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后宫

褚香薇得宠的消息就像风一般吹遍了后宫,吹得后宫之中人人心神荡漾。尤其是康泰四十八年进宫的那批女孩子。

本来五年的岁月消磨之下,不少人都已经熄了先前的心思。可褚香薇的成功就像是春日的一场绵绵细雨,激的原本沉寂的野心纷纷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文渊阁后的排房中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门,推开门进去,是一间内外两套的值班房。屋子布局是制式的,无甚好说,妙在方位巧妙,十分通透敞亮。

冬日的暖阳从窗格子里透进来,洒在小几上头白瓷花瓶内的红梅上面,在这禁中深严之地氤氲出一种闲适安逸的氛围。

元春今日不当职,前些日子皇后召见过后,她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迎来了几波访客。前几波都是客气地迎来,再客气地送走。

只有这今日来访的玉罄姑姑,与其他人不同。

茶炉子架在火盆上面烧的“咕噜咕噜”,元春含着笑亲自取了,给玉罄沏上一碗好茶。

玉罄微微颔首致谢,双手接过茶碗后也不急着喝,只把它放在手中转着暖手闻香,转着头将这屋子仔仔细细地环顾了一番。

这件值班房还是当初她给元春的行的方便,除了透光好一点之外并无甚稀奇,可是经元春这么摆弄一回,莫名有了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大雅境况。

再细品一品,雅致不算,无论是帐幔、书架、花瓶还是挂画,全都没有逾越了女官的本分去,这就殊为难得了。

玉罄转头看向元春莹润的面容,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好”,别有深意地道:“姑娘可算苦尽甘来了。”

元春抿唇一笑:“蒙姑姑多年照拂,不敢称苦。也不知甘从何来,不敢冒领。”

玉罄也不接她的话,反而自顾自地说起来:“当初姑娘被分到在这儿,我还暗道一声可惜,瞧着姑娘为人行事,并非久居人下之人,缘何来了我们这不得见人的地方,后来听说姑娘还是自己谋了来的,我就更不解了。

及至今日,我才恍然,姑娘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算到了这一天不成?”

玉罄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笑,可是冷眼瞧了五年,元春身上实在有太多让她不解的地方。

文渊阁名头好听,是皇家藏书之地,还专设了职官统管,是正儿八经的衙门。可是对于丫鬟太监来说,文渊阁提举阁事就是个管着杂事还见不到主子,向上无门的地界儿。

太监不准识字儿,内务府需要人来收发、洒扫,于是才派了女官过来。一般有本事的都看不上这地方,便是不幸被派到这来,不过一两年,想尽办法、倾尽囊袋都要谋了出去。

玉罄当初为了一些傻想头,才在这里盘桓了多年。元春却结结实实在此待了五年,且从不和人纷争。

因她手上大方,又是世家嫡女,众人都愿意向她卖个好,这些年相安无事,倒有个一心一意过起日子的光景。

宫里日子过得苦,再鲜嫩的姑娘,进宫来熬几年,都难免世故圆滑,有一股暮气沉沉的味道。偏元春这些年保养下来,姿容更甚一筹,举手投足之间有股说不清的撩人韵味。

若说她真是一心一计在文渊阁等着到日子放还家去,玉罄绝不相信。这些世家里出来的姑娘不比她当年,她们看事更加清楚透彻。

无论当年家里有多疼这些女孩儿,深宫之中蹉跎大了年岁,再回到家里往往都是潦草收场。除非——除非能混到荣休,以女官的身份得了主子的恩典退回家去,后半生还能被人请去做个教习姑姑,这就有靠了。

玉罄前些年不长进,白白混大了年岁,等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场笑话。

还好醒悟的不晚,当机立断决定留在宫中,想着以后若是有造化,就跟个好主子;若是没造化,在这文渊阁中老死也好过回家之后被人随意处置。

元春一来到文渊阁,玉罄就暗自留意上了。瞧了这么些年,越看越觉有希望,也越发焦灼。

元春的聪慧涵养她看在眼里,尽己所能的方便也给了,示好也示了,元春没反应不说甚至没有什么往上的动作。

等到褚香薇的事一出,玉罄终于坐不住了——

玉罄在观察元春,元春也看了她好多年。她需要帮手和人脉,这辈子不靠着甄太妃,原先那些人手皆不得用,她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从身家清白的人里面挑选、培养着。

对于玉罄,她是满意的,所以才会花了些心思,似是而非地给她透露些自己的心思。但若她今日不走这么一遭,元春对她的满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姑姑说笑了,能未卜先知的只有神仙,元春没有这么大造化。只是这世间的事,都讲究一个机缘,天时地利人和若缺了一环,也唯有耐心等待,是急不来的。”

“那姑娘觉得,如今机缘到了吗?”

"机缘到了,姑姑能抓住吗?"

玉罄立马收敛神色,恭恭敬敬地以首触地道:“姑娘但有驱使,万死不辞”。

……

“姑娘,这玉罄姑姑能忠心吗?”抱琴从外间绕进来,担忧地看向元春,她心里觉得元春把自己的打算过早地透露给外人了。

“这世间,哪来无缘无故的忠心呢?”但凡是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且都奔着这个心思去。只要让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思有指望,那就会一直忠心……

后半句元春没有说出来,就像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她对于皇后的示好,并不热络。

前朝干系着后宫,康泰帝还政之后,周高昱着手要做的第一件要是就是重编军户名册。近些年各地天灾频发,朝廷赈了西边就难免闪失了东边,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各地匪盗猖獗。

再加上康泰朝后期,康泰帝行事颇为骄奢,又格外优容老臣,国家财政已经岌岌可危了。

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政不安,外敌也蠢蠢欲动。有识之士已经预感到,不出三年,朝廷必要用兵!

