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方既毓终于上朝,萧党一派自不会轻饶他。
早朝上,正准备群起而攻之时。
皇上却先一步颁发了,册立三皇子继宣为东宫太子的圣旨。
并宣称钦天监已选好了黄道吉日,十日后举行册立大典。
御前公公刚宣完圣旨,章德帝神态威严庄重,声音洪亮说道:“诸位爱卿,朕一时繁忙差点忘记了大事。还是昨日中书舍人,方大人来宫中提醒朕,并起草的圣旨,是朕怠慢了皇儿。”
“为此,从今日开始,三皇子继宣,并可先行搬至东宫入住。”
“对于此事,各位爱卿可有其他异议。”
方怀之最先出列附议,“臣无异议,皇上英明。三皇子身份显赫,品德端方,能继承大统,实乃我大魏之幸,万民之福。”
方怀之最先出声祝贺,给足了萧党台阶。
随后太乙大殿中,此起彼伏的恭贺声,让萧鸣鹤彻底失去了,讨伐方既毓的先机。
三皇子能顺利成为太子,也算是稳住了萧鸣鹤。他也少了许多麻烦,不用大动干戈,再去寻一人来谋划。
和他私库受损一事相比,此事才是大事。
心中也明白,自己以后的大计中,方既毓便是他不能忽视的强劲对手。
他从没在意过,龙椅上的天子,但如今天子手上却多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他不得不防。
方既毓打了他一巴掌,再喂他一颗糖吃,喂糖的时候,萧鸣鹤又不得不张嘴。
看着是小孩把戏,他却能用得炉火纯青。
早朝后,群官们也陆续退出大殿。
方既毓一转身,就迎上了对面几步之遥的一抹幽光。
他却并未表露丝毫慌张,而是对萧鸣鹤回一颔首礼。
看得萧鸣鹤更加火大,看着斯斯文文,手段却丝毫不亚于他这个老狐狸。
萧丞相冷哼一声,冷漠离去。
方既毓回官署区忙完公务,午膳后就提前回了府邸,他牵挂着自己大哥在西洲的境况。
他师傅和闵太医,到西洲也有几日了。
方既毓估计,西洲的信件也快到了。
回府后,他先去了母亲的万春堂。
这几日徐氏积忧成疾,府上的事也是由三房戚氏在打理。
见徐氏才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不少。
方既毓心下担忧,耐心劝导一番,徐氏才愿喝药。
方既姗这几日也规矩了不少,整日留在自己母亲身边,照顾她。不像往日,成天和府上的其他姑娘们往外跑。
回到应书堂,
没等来西洲的信件,却等到了牧屿回府。
“二爷,属下终于找到了顾娘子的住处。”
方既毓从书案后绕了出来,幽深的眼眸瞬间一亮,忙问道:“在何处?”
“在城外青石巷。”
方既毓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脸上神色也抑制不住激动,“她可还好?”
牧屿脸上神色一黯,如实说道:“回二爷,等属下赶到时,顾娘子一家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属下进院一看,屋中凌乱不堪,像是遭了贼人,属下……”
方既毓脸上闪过一计厉色,语气加重了不少,“我只想知道,她此刻人在何处?”
“属下也不知,周围有人看到她,当日上一辆华丽的驷马车,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方既毓神色忽明忽暗,半天后幽幽说道:“她到长安才短短二三月,不可能这么快就结识到皇宫的人,定是你追查有误。”
“可那户人家,和顾娘子的情况太像了。都是从永州来的,母亲昏睡不醒,父亲有严重的咳喘病。”
“还有,二爷,你再看看这个桃木簪子,可是顾娘子的。”
方既毓几乎是从牧屿手上抢过去的,这木簪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簪头上刻着顾瑶的属相戌狗。
随后方既毓快速回到博古架旁,从一个紫檀木的小匣中,拿出另一支桃木簪子。
簪头上刻的是他的属相寅虎。
他记得,这是两人刚成婚时,顾瑶刻的。
方既毓历来讲究,不愿穿戴太过廉价的东西。
一直放着,不愿佩戴。
那时他也无心去研究,顾瑶背后对他的情义。
此时知道,也是追悔莫及。
这是半年多来,自两人分开后,他还是一次接触到顾瑶的东西。
方既毓小心翼翼抚摸着两支木簪,眼眶一热。
而后心头又闪过尖锐的慌乱,心神不定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让牧屿也越发不安起来,他很少看到方既毓有如此无措的时候,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二爷,听说后宫又进了几位妃子,会不会……”
方既毓听到牧屿刺耳地猜测,马上呵停,“住嘴!”
牧屿被吼得一愣,不敢再妄自多言。
方既毓嘴上虽说不信,心却早已乱了,他吩咐道:“你即刻联络上宫中的人,我一定要知道,是何人带走了她。”
“再派人,守在青石巷院子周边。”
“是。”
申时十分,方既毓没等来宫中消息。
却等来子风一脸沉痛的样子。
他红着眼眶,一膝跪在方既毓跟前,哭道:“二爷,大爷没了!”
