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西市的大小街巷姜蔚还算熟悉,从顺通钱庄的后门绕到热闹喧嚣的正街,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衣裙脏污、发髻凌乱她全然不在意,只要揣在怀里的木匣子完好无损便是。街上众人的注意力被适才顺通钱庄发生的大火吸引,压根也无人在意旁人的衣发。

劫后余生,姜蔚行路时始终将手按在怀里木匣子上,一路疾行,很快便走至西市牌坊之下,看见挂着“姜府”木牌的熟悉马车,忙抬脚跨上,一头钻了进去。

“赶紧回府。”

车夫扬鞭,车轮辘辘,直到车架行离西市,姜蔚摸着怀里沉甸甸的木匣子,看着身后热闹喧嚣的街市离自己越来越远,方才觉剧烈跳动的一颗心,逐渐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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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通钱庄的大火终于灭了。

钱庄内各处皆是被烧焦的木柱和纸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多具尸体,分辨不清是被火烧死还是打斗致死。

相比于一楼的惨烈,二楼情况稍好些,京兆府的人打着“找寻活口”的四处搜寻,分不清是找人还是搜些什么其他物件。

钱庄外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皆道幸而京兆府及时赶到,火势才得以控制,没有蔓延,否则若时烧毁了成排铺子,损失可是惨重。

与顺通钱庄一街之隔的天香楼,二楼雅室内,一男子凭窗而立,看着钱庄上空笼罩着的灭火后的白烟,眼底怒色渐深。

“禀二殿下,小人已派人查清,京兆府元大人接到消息,速速带人赶来,元旭光是朝中老臣,先皇后的表亲,属结结实实的大皇子一脉,”说话之人身穿暗红圆领锦袍,是宫里宦官的样式,“前去传话的,也正是大皇子的人。”

“又是他,”男子咬牙切齿,回身看向半跪在地上之人,目露凶色,“可有寻到另一册账簿?”

“回殿下的话,未……未寻到账簿。”跪地之人颤颤巍巍道。

“都是些没用的废物,”萧炎一脚踹在人面上,“现在京兆府的人将钱庄上下全围起来了,要找人要搜查,全凭他意,本皇子费心派人放得火,却反倒给他们搭了便利!”

跪地之人埋头颤声:“火势烧成那样,定是什么都不剩了,殿下放心,京兆府的人是断然搜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最好是这样,”萧炎目露杀意,“否则,本皇子若不好过,你们也别想活命。”

临近黄昏,夕阳余晖从窗牖照进,眼看快到宫门落钥的时辰,萧炎似想起什么般,又开口道:“萧凌那边,今日有何行动?”

“回殿下的话,今日初一,是陛下允准三皇子出宫看病的日子。”见二皇子转了话题,跪在地上的内侍暗松了口气。

“哦?”萧炎目光暗一下,“出宫了?”

“殿下放心,养心堂中有我们的眼线,三皇子自午时进入看诊后,半步都未离开,且还听闻情况不好,养心堂的大夫甚至仍了一件三皇子吐血而染的锦衣出来。”

萧炎眉尾轻扬,随即冷嗤了一声:“母后那是过分担忧,我早说那病秧子自身难保,哪里掀得起浪来。”

心情稍好了些,萧炎手中把玩着酒杯,问道:“王家那边,还在闹吗?”

