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安宫回来,桦儿一路上蹦蹦跳跳,“姐姐,崔大人真厉害,桦儿也要像他一样读很多很多的书,当大官。”
常福怕累着小殿下,蹲下身子让他骑头上,笑道,“殿下是皇子,不用当大官就能一生荣华富贵。”
雪禾闻言,让常福把桦儿放下来,先对常福道,“以后不要同他这样说。”
而后蹲下身子,看着桦儿的眼睛认真道,“你虽然一出生就赢了很多人,须知别人带给你的富贵都是一时的,只有凭自己努力得到的才能享用终生。”
桦儿点着小脑袋,“嗯,姐姐,桦儿知道,史书上很多皇子都死了的。”
闻露赶紧捂住他的嘴,“这样不吉利的话,咱可不行说。”
桦儿点头如捣蒜,很是可爱,雪禾忍不住会心一笑。
回到六安苑,雪禾陪桦儿温了会书,就让奶娘带他睡觉去了。
她洗完澡,披了件长袍,让闻露,“把父亲留给我的族契找出来。”
雪禾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父亲是剑南守边的一个正五品观察使司,或许是提前感受到蠢蠢欲动的吐蕃和西戎迟早和大庸一战,他怕自己死后孤女被吃绝户,于是将族中属于自己的田产铺子全部低价折算成银票,再加上妻子没带走的嫁妆,凑了一百万银票留给雪禾。
由于雪禾太小,暂由族中钱庄保管,随行就市吃点利息。
贵妃娘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监督这笔钱的往来,她去世后就没过问了。
闻露很快把装族契的小匣子拿过来,递给雪禾,“姑娘前几日不是说年底才用?这会子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雪禾打开匣子,拿出那泛黄的纸张,道,“年底不一定有出宫的机会,我想趁桦儿去崔府校考的机会回趟黎家。”
校考是给平民孩子的机会,考试地点定在崔府,桦儿去考试,势必要出宫。
闻露一笑,“那倒是正好,到时候奴婢和姑娘一起去,也不知道这五年能收多少息钱。”
雪禾却道,“不是收息,我想把本钱都赎出来。”
闻露惊讶,“那么一大笔钱,赎出来做什么?”
闻露的母亲是雪禾的奶娘,俩人吃一口奶长大,雪禾什么事都不瞒她,“我要去剑南买地。”
闻露愣住,“姑娘想回剑南?”
雪禾点头,“剑南有很多我和父亲还有姑母的回忆,我一直都想回去,现在朝廷还没顾上收回剑南,所有的地都掌握在本地人手里,因为归属不明,吐蕃和西戎又常来滋扰,地价房价都卖的很便宜,我手里的钱都够买个小城了。”
这是她上一世被关在御书房暖阁听到的消息。
闻露担忧,“朝廷不管,吐蕃和西戎又来滋扰,听起来很不安全啊。”
雪禾则已深思熟虑过,“听闻父亲的老部下都还在那一带谋生,咱们过去把他们招募起来,至于吐蕃和西戎再过一段时间就不足为虑了。”
吐蕃和西戎自古以来都是边境大患,闻露将信将疑,“姑娘这么笃定?”
雪禾笑笑,“你信我就行了。”
上一世她死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萧景衍都在带兵打仗,据说吐蕃和西戎都被他赶到大漠西边去了。
如果没有什么变化,明年开春,他就要起兵了。
届时吐蕃和西戎疲于应付萧景衍的军队,哪有时间管小小的剑南。
闻露:“我信姑娘,只是...”她声音降低,“姑娘这是临时起意的么?之前还说等殿下八九岁再离宫。”
雪禾垂睫,微微叹一口气,“算是吧。”
这几日,六安苑的晚膳比平时都要早一些,吃完雪禾就带桦儿去寿安宫。
进了寿安宫,桦儿去书房找崔玉安,雪禾则陪太皇太后在后院的佛堂诵经坐禅。
这晚,崔玉安正在给桦儿讲书,萧景衍推门进来。
微微的惊讶过后,崔玉安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桦儿也乖乖的站起来,“参见陛下。”
萧景衍走到桦儿身边,拿过他正在读的书,看着上面满满的勾画圈点,冷笑,“崔大夫好耐性。”
崔玉安落睫,有礼有节的拱手,“陛下谬赞。”
这两天萧景衍看他那张滴水不漏的忠臣脸早都看烦了,眉眼一沉,从袖中掏出个明黄色的卷轴,抛了过去。
常年拉弓锻炼出来的臂力,虽只是小臂用了力,那卷轴也像离弦的箭矢,划破一室的寂静,“呼”的一声,朝崔玉安急速飞去。
崔玉安眉心一蹙,胳膊急速伸出,堪堪抓住了卷轴。
室内光线陡然暗下来,枝形烛台上的烛火灭的只剩一盏。
昏暗的光线让萧景衍锋利的五官显得更立体,锐利的瞳孔匿在深邃的凤眸里,虽看不出情绪,却莫名悚然,寂了片刻,他才悠然一句,“崔氏的公子六艺,练的不错。”
崔玉安低头,默默活动了一下震麻的胳膊,低声道,“微臣只学了皮毛,愧对家传。”看了手里的卷轴,又问,“这是?”
