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视的瞬间,苏溪有种被看穿的错觉,虽然她感觉杜修延只是在开玩笑,她用相同的半开玩笑语气,镇定自若地回道:
“作为一个工科生,我不想用重生这个词来回答你,你可以理解成我有一段来自未来的记忆,是凭空获得的。”
“我对这段记忆如何产生无法解释,但是这段记忆支配者我所有的行为逻辑。”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将眸光看进他眼眸的最深处,收敛了笑容:“比如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似曾相识。”
杜修延没有被她的虚张声势吓到,面沉如水的一笑,不露声色地展眉,衬得他的双眼分外深邃:
“莫非你的那段记忆里,真的有想见的人?”
苏溪一瞬不易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个消息令杜修延眸色深了半分,唇角的笑意似乎不带温度。
“我和……你想见的那个人,有多少相似之处?”
杜修延显然早已将自己排除在苏溪想见的人的范畴,作为一个他者,来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们很相似,除了,你没有拥有那段和我共同的记忆而已。”
苏溪沉颜一笑,笑容惨淡。
她自言自语道:“如今,只有我还在死守着那段,只有我一个人拥有的记忆而已。”
人的大脑的保护机制之一就是遗忘,遗忘能让人不总是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
而那些记忆,只有苏溪一人记得,她的大脑,似乎还总是停留在上一世。
“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如果再跟你详细地解释的话,可能会脱离科学了。”
她默然垂眸,静静地诉说,过了很久,当她看向杜修延的时候,脸上又重新扬起笑意。
她的笑,总是带着很复杂的层次,就像她构思的那些的赛车结构一样。
杜修延凝视着她,却洞悉未果,因那双眼中所情愫,实在含着深海般的伤悲。
“也许我可以理解成,你有一段和现在生活无关的获得性记忆,从而将你困在了和现世无关的那段记忆里。”
是啊,她多年来,好像灵魂被困住了,被困在十二年前的圣马力诺赛道上。
她尝试过很多方式,将杜修延遗忘,可以每每处于安静的环境中,那些静谧却又无数次在敲打她。
听完杜修延的话,苏溪愣了一瞬,也不知他如何精准地描述出这份特殊的感觉的。
“是啊,那段记忆里有你的存在,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苏溪为了让自己现在肢体放松下来,强迫自己试着将后背靠上沙发的后背。
据说人在内心感到不安全的时候,尽可能让身体有所依附,不管是靠墙也好,还是紧抱枕头也好。
最好是用温暖的被子将自己裹挟。
尽管苏溪描述得抽象,但是杜修延仍然试图理解。
“所以,在你那段记忆力,有一个‘我’。”
苏溪犹豫了一下,她充分考虑了唯物主义的思路,但是重生本就是不唯物的。
她如实点头:“是的。”
杜修延的视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臂,苏溪此时才注意到他单薄的病号服底下似乎有包扎过的痕迹,只不过被衣料挡住了。
苏溪正欲想查看一番,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转移话题般问道:
“我们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苏溪知道他左手臂有端倪,应该是被碎片扎到了,但是可能没有大碍。
她放心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杜修延的提问上,然后心里有点异样,随即移开视线,看向病房的虚空之处,眸色幽深。
“……他给予我无限的爱,而你不能。”
杜修延眸光闪烁,一时哑然。
苏溪总结出这句话之前,踌躇了一阵,语调平静,只不是心脏瞬间还是有破裂般的痛感,让她无声地缓了好一阵。
像是觉得这句话不够有说服力似的,她多解释了一句:
“我父母离婚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我从小都被寄养在奶奶家,后来奶奶去世,就彻底没人关爱我了。”
这也许很多孩子都面临过的问题,当父母双方都重新组建家庭,伴侣性格还比较强势的情况下,这个状况将会变得很糟糕。
“组建家庭了他们对你的爱会有所改变吗?”
