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下三纹分别对应天、人、地,三纹莹净,无纹破者,福禄之相也。”(注)
她一手托腮,一手指着他的掌纹,神情看似专注,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暗藏的笑意已出卖了她,她心里怕不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我又不是问生平运势,你明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他含笑看着她,“你再仔细看清楚。”
“世子想问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虫子,如何得知。”她黛眉微挑,装出一副正经模样,“一般男子关心的,都是生平富贵和官场运势。”
“我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炎兮。”炎兮是他的字,只有最亲近的人能这样称呼他,“曾有人替我占筮过,我命宫带桃花,会迎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回府,你帮我算算他说得对不对?”
那是皇后赐婚前一个月,整个镐京上层谁不知道皇后有意撮合俩人?人人见了他都会道一声恭喜。
东方月俏脸微红,却故意板着脸道:“那可真是恭喜世子了……”
他当即纠正她,“再说一遍,炎兮。”
“恭喜你,炎兮。”她垂下眸子,却藏不住眼里的笑意,“既然那人如此厉害,精通占筮之术,那你去问他好了,问我做什么?命宫带桃花的人,往往会与许多女子纠缠不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脸上泛起为难之色,“那可如何是好?这世上能让我心动的女子只有一位,我既娶了她,此生便只有她一人。不知圣女可有化解的方法?”
“有啊。”她抬眸看着他,眼里带着戏谑,“取你所爱之人和你自己的心头血各一盏,加入朱砂、七星子、伏龙肝各一钱,炼制成丹,各自服下,此生你只会喜欢她一人,她也只会喜欢你一个。”
他听罢脸色微微一变,“荒谬,我既真心喜欢她,又怎会忍心取她心头血?此法太残忍,不要也罢。”见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生怕她误会,又正色道:“我方才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命宫带桃花,哪需什么化解之法?东方月就是我最好的解药,我此生只喜欢她一个。”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她霎时红了脸。微风拂过,樱花簌簌落了一地,她的双颊似染了胭脂,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别动,有花瓣落你肩上了。”他的手探到她肩上,再回到她面前摊开,手心里躺着的却不是什么花瓣,而是一根白玉簪子,雕成鸢尾花的形状,剔透润泽,“喜欢吗?”
鸢尾花是云宫圣女的徽记,她的眸子一亮,微微向他倾过身子,“喜欢,快帮我戴上。”
他最喜欢的,便是她的率真,她从来不会像镐京那些世家贵女般惺惺作态,从不掩饰心里的喜恶。他朝她笑笑,正要替她把玉簪戴上,那只原本一直坐在樱花树下的白色小鹿忽然走过来,衔起他手上的玉簪便往林子里跑了。
“哎呀,明珠你别跑!快把簪子还给我!可恶,给我逮住看我不揍你一顿……”东方月气得跳起。
那是她的师弟东方冥养的小鹿,是梵音山上众多灵鹿里最调皮的一只。他一时失笑,看着东方月提起裙摆,气急败坏地往林子追了过去,白色的衣裙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樱花瓣,她轻盈的身影在樱花林深处时隐时现……
脚边什么东西蹭了蹭,周炀从昔日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低头看去,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黄狗,正伸着舌头昂着脑袋看他。
“你想找我要吃的?”那双乌黑的眼珠子让周炀又想起梵音山上的灵鹿,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找错人了,我没吃的给你。”
“来福,快回来。别惊扰了贵客。打搅公子了,这畜生一向人来疯。”老叟把小黄狗赶开,略带歉意地看了周炀一眼,这位贵公子模样俊俏,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物近的孤冷,不像昨天那两位公子亲善好说话。
来福跑到别处玩了,天上又飘起细雪,周炀站到廊檐下,看雪沫子纷纷扬扬在半空中飘舞。
老叟夫妇的絮絮细语又从屋里传出,老婆子抱怨老头子的陶瓷太多,放在屋里占地方,“尽做些花哩花俏不顶用的,自个儿用不上,卖又卖不出去,放在路边都没人要。”
“谁说没人要的,昨天那位姑娘不就把我的埙要走了?你没看她喜欢得不得了的,吹得也好听……”
周炀的心一跳,走进屋里问:“老人家,你方才是说……昨天有位姑娘在这儿……吹埙?”
