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禾呢?”门推开后,萧见骊失声喊道。
宸王抬头,看到屋内只有崔玉安和雪禾身边那个叫常福的太监。
两人手里都拿着书,满脸愕然望过来。
崔玉安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吓了一跳,片刻后又恢复处变不惊的神色,站起身,朝宸王行礼,“卑职参见宸王。你们这是...”
宸王看了一眼萧见骊。
萧见骊脸涨的通红,在崔玉安面前那股子跋扈劲全然消失,声若蚊呐道,“有宫人看见黎雪禾进了一个男子的官舍,那个男子竟是崔世子么?”
宸王眼睛一瞪,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在交泰殿,萧见骊已经说出了崔玉安的名字。
崔玉安面色微变,“雪禾姑娘守礼识节,绝不会进男子的官舍,而公主只听下人只言片语就带人擅闯,是否有失身份?”
萧见骊低头,眼睛慢慢红了。
吕嬷嬷噗通一声跪下,“老奴亲眼看见了,世子敢不敢让老奴进去搜人?”
崔玉安声音冷淡,“请吧。”
吕嬷嬷带着两个人左右厢房都搜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宸王脸色蓦然一变,对吕嬷嬷道,“你这个刁奴,竟敢怂恿公主做这种捕风捉影的荒唐事,既然是你那双眼睛看错了,本王觉得也没必要留着了。”
吕嬷嬷这下慌了,噗通一声跪下,“宸王殿下饶命,奴婢冤枉啊,您看六安苑的奴才还在屋里,那主子肯定是藏哪去了。”
“我知道她在哪里。”崔玉安把书往桌上一撂,径直往外走。
众人跟着他来到距官舍不远的莲花池,走过九曲连廊,进了池中的一座水榭,水榭正中的石桌上,点着一豆油灯,雪禾一手拿书,一手执笔,正埋头写写画画着什么。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看看门口这么多人,在看看萧见骊那张惊讶的脸,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萧见骊也把她想的太蠢了,她怎么会进崔玉安的官舍?
她来请教崔玉安,全靠常福在中间来回跑着传话,她趁着记忆在水榭把这些话写下来,回去仔细咀嚼了再讲给桦儿听。
宸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长长的舒一口气,睇眼雪禾道,“你自己去给皇兄解释。”
混乱中,萧见骊拉着吕嬷嬷想默默走掉,宸王瞪她,“你也一起去。”又指了指吕嬷嬷,“你把眼睛留下。”
吕嬷嬷吓的当场昏倒。
萧见骊本想求情,还没张口,对上宸王锋利的眸子,吓的赶紧缩了头。
她怎会不知,三皇兄虽然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骨子里却和陛下一样凶狠,她若执意护着吕嬷嬷,最后担罪就是她。
众人离开水榭,刚走到岸边,背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叫声,不过只一声,就归于沉寂了。
萧见骊脸上血色全失。
到了交泰殿,宸王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给萧景衍交代了一遍,萧景衍听完默不出声。
殿内气氛沉甸甸的。
宸王缓和气氛道,“没什么大事,都是误会一场。”
有了这句话定性,萧见骊才敢说话,默默跪在萧景衍脚下,“皇兄,对不起,这次是我鲁莽,轻信了下人的谗言,下次再也不敢了。”
萧景衍黑沉着脸,“你看看你,哪还有公主的样子?”
萧见骊低着头,“知道了皇兄,都说下次不敢了。”
雪禾本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解释的,走这一趟不过是给宸王面子,此刻又见他们兄妹相谈甚欢,抱好自己的书,站起身,“不打扰陛下,臣女先告退了。”
说着转身欲走。
萧景衍转目过来,看着她一副云淡风轻样,气息一沉,“你倒会置身事外。”
萧见骊突然来了底气,质问雪禾,“这件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虽然不在一个房间,但那么晚了你还去找崔世子,也是伤风败俗啊。”
雪禾冷冷一笑,觉得他们皇家还都挺会欺负人的,她深吸一口气,直看着萧见骊的眼睛,“敢问公主,我有什么错?瓜田李下么?如果大庸律法对个人私德要求已经这么高了,我甘愿受罚,如果没有,请恕我无法认错。”
萧见骊脸色暴涨,却也被怼的哑口无言,避开她的视线,冲萧景衍嗔一声,“皇兄。”
萧景衍神色淡淡不耐,“你先回去。”
萧见骊错愕,见皇兄并非开玩笑,一扭头,跑出殿外。
萧景衍看着雪禾,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倔强表情,印象中不管是小时候的古灵精怪,还是长大后的谨小慎微,她性格都是温软的,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
瞥到她紧紧抱在怀里的书册,他的心猛然一抽。
她在维护什么?崔玉安么?
方才萧见骊喊他抓奸时,内心深处腾然而起的巨大恐慌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一败涂地的滋味,就好像这五年的坚持是个笑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的。
雪禾被萧景衍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晃神,怀里的书哗哗都落在地上。
她忙蹲下身子,伸手去捡,却被萧景衍一把攥住了手腕,“你手怎么了?”