方既毓脑子一片空白,石化当场。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万春堂赶。
才到万春堂门口,就听到屋内,自己母亲肝肠寸断的哭声。
“我的儿呀,我的儿呀,方怀之你还我大郎。都是你,都是你。”
当年方既云考武官时,徐氏极力反对,是方怀之极力支持。
后来方既云去边关驻守时,徐氏依然不答应,父子俩就各种软磨硬泡。
徐氏最终磨不过他们,只能点头同意。
方既毓再也无力踏进去一步,他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蜷缩在墙角无声地呜咽着。
几房老爷和夫人都伫立在院中,人人红着眼眶,也不敢进屋去劝。
这种痛苦,为人父母的都明白,哭出来或许还好些。
只有二老爷方怀忠,怕他大哥再出意外,推门而入。
屋中的方怀之任由徐氏打骂,闷不吭声,好似只剩下了一个没有灵活的躯壳。
方既姗哭成了泪水,又劝解不了徐氏。
去找自己二哥,发现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方怀忠一脸悲伤,他稳稳地挡在方怀之跟前,替他大哥挡了不少拳头。
“大嫂,我求求你了,别再打我大哥了。云儿出了事,他心中的痛苦不比你少。”
“你还能发泄在他身上,他该找何人发泄呀,你就饶了他吧。”
“那谁还我云儿的命呀,他才刚过而立之年呀,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
方老太爷,久久驻足在万春堂院外。
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犹如锥心。
但事已发生,总要有人担起这个担子。
目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接方既云的尸骨回长安安葬。
方老爷子,忍着悲痛,哽咽吩咐道:“去把毓儿找来。”
“回老太爷,刚刚三姑娘的人,把府上找了一圈都不见二爷。”
老太爷想了想,拄着拐杖向偏院走去。
终于在后院的果林旁边,看到了方既毓孤单的身影。
“毓儿,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你母亲和你父亲受此打击,也无心再操持任何事。”
“你得把这重担挑起来,去西洲把你……大哥带回来吧,让……他入土为安。”老太爷揩了一把泪,对方既毓交代道。
方既毓背向着方老太爷,颔首回应,他眼睛红肿,有些不愿见旁人。
次日一早,方既毓和他二哥方既州,一起离开了长安前往西洲。
与此同时,追封方既云为勇毅侯的圣旨,当天也送到方府。
既是如此,府上无一人欢喜。这是方既云拿命换来的,虽然目前还不知他死因,可他多年的功绩也算是名副其实。
他不在了,他的儿子却能受益,直接继承了世子爵位。
也是皇上,为他们方家唯一能做的事。
这场双向奔赴的君臣之情,方家人也只能铭记在心中。
好在不是夏日,二十多日后,方既毓带着方既云的棺椁,回到长安。
府上也早已为他选好了丧葬礼的日子。
再次见到方既云的尸首,对于徐氏和方怀之又是一番折磨。
徐氏一头黑发瞬间白了大半,再无力气大声宣泄,她只是紧紧拉着,方既云已长出了尸斑的双手。
方既姗小声哭泣着,守在自己母亲身边,不忍离她太远。
方怀之瘦得也不成样子,守在棺椁边,号啕大哭。
方既毓也瘦了不少,他虽心情悲痛,却还算平静。
同方既毓一起回来的,还有方既云的妾室尤湘绫。
她一身丧服年轻貌美,泪流满面,更显楚楚可怜。
她还是府上三房尤氏的侄女。
也是手握重兵永昌侯的养女。
之前方既云还特意向皇上请命抬她为平妻。
只因为方老太爷不允,才让此事拖延了下来。
府上人人都不敢说,可心中都十分羡慕尤氏两岁多的儿子,祥哥儿。
虽是庶子,也是方既云唯一的子嗣。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承袭世子之位。
方既毓命人,把尤氏和孩子带到祠堂。
在最后盖棺之前,让她们母子俩再见他大哥一面。
见到孩子,方怀之倒十分激动,把孩子抱在怀中,舍不得放下。
而徐氏仔细端详一番后,并没太多热情,甚至没有伸手去抱。
孩子唤她祖母时,她也只是轻轻应了声。
大家只当她受了刺激,也没放在心上。
府上的众人都在背后议论方既云的正妻,为何到此时都还没出面。
方老太爷,也是有苦说不出。
自己和好友的一念之差,竟然让夫妻俩反目成仇,闹成这样。
“父亲,云儿的正妻迟迟不露面,好歹夫妻一场,要不要到府上报个信。”方怀忠思虑周全,询问老爷子的意见。
方老太爷气愤摆手,“不用。”
葬礼按照方既云侯爷的身份操办,灵堂设在府上公厅。
停灵两日后,第三日便是方既云的出殡之日。
一早,府上各房的亲眷,最先到灵堂参拜,哭声震耳欲聋。
朝中各位大臣,甚至连皇上都亲自移驾前来祭拜。
祭拜仪式完毕,便由丧葬队伍,送方既云的棺椁出城。
正当侍女哄着祥哥儿,抱灵牌时。
一声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慢着,勇毅侯的灵牌,不该由他一个庶子来拿。”
“只有他的嫡长子才有这个权利。”
众人惊惧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沉稳走到公厅。
“仲文兄,好一个亲家公呀!到了此时才来,你这是何意?云儿的嫡长子又在何处?”方老太爷愤怒起身,大声质问。
“在这里!”清脆有力的声音,再一次从门口传了进来。
大家再次把视线移向公厅门口,便见一位长相绝色的女子身穿丧服,怀中抱着襁褓婴孩,身后跟随的全是方既云岳丈家的人。
“我是方既云的正妻,手中的孩儿正是勇毅侯的嫡子。”
顿时间,整个灵堂鸦雀无声。
无一人出来迎接。
半晌后,只有方既毓一人走到女子跟前,他一脸柔色,轻声唤道:“瑶瑶。”