杜修延家庭完整幸福,他或许很难想象苏溪的处境。
但是也正因为杜修延在爱的环境长大,他才会热衷于给苏溪很多的爱,让她孤冷的内心照进一束光。
苏溪勾唇,看似在笑,实则却没有在校,她语调故意放得轻松一些:
“他们会把我互相推给对方,因为双方都不希望我去打扰他们。”
“我很抱歉。”
他礼貌而善意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和歉意,尽管他不需要这么做。
这也一方面向苏溪侧面表明,他对她的情况确实无能为力。
苏溪合上电脑,看向病床的方向微微出神,有些怅然若失,深深叹息到:
“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是好事,我在感情方面就像一个吸血虫,只知本能地索取他给我的爱,却没有半点回应。”
“这大概就类似于将石头扔进河里,还能听到一声响,将心扔到我这里,就毫无回响。”
她不吝于自黑,不过这总结她倒是自我感觉比较精准。
她不是不想回应,而是她无法开口去展示自己内心的柔软,她心中有太多重压让她逃避他人的善意,也无法将爱说出口。
也许,这是一种疾病吧。
“倒不至于这么说,我个人的理解是,那不是将心扔给你,迫切需要你的反应,而是类似于将心献祭神明,带着足够的虔诚和觉悟,神明很少回应人们,人们也很少寄希望于神迹降临。”
这是苏溪第一次听到的说法,她的眼神凝滞,短暂地升腾了光亮。
原来那场单恋,如果理解成献祭……
或许苏溪内心的遗憾会因此少了几分,但是她会继续自我懊恼。
因为她不配成为他的神明。
“话说回来,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你会将爱献祭吗?”
她好奇这一世的杜修延的想法。
“我不会,我希望爱有回响。”
苏溪点头,了然失笑,得出结论:“那你们果然有所区别。”
笑完,她才感受到心里的失落。
她收起笑容,静了半晌,低喃道:
“那个人,比你疯狂多了。”
那个杜修延,他明明稳重而自持,但是他的爱,却热烈如焰火,恨不得让整片夜空都目睹他张狂的心意。
此刻的杜修延,不由得顿了一下,他心中好奇很重:“如何疯狂?”
苏溪跳过了爱意的情节,认真思索道:
“比如……他喜欢跳伞,高空跳水,帆船,极限自由潜……”
“你知道吗,在他去世之后,我试图将他喜爱之物统统体验一遍。”
苏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语气带着激动。
“果然是‘我’,都是我喜欢的运动。”
杜修延眼中难掩一丝惊喜,他可以轻易理解这些,因为他自己也喜欢,但是现在他不想谈论自己,于是问道:
“这些你都去体验了吗?”
聊到这里,苏溪突然来了兴致,脸上露出了稚气的笑容:
“高空项目都体验了,我甚至去考了滑翔伞和跳伞证,水中项目我试着去潜水和冲浪,但是极限自由潜对身体素质要求太高了,而且我有深海恐惧……这部分没有去体验。”
“我根据记忆去了他曾经跟我说过的地方旅行,去中亚,轻易西伯利亚,去东非,我去过最小众的地方是马达加斯加旁边的法属留尼汪……”
杜修延盯着她,瞬间觉得她扬起头的瞬间,眼中带着动人的光。
但是她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黯然下来:“可惜,这些事都是我自己去的,我多想让他知道……”
他将视线收回,心有起伏,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才恰当。
但他容色温和,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倒是很少听到有人喜欢高空项目的,还想去吗?”
苏溪点头:“想去。”
“我下一站去西班牙比赛,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巴塞罗那找我,我们去跳伞。”
他很平实地说出这个提议。
苏溪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加了一个前提:“如果你的腿恢复好了,并且和我的考试和车队项目错开,那就可以。”
就这样,两个还带有陌生感的人,有个第一个不确定的约定。
后来杜修延保持着沉默,神色淡然地继续听苏溪描述。
“还有赛车试驾,我坐进了F2的赛车驾驶舱,但是还没点火,我就感到很强烈的窒息感,临时叫停,不过好歹也算体验过了。”
他在苏溪的描述间,得到了某些猜想,进一步问道:
“你是恐惧赛车头盔,还是恐惧所有的安全头盔?”
毕竟赛车头盔是特制的,而且将连接头颈支撑,将人紧紧固定在座位上,给人很小的移动空间,确实不是很好受。
“应该是只对赛车头盔有恐惧,我可以骑摩托,但是我对驾驶兴趣不是很大,改装摩托车还是更有意思一些。”
她之前为了赚快钱,去意大利给地下车队做改装,他们往往报酬丰富,但是这部分信息,苏溪没有透露。
因为为钱疲于奔命,不符合他们此刻和谐的聊天氛围。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而没有证据证明她做过这一切,这反而令她显得有些浮夸。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他们之间的陌生感缓和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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