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风院内已是一片寂静,廊下只有斜投进来的惨白的月光,就着
这清冷的月色,谢安几乎是飞一般跑回了偏房。
房间里,她们三个睡的床那边,在床尾处,还留有一盏昏黄的小油灯,隐隐绰绰的灯光笼罩着三人睡觉的地方,这是苏巧敏为晚归的谢安留的。
嘭地一声关上门,将背倚靠在房门上,谢安的心还在狂跳,她因为刚刚情绪过于激动,此刻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喘息间几乎有了一种
窒息的感觉。
她太混乱了,即使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当心里隐隐明白的事情突然发生,谢安还是手足无措起来。
苏巧敏刚躺下不久,意识已经接近模糊,猛然的一声巨响,将她一下子惊醒,她从床上弹射般坐起身来,然而清醒后,屋内又是寂静无声的,仿佛刚刚只是她的幻听。把头转向房门那边,有个纤长的人影隐在黑暗里,这实在太过于熟悉,苏巧敏一眼便知道是谢安回来了。
“谢安,你做什么?吓我一跳。”放下心,拥着被子再次躺下去,苏巧敏不自觉地咕哝一声,接着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开口道:”爷他们睡下了?“
黑暗中的人影没有回她。
“谢安?“感觉不对劲,苏巧敏又从床上半撑起身子,带着疑惑的问道。
“嗯。”谢安终于还是回答了,接着她从昏暗中缓缓走出来,低垂着眉眼,走到架子旁边,探手拿了个铜盆往净室里去,“他们睡下了,你也快睡吧,我先去洗漱一番。”
看着谢安的背影,苏巧敏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来,她跟了过去。
谢安真的不对劲。
苏巧敏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对于她真正亲近之人,她总是能敏感的感觉道对方情绪的变化。谢安虽然在大多数时候都不苟言笑,但对方的状态却时常都是慵懒的轻松的,而就在刚刚,苏巧敏察觉到她通身的紧绷。
跟在谢安身后,苏巧敏穿着一身亵衣,手扶着净房的门框,站在门口处看着里面那个人。
净房里,一捧捧清水被掬到了谢安的脸上,哗啦啦的一阵水声,谢安拿了旁边的巾帕擦脸,背对着身子,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人,只机械的动作着。
“谢安,你怎么了?”看着不在状态的谢安,苏巧敏离开门框朝前走了一步,然后轻轻的问道。
“巧敏,你想当姨娘吗?”擦干净脸上的水渍,手上拿着巾帕,谢安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人,然后突然开了口。
寂静的房间只有她们二人,这样谈心般的话语在此时显得很是突兀。
苏巧敏听了这话慕然的睁大了眼睛,随后惊讶道:“谢安,你怎么也跟夏荷这样问我,我说了呀,我不想,你知道我对主子是很敬重的啊。”对着谢安说了自己的答案,察觉到了什么,苏巧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想当姨娘吗?”
谢安上次说了不想,但现在又这么问她,不管谢安地答案是什么,她苏巧敏都绝对站在她那一边。
谢安被问地呼吸一窒,随后艰难地开口道:“巧敏,爷,他要我当姨娘。”
姨娘谁都没有做过,对于大燕朝许多女子来说,它代表着矜贵的夫婿与富贵荣华,对于谢安来说,它代表的却是未知和做妾的束缚。
谢安两辈子的心都是自由的,没有情感降临到她,也没有情感束缚的到她。
在这大燕朝,周敬尧实在算得上是权贵中的佼佼者,这不仅是身份上的,也是独属于总督大人的个人魅力。他有身份,有才能,有地位,有样貌,他是骄傲的,却不失骄傲的资本。或许在这大燕朝今后的史书中,都将有他如何独领风骚的一笔。
当这样一个人给你一番偏爱,给你一场温柔,又有几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迷失。而当他某天无情的收走曾今给你的一切,将这些都转到另一人身上,你却只能被他困在遗弃的一方天地,但你,连重新振翅的机会都被剥夺了,这又该是多么的不甘与痛苦。
而在这样一场单方面的给予里,谢安却连接受与否的主动权都丧失了。
她没有心动,她不能心动。
话音一落,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良久,苏巧敏才再次问道:“你不愿是吗?”
