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是个傻子?
可是这傻子好美啊!
何侍郎呆呆看着站在床前的女子,阔袖黑袍,长发垂肩,宽松的衣袍裹出曼妙的线条,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可是那张脸……何侍郎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可惜了,长这么美却是个傻子,以致他几乎忘了这女贼刚拿走了他挂在帐幔一侧的夜明珠。
“听明白了吗?”女贼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呃?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女贼刚才对他说,你印堂发黑,不是身患隐疾便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她拿了一张黄色的符扔到床上,这桃符不收你银子,烧成灰吞了。
啧啧,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语气,仿佛是自己赶着来求她,可明明她是个不请自来的贼,自己才是这宅子的主人啊!
“姑娘,你还没嫁人吧?以你这般花容月貌,何必做贼这么辛苦?只要你愿意给我做妾,这宅子里的宝贝全是你的……”
啪!
何侍郎话没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不是女贼打的,是何夫人打的。
“你个老色鬼!她可是贼!贼啊!你竟然想讨她做妾?你是病糊涂了吗?”
“你才有病,我好得很!人家一个年轻姑娘,半夜翻墙多辛苦啊,我是好心收留她。”
“好心个屁!你就是色心不死看上人家了,就你这中看不中用的身子,你能消受得了?别死在床上!”
“我、我、我身子好得很!哎你个老虔婆竟然诅咒亲夫?你安的哪门子心思?你是巴不得我死了好独霸家财?”
“呸!我还用得着诅咒你?那女贼刚才也说了,你印堂发黑,定是病入膏肓了!”
提到女贼,两人忽然想起来,人呢?
再一看,床前早没人了。两人慌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挪动肥硕的身躯跑到门口,大喊来人啊。开了门,才发现那些守值的护院、仆妇全都倒在地上睡死了过去,怪不得刚才里头动静这么大也没人理会。
夫妇俩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出了一身冷汗,忙又跑回屋里查看,除了床头那颗夜明珠,何夫人藏在多宝格里的银票全不见了,连带着妆台上的首饰也没了。
何夫人嚎啕起来,“哎哟!我的银票!我的首饰!完了完了,全没了……不行,我得去报官!”
何侍郎却很冷静,“没就没了,总算人家只求财不索命,也算万幸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何夫人眨了眨眼,狐疑地瞅着何侍郎,“你个老东西莫非还不死心?还想着讨人家做妾,所以不愿意去报官?”
何侍郎呸了一声,“老子就是官,还报什么官?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家中藏了多少宝物吗?光是那颗夜明珠,连宫里也没有。这些钱财本就是我贪来的,万一被捅到天子那儿,我即便有九条命都保不住。”
没了的不过九牛一毛,就当是被割了块肉吧,只是想到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这一刀可割得真他娘的痛。
“那女贼忒可恶……”何夫人顿时泄了气,嘟囔了一句,瞥见不知何时被抖落地上的那张桃符,捡起便想撕了,“晦气!”
“等等。”何侍郎阻止了她,从她手里取过那桃符细看,黄底赤边,中间龙飞凤舞地用朱砂画了个符,似乎与一般道观里的符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同,想起女贼那张清冷似水又惊艳绝伦的脸,小心肝突地一跳。
可惜了的,这么美的女子,简直人间绝色,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及她半分,偏偏是个贼,还是个……奇怪的贼。彼时他和夫人睡得正酣,按说她盗完钱财走人便是,可她偏不,偏要用一壶隔夜茶水将两人浇醒,然后说了那番奇怪的话,还留下这道符再走……
这世道,连贼都如此嚣张了吗?
“这桃符可是用夜明珠换来的,暂且留着吧。”
***
城西,凌霄殿。
白鸢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扔,给自己倒了碗水,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渴死我了。”
芸娘已等了她一晚,正焦虑不安,见她总算回来,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你这丫头,一整晚上哪去了?也不吱一声,叫人好不担心。”
白鸢指了指包裹,“到柿子胡同的侍郎府了。”
芸娘两眼一瞪,“你、你、你又去偷……”那个字说出口,又生怕让别人听到,忙改口道:“干那营生去了?”听到白鸢嗯了一声后,气急败坏地捂着胸口道:“你、你、你……祖宗!我说了多少次了,这种营生太危险,你偏不听,还老挑这种官大人的宅子下手,这些达官贵人府里,看家护院的全是好手,万一你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咱们不缺这点银子……嘶……我的天!这是?”
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明晃晃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本那些规劝的话全抛到脑后了,“老天!这么大一颗珠子,得值多少银子啊?”
白鸢呼地将桌上的羊角灯吹灭了,屋里顿时一暗,不过须臾间,她手里的珠子发出荧荧银光,便是没灯,也能看清屋里景象。
芸娘再次抽了口凉气,“祖宗!老娘活了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珠子!来咱们凌霄殿消遣的王公贵侯也不少,可他们佩戴的珠子,连这颗的一半都没有。上回青阳侯世子还吹嘘他冠上的东珠如何稀罕,什么东海鲛人百年才产一珠,这会看来,竟像是用面团搓出来的。啧啧,这才是真正的夜明珠呐,这么大这么亮,怕是宫里也不多见吧。”
“够买下凌霄殿吗?”