雪禾把手腕从他掌中挣脱开,淡淡道,“没什么,大约是冻着了,一会就好。”
想到莲花湖中那四面透风的水榭,萧景衍脸色变了变,转头对钱忠道,“宸王刚才要吃炙羊肉,现在就让人端上来。”
而后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雪禾道,“你也一起。”
雪禾现在哪里有心思吃东西,拒绝道,“我不吃。”
萧景衍则像没听到似的,伸手拉开龙袍领口的扣子,去了寝屋更衣。
被安排吃炙羊肉的宸王先在心里腹诽一声“暴殄天物”,而后过去劝雪禾道,“手红的跟红萝卜似的,看来你在水榭冻的不轻,若不赶紧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非得病个十天半月不可。”
雪禾心惊,十天后桦儿就要校考了,这几天她不能病。
宸王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拿在手中,叫她,“走吧,陪本王吃炙羊肉。”
有宸王作陪,雪禾心里自在点。
钱忠命人在殿中的厚羊毛地毯上放一个食案,案中摆一个红泥小炉,炉膛中喂着烧红的热碳,炉上架一块铁板,切薄的肉片一放上去,烤的滋滋冒油。
萧景衍换了一身常服出来,三人围着食案坐下,宸王笑道,“这和小时候雪禾偷冯太傅的砚台烤肉没多大区别嘛。”
知道宸王这么说是为了缓和三人之间尴尬的气氛,雪禾颇给面子的抿唇一笑,“我当时就是看那砚台像烤盘才拿来用的。”
宸王不饿,主动承担烤肉的任务,拣最好的在雪禾盘子放了几片,“西域的小羊羔,肉嫩的很,你多吃点。”
然后在皇兄盘中也放了一片。
只是萧景衍从始至终都没有动那片羊肉,一直沉默着喝酒。宸王大部分时间在给雪禾烤肉,偶尔和皇兄碰杯喝酒。
同样的火炉炙羊肉,时隔多年,三人心境却早已不同。
羊肉性热,又有火炉烤着,雪禾冻红的手慢慢恢复原来的颜色,胃里也暖乎乎的。
不多一会儿,她放下筷子,从袖中掏出帕子沾了沾唇角,转向萧景衍,恭恭敬敬一礼,“谢陛下款待,我吃好了,先行告辞。”
萧景衍刚灌了自己一口酒,闻言缓缓取开杯子,薄薄的唇瓣上沾满酒渍,波光潋滟。
他凤眸半转看向雪禾,没有说准,也没有说不准,目光深沉幽暗想在压抑着什么。
雪禾低下头,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默默煎熬半晌见他依旧沉默,只当他准了,一狠心直接起身欲走。
谁知坐久了一站起来才发现双腿发麻,眼看着就要跌倒,她手下意识朝旁边去扶,一个结实的手掌从下面撑住了她,那掌心热的几乎要将她烤化。
“小心。”男人声音醇厚。
她倏的抽回手,忍着脚底密密的刺痛站起来,“谢陛下。”
而后冲宸王点了点头,快速走出宫殿。
出了交泰殿的大门她才扶着墙慢慢缓了一会。
常福抱着书跟在她的身后,问,“姑娘,咱们回六安苑么?”
雪禾想了想,“你先去帮我给崔世子带个话,就说这件事我很抱歉。”
常福去找崔玉安,雪禾在官舍大门外等他,片刻之后,却见崔玉安跟着常福出来了。
雪禾看他出来心里更内疚了,她刚要当面道歉,只听他先开口道,“陛下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声音带着关切。
雪禾心里一暖,笑着摇摇头,“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他们凭什么为难?”
崔玉安重重点头,“是的,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所以姑娘那些道歉的话请收回去。”然后又递过来一卷宣纸,“这是剩下问题的答案,我都写下来了。”
有酸酸涨涨的情绪涌上鼻头,雪禾轻轻的“嗯”了一声,“谢崔世子。”
崔玉安滚了滚喉结,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道,“那么,三日后见。”
雪禾怔了半晌,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才反应过来,崔玉安的意思是,她还可以向他请教?
她虽然不觉得他们有错,但这件事毕竟惊动这么大,对他的名声甚至前途都可能有影响,她原本已经打消了继续向他请教的想法,没想到他却主动约了下次。
都说崔氏风骨令人敬仰,她今天算是窥到一角。
雪禾站在原地,直到那道清隽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
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假山下,一道阴恻恻的目光正瞪着自己。
雪禾怔了怔,慢慢走过去,纤薄的身子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她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道,“陛下,您怎么在这...”
话没说完,她就被拉着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两条铁锁一般的胳膊箍在她的背后,连一点挣扎的空间都没给她留。
男人粗重的呼吸在她耳边,贴着她脖颈的皮肤火一样炽热。
“萧景衍,你想干什么!”她胸口被压的几乎要窒息,失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箍在她后背的胳膊又紧了一些,仿佛想把她嵌进肉.体。
“不够。”他压抑着怒火痛苦的低吟,“黎雪禾,五年的时间不够!”
雪禾偏开头,拼命的远离男人血液沸腾般的炙烤,咬牙恨道,“什么不够!”
“不够忘记你!”
说完,仿佛筋疲力尽的困兽终于放弃了挣扎,他脖子一软,垂下了头,脸深深埋进她的秀发。
雪禾肩头一沉,空气中传来丝丝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