“我不愿!”几乎苏巧敏才问完,谢安就斩钉截铁的开口。
苏巧敏看着眼前的人,七年了,这还是谢安头一次这么无措,走上前,她把谢安拥到怀里,然后温柔却坚定的安抚道:”谢安,你不要怕,我知道,除了黏上来的我,你惯是一个人。但有我不是吗?我又没有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如果你不愿,那要罚要贬要杀我陪你,如果你真的做了这姨娘,那我就来当你的大丫鬟,总之,我陪着你。”
苏巧敏是那批人里的二十一号,同时,她是那批人里的佼佼者,这样的人总是会受上面的关注的,于是,领先的同时她变成了孤身的一个人。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苏巧敏告诉自己,她不在乎,她一个人也可以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然而,不到十岁的孩子总会有孤独恐惧的时候,当大家在不懂事的年纪都三三两两抱成团,只有她在深夜里害怕不知是否存在的妖魔鬼怪,怕到被子悟出满头的大汗,怕到浑身发抖。
后来,谢安来了,刚来的谢安是一个冷漠又奇怪的小孩,任由大家怎样威胁和排斥,对于每一个人,她都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当苏巧敏终于憋不住气,忍着恐惧和颤抖从被子里伸出脑袋,一只温暖的小手从旁边的被窝里伸出来握住了她满是汗的手心。
没有人说话,长牙五爪的黑夜开始变得静谧而舒缓。
苏巧敏赖上了谢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谢安的冷漠也变成了随性和慵懒,日子一久,她几乎觉得寻天楼的那个小院也就是她的家了,她有谢安一个亲人,有左剑一个朋友。
苏巧敏是个乐天派,她很满足的。如今听了谢安的话,周敬尧高大的身影在她的心中逐渐坍塌成了自己做任务时见过的纨绔形象。
她柔软的嘴里说出的却是坚定的话,谢安的心被安抚了下来。说到底,也不过是男女□□,今夜是她绷了几天,自己吓自己太深了。
夜已深,正是睡觉的时候。
两个人又回了床上,虽然情绪已经恢复淡然,但头脑中还是不免有些纷乱的思绪,谢安辗转的失眠了大半夜,将将睡了个把时辰,清晨的光就偷偷流进了偏房。
昨夜夏荷在那边服侍,今早她们也不必匆忙。
谢安和苏巧敏收拾齐整,带着略微忐忑和异样的心情,她们又去了正房。谢安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和苏巧敏一左一右站在正房门外,她只当昨夜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今日倒是稀奇,都这个时辰了,才听见里面叫水洗漱的声音。
谢安她们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人大跨步朝着门口走来,一双腿跨出门槛,随后,崭新的皂靴在门口处顿了一顿,还未等人察觉,就径直超前走去了。
福莱早就等在了院子里,比平日晚上片刻,他眼看着他家爷在走出房门的时候仿佛带了冷笑般深深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秋月,转头朝他这边走时又是满脸的阴霾。
这是怎的了?福莱打起了精神,准备好生伺候着。
总督大人是生气的,昨晚谢安走之后,他躺在床上,整个人气的七窍生烟,有人竟然宁愿为奴为婢都不愿做他的枕边人!
好,很好!天下的女子何其多,不愿就罢!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心里一股火气郁气积着,周敬尧比之谢安还晚睡着。
结果刚刚门口一见,对方规规矩矩站着,若无其事一般,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这般的女子!难不成他周敬尧就非她不可了?周敬尧内心的火气更甚了,同时心里越发愤怒,面上越发阴沉,他就只当昨晚是醉酒了!
也不看福莱一眼,总督大人直接就朝着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发现陆训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显然是有事禀报的样子。两个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房的桌案后,听着站在前方的陆训的汇报。
是谢安她们在寻天楼的事情。
听着陆训的话,周敬尧方才还烦躁的心情变得复杂。好长时间了,除了上次母亲提起,他竟然又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了有关谢望的事。秋月?谢安?竟然是七年前的那个孩子吗?
周敬尧内心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不怪他,七年前的谢安从王家村出来的时候,分明是一个头发干枯的白皮瘦猴儿,哪里是如今这般,这般不识好歹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敬尧坐在圈椅上不禁冷哼一声。他知道谢安不是谢望亲生的女儿,七年前,即使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看到与谢望相关的人他都不自觉地愤怒。如今,并州为官多年,他倒也不会随意迁怒了。
寻天楼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至少在陆训这等过来人的眼里是,他只捡了几件重要的事情说,一是谢安的身份,二是谢安同苏巧敏和左剑的关系,三是谢安在楼里地表现。
这样地身份,换做旁人得了总督大人昨晚的话,还不知要多么地高兴。只有她谢安,竟然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
还有,苏巧敏他知道,就是冬雪了。左剑?左剑是何人?怎的还可以与两个女子扯上了关系。
周敬尧得了消息,脑中一时闪过许多想法。还有政务要忙,吩咐了陆训任务,叫他先退下,饶是刚被气到,昨晚又未曾睡好,总督大人还得强迫自己先解决了手上的事情。
并州这么大,每日里总有些事情要经他命令吩咐下去。
眼看着到了晚膳的时间,思前想后,周敬尧还是准备回聚风院去。本就是他的院子,他倒是要看一下,秋月就当他的婢女会怎么样!
而另一边,经历了早上,谢安的心情却是轻松的。她知道,自己的拒绝有效了,周敬尧既然与往常一般无二,那就证明他不懈去强迫一个属下,强迫一个婢女,他有着权势的力量,却也有着自己从小顺风顺水,无人拒绝的骄傲。
于是,给了苏巧敏和夏荷一个安心的眼神,三个人又恢复了以往。
这让周敬尧踏进院子的时候,恍惚还以为昨晚的一切是他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