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芸娘才打着哈欠回了自己住的住处,一进屋,便见自己的丫鬟神色诡异,巴巴看着她,平时挺机灵的小丫头,这会看着却有点像呆头鹅。
“做什么呢?”见她回来了,也不知道打水给她梳洗,芸娘不满地啧了一声,“你这是被浆糊糊住了?杵在这儿做什么?”
小丫鬟直愣愣地看着她,用手指指向白鸢住处的方向,“白姑娘回来了,还带了个小郎君一起回来。”
“哈?她什么时候出去了?”听说她又跑出去了,芸娘先是生气,随即一怔,“你说什么?她、她、她带了个小郎君回来?是什么人?”
小丫头的脸忽然红了,“是她的未婚夫。”
“什么?!未婚夫?!”芸娘差点没站稳,忙扶住门框,“她、她、她哪来的未婚夫?”
小丫鬟说不知,“还说要在这儿住上几日,然后一起去镐京。这会正在收拾呢。”
芸娘呀了一声,“去镐京?别不是被人骗了吧?”
小丫鬟却绞着手指道:“可是……那位小郎君俊俏得很,便是骗我,我也愿意。”
芸娘啐了一口,用手指往她脑门一戳,“你可给我长点心吧,十个男人九个骗,尤其长得好看的。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是何妖孽。”
芸娘对着铜镜拢了拢发髻便匆匆往白鸢的住处去了,才到院中,便见一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站在廊下仰头看廊檐上垂下的紫藤。他披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领子上一圈白狐毛,此时天色将亮未亮,薄雾将散未散,旭日堪堪破云,透出淡淡的金光,男子的脸似被一层碎金轻笼,许是听到脚步,他侧头看了过来……
他看过来的那一瞬,芸娘只觉得天色一下便亮了,呼吸也为之一滞,总算明白刚才那小丫鬟说的,便是被骗也愿意。长着这样一张脸,便是明着告诉你他要骗你,也有人心甘情愿吧,鸢儿这次怕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虽然他和白鸢看着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但是,芸娘自觉有必要替白鸢把把关,以免她步自己的后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你就是鸢儿的姐姐?”周砚朝芸娘揖了一礼,笑着道:“在下姓周,冒昧到访,还请见谅。”
“周公子有礼了。”芸娘收起小心思,也敛衽朝他福了福身,既然他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也省事了,于是端起架子问道:“听说你是鸢儿的未婚夫,我这妹妹涉世不深,见过的人拢共没几个,心思单纯且不通人情世故,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替她周全一下,不知周公子是如何识得我妹妹,又是如何一夜之间成了她未婚夫的?”
这语气并不善友,周砚有点无奈,这位娘子怕是将他当成浪荡纨绔了,“此事说来话长,我与鸢儿,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一见钟情吧。她一见我,便替我看了手相和面相,又问了我家中情况后,便说要与我成亲了。”
芸娘:……
芸娘目瞪口呆,这确实是鸢儿会做的事,可她是个护短的,于是不满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鸢儿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什么纲理伦常,可周公子难道也不懂吗?她说要成亲,你就答应了?”
周砚有点欲哭无泪。
“姐姐,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白鸢恰好从房中出来,一见芸娘便迎了过去,将她拉到自己房中,正眼也没瞧周砚一下,“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房门一关,芸娘便气急败坏地道:“你这丫头,你给我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忽然就带了个男人回来?”
白鸢却兴致勃勃地道:“我昨晚撞大运了,碰上一个天煞孤星,他答应我,如果我陪他去一趟镐京,回来后他就和我成亲。”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芸娘听得云里雾里,抚着额道:“碰上个天煞孤星你还走大运了?你这脑瓜子到底怎么长的?怎么说得他和你成亲,你还捡了便宜似的?再说,他为什么要你陪他去镐京呢?”
“他可是个有钱的天煞孤星。”白鸢让芸娘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将昨晚的事和她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所以呢……他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还身中剧毒活不久,只要我和他成亲了,咱们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芸娘听得目瞪口呆,“这……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慢着,你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他姓周,单名一个砚字,字见墨。”
“周……砚……”芸娘忽然啊地一声,“周砚?你是说……他叫周砚?”
白鸢眨了眨眼,“他是这么说的。”
哐当一声,芸娘手中茶盏落地。
芸娘倒抽一口凉气,“我的个乖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小昭王周砚!”
