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东方策喝了几杯,一时来了兴致,又或许是知道他此劫凶险,破天荒替他扶乩卜卦了一回,最终沙盘上出现的图案,竟是一只蝴蝶。周砚问他这是何意,东方策也说不上来,只含糊道,大概是破茧成蝶的喻意,总之若是遇到贵人,你这一劫便能化解。
“或许吧,我也不确定。”周砚沉默片刻,又道:“传闻云宫有本古籍,叫《丹方录》,里头记载了许多上古的灵丹妙药,据说这些方子若使用得当,能让人延年益寿,更有甚者,若是能参透其中奥秘,能永保青春长生不老。”
季夜显然没听说过,讶然道:“还有这样的奇书?可若真有此事,以宫里和云宫的关系,此书岂非应该进献给天子?可本朝的天子,就没一个活得过五十的。”又压低声音道:“远的不说,就说如今镐京那位,都病了好几年了,别说益寿延年,连他的病都没给治好。”
周砚白了他一眼,“云宫对外从未承认过有这本书。依我之见,永保青春长生不老有点扯,延年益寿倒并非没可能,你瞧,东方策活到一百零八岁才死,死之前看着也就六七十的模样,我记得上一任国师也是百岁高龄。”
季夜不以为然,“那是他体魄根基好,又长年清心寡欲,自然长寿。”
周砚不置可否,又道:“据闻《丹方录》里,除了方才说的方子,还记载了天下各种奇毒和解毒的方法。”
季夜恍然,“我懂了,你是想着东方月既然是东方策意属的继位者,必然倾囊相授,这《丹方录》也传了给她?若是有了这本奇书,便能解你所中之毒?”
周砚抿了口茶,须臾才道:“东方月既然能在梅花坞来去自如,不受毒雾影响,定是因为《丹方录》的原故。不过生死有命,能不能得到《丹方录》我并不强求,得之天意,不得是命。我时日无多,如今唯一想做的事,便是替父母兄长报仇,还他们一个公道。皇后与苏止狼狈为奸,苏止是东方月的师兄,而东方月的本领不在苏止之下,有她护送,我应能平安抵达镐京。”
平时季夜虽不时拿周砚没多久可活的事开玩笑,可听到他这么说时,心里还是一阵难受,好一会才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
“行吧,我会尽快命人查探云宫最近这一年的事。不过,一来一回,再快也要将近一个月时间,消息只能在路上安排传递了。”季夜将杯中的茶饮尽,忽然又想起什么,“若你报了仇,真的打算和东方月成亲?”
周砚混不在意地笑笑,“有何不可?”
季夜瞪眼看他,“你刚才也说了,东方月可是和你的堂兄周炀订了亲的,你这可是横刀夺爱啊,岂非把周炀气个半死?”
周砚的笑意更深了,“那就把他气死好了。”
考虑了一晚,白鸢还是决定去镐京。
“不是为周砚,而是为了我自己。”白鸢把昨天在镇海楼、以及除夕前被刺杀的事说了,“那个杀手说,菩提阁在镐京。”
芸娘听得胆战心惊,“可是……你到了镐京,岂非更危险?”
“此事一日不解决,我便一日处于被动之中,留在大昭唯有等死,不单我自己处于险境,还会连累你和喜儿。”
昨天喜儿回来后,绘声绘色地说姐姐如何厉害,芸娘却听得寒毛直竖,“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担心。你到了镐京,找到菩提阁后,打算如何?”
“便是掀翻菩提阁,我也要找出幕后指使者——就是那个要杀我的人。”
“然后呢?”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我不管那人与我有何恩怨,既然他要置我于死地,我便奉陪到底,只有那人死了,我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相处一年,芸娘也知道白鸢性子倔犟,认定了的事便极难改变想法,只得千叮万嘱,让她路上事事小心,“无论如何,记得一定要回来找我。”又亲自替她收拾了行囊,最后取出一个玉佩来,“既然你要去镐京,不妨替我打听一个人,他叫王天行,这是当年他留给我的信物。”
那玉佩是极上品的翡翠,形如蟠龙,一看便知是好东西,白鸢接过,“这个王天行便是喜儿的父亲?可有说住在镐京哪处?家中是经商、还是当官的?”
