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此事本不合礼数规矩,况对方还是皇子之身,姜蔚知道想让父亲带自己与之偷见上一面的机会并不易得,故说完话后,也并不着急,而是站立在原地,等着父亲的应答。

四下静了一瞬,一阵略带阴森的寒风不知从哪儿乱刮起来,将祠堂正中正燃着一排烛火,一下扑了个全灭。

“你,你……”姜远忠听女儿“娓娓道来”,又见她面上七分诚恳,两分期待,还有一分他实在不愿看到的女儿家的娇羞神色,简直心乱如麻,“絮絮,此言当真?”

姜蔚重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姜远忠仰天长叹:“絮絮可知,若嫁三皇子,便如板上钉钉,再无和离或是改嫁的机会了。”

姜蔚又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三殿下身患重病,恐命不久矣,如此……你还想嫁?”

“想!”见父亲松口,姜蔚心中一阵喜悦澎湃,极力抿着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女儿想嫁!”

姜远忠回头祠堂内看了眼身后被风吹灭的烛火,烛上青烟缭绕,一如他此刻错乱的心。

今日他在祠堂跪了整日,便是将圣旨赐婚一事悉数告知亡妻。妻子生前最是宠爱小女儿絮絮,若她还活着,如今知道此番赐婚,绝无同意的可能。故姜远忠只是叙事,并未问其意见,只在没了的时候,随口加了句:“芸娘,若你同意这桩婚事,便将长案上的一排烛火全都吹灭。”

姜远忠将目光从祠堂长案上熄了火的白烛上缓缓收回,颇费了番力气,方才颤颤巍巍地站稳了身子。

姜蔚亦不解地望了眼祠堂,未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见父亲久未应声,不得不试探问道:“父亲可是觉得此事难办?”

姜远忠不知如何回答,只无言以对。

“女儿已然想好应对法子了,”姜蔚只当父亲不言是表示默认,“就如从前父亲带女儿学医瞧病一般,女儿打扮成药童,跟在父亲身边提药箱、记病录。”

“三殿下病得如此之重,想必不用三两日的功夫,父亲便又会被传召入宫了,届时,女儿随行左右,绝不会露出任何马脚,还请父亲放心。”

唯恐爹爹不肯答应,姜蔚抬起双杏眼,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说话声音甜中带软:“爹爹方才不是说,只要絮絮开口,就什么请求都可以答应吗?”

“……”

“爹爹,你就答应我吧。”姜蔚如小时候恳请爹爹给自己买糖人一般撒娇缠人。

姜远忠再次回头看了眼祠堂内别风忽然吹灭的白烛,两眼一闭:“仅此一次。”

姜蔚雀跃:“多谢爹爹!”

……

近几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是日清晨又下了场春雨,姜蔚起身时,院中花枝树梢皆挂着雨露,蜿蜒潮湿的石子小路上,半干未干。

日出云端,看着会是个好天气,姜蔚本想将昨日收拾好的梨花在院子里铺开晾干,没想才刚穿上窄袖鹅黄襦裙,系好胸前的如意云烟绣带,便看见采苓着急忙慌地前来传话。

“姑娘,快,换衣裳……”采苓边说边将主院小厮交给她的青色粗布衣双手递上,“老爷说,说要带您入宫。”

姜蔚先是愣了一下,待接过布衣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喜悦来得太过突然,没想昨日才开口求得爹爹,今日便能心想事成,原还以为此事终会作罢,她还早早盘算好了计划二,若爹爹实在不同意带她入宫见三皇子,那她便在过几日的赏花宴上,想法子见他一面。

赏花宴毕竟人多眼杂,姜蔚又不善应付那般场面,当然这是后话,若今日能见,那就太好啦!

青色粗布衣很快换好,长发高高束起、扎好,遮盖在青色的帽檐之下。姜蔚对着铜镜一边整理额上露出的碎发,一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一身装扮。

“姑娘,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采苓为其束好腰带,见主子目露疑色,故开口询问,“可是这帽子布料粗糙,扎了姑娘的皮肤?”

姜蔚再次对镜打量了一番,扎人她倒没觉得,只是觉得这帽子颜色看着有些不顺眼。

就,挺不吉利的。

“无妨,”时间紧迫,姜蔚将耳边的一缕碎发藏进帽檐,不以为然,“别误了进宫的时辰就行。”

姜府大门外,宫里派来的马车已候了些时辰,负责驾车的小太监见人来了,忙从车座上跳下,恭敬行礼:“给姜太医请安。”随即掀起靛蓝的锦缎车帘:“姜太医请上车。”

与先前约定的一样,姜蔚背着药箱,一言不发地低头跟在爹爹身后,而后一前一后地抬脚踏上马车。

马车轱辘慢慢转动,宝顶两侧垂下的金色流苏随着车架轻轻摇动,昨夜下了雨,青石板路尚有些湿滑,马车行得不快,约摸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方才在红墙金瓦的宫门外停下。

红墙之下,一年纪稍长的公公恭敬伫立,看样子似等候许久,见马车终于到了,忙迎上前来:“给姜太医请安。”

姜远忠怔了一下,他入宫次数并不算少,对三皇子所住的安和殿更是十分熟悉,可以说除了太医院,安和殿便是他第二熟悉的地方,从前给三殿下看诊时,皆是直入安和殿,从未有人特意在宫门处候着。

“奴才是大皇子宫里的,”见对方诧异,公公赶忙将情况说明,“昨晚突降大雨,天气一下凉了许多,大皇子夜里着了凉,今早便卧床不起了。奴才去太医院未寻到姜太医您,太医院说您今日休沐,未在宫里。”

“奴才本想作罢,寻别的太医看诊,但听闻三殿下宫里请了姜太医入宫诊治,故奴才才斗胆等在此处,就是想请姜太医先去永宁宫瞧一瞧大皇子。”

姜远忠:“……”

并非不愿去永宁宫为大皇子诊治,而是今日情况特殊,姜远忠侧头偷瞄了眼跟在身后的姜蔚,一时拿不定主意。

“姜太医这是不愿?”公公一下沉了脸,语气也没了方才恭敬,“大皇子如今卧病在床,姜太医若是误了诊治的时辰,可怕是担不起吧。”

“还是说,姜太医如今同安和宫沾亲带故,便不愿理其他宫里的主子了?”

