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陌生的爱人9

醒来时,桑迟发现自己缩在熟睡的约书亚怀里,微一仰首便可见他的喉结和轮廓清晰的下颌。

她向来没坏心思,因而意识不到这位时刻浸润危险中的家族掌权人毫无防备向她暴露致命处有什么意义,但要换了他的副手或下属在这儿,必然抑不住惊讶。

怕扰醒他的睡眠,她没动,静静回想自己刚才的经历,试图把看不清面容的丈夫对应出身份。

细心提醒她注意台阶,比较像约书亚。

冲动教训欺负她的人,则比较像赫尔曼。

两桩事指向不同的人,她思索片刻,对丈夫的猜测绕回到了原点。

至于回忆中的其他可疑处,桑迟不是没记下,只是仍然没想通。

婚礼上丈夫额外提出的问题,孤儿院里她明明看到却消失了的伤口,最后在地下室中年幼的丈夫仿佛死而复生般醒来与自己对视的样子。

她的小脑袋瓜不聪明,光是把所见所听复盘一遍就耗尽内存了,分析内情就得过热,干脆停止靠自己继续想下去,准备等再联系上系统的时候听他指导自己怎么做。

可不再胡思乱想,却要保持不动就有些无聊了。

她转着眼珠子到处看卧室,数完了墙纸上有多少朵小白云,便开始默数约书亚根根分明的长睫有多少根。

然后就看到他睫羽颤了颤,掀露出其下灰蓝色的眼瞳,色泽暗沉如同阴云积压的天空。

初初睁开眼时,约书亚来不及伪装。

陷在梦的余韵中,他之前一直掩藏起来的、仿佛能刺透人骨的冷漠暴露在桑迟面前。

他的本性似乎是不把其他人当作同类看,看人与看石头没什么区别。

正想给他一个笑容的小美人愣住,在他的注视下不适地缩了缩脖子,试图把自己挪得离他远一点。

她一动,约书亚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的是谁。

虚伪却足够瞒骗她的温柔重现眉眼间,他把她重新抱近,面颊轻蹭了蹭她的发,声音微哑地说:“抱歉,我做了噩梦。”

他模样生得好,虽然和赫尔曼五官无差,但不是弟弟那种出窍利刃般张扬攻击性的气质,更近完美无瑕的冷清珠玉,一旦示弱就有种琉璃将碎的脆弱感。

“很可怕的梦吗?”桑迟信以为真。

为了安慰他,她抽出手轻拍了拍他的背,不甚熟练地说:“没关系,只是梦而已,醒来就好了。”

只是梦吗?

约书亚亲了下她的额头,没说话。

他梦到了桑迟和她丈夫阿德里安的过去,但不同于她切身处境地体验,他只是看到了三个不太清晰的画面。

夫妻俩在神父面前宣誓的画面,女孩在树下给男孩上药的画面,还有邪神祭祀现场牧者癫狂祝祷的画面。

前两者只是令他不爽,最后见到的那一幕却着实令他感受到几乎不曾有过的害怕。

怕桑迟在那里,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幸而醒来时便见到安然无恙的小美人乖乖窝在自己怀中,心中积郁的戾气涤荡一空。

这一觉睡过去有将近两个小时,约书亚准备和她温存一会儿,再算着时间假装出门买菜,故技重施从外面带餐,装成是自己做的。

可惜正闹着的时候,被他捏痒痒肉像条小鱼翘尾巴乱扭的桑迟瞧见枕边他静音了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电、电话!”