周高昱早在做皇子的时候就知道,目前的皇家军队中,吃空饷,冒功领赏之风盛行,若再不加以节制,恐怕难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内忧外患。

偏康泰帝还做着海晏河清的春秋大梦,不仅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还热衷于给儿子添堵。内阁议过,即将发行的政令他说改也就改了,并要求涉及军政大事的奏章,中书省要抄录一份给他过目。

以他如今的精力,做不到每一份都看过,但看过的那几份,他就非要提出自己的见解不可,内阁大臣不堪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人越老越怕自己没用,并且还会迷信自己的阅历的无可匹敌。周高昱如今要做正事,自然不想康泰帝再出来添乱。康泰李帝放不下权利,周高昱就把世家推到了他面前。

褚香薇侍寝一事,昭示着永正帝的后宫打开了缺口。眼看褚氏一族并缮国公一脉拔了个头筹,四王八公之家闻风而动。最近养心殿可热闹得很呢!

每日早朝过后,排队给太上皇请安的老臣海了去了,有这个香饽饽吊在前头,以李博瞻为首的新派便紧锣密鼓地推行起军户重编一事来。

周高昱前朝行事方便了,也愿意给褚香薇一些体面,初封便以兰心蕙质、温良敦厚加封为良贵人。

这一举措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心,下面的想往上爬自然不说,高处的,也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的伤感。

皇帝的后宫本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投入了褚香薇这颗棋子,立刻就惊起了骇浪。

大皇子生母早逝,如今养在惠妃膝下。惠妃庄齐云娘家显赫,她的弟弟庄齐泰还是周高昱的伴读。养了大皇子之后,她就是后位最大的威胁。

大皇子生母姓李,如今新派的领头人李博瞻就是他的亲外公。所以即便此时大皇子才八岁,身后的拥趸也很不少。

二皇子的母妃娘家地位不显,母凭子贵,被封了德妃。二皇子本人天资聪颖,机灵讨喜。今年整五岁,是皇帝登基后降生的第一个孩子,也很有几分宠爱在身上。

相比起来,皇后膝下就未免空虚。听说曾经也养过两个,但都没养住,不过百天的孩子,如今也没人提起。

后宫本来就这三尊大佛,如今还多了圣眷优渥的褚香薇。剩下几个常在、答应,都是潜邸的老人,恩宠平平。

其实仔细说来,新帝后宫的女子一贯恩宠平平。除了依例去皇后那里的日子,空闲的时间,周高昱大多分给了有子的两位嫔妃,不偏不倚。零星的几个晚上,才有那些答应、常在的份儿。

这么个局面持续了好些年,周高昱的后宫也太平了好些年。因为争抢也没用,皇帝的主要精力明显在前朝。

当然,这一切的太平,都止步于褚香薇入后宫之前。褚香薇的恩宠,宛如刺目的太阳。不仅两位有宠的嫔妃,连皇后娘娘都如坐针毡。

皇后的召见在元春意料之中,康泰四十八年入宫的“预备役”们,终于有了在后宫“冒泡”的机会。

皇后的父亲只是区区五品营缮司郎中,娘家也无出色的子侄。当年她入宫待选,被还是皇子的周高昱一眼看中,亲口向已故的太后娘娘求来做了正室。

这破天的富贵就这么降临在了许诗筠头上,让她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前后宫三足鼎立,还能勉强保持平衡。

如今平衡被打破了,对于她来说,除了皇后这个名头和皇帝似有若无的尊重,毫无倚仗。

惠妃步步紧逼,德妃只是表面恭顺,皇后必定会有动作。所以,“预备役们”被推到台前,只是时间问题。

重活一世,元春只盼着能多随心一些,无论是甄太妃还是皇后,她都不想过多沾染。

何况,如今所有人都去围着太上皇才是周高昱心中所愿,皇后非要插在其中分薄几个战斗力,元春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重新再看当年这些人事,真是——帝王薄幸。这场以天下为棋盘的博弈,众生皆是棋子。

永正五年二月,良贵人有孕,皇帝大喜,封褚氏为良嫔。未生子就得以晋封,这头一份的荣耀,让涌动在后宫的暗流激荡到了明处。

同年同月,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为太上皇献上祥瑞。听说那白鹿自东山而来,口衔桃枝,枝上坠着一个绒毛纤纤、白里透红的仙桃。

想到那寿星公就是手捧仙桃,脚踩神鹿。柳芳片刻不敢停歇,亲自将那白鹿进献给太上皇,说来也奇。那白鹿被人所擒也丝毫不怕,只是口中的桃枝一刻也未曾放下,及至见了太上皇才松了口。

太上皇见之大喜,因此大宴群臣。邀请众卿家入宫共赏祥瑞,席间提到太祖皇帝建国的种种往事,不禁感慨涕零,晓谕皇帝要优容老臣。

皇帝是至孝之人,见太上皇龙颜大悦,又忆及理国公祖上忠勇正直,特加封柳芳为一等伯,柳芳之女柳婉清为贵人。

宴席结束之后,皇后为皇嗣考虑,向皇帝进言提前选秀。皇帝以国库不丰拒了。皇后再三哀哀婉求,皇帝遂点头,着令内务府从在籍女官中选敬慎贤德者充入后宫。

皇后贤德垂范,一时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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