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余晖粲然。
姜蔚止步,循声看去,只见金灿灿的夕阳下,一白衣男子朝自己翩翩走来。
余晖晃眼,姜蔚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方才看清来人长相,眉眼隽秀,容仪清雅,与捂臂倒在地上的元三郎的猥琐气质形成截然的反差。
开门小厮愣了一下,方才还在为自己贸然开门,从而看见二姑娘同一倒地男子说话而不知如何是好,这会儿怎得又来一个?
左右为难,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姜蔚也着实诧异了好一会儿,是没想到萧凌会忽然出现在此,他何时来的?来此所为何事?方才她和元昭的对话他是否听到?还有,还有他那身本染了脏污的靛蓝锦袍是什么时候换成如今白得发亮的素袍,且还那么贴服合身?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脑中,令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痴痴看着夕阳余晖下正朝自己一步步走近的男子。
“我便是公子口中的那位命不久矣之人,”萧凌走近,不急不缓道,“本皇子的性命不劳挂心,元公子若是空闲,倒不如挂心一下自己的性命吧。”
萧凌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倒在地却久未爬起之人,面上挂着若有似无得笑,说话语气也如往常般云淡风轻,只是在称呼上用了平日极少用的“本皇子”三字。
是为表明身份,也是警告。
四下静了一瞬,只空中一只青鸟振翅飞回,不知是不是刚才飞走的那一只。
青鸟“吱吱”鸣叫了两声,接着似有东西从空中掉落,“啪嗒”一声闷响,而后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落在跌坐在地的男子肩上。
肩上一股恶臭传来,透过衣料甚至还伴着些许温热,平日最爱干净的元昭此刻却压根顾不上这些,只依旧跌坐在地上,不知是被方才暗器打的,还是被来人吓的。
元昭先是张了张嘴,后哑然失声,是知道了来人身份,也听出了话中之意。
“我本不欲为难公子,但也不能任未婚妻子受人欺凌,元公子速速离开便是,”还是那般不怒不喜的说话语气,听着却莫名有股寒意,萧凌拂了下衣袖,背过身去,“今日只当从未见过。”
身为京兆尹之子,且元家还是先皇后的远亲,元昭在盛京城内,虽说不能呼风唤雨,但只要不入宫门,可是从来没吃过亏的,没想今日碰上惹不起的人了。
纵使三皇子不得圣心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皇子的身份摆在面上,并不是元昭招惹得起的。
方才他同姜蔚说的那一番话,除了提及父亲能借京兆尹之便谋取私用,还有撺掇姜蔚逃婚之言,更不乏诋毁三皇子之言。
方才看见来人时,元昭还呆愣着没反应过来,此刻知道惹了麻烦,又听对方说出“只当没有见过”,脑子一下反应快起来。忙支身而起,躬身道了句“三殿下安好”,“三殿下再会”后,便落荒而逃。
萧凌也未再多言,眼下前来是为办更紧要之事,和元昭此人的帐,大可日后慢慢再算。
天边晚霞淡了些,低空盘旋的青鸟“渣渣”又叫两声,只扑棱着翅膀,向着元昭逃离的方向,远走高飞。
姜蔚冲着元昭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嘁”了一声,没再理会,目光从窄巷那头收回,转而看向了站在身旁的萧凌:“你怎么来了?”
顿一下,似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又补了称呼:“景初。”
表字虽是自己才告诉不久的,但从旁人口中唤出这两个字眼,却是许久未有听到,且对方还是女子。
萧凌默了默,又看了眼天边渐散的晚霞,不打算绕弯子了:“姜姑娘适才是不是在顺通钱庄取了个装满银票的木匣子?”
一听“木匣子”三字,姜蔚下意识便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含着笑意的眼底喜悦不在,只防备地看着眼前人,不做回答。
萧凌自然知道,自己手中拿错的木匣是姜蔚的,如此一问,并非为了询问或求证,而是为了说出后边交换木匣之言,所做的铺垫。
见人防备至此,萧凌没再说话,而是从衣襟内取出一个大小、模样、雕花纹路皆一模一样的木匣,托在手心。
“不瞒姜姑娘,我今日前去钱庄,也是为了提取存银,钱庄掌柜给了同样的木匣,方才情形混乱,你我二人跌倒之时,不甚互换、拿错了木匣。”
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萧凌说完只将手里木匣打开,果然,里边平放着厚厚一沓银票。
姜蔚蹙眉看了眼,确是满满一匣子银票,不过却也犯了难,这银票和银票之间,除了数额,其他都是一个样子,未有姓名,也未有特别标记,如何能知拿错还是没拿错?
姜蔚露出思考的眼神,此事却也不难,只需点一点银票数额,看看总数是否准确,方能知晓。不过却也犯了难,所取银票中有一半放在采苓那里,准确数额她一时估计步出,可大致的数额,她还是能估计得出的。如此想着,只边想边将缓缓将木匣从衣襟内取出,紧抱一路的木匣尚带着几分余温,捧在手里温温热热的。
姜蔚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木匣,眨了眨眼,复又抬头狐疑看了萧凌一眼。
四目相对,萧凌温和一笑:“不过小小失误,只需将东西换回来便是。”
姜蔚点点头,表示认同。却未将木匣双手奉上,而是缓缓拨开了匣上锁扣,想打开来一看究竟。
是不是拿错了,看看便知。
“啪嗒”一声,锁扣拨开,没想匣盖才掀起一条窄缝,开盖的右手便被一只宽大温和的手掌盖住。
手背温热传来,姜蔚愣了一下,随即抬头,正对上的是一双水波不惊的狭长眼眸,原本漆黑深邃的眼底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多了几点光亮和金灿灿的色彩,仿佛将天边夕阳揉碎了嵌在眼底,亮晶晶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姜姑娘勿怪,银票乃私有之物,恐不便当面清点,”萧凌含笑说道,言行皆谦和有礼,话毕,趁着姜蔚和自己对视,发愣没有抓紧木匣的一瞬,右臂一揽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手中木匣顺了过来,随即将左手所持木匣交放到对方手中。
“姜姑娘点一点这个木匣中的银票数额,便能知晓是否拿错了不是?”
速度快而不费丝毫气力,姜蔚不过晃了晃神的瞬间,手里木匣已被掉了个个儿。
“姜姑娘点点,额数可对?”轻触在对方手背上的大手收回,萧凌善意提醒。
姜蔚这才回过神来。
点银票这样的事情,她一向在行,加之此处只有一半,片刻功夫便已点齐。点完银票数额的一瞬,姜蔚似乎明白了对方所说的“不便当面清点”是何意思了,木匣外观虽然相同,但重量却全然不同,稍一掂量便知,萧凌的那只木匣子,明显比自己的这只,重多了!
心底给对方罗列出的优点又多了一个——
富裕!
且绝不是寻常普通的那种富裕!
这还只是对方存在钱庄里的一点私房钱呢,姜蔚将手里木匣一盖,心情甚好,只点头回道:“分文无错。”
萧凌手中握紧装了账簿的木匣,温和一笑:“那我便放心了。”
“时辰不早,姜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去吧。”萧凌看了眼站在角门后的低头不敢朝这里看的姜府小厮说道。
姜蔚点头,这才想起采苓久未来此的事情,想来多是路上被例如阮嬷嬷或是管家之类的人物截了,她得去给她解围。
“再会”两字尚未出口,却不料小巷那头又有一道男声传来,于方才泠如泉水般的声线不同,此声浑厚有力、中气十足、震耳欲聋之余还夹着令人胆战的怒气——
“姜絮絮,你在那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