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蔚被这一声喊吓得打了个机灵。
虽未看清来人面容,但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有那特有的称呼,都让她无须任何思考就能立即反应过来,小巷那头气势汹汹喊她之人是谁。
除了她爹姜远忠,再无旁人。
姜蔚本能地想跑。
不料才抬脚迈出一步,未持木匣的另一只手腕,便已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住。
萧凌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
“我来同姜太医解释便是。”
这声音不仅姜蔚熟悉,萧凌自也是十分熟悉的。他“患病”多年,最严重的时候,姜太医几乎对他寸步不离,毫不夸张地说,姜太医同他讲得话,怕是比陛下还多。所以这声音,他怎能不熟悉呢?
也正是因为熟悉,所以知道姜蔚为何惧怕,又为何下意识想跑。
今日她舍命相救,虽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但此事多少同他脱不了干系,她不能“见死不救”,他也一样。
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慢慢松开,听着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的脚步声,萧凌只徐徐转身,而后面带微笑地道了句:“又见面了,姜太医。”
姜远忠脚步一顿,正直冲天灵盖的怒气在喉头哽了一下,险些气滞。
“三、三……”连带脚底也崴了一下,“给三殿下请安。”
萧凌还是微笑:“姜太医免礼。”
姜远忠抽了抽嘴角,没有应声。
对方虽是皇子之身,姜远忠也一直是是恪守礼仪的臣子,但那是在宫中。此刻在自家家门口碰着对方,且还是小巷、侧门、夕阳西下,这样悄悄摸摸地同自己女儿说话,换了任何以一位父亲,看了都难免怒气上头。
姜远忠压根不愿想起两人间定有婚约的事情,没破口大骂,亦或是立即抄家伙把人打跑,已经是他给三皇子最大的尊重了。
晚霞渐散,天边几点疏星隐约可见,本在枝头栖息的几只青鸟扑棱起翅膀,从枝头飞起,似是要归林而去。
方才平静下来没多久的小巷,看着一下又热闹起来,只是巷中气氛有些凝滞,似乎还透着诡异的平静。
垂首站在角门便的姜府小厮,这会儿只将头埋得更低了,听见老爷的怒气冲天的说话声,暗道自己今日这究竟是什么运道?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又想起老爷从前发怒时惩戒二姑娘时的样子,守门小厮觉得还是走为上计。
先是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听门外依然阒静无声,小厮默默又退两步。恰逢有风吹来,抵在门边上的石块松动,先是“吱吱呀呀——”的拖沓的响声,后是“嘭”地一声巨响,角门阖上,同时也打破了小巷中诡异的平静。
姜蔚被父亲的那一声喊吓着了,至今呆立在原地,幸而角门的异响将她思绪拉回。满脑子都是关于揣在怀里的那沓银票和自己私售面膏的事情,压根没把思绪往男女大防、名声名节之类的事情上想,更没有留意到方才萧凌按在自己手背上的那一下,更别说此刻留在手背上未散余温了。
该如何解释今日的晚归?又该如何解释身上揣着的巨额银票?还有此刻和三皇子在此的“偶遇”?
“父亲,三殿下今日来此是有事寻你。”但凡萧凌开口解释,父亲便会知道今日她去过钱庄的事情,为防萧凌开口露馅,姜蔚决定先发制人。
“女、女儿回府时巧遇了三殿下在此,故在此同他说上几句话。”姜蔚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因为心虚,声音不大,说到后半句时,明显底气足了许多,这也算不得扯谎,真就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从圣旨赐婚开始,絮絮欣然应允时,姜远忠便觉小女儿像被中了奇毒一般,古古怪怪。眼下被他撞见二人墙角私会,絮絮这般护着三皇子,更加坐实了内心的想法。
姜远忠“哼”了一声,索性今日便将心中疑虑一并解开,究竟是中了奇毒,还是误食了毒蘑菇,又或是发生其他什么他不敢想的事情,总之,今日他都要一并问个清楚。
话头是姜蔚开得,姜远忠回得却是萧凌:“三殿下身份尊贵,有什么事情差个人来府召下官入宫便是,何须亲自走这一趟啊?”
姜远忠将手背至身后,下颌扬起,说话声音也加重了几分,“且还是在我姜府的侧门窄巷!”
姜蔚心里“咯噔”一下,思虑不周,开口太快,压根没留意到话里的破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眼下圆不回来了,如何是好?
