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禾把萧景衍交给宸王就回了六安苑。
闻露从屋内迎出来,关切道,“姑娘冻坏了吧。”说着打来了门帘。
雪禾微微有些走神,没有吭声,面色看起来也凝重的很。
闻露疑目看着身后的常福,小声的问,“姑娘怎么了?”
常福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
“闻露,备洗澡水。”屋内雪禾的声音打断了闻露的继续追问,她忙折身进屋去烧水。
浴室内水雾氤氲,雪禾赤足踏入木桶,身子缓缓浸入水中。
她闭气平躺在水中,水面恢复平静,浓密的秀发水草般在裹着她的身体,随波舞动。
直到濒死的感觉深深扼住她,她头才钻出水面,猛呼了一口气。
那颗被前尘旧事束缚住的心,暂时得到解放。
假山旁,她被萧景衍抱的密不透风的时候,上一世御书房被他禁锢的压迫感重新笼上她的心头。
不管她重生多少次,他都是天子,执掌着她的生杀予夺,当他咬着牙说五年都不够忘记她的时候,她才知道当年退婚,让他产生那么大的仇恨。
重生之后,她为桦儿铺路,为自己攒钱,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可能他一句话就会让她的这些努力灰飞烟灭。
她想要的自由生活,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今日会因为醉酒将她禁锢在怀里,明天呢?会不会又因为什么原因强制她?
她猛呼一口气,又把自己沉到水底,仿佛这样很多事就不用去想。
等桶里的水凉尽,她才裹了条毯子走出来,怔怔坐到铜镜前。闻露站在身后为她绞发,从铜镜中瞥一眼她的眼睛,心里又酸又涨。
姑娘现在的眼神和五年后第一次见陛下那晚一样,黯淡无光。
明明后来都好了的,姑娘变的坚强,积极,眼里也有了光,现在却又熄灭了。
今晚常福和姑娘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绞干头发,雪禾换了一身衣裳来到书房,桦儿已经抱起她刚拿回来的书,在看她勾画过的文字。
雪禾沉郁的眸子泛出了点点波光,走过去,温柔的摸摸桦儿的头,“能看懂么?”
桦儿摇摇头,讨好的笑着,“还是要姐姐给桦儿讲解。”
雪禾一把将桦儿抱在怀里,笑着道,“嗯,姐姐给桦儿讲。”
她握住小少年细细软软的胳膊,讲着讲着,有雾气蒙在眼前,她原本打算再陪桦儿三五年的,目前看起来,她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
翌日,交泰殿,萧景衍醒来时还能闻到身上的酒味,以及似有似无的枣花香。
六安苑采买不便,雪禾常用枣花制香。
宸王听到动静进来,看萧景衍手撑床沿坐着,一副想什么入神了的样子。
他笑着道,“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臣弟昨晚第一次见皇兄喝醉。”
萧景衍眼皮动了动,没有理他。
宸王倒了一杯浓茶递过去,“清醒了么?要不要让宫人熬碗醒酒汤?”
萧景衍推开茶碗,声音里带着燥意,“朕清醒着呢。”
包括昨晚。
清醒的一杯杯把自己灌醉,清醒的看到她又去见了崔玉安,清醒的把她拉入怀中,任她哀求挣扎都不愿放开。
他很清醒,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宸王闻言,默默把手里的浓茶喝了,一抬手,让钱忠进来伺候这万岁大老爷。
萧景衍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后,似乎才恢复了一国之君的模样,他见距上早朝还有段时间,他对宸王道,“先去御书房。”
二人刚走进去,就看到崔玉安已经坐在属于自己的书桌后,奋笔疾书。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去大半,显然他伏案做事已久。
看到下属如此勤奋,萧景衍脸上没一丝喜色,沉着脸朝里走。
宸王冲崔玉安打招呼,“崔大人来这么早啊?”
崔玉安从书桌后起身,拱手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宸王殿下。”
萧景衍闻言仿佛想到了什么,在他的桌前缓缓顿步,崔玉安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罩过来,他肩膀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依旧挺胸,颔首,低目。
萧景衍转脸,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漫不经心道,“水榭风冷,易着凉,以后不要再把人叫去那里。”
虽然没指名道姓,两人都默契的知道说的是谁。
崔玉安恭敬道,“是陛下,微臣会考虑换个地方。”
萧景衍眸光一厉,宸王则瞪大了眼,“换个地方?难道你还要约雪禾?”