芸娘懊恼地摇了摇头,“只怪我当年傻,他比我年长十岁,家中做什么的我也没问,只知他在镐京已有妻室,当年他来镐京拜访友人,但那位友人恰好不在大昭,他便在凌霄殿住下了。那会对我关怀备至,我便一时猪油蒙了心,觉得他什么都好。他走的时候,说一年后就会接我去镐京,我信以为真。他走了后,我才发觉自己怀了身孕,想着他一年后便会回来,就……”
后来便如许多戏本子说的那样,这男人是个负心汉,从此以后渺无音讯了,“我对他早无痴念,只是不想苦了喜儿。”
白鸢将玉佩收起,“好,我去找他。他要是不给你一个说法,我宰了他。”
三日后,天刚亮。
小满恭敬地将一黄梨木匣子呈给周砚,这是他昨晚潜回昭王府偷偷带出来的,“皇后的眼线果然还在王府附近守着,我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进去的。”
周砚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只赤皮青玉扳指,刻着虎纹并一个昭字,这是先帝御赐的象征昭王身份的扳指,年幼时昭王便是带着这只扳指,亲自教他们兄弟俩如何拉开弓箭,如何瞄准猎物……
哥哥周钰心善,连狐狸也不忍心射杀,一场狩猎下来往往一无所获。但周砚不一样,打小就顽劣不驯,且性子执拗,曾试过为了猎一头豹子,孤身一人在山上呆了一个月,把昭王妃吓出一场大病。
老昭王曾对部下提过,他的两个儿子,性格天南地北,长子宅心仁厚,心怀天下,是天生的仁者,将来继承王位,定会比他这个父亲做得更好。幺儿却是个刺头,倔犟执着,做事不计后果,轻易惹不得,很担心这个儿子至刚易折。
往事历历在目,至亲却已不在,周砚将扳指紧紧攥在手心,眼眶渐感酸涨,便是将镐京搅个天翻地覆,他也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他将扳指收入怀中,对小满道:“告诉白姑娘,我们可以启程了。”
“等你很久了。”
白鸢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忽然开口把周砚吓了一大跳。
“你刚才哭了?”她弯腰看向周砚,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随后又用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道:“喜儿只有哭鼻子的时候眼睛才会这么红。”
“没有的事。”周砚脸色一黑,没好气地道:“这可是我的寝室,你怎么随便进来?”
白鸢却说得理直气壮,“你没来之前,这里也是我的住处。”
周砚抿抿唇,无话可说。
还是乘周砚的马车上路,马车徐徐驶出凌霄殿角门,白鸢坐在驾车的小满身边,回头望去,芸娘倚在角门边,扬着帕子朝她挥手,喜儿从他娘亲裙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红着眼睛一声不吭望着马车,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又哭鼻子了。
白鸢不喜欢道别,也没觉得自己这一走会不回来,只朝两人笑了笑便转过脸去。
“公子,季公子来送行了。”出门在外,为防泄露身份,小满唤周砚为公子。
周砚掀起帘子,季夜正牵着马等在路边。清晨的空气分外清新,夹着霜雪的冷冽和探出墙外的腊梅清香。
季夜扬起嘴角笑,呵出一口白雾,“等你很久了。”
周砚也笑了,没想到短短一个清晨,竟有两人对他说同样的话。
季夜见周砚还是平时的打扮,有些意外,“哎?我说你们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城?阿砚,你是怕皇后的眼线不知道你要去镐京吗?说好的偷偷离开呢?也不伪装一下。”
周砚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姑娘说不必。”
季夜只好又对白鸢道:“白姑娘,阿砚大概还没和你说清楚,他之所以中毒,全因皇后和苏止加害……”
白鸢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淡淡打断道:“我只管将他平安送到镐京,其余的事我不关心。”
季夜:……
虽然鼻子碰了灰,但季夜仍不甘心,苦口婆心地道:“我就长话短说吧,皇后和苏止一直在找阿砚,不知布了多少眼线,我敢保证,守城的署吏里便有他们的人。咱们要是这么大咧咧地出城,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招来他们的人。”
小满听了很担忧,“那可如何是好?”
周砚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出城?”再看到他马鞍两边挂着的包袱,轻叹一声,“阿夜,你不必如此,我此去危机四伏……”
季夜抬手打断他,“我自然是要和你们一起去镐京的,万一你死在镐京,好歹有我替你收尸回大昭。再说,即便我不想去,我家老头子也不同意,昨日就催促我出门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男人之间的友情,不必多华丽的言辞,周砚看了季夜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小满听闻季夜会一起上路,心里很是欢喜,打算原谅他老是欺负人的行为,“季公子,那你说咱们该如何出城?”
季夜道:“自然是偷偷出城的好。安全见起,咱们还是得伪装一下。白姑娘,你本领这么高,想必易容之术也难不倒你吧?”
白鸢道:“不会。”
“竟然不会……”季夜有点意外,也有点惋惜,“那要不咱们简单伪装一下?譬如你穿上男子衣饰,假扮成护卫,阿砚则换上女子衣饰,与我假扮成夫妻,带着家里书童出城探亲。”
白鸢十分嫌弃地看着他,“那还不是三男一女,和现在有何区别?”
周砚噗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