桑迟笑得气都喘不顺,眼中泛起泪花,终于找到劝他停手的借口,连忙捏住他的手腕推他去干正事:“有你的电话来了,快接。”

约书亚遗憾地拉远距离,就看到漏出一小截腰的睡衣小美人抱起床头柜上的衣服,鞋都顾不上穿,赤着雪白的足踩出一连串哒哒声溜走去浴室换衣服了。

看来是欺负过头了。

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约书亚唇边的笑容。

他拿起开了静音的手机,发现一刻钟一通的未接来电已经有三个了,到底按下接通键:“你最好有事。”

他的副手:“……”

侍奉约书亚多年,他自然明白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足够重要的事,事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副手尽量言简意赅地说:“二少昨晚致电要求重新调查阿德里安的生平,的确有一些新挖掘出的信息,想先报家主知道,由您决定要不要告知二少。”

“说。”

简单一个字,副手意识到危机解除。

他忙不迭说道:“主要有两个发现。其一是我们掘开了阿德里安的埋骨地,发现他的尸体消失得连一块骨头都不剩了。其二是调查到他在被送入孤儿院之前,还有一段没有公开的经历,他是邪神祭祀的幸存者。”

约书亚想到梦到的画面,皱起眉:“查了祭祀的是什么邪神吗。”

“时隔多年,血腥祭祀的具体资料已经没有了,但听说一些不算激进的信徒近年还保持活跃,间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集会。集会的主旨是恢复健康和重获青春,听起来只是保健品售卖宣传,顶多是无关痛痒的经济罪,所以至今没有任何武力对付他们的行动展开。”

约书亚“嗯”了一声。

换作从前听,他或许会觉得有几分意思,追究阿德里安尸体和邪信古怪事件意味的答案,但他现在是有小妻子的人,没有闲空亲自解题。

约书亚吩咐道:“你去电赫尔曼,原原本本向他讲一遍,他要什么帮助就提供什么,不必再向我确定。”

弟弟做脏活累活更熟练,自然该能者多劳,他等着好消息就够了。

用这促狭的想法给撂挑子找足理由,约书亚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必出十分力帮他,出个八分力就行,拖慢些他的脚步。”

事一了结,赫尔曼必然找回这儿,打扰他和桑迟的生活。

他们兄弟斗起来有得烦,最好还是拖到他彻底打消桑迟的怀疑,让小美人只想和他做恩爱夫妻,彻底定下她是赫尔曼嫂子的名分。

那样的话虽然依然要和弟弟斗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但他能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

通话结束,他离开卧室,去找换衣服一去不回的小美人。

桑迟趴在沙发上,趁着他打电话,和系统偷偷聊了好一会儿。

她发现她去浴室的时候,系统为了不冒犯她,总会开启屏蔽。

等离开浴室这种隐私场合,有赫尔曼和约书亚关注自己时,她也联络不上他。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但她凭自己发现了规矩,一时颇有些自豪,扭扭捏捏地提示系统说自己的小发现,系统默然一瞬后果然一叠声夸她。

比之最开始进入小世界时单调夸她棒,现在会夸她聪明机敏,见微知著之类的,想是把词库特意更新了一遍。

就是桑迟不太懂成语。

索性懂他在夸自己就够了,她囫囵听了个高兴,两条细瘦的小腿一勾一勾,透露出此刻的好心情。

系统夸完了她,说回正事:[迟迟,明天我们最好还是去参加那个怀特太太口中的聚会。]

“啊……”桑迟想到可怕的怀特太太,顿时蔫了。

不过她虽然不太情愿,但更信任系统的建议,没表示反对,只是内心挣扎地小声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上次与怀特太太见面的时候,他无情地让她关门,明明是拒绝的态度,怎么现在改了主意。

[祭祀现场地板绘制的黑蟒和怀特太太手腕上的刺青一样。]系统含糊地把理由说了一半,没提她真正的丈夫有可能出现在聚会。

主线任务要求她找到爱人。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她丈夫再次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跟随怀特太太这个外围邪信徒,前往聚会了解她丈夫到底是什么。

系统唯一的顾虑就是桑迟的战斗力实在太弱,在聚会上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怕都难以自保。

所幸他在构筑出的记忆世界中,察觉到自己之前的猜测有误,发现她的丈夫虽然是怪物,但是说不定具备一定可供沟通的理智。

毕竟她的丈夫并不是死后变成非人怪物的,而是在生时就存在异常——毕竟早在他进入孤儿院与桑迟相识之前,他便是“完成的祭品”。

或许桑迟不了解,但他看过不少小世界的记录日志,心知肚明称呼怪物为邪神的牧者敢于祈求降下恩惠,必然是已经献祭掉了祭台上的祭品,完成了祭祀。

那么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小祭品凭什么瞒过牧者的眼活下来,成为被警卫解救的幸存者?