崔玉安神色自若道,“宸王误会了,微臣不是约雪禾姑娘,而是打算约八皇子,当面给他答疑。”
宸王一晒,八皇子到哪里雪禾都跟着,这跟直接约雪禾有什么区别。
他感受到皇兄周身散发着山雨欲来的气氛,忙小声劝崔玉安,“本王记得这两天你要整理大庸前五十年的军事札记,还是先当好差吧。”
崔玉安指了指桌上,“殿下放心,微臣已经连夜整理大半,不会耽搁政事。”
宸王看着那码的整整齐齐,半人高的信札,合上了嘴。
萧景衍一甩袍袖,大阔步走到御桌前,坐下后倏然沉沉一句,“八皇子进崇文馆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朕会直接命崇文馆的馆长收他入学。”
崔玉安整个人一顿。
六安苑,午膳后,雪禾让桦儿跟奶娘回去午睡,桦儿直接跑到炕上抱着书摇头,“姐姐,桦儿觉得读书更有意思。”
桦儿本就爱读书,以前不求甚解,如今借着雪禾勾勾画画的注解读懂后,简直成了个小书迷,睡觉都恨不得抱着书。
雪禾欣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桦儿真棒。”
就在这时,常福从外面进来,将一块朱红色的敕牒交给雪禾,说,“是崇文馆派人送过来的。”
雪禾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整个人陷入沉思,“这是崇文馆的入学敕牒。”
“啊!”常福惊讶。
闻露和云霜也赶紧围过来,果然见上面大大的崇文馆的印章,印章的上面还有八皇子的名字:萧景桦。
“太好了,殿下可以去崇文馆了。”云霜眉开眼笑。
闻露则多一层心思,“崇文馆为何突然收八皇子?这份入学敕牒跟崔世子没有关系吧?”
闻露问的也是雪禾心中的疑问,她猜,崔世子大概率不知道此事。
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将入学敕牒递给闻露,“先收起来。”
晚膳前,寿安宫的嬷嬷来六安苑,说太皇太后命人做了梅花乳酥,叫八皇子过去吃。
雪禾于是同桦儿一起来到寿安宫。
进到外殿,老嬷嬷牵着八皇子的手去找太皇太后,留雪禾一个人坐着。
她微微抿了抿唇,就听到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崔玉安见过雪禾姑娘。”
雪禾福了福身子,起身后,恬然一笑,“世子有话对我说?”
崔玉安淡淡红了耳尖,“姑娘聪颖。”滚了滚嗓子才道,“八皇子是不是已经接到敕牒?”
雪禾点头,虽然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她还是想确认一下,“是陛下的命令么?”
这宫里只有他的命令才会那么快落实。
崔玉安道,“雪禾姑娘猜的没错,陛下今晨亲自给馆长下的命令。我今日来是想正式和姑娘说一声,我们后日的约定取消了。”说到后面,他声音略低,失望难掩。
雪禾略一沉吟,轻声问道,“世子还愿意招桦儿么?”
崔玉安抬头,“姑娘的意思是...”他不敢相信。
雪禾诚恳的点点头,“我想让八皇子通过世子的校考入学。”
她总要离开桦儿的,而且看起来这个时间还要提前,眼下比给桦儿找个靠山更重要的是教他学会凡是靠自己努力,而不是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是皇子,就该得到最好的。
再者通过崔玉安的校考入馆,就成了他的半个关门学生,未来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学生都是桦儿在朝中的人脉,这对桦儿以后在皇室站稳脚至关重要。
关于这一点,她也不想隐藏自己的私心,又补充道,“我希望八皇子以后可以跟着崔世子学习。”
崔玉安面上虽只是微微动容,心里简直已经受宠若惊了,重重抱拳一礼道,“绝不负姑娘重托。”接着又同她说了自己的计划,“我和太皇太后说好了,校考前的这段时间,每日晚膳时八皇子到寿安宫来,我亲自为他答疑。”
这是昨日就决定的,他还以为用不上了。
每日?还是在寿安宫?还是他亲自答疑?雪禾美目圆睁看着他,久久没反应过来,“我该怎么感谢世子?”
崔玉安看着她那双灵动的水眸,心里像有蜜水流过,声音轻柔,“现在是我和太皇太后在感谢姑娘。”而后不等她再说那些感激之词,拱手告辞,“我先去找八皇子。”
雪禾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她那举手之劳的一句提醒,得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希望桦儿争气,以后在政事上对崔家能有助益。
御书房。
“微臣告退。”
“微臣告退。”
萧景衍接见完最后一批臣子,天已入黑。一天繁重的政事讨论后,他缓缓合上眼,以手支头,轻揉眉心。
钱忠踮着脚走进来,轻轻道,“陛下,该回宫用晚膳了。”
想到昨晚那姑娘小口小口的咀嚼炙羊肉,他嘴角忍不住勾起,命令钱忠,“送份炙羊肉到六安苑。”
他终于决定认命,比起看着她和别的男子站在一起,他情愿接受自己的一败涂地。
钱忠回道,“雪禾姑娘和八皇子今晚去寿安宫用膳了。”
“哦。”萧景衍声音带着一丝失望,目光不经意看到崔玉安空空的位置,眉峰一耸,“崔玉安是不是也在寿安宫?”
钱忠冷汗直冒,“是,陛下。”
萧景衍眼里瞬间翻起浓墨,一字一顿,“她因何还去见他?”
钱忠默默把八皇子入学敕牒递到他的面前,“这是雪禾姑娘刚叫人退给崇文馆的。”
萧景衍只瞥了那敕牒一眼,钱忠就感觉他气息猛然一沉,他刚想找话找补,就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竟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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