雨露未干,脚下道路本就有些湿滑,姜远忠被那句“沾亲带故”哽了一下,险些站不稳脚底打滑。

“自然不是,”姜远忠侧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小女儿,复又很快回头,“请公公带路。”

姜蔚背着药箱,始终低头埋首跟在爹爹身后,本以为终于快要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婿了,没想却又徒生事端。等等便等等吧,姜蔚在心底同自己说,握在药箱肩带上的手紧了又松,刚要抬脚迈步跟上,却不料面前拦了道手臂。

“姜太医这边请,”方才说话之人的声音在姜蔚头顶响起,“至于这位小药童,就先去安和宫那儿候着吧。”

“我们永宁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姜蔚心头一紧,一直埋低的头抬起,刚好对上爹爹投来的眼神,三分冷静三分警醒,余下的皆是安抚和鼓舞。姜蔚明白爹爹的意思,是叫她别急别怕的意思,她入宫次数虽然不多,但如此状况还是能应付自如的。

不远处另有一引路太监快步而来,姜蔚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沉声应了句“是”,并未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爹爹逐渐远去的背影。

前来引路的是安和殿的小路子,姜太医明明是他们宫里派人请来的,怎得到了宫门口,却被大皇子宫里先截了去。却也无可奈可,宫里人哪个不是看陛下脸色过活,这么些年,安和宫皆是如此过来的,暗自叹了口气,朝相反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请。”

姜蔚一路低头小步跟着,她入宫的次数不多,路上心中虽有许多好奇,但都始终小心跟着,未曾敢有半分逾越。她虽贪玩,好奇心重,但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万一搅黄了今日之事,没看清对方样貌,真嫁了个奇丑之人,那下半辈子,可就真不好过了。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安和殿外,引路的小太监将人带到院中一处石桌旁坐下。

姜蔚本着少说话别露馅的态度,轻点了点头,肩上的药箱方才卸下,屁股还未沾到石凳,便看见一婢女着急忙慌地从东侧厢房小跑出来:“不好了,三殿下吐血了!”

姜蔚闻声,刚屈到一半的腿僵住,并未直接坐下。

“太医呢,一个时辰前,不是已经派人去姜府请太医了吗,怎得这会儿还没有到?”

名唤小路子的太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可是被其他宫半道截了?”婢女问。

小路子惶恐地点了下头。

“还不快去太医院请其他太医前来。”婢女正色道,转头看见放在石桌上的药箱,这才留意到姜蔚的存在,“这位可是姜太医的徒弟?”

姜蔚站直身子,点了点头。

“眼下急如星火,还请这位小大夫先进去看看三殿下的病情。”

姜蔚:“……?”

左右茫然地看了几眼,对方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她虽医术平平,但听着那位三殿下好似已危在旦夕,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本着少说话别露馅的态度,姜蔚再次点了点头。

好,好吧。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否则若是在未成婚前,那位三皇子便一命呜呼了,她再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婚事啊。

还是方才那个小太监在前引路,穿过前院再往东,步子疾快地将人带到寝殿外头停了一下,而后朝里不轻不重地道了声:“禀殿下,姜太医……”

停顿一下,方才继续:“的小徒弟来了。”

说完生怕有风灌进去似地,只将门推开一道间隙,恭敬道:“请。”

姜蔚先抬头往里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墙角一簇微弱的光忽明忽灭。

知道今日要见自己的未来夫君,姜蔚本是十分忐忑的心情,但此刻身上多了份“救死扶伤”的责任,姜蔚早将心头忐忑抛诸脑后,转而是治病救人的急切和专注。

握在右肩药箱布条上的手稍紧了紧,姜蔚抬脚,跨入房中。

房内很大,中间竖着道描金画彩的屏风将室内一分为二,四周窗牖紧闭且未燃灯,将本就昏暗的房间显得更加黯淡,甚至有些阴森。

甫一进门,姜蔚甚至没见着床,一时竟不知那位病重的三皇子究竟置于何处。

“咳咳——”屏风后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

姜蔚循声看去,才留意屏风后的模糊人影。

搭在药箱上的手稍紧了一紧,姜蔚大步朝里走去,绕过屏风一眼看见的是侧卧在榻上的颀长身影,锦被盖身,面容朝里,看不见样貌。

除此之外,还有……

榻边地上的一摊暗红血迹。

内底“咯噔”一下,姜蔚怔怔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男子侧影,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忙背着药箱三并两步地小跑过去。

寻常探病是先观面色后搭脉象,但眼下姜蔚心里实在忐忑,生怕对方有什么闪失,情急之下,便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三并两步小跑过去,后一把扯开对方的衣襟,两指搭至颈上大脉。

虽虚浮无力,却仍有律动。

肩上药箱“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搭在对方颈上的手仍未收回,如此一番动作之后,姜蔚终于长舒了口气。

“幸好幸好,人还活着。”许是见人无事后的松弛和喜悦涌上心头,姜蔚一时忘了今日自己给自己定的“少说话别露馅”规矩,低声喃喃。

此时此刻,眼睑紧闭侧卧榻上,且强忍着将对方手腕折断念头的萧凌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来人竟是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要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