或许更合理的答案是其实有什么东西苏醒在已死的祭品身上,表现成了死而复生。

按照这个推论,与桑迟青梅竹马、结为夫妻的从来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因此他的身上会出现不流血的伤口,会希望妻子为爱作出更进一步能接受自己其他形态的誓言。

那么,作为很爱她又足够细心的丈夫,如果他在结婚时料想过他有一天重新变回怪物,应当会为她的安全有所考虑。

斟酌完利弊,他把结论递给桑迟:[真的有必要去聚会一趟。]

“好吧。”桑迟搂着沙发的靠枕,自言自语般给自己壮胆,“其实怀特太太也没多厉害,和我差不多高,人也不壮,只是指甲很尖,掐人痛——我明天穿厚的长袖外套,再戴上手套就好了。”

“迟迟在碎碎念什么呢。”

约书亚虚虚圈了一下她伸出沙发外的脚踝,感受到掌下肌肤的凉意,皱眉道:“怎么鞋袜都不穿。”

他往返卧室一趟,从衣柜小屉给她取来一双白色棉袜,用纸巾替她擦拭完她踩过地板的小脚丫,便让她坐起来,要替她穿袜子。

桑迟见他为了完成这个动作单膝跪地,觉得不大好,连忙让他起来:“你别跪了,把袜子给我就好,我会穿。”

约书亚微微扬眉,没同意:“迟迟心疼我,不想我久跪,就配合一点。”

他坚持,她只好依从。

嫩生生带了点肉感的小脚顺着他的力道,踩到他曲起的大腿上。

约书亚的西裤材质不厚,比她高出不少的身体热度一瞬间几乎烫到她,下意识想要退缩,却被他箍住脚踝重新踩了回来:“别闹了。”

她没有在闹。

裸足触碰到的烫意莫名烧红桑迟的面颊。

她胸口憋闷,到底忍住没再动,只是珍珠似的脚趾微微蜷起,这下便发觉看起来文气温柔的约书亚大腿肌肉竟然颇硬,大概锻炼得不比赫尔曼少,好奇道:“你的身手也很好吗?”

注意到她话里那个“也”字,约书亚的动作一顿:“单论身手,我打不过赫尔曼,但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

“那你会去和一般人打架吗?”

赫尔曼的话,应该是会的。

“不,我没时间,也没兴趣。”

约书亚瞧她像是在对比自己和赫尔曼的不同,替她穿好了袜子,说:“我们偶尔会交换身份玩玩,所以我刻意把身形练得和他一样,头发长度也一致,甚至他身上的伤疤我都复刻全了。这样一来,我们换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就很少有人能分清——你想知道有什么能简单分清我们的办法吗?”

“想。”桑迟的眼睛亮晶晶,直直咬了钩。

“嗯,你看,我们都戴着指环和耳钉吧,这是赫尔曼先有的坏爱好。但我复刻完耳洞以后,还另外穿了一个孔,他没陪我多穿,这应该是我们换身份后也会有的破绽。”

桑迟听他说完便眼神乱飘地找他身上那个破绽。

“当然不是容易被看到的破绽。”

约书亚笑了下,凑到她耳边仿佛要倾诉秘密,却是用舌轻触了下她的耳廓。

柔软的舌上穿孔戴着坚硬的白金舌钉。

他说:“知道了吧,你只要伸舌头亲,就能分清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