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鸢皱了皱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他莫非喊的是“鸢儿”?可自己并不认识他,她将幕篱的垂纱掀起,看向男子。
垂纱掀起的那一瞬,周炀只觉自己的胸口一阵收缩,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的眸子一如往昔,澄澈明净,看了他片刻,却问:“你是谁?”
周炀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苦笑一下,手中的萧已换成弓……
**
季夜抵达有朋客栈时,已是亥时。发现周砚不在,知道是找自己去了,于是朝空中发了一支鸣镝。半个时辰后,周砚回来了。
“白鸢呢?我明明让她在客栈等的。”
“我哪知道,正想问你呢,怎么一个个都没影儿了?哎呀,饿死我了。小满,我的糟蹄子呢?”
小满飞快替季夜上了酒菜。
“你就少担心白姑娘了,她的身手那么厉害,谁能奈何得了她?”季夜简单梳洗了一下,拉着周砚坐下,“你放心,等咱们喝完这瓶酒,她就回来了。”
外面冷得很,周砚闷了口酒,将体内寒气驱散,“你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还去了这么久,害我担心了一晚上。”
季夜道:“回来的路上我见到燕迟了。”
“燕迟?”燕迟是周炀的人,周砚吃了一惊,“你是说……周炀也在黔安?”
“不但如此,傍晚的时候,所有城门都封了。”
季夜找到他的手下后,本想带他一同到有朋客栈,路上却发觉气氛不对,各衙署似乎在调动人手,他多了个心眼,四处察看了一下,竟然发现了熟悉的面孔,他的想法和周砚一样,既然燕迟在黔安,一定是因为周炀来了黔安。他怕败露行迹,便让手下去打听周炀来此的目的,自己先回了有朋客栈。
季夜道:“周炀来此,定是与你有关。没想到我们的行踪这么快被皇后发现了。”
他们离开大昭已快一个月,皇后迟早会发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追到黔安。周砚道:“无妨,等白鸢回来,我们商量一下,明天就离开。你的人在镐京打听的事如何了?”
季夜放下筷子,“说起来,这事可真是蹊跷,他虽然打听到一些消息,可这消息嘛……听了和没听也差不多。”
周砚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到底是何消息?”
“东方月已一年没出现过了,云宫的说法是她病了,在梵音山上养病。”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就这?”
“就这……”看着周砚一脸的鄙夷,季夜不甘地道:“不是我的人没用,那可是神宫,又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去的,他能打听到这个消息,已是本事了。去年的春耕大典、祭天大典,还有太祖的忌辰,都由苏止领着东方冥主持,东方月一次都没参与。”
周砚琢磨着道:“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只知道东方月已有一年没在人前出现过,却不知道这一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我刚才说这消息听了和没听差不多嘛。”
“白鸢是一年前出现在大昭的……”周砚边说边思忖,“有没有可能……云宫的人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也在暗中找她?东方月毕竟是云宫的圣女,无缘无故失踪了不好交代,所以对外只说她病了……”
“也许吧,不过……”季夜挠挠脑袋,“到底我们认识的这个白鸢,是不是东方月呢?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云宫的事,莫非她……失忆了?还有,追杀她的又是什么人?”
周砚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季夜又道:“她的身世,你打算告诉她吗?”
周砚端着酒杯,良久才轻抿一口,“既然周炀已来此,还是告诉她的好,毕竟他们有婚约。”
季夜一拍大腿,“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你想想,周炀定是来找你的,以她和周炀的关系,她肯定站在周炀那边啊。到时周炀只消一开口,她没准就把你绑了献给周炀了。到时你就坐在囚车上看着他俩双宿双栖吧。依我看,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要说,也等她护送咱们到镐京后再说。”
周砚嗤了一声,满不在乎,“我哪点比周炀差了?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不许她喜欢上我了要和我在一起?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她对我一见钟情要和我成亲在先的。”
季夜翻了个白眼,“你就吹吧,你这会的心情我理解,啧啧……才到手的未婚妻转头就要跟人跑了,可怜……”
周砚伤势要打,季夜举起筷子招架,两人正打闹间,一道黑影倏地自窗外掠进屋里,把两人吓了一跳。
“鸢儿?”
