完了。
只听那女子又问:“周砚的家人,因何而死?”
燕迟十分肯定,能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点他穴道的这个女子,定是东方月无疑,“东方姑娘,你又何必明知顾问?既然落你手中,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白鸢啧了一声,有点不高兴,“你这人好生奇怪,我若知道还要问你?我是吃饱了没事干吗?你到底说不说?”
她的手指又是轻轻一点,燕迟只觉整条脊梁骨仿佛被人敲碎了,疼得直冒冷汗,“你、你要杀就杀,何必这样折磨人?”
白鸢道:“你怎么和菩提阁的人一样?死鸭子嘴硬,你说了不就没事了。”
燕迟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以为她知道是他让菩提阁的人刺杀她,想着横竖也是死,于是梗着脖子道:“没错,菩提阁的人是我找的,是我让他们去杀你,与世子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爷我既然栽在你手里,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动手便是!”
“呀,原来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可我这会并不想杀你,我只是想知道周砚的兄长因何而死?”
听了刚才燕迟和周炀的对话,白鸢隐约感觉周炀之所以杀东方月,和东方月知道了周砚的兄长真正的死因有关,这让她感到很意外。那晚她闯入梅花邬,完全是无心之举,答应周砚前往镐京,不过是为了他的钱,可这会看来,东方月若非中箭失忆,她本就会去找周砚。
可见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而白鸢的话,让燕迟同样感到很意外,她不是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何一再逼问,莫非她真的不记得了?他脑子一阵急转,忍着痛说道:“周砚的兄长,就是前太子,去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害怕见光,大白天也躲在屋里,胡言乱语的,什么人也不肯见,就连太子妃也不肯见。宫中的医正束手无策,就连国师也诊断不出他得的是什么病……”
他顿了顿,见白鸢没说话,又继续道:“因为不知是什么病,无从用药,太子的病情越发严重,没几日便疯疯癫癫的,只要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连太子妃也不认得了,还推了她一把,当时太子妃已怀了身孕,当即便流产了……”
他期期艾艾地,极力想扭头看白鸢的反应,白鸢不耐烦道:“我耐心有限,你再不好好说,我把你脑袋拧下来送给周炀。”
燕迟吓了一跳,忙又道:“说,我说就是……有一天晚上,太子不知怎地躲过看守的侍卫跑了出来,跑到天子的寝殿去了,企图向天子行刺……还杀了好几个护驾的内侍,最后被宫里的侍卫当场击毙。太子妃那会刚流产,本就体弱,听到消息后一病不起,没几天就不行了。但太子发疯、谋逆行刺这些事,说出去有损天家声誉,是以天子下令严禁外传,对外只说太子因病而亡。”
白鸢黛眉一蹙,“说完了?”
燕迟忙点头,“说、说完了……哦还有昭王,昭王夫妇得知太子死讯,连夜从昭国赶去镐京,谁料恰好遇上雨天,马车打滑,从山上摔落谷底,两人当即殒命。这次真的说完了……”
他疼得浑身打颤,只盼着白鸢解他穴道,没想到白鸢手指一点,他全身如被蚁咬,竟比之前更难受了,他疼得嗷嗷直叫,“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快住手!”
白鸢啧了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若实情真的如你所说,你家主子犯得着追杀东方月?”
燕迟打定主意不松口,可这种万蚁噬咬的感觉实在生不如死,他宁愿她杀了他,“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不信就算!士可杀不可辱,你不信就杀了我!”
禁宫守卫森严,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能躲过众多侍卫,跑到天子的寝殿行刺?再说,他已被立为太子,天子都病了那么久,没几年可活了,他为何要向天子行刺?她只是没了记忆,又不是没了脑子,这小子竟然想忽悠她,想想就气。
白鸢绕到燕迟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我偏不杀你,就喜欢看你这生不如死的模样。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只好去找你主子了,你就呆在这儿好好享受。你放心,死不了,大概疼上两三个时辰穴道就会自行解开了。”
她说罢,又顺手点了他哑穴,一脚把他踢到花丛里。
别一边厢,小花厅里。
案几上的灯芯忽然啪地一跳,周炀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即眉头一皱,燕迟去的好像有点久。没来由的,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他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推开,喊了一声来人。
只是当他一抬头,便看到对面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快十五了,银月如盘高悬于穹,那女子仿佛站在月华之中,黑色的长裙在夜风中猎猎而飞,那一头柔顺的黑发也被风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弓已满弦,冰冷的箭尖正指向他。
周炀霎时全身血液上涌,下意识低喊一声:“月儿……”
白鸢嘴角微弯,“周炀,这一箭,是我替东方月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