毕竟自己挖的坑,如何也要填回来,实在不行,便是自己跳进去再把自己埋了。姜蔚自认自己是个投桃报李的人,总不能牵连一个身娇体弱之人,何况人家还是专程来给自己送银票的。
焦灼之际,却听身侧之人已然开口。
“确是来寻姜太医的,”萧凌温和道,“今日初一,父皇允准出宫探访民医的日子,我晌午至医馆,黄昏时离开,却不料回宫半路马车行至永阳街忽觉心口剧痛。永阳街与医馆相隔甚远,却紧邻姜太府,遂命车马驾车来此,以缓解心疾。”
姜蔚听得一愣。
语气平缓,逻辑通顺,张口就来,可比自己的扯谎水平高太多了。
同西市相比,姜府所在的永阳街确实离宫门更近,且是回宫的必经之路,简直滴水不漏。
不仅姜蔚,姜远忠也听得一愣,不过却不怎么服气:“那眼下殿下的心疾如何了?”
“小女医术浅薄,下官竟不知她还有缓解殿下心疾的能耐。”
“方才吃了姜姑娘所给的九转护心丹一颗,”萧凌说着还不忘扶一下心口,“眼下已是好了许多。”
姜远忠眉尾突突跳了两下,是因话中找不出任何破绽,“九转护心丹”几字更是最好的解释,那是他姜府独门秘药,鲜有外人知晓。
不过,太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便不寻常。眼见三皇子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也是放不下自家女儿的安危,即便冒着不违之罪,姜远忠还是执意说出了心底最后一个疑问:“三殿下今日既特意来府,下官必该尽医者之责。”
“为防殿下心疾复发,下官恳请为殿下再把一次脉向。”
心头又是“咯噔”一下。
这回不是姜蔚,而是站在巷尾,等候主子回宫的小路子。
每回姜太医把脉,都是他们永和宫上下最提心吊胆的一件事情。没想今日这事竟不是发生了永和宫,而是在姜府角门外头。方才他就提议,由自己潜入姜府宅院,将木匣调换回来,可殿下不准,非要自己来此一趟,可不是遇上麻烦了吗?
怎么就没劝住殿下呢?小路子在心里懊悔。
挣扎懊悔的瞬间,只见主子已缓缓伸出右手:“如此最好,那就有劳姜太医了。”
心口又是一紧,小路子甚至下意识地把手摁在了腰后短刀上。
三殿下上赶着来姜太医府邸,让其把脉,简直匪夷所思。
许是医者的责任心泛滥,许是对方说话的语气太过诚恳,方才还在为毁坏自家女儿名声之事愤愤的姜远忠,立时将此念头抛诸脑后。
突发心疾之人,脉象急躁短促,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姜远忠拉了拉衣袖,将袖口两指宽玄色滚边别起,后将指腹缓缓搭于脉上。
本带着怒气的脸色逐渐变得平淡,然才刚舒展开的眉头,却在探明脉象后,又蹙了起来。
虚浮无力中带着急躁短促,确是犯了心疾无疑。不过除却这些之外,却还有着三缓一急的律动。
本因怒意上扬的眉尾逐渐垂低,姜远忠这一次地诊脉时间,比往常都长,眼看眉心就要拧在一处,这才收回了手。
退了一步,后俯身深深一拜:“殿下发病至此,下官却还出言不逊,请殿下治下官不敬之罪。”
萧凌忙去扶他:“姜太医哪里的话,快快请起。”
姜远忠未动,看得出确是态度诚恳,歉意十足的道歉了。
站在一旁本战战兢兢的姜蔚:???
在顺通钱庄时,他确发了心疾,但那已是一个多时辰前的事情了,按理说脉象已经平复,探不出缓急来,他究竟是如何征服她爹的?
萧凌又道:“姜姑娘医术高明,姜太医教女有方,我该言多谢才是。”
“殿下还是如此谦逊,”姜远忠这才缓缓起了身道,“时辰不早,殿下该在宫门下钥前赶回才是。”
“今日在宫里当值的是李太医,若殿下夜里觉得有何不适,可随时派人来传唤下官。”姜远忠说着,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如下官随殿下一道入宫,若是夜里有事,可及时处理。”
姜蔚:?
究竟怎么回事情!
夕阳西下,将疾驰远去的马车车影拉长。
姜远忠站在府门前,目视远方,面色惆怅,心里满是对三皇子病情的担忧。
身旁站着同样面色惆怅的姜蔚,心里满是对怀中所揣银票的忐忑。
直至马车走远,逐渐消失成一点后,姜远忠方才收回目光,又叹了口气,道:“你今日也辛苦,快回去洗漱休息吧。”
姜蔚心头暗喜:“知道了,爹爹。”
却在转身迈步的一瞬,又被叫住:“等等,你怀里揣着什么?”
才刚放松的心头忽又重重一跳,姜蔚止步艰难转身,说话支支吾吾:“是、是……”
姜远忠见女儿欲言又止、低头腼腆的样子,再次无奈叹气。
懂了。
果然同他想的一样,那定是三皇子送她的礼物。
“罢了,”姜远忠挥了挥手,“早些回去休息吧。”
又长叹了口气,终究是女大不中留啊。不过,在这一刻,他已在心底暗自改了人生目标,不是阻拦婚事,也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必要想法子治好三殿下的病。
实在不行……
多缓几年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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