“王大人派人来了几次,说要面见殿下,依殿下的吩咐,都寻理由将人打发走了。”

“那是父皇的旨意,他竟也敢忤逆,王文墨这个老家伙,办事不力,护犊子倒是在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我救她女儿,”萧炎面露不屑,“简直妇人之仁。”

内侍随声应和:“殿下所言极是。”

窗外晚霞漫天,如火如霞,眼看天色渐沉,此处事毕,谅他元旭光也搜不出东西来,萧炎将手里的酒杯随手一抛,直砸在脚边:“回宫。”

“是。”

……

另一头,萧凌循着来时路线,在最短时间内回到了养心堂。

窗口早已留了缝隙,萧凌纵身一跃,拉开窗口,从窗口进入,站稳脚跟。

“这身衣裳怕是不得用了,”萧凌拍了拍身上的碳灰,“吕大夫,劳烦替我另寻一身干净衣裳。”

正在整理药材的吕大夫满口应了声“好”,往常也有类似情况,毕竟借看病之名的外出多是要紧且隐秘的行动,杀人用刑、严刑逼供等皆曾有过,却依旧在抬眼时惊了一瞬:“三殿下这是……”

萧凌也不解释,只将收在衣襟内的木匣取出,平放在藤制矮几上,大火也好,京兆府盘查也罢,左右最关键的账簿到手了即可。

“殿下稍等,老夫替您打盆水来。”吕大夫看着满身的脏污和碳灰,鬓发和脸上都有,心中讶异却不敢多问,只尽心替主子分忧。

养心堂中药物衣裳齐全,干净衣裳和洁净温水很快端来,知道三殿下时间紧迫,吕大夫自不敢耽搁换衣的时间,将东西放下后便欲转身离开。

“稍等,”萧凌想起一事,出言制止,“有劳吕大夫帮我看看这药的成分。”

吕大夫闻声止步,而后看向三皇子所在的方向,眯了眯眼,却未见任何药丸。

“敢问殿下,这药?”吕大夫问。

“在这,”萧凌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吕大夫怕是需凑近些才能看清。”

吕大夫往前走了几步,细长眼睑又眯了眯,这才看清三殿下掌心之物,一团乌黑略有些粘稠之物聚于掌心,瞧着像是精炼而成的药丸之物,曾遇水化开,复又凝干。

“劳烦殿下抬抬手。”吕大夫略有些不好意思道。

萧凌依言抬手。

先观其行,再辨其味,又凑近了些,吕大夫方才凝神说了几位药材出来:“乳香、红花、丹参、郁金……”

“皆是些活血止痛、行气解郁、消肿生肌功效的药材,可缓解心悸、心痛、胸痛等不适症状,对患心疾者大有助益,”一说到药材,吕大夫头头是道起来,“粗看之下如此,具体配比成分还需斟酌细看。”

“有劳。”萧凌将双手浸入水中,洗涤干净。掌心脏污遇水化开,如同他的心中防备和疑虑一般,烟消云散。

面上手上脏污洗净,整洁的锦缎常服换上,萧凌理了理腰间束带,这才不急不缓地将目光投向放在矮几上的雕花木匣。

到手之物本应立时查看情况,但今日境况不同,大火倒是其次,更麻烦的是人。

木匣上的铜制八角锁扣拨开,萧凌不急不缓地打开匣盖,没想入眼的并非蓝底金边的簿册,而是一沓厚厚实实的银票。

目光凝了一瞬,萧凌将匣盖阖上,指尖抚过木匣轮廓,手感未变,并非途中被人掉包了。

钱庄角门处,两人临分别时,姜蔚双手护在胸口的一幕记忆犹新。萧凌闭目凝神,二楼回廊处,浓浓烟雾中,两人摔倒在地的一幕从眼前晃过。

眼睑睁开,萧凌这才发觉症结在哪。

“叩叩”两声叩门声响起,小路子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紧,得抓紧回去了。”

萧凌起身,深幽目光落在打开木匣中的那一沓银票上。

眼下寻回账簿自是比按时回宫更紧要的事情,且不说账簿上所记内容事关重大,单是姜蔚打开木匣翻看账簿后所带来的麻烦,就令他必须要走这一次。

才刚甩掉的麻烦,又得主动去寻回来。萧凌扯一下嘴角,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

房门打开,萧凌先踏出库房半步,只看着小路子平淡道:“去姜府。”

顿一下,又补一句:“走正门出去,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伫立在外等候的小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