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又怎少得了好吃的,食案上好几盘小菜和甜食,白鸢吃一块樱桃蜜饯,喝一杯酒,再吃一块如意卷,再喝一杯酒。每次酒杯见底,她便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陈公子看着白鸢一杯接一杯,甚至都不需要他作陪,仿佛忘了还有他这号人,但看到她沉醉其中的模样,陈公子觉得,这酒钱值了。
“鸢鸢姑娘,酒还要继续上吗?”
不过片刻功夫,六壶九酿春就没了,白鸢十分满足地伸伸腰,正想走人,见对面的男子巴巴望着自己,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做。于是重新坐好,左手托腮,右手拿一根筷子,示意陈公子摊开手掌。
陈公子年约三十,长得还算周正,只是眼底乌青,看着有点颓靡不振,此时大喜过望,身子往前凑了凑,哈巴狗似地把两只爪子乖乖举起,报了生辰八字,含情脉脉看着白鸢。
躲在树后看热闹的三人,啧啧啧摇头,可怜见的……
别人不知道,她们却清楚得很,别看白鸢这会温柔可人,那都是骗鬼的,不过是笑着捅刀子。陈公子此时在她们眼中,是一只躺平待宰而不自知的可怜虫。
“观公子双掌纤长柔软,厚实有肉,白如玉,直如干,滑如苔,软如绵,乃富贵之人的手相,
可知陈公子出身清贵,打小心思聪颖,是块读书的好料子。食指根部高隆,若是做官,仕途顺畅前程不可斗量,家宅也平安,子孙昌隆……”白鸢先说了一通好话,继而用筷子在他手掌上划拉几下,漫不经心地一个转折,“不过公子的八字……地支有丑,丑戍刑太岁,陈公子的八字恰好含丑戍……不太妙啊。再观你掌纹,金星丘有禽纹,且这禽纹杂乱无章,啧啧啧……”
陈公子开始还满心欢喜,可听着听着,眉头不由皱起,“金星丘是什么?禽纹又是什么?”
白鸢用筷子在他拇指根部圈了圈,“喏,这儿就是金星丘,你仔细瞧瞧,这儿是不是很多禽纹?”
陈公子瞪眼一看,虽不懂啥为禽纹,但上面确实有很多细纹,忙不迭点头,“是是是,那会如何?”
白鸢一锤定音,“陈公子今年刑太岁呐,老话说得好,太岁当年坐,逢之必有祸。陈公子最近恐有血光之灾啊。”
“啊这……”陈公子眨了眨眼,一时不太相信,“可如今都立冬了,还有个把月就除夕了,我这一年过得不也好好的?鸢鸢姑娘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
“你也说了还有个把月才到除夕,今年还没过完呢。”白鸢淡淡看他一眼,又道:“你不信?我不但能算出你不久会有血光之灾,我连你身上藏着什么都算得出来。”
陈公子嘻地一笑,“鸢鸢若真说得出我身上有什么,别说血光之灾,就算你说我是太白金星下凡历劫,我也信了。”
“庆和银号的银票两张,绣着瑞鹤图的帕子一条,荷包里有一枚玉戒、十个金饼和些许碎银,左边袖子里藏着一本《游仙窟》……”
《游仙窟》,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躲在树后的芸娘轻轻呸了一声。
陈公子越听越惊讶,她竟连自己藏着禁书也知道,又生怕被别人听了去,忙摆手道:“鸢鸢姑娘快别说了。”
白鸢站起身来,“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信不信是另一回事,但不能辜负美人啊,陈公子忙道:“信,我当然信了,鸢鸢姑娘果然厉害。鸢鸢姑娘既然替在下看了手相,可不能看过就算,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帮我算一下如何化解吧。”
“我困了。”白鸢说着,打了个哈欠。
陈公子一怔,忙将怀中的两张银票恭敬地递了上去。
“好像也没那么困。”白鸢将银票收好,又重新坐了回去,手指虚掐几下,“我算过了,陈公子刑冲太岁,此后一年,不可前往酉位。酉在正西,只要你不往正西位的地方去,保管平安无事。”
“这就行了?”陈公子将信将疑,“正西位的地方……譬如?”