芸娘怔住,白鸢那张月夜冷霜一般的脸,在淡淡的荧光中似被蒙上一层薄纱,薄纱之下,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正灼灼看着自己,她极轻地叹息一声,“傻丫头……”
眼见那双眸子满含期待,她忙又道:“这样一颗夜明珠,世间罕见,这玩意儿一旦现世,官府就会盯上咱们,根本出不了手。”
白鸢的眸子顿时暗了下来,“啊……白忙活了。”
芸娘不忍她失望,笑着道:“怎么会,这么漂亮的珠子,你不喜欢吗?留着自己玩赏也是好的。再说,这些首饰虽短期内不能出手,但光这些银票,也足够咱们几个月的开销了。”
白鸢这才释怀,展颜一笑,这夜明珠她自然是喜欢的,“那这颗珠子是我的了。”
她笑的时候,有种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美,芸娘在心里一声轻叹,如此女子,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芸娘,你在这儿啊,叫人好找。”外面响起挑帘声,一女子摇着纨扇扭着纤腰走了进来,是凌霄殿的一个姑娘,“快去冬苑瞧瞧吧,陈仓曹家的大公子来了,喝多了两杯,别的姑娘都瞧不上,嚷着一定要见扶月,可扶月这会正陪着晓妆楼的东家呢,那陈公子不依,说今晚要是见不到扶月,明日便叫他爹将凌霄殿封了。”
芸娘扯起嘴角嗤了一声,“看来凌霄殿的价目得往上提一提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凌霄殿消遣了,区区一个仓曹家的公子也敢来叫嚣闹事,真是好大的脸。”
女子笑着道:“可不是么,官儿不大,脾气却大得很,我连番说好话哄他他也不消停,看来还得芸娘你亲自出马了。”
哎?鸢儿你上哪去?”那女子话才说完,白鸢已沉着脸一声不吭往外走,把芸娘吓了一跳——她只要一沉脸,准没好事发生,忙把她拉住,“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少担心。你还没用过膳吧?我让人马上送过来,你好好歇着,不许上前头去,知道不?”
白鸢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芸娘让那姑娘先去稳住陈公子,自己稍后便来。
待人走后,芸娘牵着白鸢的手来到妆台前让她坐好,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道:“你这条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我可不许你再去冒险。凌霄殿是昭国最有名气的风月之地,你还担心少了你一口饭不成?往后你只管在这儿过逍遥日子,其余的事,我自有主张。”
镜子里,那张明艳的脸眨了眨眼睛,满不在乎地道:“没人能抓到我,那些银子不要白不要,与其放在那些狗官的宅子里,不如咱们替他花掉好了。”
芸娘气了个倒咽,“那些狗官的银子再多,也与咱们不相干,你那样做……到底有违王法,再说,上得山多终遇虎,你终有一日会栽个大跟斗。”
白鸢不以为然,“那些狗官自己当着官,不也做着违背王法的勾当?我把他们知法犯法得来的银子,拿了用在正事上,是拨乱反正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你……”芸娘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吐出来,知道和这丫头说道理行不通,抚了抚额放弃了,“得了,我说不过你,总之,以后再不许去偷东西,我还养得起你。”
白鸢却道:“上次你差点连喜儿的药钱都付不起。”
芸娘一怔之后,青葱玉指点着她的额头道:“冤家,那还不是因为我把积蓄都花在你身上了,可怜见的,喜儿一个月的药钱也抵不上你那会一天的药材贵。啧啧,你都不知道我那会儿,看着那些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心都在滴血……”
说起这个,芸娘感觉自己的胸口又隐隐作痛。
却听白鸢又道:“只要我有足够的银子把凌霄殿盘下来,以后凌霄殿就是你的,你和这里所有的姑娘就自由了。”
芸娘看了镜中女子一眼,心忽然便软了下来,“傻丫头,凌霄殿经营了这么些年,早就名声在外,稳赚不赔的生意,东家又怎么会轻易肯放手,想都别想。”
凌霄殿是一家青楼,在大昭久负盛名,王公贵胄,文人墨客,都喜欢来此消遣,芸娘是凌霄殿的掌事。她一时没了脾气,轻啐一声傻丫头,把白鸢挤开,自己坐到妆台前,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又往唇上抹了点唇脂。镜子里的女子,云鬓半堕,鹅蛋脸,一双凤目细长妩媚,脸颊肉肉的,嘴角两边两个窝子,只稍轻轻一笑,便浮起酒窝,这对酒窝冲淡了她的妩媚,添了几分娇俏,让她凝目看人的时候有种甜蜜又乖巧的风韵。
“我总是说不过你,我还是那句,不要老是到处跑。好了,我得过去冬苑那边了,你早些安置吧。”
凌霄殿按季节分为春夏秋冬四个苑,芸娘此时去的,是冬苑。虽已入夜,但凌霄殿里灯火通明,便是庭院之间的连廊和小道也张挂着各式精美灯笼,捧着酒具和美食的侍女们裙带翩翩,于廊下和林间小道款款穿梭,丝竹乐器、宾客说笑、歌姬浅唱之声处处可闻,随便一眼,都是一派奢靡繁华的不夜天景象。
芸娘先到厨房安排了白鸢的膳食,又到喜儿的屋里叮嘱乳娘几句,这才沿着连廊缓步慢行,想起白鸢刚才说要买下凌霄殿的话,嘴角不由微微弯起,呢喃了一句“这丫头……”
她虽没将此事当真,但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心里还是颇欣慰的,不枉当初自己费尽心思救了她。
如今想想,那一晚,白鸢遇上自己,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文,文中所有与堪舆命理相关的全是作者胡扯,请勿当真。
声明:本文女主精通堪舆命理是剧情和人设需要,并非为了宣扬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