白鸢愣住,“小昭王?什么小昭王?”
芸娘哎了一声,急道:“小昭王就是老昭王的儿子呀!你忘了?上回咱们去安国寺上香,你还特意问过我的,问为什么有人祈祷小昭王平安无事,当时我就告诉过你啊。”也不管她想没想起来,自顾呢喃道:“父母已离世,老昭王夫妇是前年年底去镐京时没了的。有兄长和嫂嫂,也已离世……小昭王的兄长,也就是太子,也是前年年底死的,据说太子妃伤心过度,也跟着一起走了,可怜见的,听说太子妃死的时候还怀有身孕呢。小昭王正是从那时起不知所踪的,至今满打满算已经一年了……”
芸娘说完,看向白鸢,一锤定音,“没错了,你带回来的这个周砚,就是小昭王周砚!”
白鸢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那我和他成了亲,就是昭王妃了?”
芸娘哟的一声,双眸放光,“可不是么,咱们鸢儿飞上枝头,成了昭王妃了!那我岂不是也跟着鸡犬升天了?我可是王妃的姐姐呢。”
两人噗嗤一笑。
可笑过后,芸娘便意识到此事极为不妥,“不对不对,此事不简单。小昭王怎么会无端身中剧毒,他身为小昭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人敢害他?能够要他命的,只能是比他权势更高的人,而普天之下比他权势更高的人……在镐京。”
来凌霄殿消遣的宾客里,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这些人几杯下肚,天南地北、江湖庙堂什么都侃侃而谈,朝堂上各种权势之间的尔虞我诈、下三流的龌蹉手段,芸娘听得多了。
“你方才说,他要去镐京清算些恩怨,讨个公道,我直觉里,或许老昭王和太子的死并不那么简单,这小昭王去镐京……”说到此处,芸娘胆战心惊地看向白鸢,“鸢儿,这浑水蹚不得,你不能和他一起去镐京。”
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哪能说放弃就放弃,白鸢道:“我不和他一起去镐京,他就不会与我成亲,他死了,他的家财就和我没半点关系了。
芸娘急道:“银子重要还要性命重要?他是将死之人,他可以豁出去做任何事,你可不一样,你大好的年华,犯不着陪着他蹚浑水。再说,他为什么要你和他一起去镐京?还不是看中你武功高强给他当保镖?他的家财,可是要你用命去换的,不值当。反正你们说要成亲,也不过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既无聘书也无媒人,作不得数的。我这就去告诉他,说你昨晚不过一时冲动,如今后悔了,让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芸娘起身便要走,白鸢一把将她拉住,“且容我再想想,就算拒绝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他还有些事要处理,说了要在这儿住上几日的。”
芸娘只得作罢,临走之际又语重心长地道:“虽然他长得很俊俏,但我告诉你啊,越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越是危险,你可千万要小心。”
好好的一条大肥鱼,真要放回水里?白鸢心里很是纠结,但她也知道芸娘说得在理,留得青山在哪怕无柴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起身,带上喜儿到了镇海楼。
喜儿平时在凌霄殿接触的全是女子,难得遇到一个男的,见到卫如初后,好比遇到知音——虽然这个知音其实很嫌弃他,嘴巴就没合上过。卫如初很快从喜儿口中得知白鸢有了个未婚夫,还打算去镐京,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
趁喜儿顾着吃杏仁酪,卫如初问白鸢,“白姑娘,为何上次你不愿意帮我的忙,和我爹说我和陈二娘八字不合呢?我根本就不想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成亲。”
白鸢仍是坐在窗边,从她最喜欢的角度看悯江,两岸的柳树、桃李树上都缀着霜雪,放眼望去,颇有素雪裹千里的韵味,许是天冷,江面上冷冷清清,只有一艘乌蓬小船孤零零地漂在江面上。
“嗯?”白鸢回过神来,“你和陈二娘的八字,确实是极难得的天作之合,我若是按你的意思胡扯,岂非坏了一桩好因缘?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怎么忍心做那种事。”
卫如初幽怨地看着白鸢,“那你就忍心让我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吗?”
白鸢道:“怎么会呢?既然是天作之合,你们成亲后一定会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的。”
卫如初懊恼地叹了口气,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白姑娘,你若是想嫁人,何不考虑考虑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砚:真的不是我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