“譬如凌霄殿啊,凌霄殿就是在正西。”
“啊这……”陈公子一怔,这是让他此后一年不能见美人的意思?他宁愿应劫算了,于是呵呵一笑,“鸢鸢姑娘,让在下一年不到凌霄殿,一年见不到你,在下做不到啊。为了见鸢鸢姑娘你,别说犯太岁,便是犯王法,在下也在所不辞啊。”
白鸢幽幽看他一眼,“陈公子,话可不能随便说,需知你到如今仍未遭遇任何不测,并不表示你可安然渡过,只是时候未到罢了。你若不信,可小试一把,兴许老天怜悯,会给你点警示。”
陈公子来了兴趣,“哦?如何试?”
白鸢指了指水榭对面的假山,“假山所在之地是整个凌霄殿的正西位,陈公子可前往一试。”
陈公子挑着眉,疑惑地问:“就那?鸢鸢姑娘是说,只要我走到假山那儿,就会……遭殃?你没开玩心吧?”
“也不必太担心,死不了的。”
“……”
陈公子撩袍起身,将信将疑出了水榭,一步三回头地往假山走,嘴里嘀咕道:“不就一座假山,又有何难,我还怕了不成……”没成想走着走着,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脑门顿时起了个大包。
“脚滑,脚滑而已……”陈公子揉着脑袋站起身,犹自替自己辩解,“定是刚才喝多了两杯,脑袋有点沉,一时崴了脚。瞧,这不是好好的?”
他定了定心神,为免自己再次摔倒,一步迈完再迈一步,两条腿中风似的,活像只笨鸭子,引得路过的侍女们窃窃而笑。然而不知怎么回事,陈公子走了几步,脚下又是一滑,踉踉跄跄几步后,噗通一声跌入荷塘。
一直躲在树后的三人顿时笑作一团,这位陈公子近期是不敢再来了。
路过梅树时,两个姑娘一把将白鸢拉到树后。
叽叽喳喳问道:“白姑娘,可真有你的,你是怎么知道陈公子一到假山那边就会落水的?还有,他身上藏的东西,总不能也是算出来的吧?听闻那本《游仙窟》是艳情书,图文并茂,黑市卖到十银一本。”
白鸢抬手,手指虚掐,“算的呀,没见我刚才掐指合算吗?”
两人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白姑娘,你也太厉害了。快给我也算算吧,我上月才崴了脚,前几天又丢了荷包,简直灾星附体……”
芸娘捂嘴偷笑,虽然她也不知道白鸢刚才是如何出手的,但她看到食案上的青枣少了几颗。至于陈公子身上藏的东西,定是之前陈公子更衣时,在雅舍里把身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被白鸢看到了。
“好了好了,热闹看完了,今晚宾客不少,快忙去吧。”芸娘将两人轰走,板着脸朝白鸢道:“和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往前头来,凌霄殿的姑娘们是迫不得已在这儿卖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里。虽然我也知你本领高强,没人能欺负你,但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
“我困了,回去睡了。”芸娘的话没说完,白鸢打了个哈欠,走了。
芸娘跺了跺脚,嘀咕一句这丫头,无可奈何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白鸢出了冬苑,回头瞧瞧,芸娘已往春苑去了,白鸢一个旋身,又悄悄折了回冬苑。
“季公子,非鄙人有意抬价,兕角倒罢了,但若出得起价格,顶多鄙人辛苦些,去深山老林找,来回要些时日罢了。可那龙须……根本就千金难求啊。”
一个偏僻的六角小亭里,两名男子盘膝而坐,没叫凌霄殿的姑娘作陪,一旁的红泥小炉正温着酒,食案上摆着一盘炙羊肉并几碟小菜。说话的中年男子看打扮是名商贾,身旁放着一个包裹,边说边吃,应是远道而来,这会正饿了。
被他称为季公子的年轻男子则相反,手肘倚在矮几上,任宽松的襕袍拖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呷着酒,一双星目不动声色地在商人脸上逡巡,似想辨别他刚才的话有几分真假,“不过一年而已,这龙须怎么就忽然身价倍增了?”
中年男子刚塞了块肉进嘴,口齿有点不清,声音也压得极低,白鸢不得不往亭子靠近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