萧景衍挑眉,“朕才发现爱卿整理史料的时候,少了这卷,特意送来。”后面几个字刻意咬了尾音。
崔玉安不知道什么重要的资料需要皇帝亲自跑一趟,郑重道,“谢陛下提醒,微臣现在就看。”
萧景衍瞥一眼不知何时躲在崔玉安身后的八皇子,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崔玉安命人重新掌灯,又安排好桦儿的读书,而后拿着卷轴,去了自己的书桌。
坐下后,他缓缓展开黄娟,看到正上方写着“赐婚诏书”四个大字,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往下看到雪禾的名字,紧握卷轴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
看年号,这是太上皇在位时颁发的太子萧景衍和雪禾的赐婚圣旨。
其实当年太子和雪禾的婚约并未昭告天下,只是宫里隐隐传出这个消息,黎家自始至终也没接到过圣旨。
后来听说是皇家并不想结这门婚事,只因叛军入城后太子救了雪禾,孤男寡女在荒山野庙共度两天两夜,贵妃觉得侄女名节有损,哄着皇帝把雪禾指给了太子,皇家不想大动干戈的昭告,就私下把圣旨给了雪禾。
当然还有其他的说法,真真假假估计只有当事两人知道。
崔玉安低头看看手里的卷轴,后来太子被废,雪禾把赐婚圣旨还给太子,想来就是这个了。
陛下把赐婚诏书给他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政事所需?还是......
突然想到什么,崔玉安后脊猛然窜起一股寒凉。
太上皇还健在,这份赐婚圣旨依然有效,也就是说只要陛下把这封圣旨送到黎家,不管雪禾愿不愿意,她都得嫁进宫。
不过这么多年陛下都没把圣旨拿出来,却在这个时间让他看到,是警告雪禾仍有婚约在身,让他离雪禾远一点?
崔玉安面色倏然惨白。
寿安宫后院佛堂,梵音清悠,香烟袅袅。
雪禾坐在太皇太后身子后面打坐。重生之后她对各路神佛多了一丝敬畏,之前觉得枯燥的坐禅,现在倒也能感受到些微对心灵的洗涤。
她双手合十,闭目跪在蒲团上,心放的很空。
耳边突然传来衣袂磨擦的声音,接着身边的气氛一沉,有人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她睁开眼,低垂的视线中看到一片霄蓝色的锦袍压住她的裙边。
她半边身子一麻,默默移开视线。
“皇帝怎么有时间来哀家的佛堂?”太皇太后一边拨手里的念珠,一边问。
萧景衍虔诚道,“赎罪。”
“赎罪?”太皇太后轻轻笑了,“皇帝这是犯了什么戒?”
萧景衍看着正前方的阿弥陀佛,沉声,“酒戒。”
雪禾心里暗惊,身子不自然的往旁边撇了撇。
太皇太后拨念珠的手一顿,片刻才道,“那你拜错佛了,你该去里面拜毗卢遮那佛,阿弥陀佛只管寿命和轮回。”
萧景衍双手合十一鞠躬,“谢太皇太后提点。”而后从旁边的蒲团上站起,抬脚往里面的禅室走。
雪禾心里一松,酥麻的半边身子终于恢复了供血,不想却突然听到一声,“请雪禾姑娘给朕端盏莲花灯。”
雪禾猛一抬头,却见男人的袍角已消失在隔扇门后。
太皇太后:“你去吧。”
“是,太皇太后。”雪禾只能起身,从香案上端了盏莲花灯,朝拜毗卢遮那佛禅室走。
太皇太后抬眼看了一下她的背影,又合上眼,脸上依然一派慈和。
雪禾端着莲花灯走进禅室的时候,萧景衍已经站在佛像前,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佛像,久处高位自带的气场,让他看起来并不像在忏悔,更像在聆听臣子参奏。
见雪禾进来,他从案上取了三根香,转身,躬腰,目不斜视的将一端放到莲花灯里。
男人身量高,低垂的下颌几乎顶着她的额头,莲华灯内烛火如萤,潺潺在两人之间跳动,雪禾垂着眼,视线避开男人抿紧的薄唇,却避不开喉结。
他颈线突出,喉结滚圆,顶尖有一颗草籽大的痣,像痣又像疤,在温黄烛光的照射下,显得凌厉又性感。
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雪禾心里一慌,移开视线,擎在手里的莲花灯也随之一偏。
萧景衍慢慢觑了她一眼,把佛香往前伸了伸,又放到火上,声音难得温和,“那晚,朕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
雪禾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道,语气之冷脆仿佛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萧景衍掀眼皮看她,冷峻的脸上多了些许落寂,开口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她迫不及待一声,“启禀陛下,香好了。”
而后面无表情的把莲花灯放到香案上,转身欲走。
“雪禾!”萧景衍伸手扯住了她,声音低沉醇厚,“你难道就不想听朕解释?”
他的手像一块烙铁,烫着腕部,她勉力挣了挣,没有挣开,只能耐着性子道,“陛下什么都不必说了,佛门清净,莫要辱没了清白。”
她声音不大,却没有一丝温度,那双清透的桃花水眸此刻像结了一层冰,而他还记得那夜,她对着另一个男人笑的眉眼弯弯,一股酸酸涨涨的涩感涌上喉头。
雪禾感觉那握住腕上的手微微一松,她趁势往外抽,哪知却被男人捉住了手掌,十指紧扣。
“黎雪禾。”他牵唇一笑,缓慢的声调中带着点长久哑忍后的惑诱:
“你和我早已不算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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