老叟说是啊,“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像天上的仙子。”
***
“可我和其他人,都没听到埙声……”燕迟诧异地看着周炀,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即便如那老叟所说,昨晚确有女子在此吹埙,世子何以认定她就是东方姑娘?属下收到的消息,东方姑娘正在大昭。”
所以他们这会千里迢迢赶往昭国,燕迟在心里补了一句。
周炀答得十分肯定,“这世上只有东方月能将埙吹出如此妙音。”
燕迟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却不敢反驳,“那……我们还去昭国吗?”
按老叟的说法,东方月一行大概是往黔安去了。
周炀看了他一眼,仿佛他的问题蠢得无可救药,“人都不在大昭,还去大昭做什么?自然是去黔安了。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
燕迟应了,又迟疑着道:“如果昨晚吹埙的女子真的是东方姑娘,那世子您……”
周炀默不作声,只冷冷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阴戾之色。
燕迟不敢再问,正想离开,便听周炀道:“再让我知道你擅作主张,你人在哪儿,就在哪儿自行了断,不必回来见我。”
“是,属下记住处了。”
燕迟转身出了小院,周炀的话,让他两条腿又隐隐作痛。
过去一年,除了皇后,世子也有派人秘密寻找周砚的下落,几个月前,原本去找周砚的人却意外传回一个消息:昭国最近出了个女飞贼,貌若天仙,武功高强,不但喜欢偷富人家的宅子,还喜欢替人算命,且一算一个准,好些人得她指点后逢凶化吉,那些富贵之家天天晚上把金银珠宝放在院中,只希望引来那位女飞贼的青睐……
貌若天仙,武功高强,还精于卜算……燕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圣女东方月。虽然东方月被追杀的那一晚他也在场,看着她被世子一箭穿心,跌落悬崖,按说是必死无疑的,可是事后并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如今无端出现一个和东方月相似的女子,不到他不怀疑。
作为一个自小在周炀身边长大的忠仆,燕迟太了解这个世子了,他能狠得下心亲自出手杀东方月一次,却未必能狠得下心杀她第二次。于是他压下消息,私下找了菩提阁的人前往大昭杀那个女飞贼,不管她是否东方月,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没想到号称天下第一刺客的菩提阁,派了几拨人皆有去无回,这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东方月极有可能没死,那个女飞贼就是东方月。
事情瞒不住了,他只得如实禀报了周炀,周炀先是震惊,继而大怒,赏了他五十军棍,随即亲自率人前往昭国一探究竟。
燕迟揉了揉屁股,还好那日行刑的人与他交情不错,下手时留了情,不然这次他都不能跟着世子出行。半空中传来一声唳鸣,燕迟心中一动,抬头看去,果然有只鹞鹰正在半空盘旋,他抬起手,噘嘴吹了声哨,鹞鹰盘旋片刻后稳稳落到他手臂上。
燕迟解下鹞鹰脚上的小竹筒,取出里头的羊皮纸展开一看,忍着伤痛飞快往刚才的小院跑了回去。
“世子,皇后密信。”
周炀有点意外,接过羊皮纸细看,当即眉头皱起,低声骂了一句,“一帮废物!连他何时出的城也不知。”也不知骂是他的人,还是皇后的人。
信中说周砚已离开昭国,去向不明,要他务必找到周砚,将人带回镐京。
“世子,老叟方才说那位吹埙的姑娘与两个年轻公子同行,会不会就是周砚和季夜?如果是的话,那就可麻烦了。”
周炀的心一沉,剑眉再次凝起,其实方才他就有点怀疑,还特意问了老叟,其中一人是否身上带病,但老叟却说两位公子皆与常人无异。按说周砚中了苏止的毒,应该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可能精神奕奕地赶路?
燕迟小声问:“世子,那咱们是去找周砚……还是继续去黔安?”
“去黔安。”周炀神色冰冷,周砚已失踪了一年,也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那……”燕迟觑他神色,又小声问:“万一那位吹埙的白姑娘真的是东方月,世子您……”
周炀不作声,只冷眼看着他,燕迟忙把话咽回肚子里,趁周炀发怒前扔下一句“我这就传令下去”,飞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