待两人回过神来,发现白鸢已站在屋里,只是……她脸色有点苍白,神色也怔怔的,全不像平时。
“鸢儿,你怎么了?”
“白姑娘,你干嘛去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她两眼空洞茫然,仿佛丢了魂魄似的,周砚当即将食案上的酒壶递了过去。闻到酒香,白鸢似乎有了点反应,拿过酒壶猛灌了几口,终于回过魂来。
“刚才有个男人想杀我。”
男子挽弓的一瞬,白鸢的瞳孔瞬间放大,眼前的景象和过去一年时常出现在梦境的一幕重叠,以致她几乎忘了闪躲。在箭矢呼啸而至的前一刻,才扭腰往后仰,堪堪躲过这一箭。躲得狼狈,连幕篱也掉了。
“你究竟是谁?”
她的心砰砰乱跳,脑中不断闪现梦境中的片段,眼前的男子和梦中的男子重合,她以前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梦,可是现在她可以肯定,那不是梦,那是她记忆中的一幕。
男子没有回答她,手一挥,上百名身穿黑甲的侍卫从湖边隐秘处涌出,个个手持弓箭,一时间,箭矢如雨一般朝她飞来。
“那你……你没受伤吧?”虽然她已好好站在跟前,但周砚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声。
白鸢摇摇头,“人太多了,我打不过,恰好看到天上的鸣镝,我便回来了。”
白鸢手中长剑急舞,本想弄个清梦那男子是什么人,可箭雨不断袭来,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一度陷入噩梦,胸口曾中箭的伤口一阵阵刺痛,恍惚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好几次差点中箭,危急中恰好西北方天际升起一支鸣镝,银色的焰火在天幕中炸开,一下将她唤醒。她记得周砚告诉过她,银色鸣镝是报平安的意思,于是她不再纠缠,抽身离去。
离开前她看了男子一眼,男子也看着她,目光一如他脚下结了冰的湖面,冰冷深邃。
“人没事就好。”季夜招呼她坐下,“在外面呆了这么久,赶紧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白鸢坐下,神色却有点木然,周砚又替白鸢倒了杯酒递过去。
白鸢接过喝了,忽然砰地一拍桌子,“那狗男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杀我?”
周砚和季夜吓了一跳,一时面面相觑。他们原以为周炀是冲周砚来的,可是听白鸢这么说,周炀竟是冲着白鸢来的,这实在点出人意料。
“如果我没猜错,那男人是周炀。”周砚看着白鸢道:“至于他为何要杀你,我们也不知道。”
这么巧周炀就在黔安,又能调动兵将封城的,不是他还有谁?
白鸢疑惑道:“周炀又是谁?”
周砚咳了两声,有点尴尬,“他……是你的未婚夫。”
白鸢瞪大了眼睛,“什么?未婚夫?我的未婚夫难道不是你吗?”
季夜噗嗤笑了出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白姑娘,阿砚是你自己认下的未婚夫,随时可以不作数的。可周炀却是你正经的,有聘书的未婚夫,还是皇后亲自赐婚的。”
白鸢不可思议地看向周砚,“他说的是真的?皇后赐婚又是怎么回事?”
周砚瞪了季夜一眼,这才对白鸢道:“我和阿夜对你的身份有个猜测,但在证实这个猜测之前,你要先把你所知道的事告诉我们。一年前的你,在哪里?”
白鸢没有犹豫,把她记事以来这一年来的经历告诉了两人。周砚和季夜听罢,相视一眼,毫无疑问,她就是东方月。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云宫吗?”周砚也没犹豫,朝白鸢道:“我和阿夜几年前也曾在云宫修习过,那晚你夜闯梅花坞,我当时就认出来了,你和云宫的圣女东方月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一再试探,你却对云宫的事全不知情,所以我们一时也断定不了你究竟是不是东方月。为了弄清楚你的身份,出发前阿夜便派人到镐京暗中调查,却只查到东方月一年前失踪了,至于她为什么失踪,却是不得而知。而周炀,是临川王世子,他的母亲是皇后的亲姊妹,所以他也是皇后的外甥,你们的婚事,正是由皇后撮合……”
周砚给白鸢详细讲了他所知道的云宫和东方月的一切,白鸢安静地听着,直到周砚说完,依然很安静,什么话也没说。这过分的安静,让周砚和季夜有点怀疑她到底听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